第36章 海棠睡 一輩子留在朕身邊
蕭氏傳承數百年, 世家大族的底蘊一照面就顯露出來。
花宴布置得雅致僻靜,園子裏地勢起伏,引活水流出, 有茂林修竹,亭臺水榭,蕭氏姐妹命人将耳杯盛着酒漿, 順着泉水流下, 衆女子效仿古人,飲樂作詩。
殷明鸾喝了兩杯酒,勉強作了幾首詩, 就走了出來, 在涼亭裏略加休息。
她看見蕭松月和蕭林月兩人,容貌自然是美的,态度從容端莊,隐隐有股傲視衆人之感。
哪裏有殷衢說的那樣不堪。
也是很亮眼的美人,如何能見了就忘?
殷明鸾和今日赴宴的許多人并不熟悉, 和她熟悉的殷寶華與她也不對付,于是她只是略略坐了一會兒,就往園子裏溜達。
她心中有目的, 刻意走遠了, 遠遠地能夠聽見男客們的歡笑談論聲, 殷明鸾站了一會兒,終于看到了陸桓。
陸桓頭戴四方平定巾, 穿着玉色絹襕衫,遠遠看見水榭那邊殷明鸾的身影一晃,不多時就繞了過來。
兩廂見了禮,陸桓有點激動:“學生原本還在猜公主會不會來, 沒想到公主過來來了。”
許多時候沒見了,一時間陸桓有些腼腆,等到和殷明鸾往園子裏逛了半圈,他才遲疑地問道:“先前的事,公主考慮好了沒有?”
他偷偷觑了殷明鸾一眼,看見她滿面愁容,一時間有點慌,說道:“不、學生不是逼迫公主做決定,要是公主……”
殷明鸾轉臉看他,臉上有些猶豫,她說:“陸修撰,其實我,我也不明白自己,此次過來,是要和你說清楚這件事的。”
陸桓一愣,以為殷明鸾要拒絕他,忽然間有些失落。
殷明鸾用略帶惆悵的語氣說道:“最開始,不過是為了我的一己私心。我不願意嫁給裴元白,我不願意在皇兄離宮之後被許太後擺布,所以,我想要快些嫁出去,所以,我找上了你……”
她說完之後,緊緊等待着陸桓的反應,誰知陸桓只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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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學生本就知道公主心中不會有我,我喜歡你,和你有什麽關系呢?公主不必憂心。”
殷明鸾愣了一愣,卻說:“難道……不是因為我總去找你,讓你誤解了意思,你才想要喜歡我嗎?”
陸桓搖搖頭:“……也許不是。”
殷明鸾疑惑。
陸桓追憶起來,他第一次見到殷明鸾,是在太和殿上,芸芸學子坐成一片,誰也看不清誰,他一望,卻看見了那樣一雙清澈的眸子,就那樣遙望着他,一眼就只看到了他。
陸桓幼時喪父,雖然出身名門大族,收到的卻總是漠視的目光。後來人們漸漸看到他,覺得他會有出息而攀附,覺得他恣睢沒前途而厭棄。
他們見微知著,卻獨獨看不見他這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
陸桓說:“公主在我一文不值的時候,就看到了我,公主以為嫁我會讓我沒有仕途,卻不曾想過我這樣自甘放棄仕途,不願上進的人,在別人的眼中是怎樣的一灘爛泥,而公主态度自始至終不曾變過,由是學生感激非常。”
殷明鸾朗朗的目光望着陸桓,輕輕說道:“不,修撰,你不是自甘堕落的人,你是一身傲骨,嫉惡如仇,心懷天下的人。”
陸桓渾身一震。
他心中最角落的一絲不甘和憤世嫉俗,在殷明鸾清水般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殷明鸾怎麽會忘記,前世的最後時刻,連深宅裏的她都聽說了陸桓大人的大名。
是那樣天才的少年,那樣的社稷肱股之臣。
殷明鸾有些黯然了。
她本來此次赴宴,是為了找到陸桓,坦白一切,然後看陸桓是否願意用婚事來搭救她。
她會指點陸桓去找李貴太妃,然後在長輩的意見下說服殷衢賜婚。
可是、可是……
她猶豫了。
陸桓,不該是一個一事無成的驸馬。
她因為自己的一己私心,差點釀成大禍。
殷明鸾心緒起伏不定,就連陸桓連續叫她幾聲都沒有聽見,然後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她找到一個涼亭,坐下來終于平複心緒。
殷明鸾在涼亭裏閑坐的時候,見一端莊婦人走了過來,她穿得素淨,殷明鸾認出來,這是嫁去永寧侯府的蕭氏,是蕭松月等的表姐。
永寧侯府陳氏一族滿門忠烈,在當年世宗征讨胡國的時候,陳氏家族男丁幾乎全部陣亡,這陳蕭氏便是當年永寧侯長子的遺孀,如今永寧侯陳平的大嫂。
殷明鸾從前和陳蕭氏沒有來往,這陳蕭氏性子冷淡,今天卻見了殷明鸾,主動走了過來。
陳蕭氏走近來,目光在殷明鸾臉上游離了一下,露出些微驚訝。
殷明鸾見狀,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我臉上有什麽不妥?”
陳蕭氏搖搖頭,笑了笑。
她一看見殷明鸾模樣,竟然覺得和陳平府中一個極美貌的侍妾有五六分相像。
陳蕭氏和殷明鸾攀談起來,講着講着,陳蕭氏不知為何說起了永寧侯陳平,殷明鸾稍微感覺到有些不妥,但是陳蕭氏卻不肯輕易停下來。
殷明鸾對永寧侯的事自然有所耳聞。
永寧侯陳平,三十有五,先頭亡故了一個姓許的妻子。永寧侯家中姬妾無數,還有幾個有頭有臉的貴妾,大的庶子都已經成年了。
當年陳氏一族征讨胡國的時候,只逃回了一個懦弱的陳平。外界都将陳平視為悲情的英雄,可是殷明鸾身為皇族中人自然知道,那是陳平臨陣脫逃。
陳平理所應當地承襲爵位,但是永寧侯的爵位傳到陳平這一代時,他只能得一個伯爵,世宗念在陳氏為國捐軀,有意優待陳平。
許太後那時候做了一個順水人情,将陳平推到了永寧侯之位。
殷明鸾知道陳平的品行,可是眼下陳蕭氏卻喋喋不休地說起了陳平的英武不凡,還似乎有意提起了他院中的姬妾。
殷明鸾皺了皺眉頭,道:“陳夫人,永寧侯內院中的私事,如何好同我講?”
陳蕭氏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與公主投緣,想着未來恐怕另有緣分呢,一時失禮,請公主見諒。”
陳蕭氏莫名其妙地來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殷明鸾回宮的時候一直想着這件事,想到陳蕭氏提到的“緣分”二字,然後有些難以置信地想着,難道陳蕭氏今日是來撮合她和陳平的?
這簡直太過荒謬。
殷明鸾想,自己沒有猜錯許太後的打算,只是這人選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殷明鸾的婚約大事如今是由許太後做主張的,若是沒有許太後的首肯,陳蕭氏是怎麽也不能夠擅自做主的。
殷明鸾回到宮裏也想着這回事,問玉秋道:“這兩天可有人到慈寧宮去?”
玉秋稍一打聽道:“除了皇後娘娘和幾位妃嫔,公主,就是許夫人了。”
那日,許夫人出宮後,回到了許府,她先去許紹良房中看望卧病在床的許紹良。她告訴許紹良,已經同許太後說了要将殷明鸾娶進門來的事。
至于許太後的反應,許夫人猜不透。
許紹良聽了卻心中大定。
他自小以來想要什麽都能得到,這時只滿心覺得許太後會一口同意他的要求。
許紹良在家中養了幾日,漸漸臉上多了些紅顏色,于是和他的酒肉朋友們喝酒慶祝起來。
永寧侯府的陳遇安和許紹良有自小的交情,兩人臭味相投,是不可多得的知己。
兩人黃湯潤了潤喉嚨,許紹良猶自感到暢快,陳遇安卻開始嘆息不止。
許紹良笑嘻嘻地看着陳遇安垂頭喪臉,問:“陳兄為何郁郁不樂?”
陳遇安說道:“我父親又要續弦一個妻子,姨娘每日憂愁。”
許紹良夾了一粒花生米道:“哎,我可是好事臨門。陳兄知道嗎?我即将娶得一位絕世佳人。”
陳遇安苦笑:“我新得的繼母也是一位絕世佳人。”
許紹良來了興趣:“哦?是哪一位絕世佳人,我可曾見過?”
陳遇安道:“你出入宮廷,應該見過吧,就是那一位上京第一美人,長樂公主。”
“啪嗒”,許紹良筷子上的花生米掉在了桌上。
酒樓的二樓雅間響起一陣騷動,店小二慌忙跑了下來,叫道:“掌櫃的,打起來了,一個挨了拳頭,一個遭了腳踹,鼻青臉腫,吓死人了!”
許紹良和陳遇安這一出鬧出的動靜不小,裴元白和許,陳兩人相識,探望之下,便知道他們打架的緣故,心中驚疑不定。
回來後,裴元白在院中涼亭站了許久,自說自話道:“可憐我與明鸾婚事皆不由自己。”
他說了這話,心中卻燃起一股憤憤之氣,抽劍砍向了亭中的案幾,木案一刀兩斷。
他下定決心:“既如此,何必不争一把,這次明鸾一定會願意,她絕不會願意嫁給永寧侯。”
裴元白收了劍,擡頭望月,夜色如許。他心道天色已晚,決定第二天早起入宮,一定要和殷明鸾說上話。
裴元白果然在第二天一早入宮,他托人去醴泉宮傳話,希望殷明鸾能夠到文淵閣見他一面。
宮女去了許久,裴元白站在文淵閣邊上的涼亭裏,聽見腳步聲杳然而至,驚喜地轉過身來:“明鸾,你終于願意見我了!”
然而他轉身,看到的卻是殷寶華。
殷寶華是從馬場上趕回來的,手中好握着馬鞭,聽見裴元白口中叫着的名字,嘴角一撇,冷笑了一下。
裴元白的臉白了一白,然後理直氣壯起來,臉上帶着些微的冷淡:“嘉陽公主。”
殷寶華氣得一揮手,馬鞭打向了裴元白,卻沒有打到裴元白身上,而是把邊上的樹枝打折了一枝。
打完後,殷寶華用馬鞭指着裴元白,厲聲喝道:“裴元白,別以為我和殷明鸾一般好欺,若你有負于我,有如此枝!”
殷寶華這一通河東獅吼,驚得滿宮內外皆知。
裴夫人第二天進了宮,小心給殷寶華賠了不是。裴元白則被困在家裏,出都出不來。
不久之後,陸桓也聽說了這件事。
他回想起那日在安國公府裏看見的殷明鸾,那時候殷明鸾一臉愁容,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
他卻太過遲鈍,沒有看出來。
陸桓在家中喝悶酒,正在小酌之際,林四郎登門拜訪。
林四郎見陸桓眉間有郁郁之色,驚奇問道:“修撰你怎麽了?”
陸桓嘆息一口氣:“我原本以為放棄仕途就能夠滿足我所願,但是……”
他将桌上的杯盞拂去,握住酒壺往嘴裏灌。
永寧侯位高權重,而他只是區區一書生。
林四郎不知道陸桓在憂愁什麽,他為陸桓斟酒,說些閑語笑話:“今日我碰到一個跛腳算命先生,他道我近來有禍事,莫不是陸修撰要做什麽驚天動地之舉?”
他見陸桓已經醉得不輕,自己扶着他往屋內走,喚來丫鬟奴仆給他收拾。
林四郎将陸桓從身上掰開,說道:“以陸郎之才,何事不能辦到呢?何必枉自嗟嘆。”
林四郎回到自家宅院,正要洗漱睡了,卻見院裏丫鬟驚慌跑了過來,說道:“少爺,老宅裏的管事王林過來了。”
林四郎一驚,深夜趕來,必是有事。
王林進了屋,往林四郎跟前一跪,哭道:“少爺,不好了,老爺等人都讓官府捉拿走了去。”
林四郎端起的茶盞掉落在地,一聲清響,已是滿地細瓷。
陸桓第二日從宿醉中醒來,頭痛不已,但是頭腦卻很清明。
他從床上起身,暗笑自己從前的矯情與清高。
陸氏積厚流光,雖然漸漸有些頹敗之相,不似別的氏族位列三公九卿,但陸桓有一個大伯是在朝中做官的,在太常寺做事。
這位大伯名叫陸淮,一向不喜人情往來,在朝中也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陸桓上京以來,只去拜訪過一次,看出了他的冷淡态度,就沒有再去。
陸桓做了兩手準備,先是給大伯寫了一張拜帖,然後準備進宮,打定主意去向殷衢動之以情。
殷衢疼愛妹妹,自然知道永寧侯不是好歸處。
只是他才穿上皂靴,就聽見下人來報。
“林公子一家因沒有向新上任的總督行賄,被誣告了罪名,全家下了獄。”
陸桓聞言大驚。
他知道,湖廣新上任的總督是許晖的門生。并且,林四郎一族與當年獲罪的林斐一家是同一宗的。
這總督自然是為了讨好許晖,才刻意設計林家。
陸桓趕到文淵閣的時候才知道,一大早林四郎就遞了折子,要辭官回鄉。
殷衢允了他,現在他已經上了路。
陸桓一人走在宮道上,日頭正熱,他卻如墜冰窖。陽光有些刺眼,蟬鳴不知疲倦。
他孑然走着,忽然遇見了許晖。
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來殷明鸾的話。
一身傲骨,嫉惡如仇,心懷天下……
如何會是這樣落魄的他?
許晖年近半百,卻依舊意氣風發。
許晖也看見了陸桓,知道他是風頭正勁的年輕才子,停下步子來,拱手作揖,顯然是種禮賢下士的姿态。
如今的讀書人,哪個不渴望得到許晖的垂青,那是出将入相的通天大道。
但是陸桓眼珠子不移半分,直直地往前走着,一步也沒有停。
站在許晖身邊的公公怒道:“豎子無禮!”
許晖臉色沉了一沉,然後笑道:“才子都有脾氣,不需計較。”
醴泉宮裏的殷明鸾終于在幾天之後知道了林四郎家中的禍事,她聽聞陸桓這幾天都是郁郁寡歡,甚至當面得罪了許晖,她有些擔憂陸桓。
檀冬便對她說:“公主不如去見見陸俢撰,勸勸他,順便,也把公主眼前的麻煩解決了。”
此時天色已晚,殷明鸾問道:“怎麽解決?”
檀冬說道:“現有嘉陽公主的例子在前,公主不如也……”
殷寶華落水,讓裴元白救了,于是非他不能嫁。
檀冬的意思是,讓她自己使些小手段,不管什麽名聲,嫁給陸桓了事。
玉秋連忙止住了檀冬:“瞎說什麽呢。”
檀冬道:“怎麽?我說得沒道理?那你說,怎麽讓公主不要嫁給永寧侯?”
玉秋道:“自然是找陛下。”
兩人鬥嘴之時,殷明鸾已經束起了長發,對她二人說:“把我那件直裰找出來,喬裝打扮一下,我們去看看陸大人。”
林四郎出了這樣的事兒,陸桓在上京朋友寥寥,一定不好受。
她才換好了衣服,就聽見外頭小太監高聲道:“陛下駕到。”
殷明鸾一驚,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男人打扮,來不及脫去,忙将頭發一散,和衣鑽進了被子裏。
玉秋和檀冬面面相觑:“公主,你這是……”
殷明鸾來不及細說:“就說我睡了。”
她剛剛閉上眼睛,佯裝睡覺,一陣腳步聲響起,片刻後又寂靜無聲。
殷衢走了進來,只是一眼掃過殷明鸾,見她身上錦被蓋得嚴實,閉上眼睛,面色恬靜,似乎已經在熟睡。
然後他淡淡瞥一眼尚未放下的帷幔,垂下眼,斂住了一絲笑意。他手稍稍一揚,玉秋和檀冬見了,低頭躬身退去,心中暗自祈禱殷明鸾自求多福。
殷衢看着裝睡的殷明鸾,卻走了上來,手指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道:“會怨朕嗎?”
他自是不滿意殷明鸾小小的不誠實,起了逗弄的心思,刻意拿話吓殷明鸾。
殷明鸾感到臉上的觸感有些冰涼,她眉頭一挑,睫毛動了動,還是沒有睜開眼。
她只在心裏琢磨,她為什麽會怨皇兄,難道是打算把她嫁給陳平?
她沉住氣,打算繼續裝睡偷聽。
殷衢卻再也不發一言。
殷明鸾沒有等到殷衢繼續說話,殷衢的手指離開了她的臉,腳步聲響動,然後她聽見了推門的聲音,她心中大亂,害怕殷衢就此打定了主意。
她抓着被子擋住自己的一身男裝,手肘撐着床,側着身子,向殷衢喊道:“皇兄!”
殷衢轉身,眼中是是洞悉一切。
殷明鸾猜測,皇兄是故意的?
殷明鸾頭腦飛速轉動,皇兄是不知道她今天想要偷跑出宮的,他是只以為自己在裝睡,才故意戲弄她。
想到這一點,殷明鸾稍稍放心了一點,拉緊了身上蓋着的錦被。
殷衢看着殷明鸾,看着她微微低下頭似乎在思索,長眉微微蹙着,像是一只嬌憨又狡黠的小狐貍。
她的發絲纏綿地繞在玉枕上,還有一縷可憐地垂在了地上。
殷衢莫名地想到了年少時候看到的《海棠春睡圖》,心有些亂,面色卻更是肅穆。
殷明鸾期期艾艾開口:“皇兄對不起我什麽。”
她心裏只有着急,但是對着殷衢質問的時候,很是柔美婉轉,這是示弱的手段。
殷衢心中一動,卻忽然看見殷明鸾露出了衣角,玄青色綢緞掩藏在杏黃色被褥之中,殷衢默默收回眼神。
這顏色不是少女愛穿的,卻是男人衣服模樣,她打算出宮?
殷衢不動聲色,故意說:“明鸾已過及笄之年了。”
殷明鸾大驚失色:“皇兄是打算将我嫁人?”
她着急之下快要掀開被子走下來,好歹想起來不能自亂陣腳,她說道:“我不嫁人,不可能嫁給永寧侯。”
殷衢盯着她,緩緩說道:“難道你要一輩子留在朕身邊……”
話說了一半,殷衢停了下來,似乎留着時間給殷明鸾分辯。
殷衢看着殷明鸾的臉,純真嬌媚,卻十分懵懂。她根本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可以依靠的兄長來看。
殷衢垂下眼,掩住眸中的神色,補了一句:“一輩子留在朕身邊,當個老姑娘不成?”
殷明鸾想也沒想,說道:“我情願一輩子留在皇兄身邊。”
她看着殷衢的目光緩緩移到她的臉上,那眼神讓她突然間有些心悸,她有些不敢看,慌慌張張地躲開了殷衢的眼睛。
她在瞎想什麽呢,這是她的皇兄。
最起碼,皇兄是把她當妹妹看的。若他不把她當妹妹看,那自己可能會一命嗚呼。
殷明鸾覺得臉上有些熱,大概是穿了一身的衣服,又嚴實地裹在被子裏。
她亂七八糟想了一通,彌補着方才脫口而出的話:“情願一輩子留在皇兄身邊……或者削了發,去做尼姑去。”
殷衢沉聲說道:“不準這樣說。”
殷衢的語氣有些奇怪,殷明鸾有些不能理解,她擡頭看殷衢,但殷衢已經轉身看着窗外。
他說:“永寧侯的事,朕同他說。”
他推開了門,臨走出去時候,卻頓了一下,輕笑說道:“天熱,穿着這樣許多衣裳睡覺,會熱出病來的。”
殷明鸾睜大了眼,想要找點借口解釋自己不打算做什麽壞事,哪知殷衢并沒有打算诘問她,而是讓身後的宮女掩上了門。
殷衢走後,玉秋問道:“公主,天已經很晚了,是否要出宮見陸修撰大人?”
殷明鸾無奈搖搖頭:“現在出去的話,一定會被皇兄知道。”
殷衢似乎不喜她與陸桓交往過密。
她換下了衣裳,穿上自己的衫裙。
果然,晚些時候,多善過來傳話。
“陛下的意思是,現在朝中正鬥着,希望公主不要被卷進去。”
說完後,多善對玉秋笑着說道:“玉秋姐姐,陛下還吩咐着,要奴婢把公主的男人衣裳收走。”
玉秋有點尴尬,無助瞧了殷明鸾一眼,見殷明鸾也無奈地輕輕點頭,便從箱籠裏将衣裳捧給了多善。
多善道一聲謝,走出了醴泉宮。
看着多善走遠了,殷明鸾忽然說道:“話雖如此,可以陸大人深情厚誼,我只能不幫他?總之,我要先寫一封信,問問他打算如何。”
陸桓在夜裏去拜訪他的伯父,太常寺卿陸淮。
陸淮府邸裏,陸桓将林四郎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說道了殷明鸾的來信。
陸桓說道:“我可以求公主……”
陸淮卻忽然發聲:“不可。”
陸桓疑惑地看着他的伯父,疑心陸淮是被許晖吓破了膽。
陸淮看懂了他的眼神,只是嘆了一口氣:“不可意氣用事,現在還不到時候,若是上達天聽,聖上管了,該如何?許晖如日中天,一個不甚,朝中恐怕掀起牢獄之災,只怕許晖會借小事發揮,将反對他的人一網打盡。”
陸桓氣餒:“那怎麽辦?”
陸淮說道:“幸而林四郎這件事根本不是許晖自己的意思,而是他的門下揣度讨好上峰。這樣,我去信一封,上下通融,這件事就能了。”
不過幾日,果然林四郎一家被放了出來,這件小事似乎就這樣消弭無蹤。
這時候殷明鸾也收到了陸桓的回信,終于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