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雨一蓑 不答應就不松手

許芸娘一手安排, 安國公府名門蕭氏姐妹大宴貴女。

安國公府花廳,殷明鸾一進來,就發現了衆位貴女姣好面容, 完美禮節下隐隐的敵意。

這次不是小女孩的嫉妒,而是嫉惡如仇一般地,頗具正義感。

殷明鸾體會到了道路以目的滋味。

一個姓方的姑娘攔住了殷明鸾:“長樂公主, 你乃周室血脈, 卻做出這等禍害天下,荼毒生靈之事,你不覺得羞愧嗎?”

殷明鸾道:“敢問, 我做了什麽事能夠禍害天下?”

方姑娘說道:“山東本來河清海晏, 你卻進讒言,要讓陸桓去攪亂,他以陛下的名義,假借督察,實則要害多少忠良含冤入獄, 以此來成全他的高官俸祿。”

陸桓當了右佥都禦史以來,查處了許多貪官污吏,可是在許黨蒙蔽下, 倒像是陸桓才是奸邪之輩。

殷明鸾淡定說道:“我只做對的事, 你們往後會知道的。”

她淡然推開這姑娘, 笑道:“你擋住本宮的路了,讓本宮想想, 你爹似乎是戶部左侍郎方大人?”

方姑娘臉色刷地變白了。

殷明鸾暗暗嘆氣,以勢欺人,威脅方姑娘父親的官職,她似乎越來越熟練了, 明晃晃一個奸邪之輩。

殷明鸾落座,周圍一圈沒人敢坐,全部驚惶地站了起來,有些悄悄地走開,有些小心翼翼地向她告辭。

殷明鸾坐下,聽見不遠處蕭氏姐妹和邊上的貴女談話。

一人問道:“蕭姐姐,聽說你在為列代賢女子編傳。”

蕭松月點頭微笑,十足貴女楷模,風度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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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道:“書成後,蕭姐姐成就不在班昭之下了。”

班昭續寫《漢書》,青史留名。上京第一才女蕭松月也野心勃勃,要做本朝的班昭。

又有人問:“蕭姐姐,本朝可有稱得上賢的女子嗎?”

蕭松月道:“我心中已有幾人,可為女子楷模。”

衆貴女聽了都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蕭松月的書上。

殷明鸾慢慢飲了一口茶,名門蕭氏恐怖的地方正在這裏,只有他們才能告訴世人,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

方姑娘出聲:“蕭姐姐,本朝的長樂公主,豔動天下,素有謀略,可為天下女子楷模?”

“豔動天下,素有謀略”這八個字,簡直就是說殷明鸾空有一副好皮囊,實則一肚子壞水,殷明鸾一聽就知道接下來蕭松月就要罵她了。

果然,蕭松月說:“為一己之私而致一省動蕩,的确震動兩京一十三省。”

盈盈笑語不絕于耳。

殷明鸾再次淡定喝茶。

所謂名門,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她才不要做蕭松月口中的女子楷模,過些日子,天下百姓就會知道,誰才是真正心系天下之人。

殷明鸾品了茶,站了起來,她只做了這樣一個簡單的小動作,蕭松月那邊說話的聲音霎時一靜,都有些警惕地看着殷明鸾這邊,像是就要四散奔逃。

但是殷明鸾沒有搭理她們,而是扶着玉秋的手,往園子裏走去。

茂林修竹掩着鵝石小路,一副清幽景致,殷明鸾走着走着,迎面走來一個人。

三四十的樣子,眉宇間似是狠戾,又隐有怯懦,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殷明鸾,讓人有些不舒服。

檀冬見狀喝道:“大膽!”

那人正是永寧侯陳平。

陳平被安國公府裏的一個小丫鬟引過來,走着走着,那小丫鬟卻不見蹤跡。

他正疑惑見,忽然看見小徑盡頭走過來一個衣着華貴的美人。

陳平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和驚豔,然後眯着眼睛,大膽地向她上下打量。

陳平府中的侍妾妩娘,是一個絕代佳人。

陳平偏偏就喜歡妩娘這一副相貌,要不然他不會容許這個家世卑賤的女子反抗掙紮的。

而眼前這一位,竟然和妩娘有着六分相像,不像之處是精雕細琢一般,造出十倍于妩娘的美貌。

陳平打量殷明鸾,穿着打扮一眼就看出非凡,氣度更是雍容華貴。陳平府中中饋乏人,已經快有數十年了,他如今覺得,找到了配得上永寧侯府的主母。

陳平作了個揖,問道:“敢問姑娘尊姓。”

檀冬喝道:“大膽。”

陳平邊上低着頭的侍女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陳平一驚,然後就是一喜。

殷明鸾大概猜出了陳平的身份,見他不避讓反倒更加大膽拿着眼睛看,面色不由得沉了一沉。

檀冬瞪了陳平一眼,扶着殷明鸾繞過他。

殷明鸾走了兩步,背着陳平,說道:“本宮自小仰慕侯爺高義,但聽聞永寧侯府姬妾如雲,哎。”

陳平聽了殷明鸾這話,心中一邊挂着殷明鸾,一邊挂着他府中的姬妾,竟然是兩頭都舍不得。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再擡頭,已經看不見殷明鸾的人影。

陳平回到侯府,下人來報妩娘又逃出侯府,投奔她兄家去了。

這一次,陳平沒有急吼吼地去拿人,反而坐在太師椅上沉思着。

殷明鸾扶着檀冬的手往回走,檀冬不解:“公主你為何對那好色之徒說那些話?”

殷明鸾笑了笑:“好色之徒,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

顧妩娘是在永寧侯府花園內被兄長顧封找上來的。

顧封拉着顧妩娘的手,說道:“妩娘,跟我走。”

顧妩娘搖搖頭,眼中隐隐約約有淚:“兄長,我們逃不掉的。我們不過是一介草民,而陳平卻是一個侯爺。”

顧封和顧妩娘是一對兄妹,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們依稀還記得,幼時的那個午後,娘親生下了一個小妹妹,全家人喜氣洋洋地在煮紅雞蛋。

但是夜色降臨後,妹妹不見了,父母倒下,血和煮紅雞蛋的水混在一起,到處都是一片紅色。

顧封死死捂住顧妩娘的嘴,躲在了草垛裏,逃過一劫。

顧封和顧妩娘死裏逃生,雜草一般頑強地活了下來。

顧封盤了一個鋪子,顧妩娘漸漸出落成一個美人,還和一個秀才有了婚約。

可不幸的是,一日外出,永寧侯爺陳平看中了顧妩娘的美色。

顧妩娘被搶入侯府,顧封抛下了他的鋪子,一心要解救妹妹,在外行無定蹤。

上次顧封好不容易救出了妹妹,可是在他出去為妹妹買藥的時候,永寧侯府的人又帶走了她。

幾次過後,顧妩娘都開始認命了,她說道:“哥哥,你別管我了。”

顧封不為所動。

再一次,他們逃了,心驚膽戰等了許久,這一次沒有看到永寧侯府有絲毫搜尋的蹤跡。

顧封深感奇怪,一番隐秘打聽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色中餓鬼永寧侯竟然轉了性子,将姬妾都打發到了莊子裏,只留下了一個為他生下兒子的婁氏。

婁氏看見昔日情敵一個個離她而去,開始很是快慰,幾天後卻開始戰戰兢兢起來。

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妾而已。

陳平薄情如此,難道就沒有抛棄她的那一天?

婁氏思來想去,找到陳平說道:“侯爺為何最近轉了性子,若是憋壞了身子該如何是好?不如叫莊子上的妹妹回來?”

陳平有些動搖,終究煩躁地搖了搖頭。

婁氏試探着說:“張大人、李大人送過來幾個絕色舞姬,侯爺可是要退回去?”

陳平舍不得了,說道:“這個不急,先悄悄送進府來,切不要走漏風聲。”

婁氏心中涼了一片,終究新人總比舊人好,若不是自己有個兒子,恐怕一樣老死在莊子裏。

婁氏心灰意冷地下去安排新到的舞姬,可是門口卻鬧哄哄的,一個面容清秀的太監正站在門口。

婁氏問清楚了,小心回來告訴陳平:“醴泉宮的太監過來了,說是不準永寧侯府進新人,侯爺您看……”

陳平差點暈過去,忍痛說道:“還不快送走?”

陳平素了快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只覺得渾身癢癢,可是醴泉宮裏的太監沒有放過他,甚至變本加厲,穿着飛魚服的錦衣衛也開始悄悄在夜裏窺視永寧侯府。

陳平近日裏用一餐飯,喝一盞茶都覺得心驚膽戰,他忍無可忍,終于求了陳蕭氏去宮裏面見許太後,請求她不要讓陳平娶殷明鸾。

許太後面色沉沉地和陳蕭氏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了她走。

回家後,陳平一臉焦急地問陳蕭氏:“大嫂,太後娘娘如何說?”

陳蕭氏只是搖了搖頭。

宮外京郊。

殷明鸾騎在馬上問道:“還有幾家要走?”

錦樓拿出一沓紙,抽出一張勾勾畫畫:“李氏,張氏,阮氏,王氏……接下來就差一個顧氏了。”

陳平因為恐懼醴泉宮太監和錦衣衛,竟是将小妾都打發到了莊子裏。

這些被無辜打發的妾室自然是對陳平有滿腔怒火。

當初許多人進永寧侯府都是被強迫的,如今許多年過去,又被平白打發掉了,如何不怨?

殷明鸾正是料到了這一點。

眼看陳蕭氏入宮,許太後依舊不松口,殷明鸾打算再加一把猛火。

錦樓手中的一沓紙,都是陳平打發到莊子裏的小妾寫下的對陳平的訴狀。

強搶民女,打人殺人,貪污受賄應有盡有。

那些寫了訴狀的小妾,殷明鸾都給了一大筆錢,好好地将她們送出了上京。

這訴狀在殷明鸾手中,就是把住了陳平的命門。

殷明鸾一行人來到了一個院落,敲了敲門,卻沒人回應,她推開門,裏面靜悄悄,似乎沒有人住。

殷明鸾揚聲喊道:“顧姑娘?”

沒人回應。

“顧妩娘?”

依舊沒人回應。

顧封和顧妩娘準備逃出上京。

等到走到城門口,顧妩娘卻忽然間想起來什麽,說道:“兄長,小妹的長命鎖還留在家裏。”

他們兄妹三人每人出生時,父母都會打一把長命鎖,小妹長命鎖還沒來的及帶上,就永遠地不見了。

顧封沉默片刻,道:“我們回去吧,把小妹帶上。”

他說的是“小妹”,而不是“小妹的長命鎖”。

顧父顧母已經長埋在地,小妹不知生死,這長命鎖,他們卻是要帶走的。

……

殷明鸾見院中沒人居住,只能退了出來。

錦樓走到旁邊的一戶人家打聽,回來告訴殷明鸾:“鄰居家婆婆說,顧家兄妹平日裏這個時候就要回來,公主要不要等等。”

殷明鸾搖頭,她手中已經有了許多小妾的訴狀,少一個顧妩娘的,沒有什麽大不了。

她跳上了馬,一揮馬鞭,說道:“走吧。”

顧封和顧妩娘躲在大樹之後,見殷明鸾一行人走了,才悄悄走了出來。

顧妩娘問:“那看起來不像是永寧侯府的人……”

顧封沉吟:“小心為上。”

他對顧妩娘說:“快走,取回長命鎖我們就離開上京。”

他看着殷明鸾遠遠而去的背影,道:“我們并未結交過世家子弟,來者善惡不知,還是避開為妙。”

顧妩娘點了點頭。

不多久,永寧侯府收到了一封信,打開一看,是某個姓李的妾室将陳平這些年裏犯下的事都抖摟出來,簽字畫押,一應俱全。

這訴狀不全,陳平明白,寄信的人手頭不止這一份證據。

誰寄給他這東西,也很明顯。

這次,陳平不敢再拖下去了,趁着許太後沒有下懿旨指婚,忙聘了西街上一戶商賈人家,婚事在兩三天裏就給辦完了。

慈寧宮裏,許太後頭腦發脹,聽說了陳平的新鮮事,簡直要氣笑了。

張嬷嬷看着許太後笑,覺得有些不安,問道:“太後娘娘,我們就這樣由着長樂公主去嗎?”

許太後嘴角浮出笑:“由着她?”

許太後将案幾上一封密折遞給張嬷嬷,說道:“你看看。”

張嬷嬷結果一看,愣了半晌:“這……黃河大災?”

黃河大災,禍及東昌府,懷慶府諸地。

密折裏不光說了黃河大災的消息,還寫到了殷衢有意要去往受災最嚴重的懷慶府巡視。

張嬷嬷松了一口氣,笑道:“幸好娘娘消息靈通,等聖上離宮,太後娘娘盡可以打發了長樂公主去,就是聖上回宮想要補救,也已經遲了。”

黃河泛濫已成定局。

雖然有陸桓和殷衢禦賜的寶劍,但人力怎可勝天。

懷慶府尤為嚴重。

又是一個暴雨夜,殷衢站在窗前,久久不動,雨打濕了他的衣裳,他絲毫不知。

他在深夜收到了東昌府的奏折,山東諸府大災。

殷衢低沉的聲音回蕩在雨中:“消息先不要聲張,謹防豪強屯糧亂市。”

裴昭稱是。

殷衢的聲音含着戾氣,報出了幾個名字:“張淼,周昌,黃文,革職查辦,抄家,府中財物充作災款。”

殷衢說出這幾個人的名字,絲毫沒有猶豫,似乎在心中盤亘許久。

裴昭知道,山東官場的事和京中的許氏門人脫不了關系,這次趁機拔除他幾個爪牙,連許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殷衢又與裴昭商議了許久,才揮手讓裴昭退下。

他揉了揉眉心,皺着眉頭回到寝宮。

等到黃河大災,難民流離失所的消息愈演愈烈,乾清宮的燈點了幾天幾夜。

大朝會的時候,殷衢終于和百官議定,巡幸懷慶府。

因為準備天子巡幸,宮裏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來,殷明鸾心中焦急,根本找不到機會去說服殷衢帶上她。

就是尋着時機說上幾句話,殷衢也沒有被她說服,她還沒來得及露一露梨花帶雨的手段,就會被匆匆趕來議事的大臣給打斷。

殷明鸾呆在醴泉宮裏焦急不已,窗外的雨嘩嘩下着,殷明鸾悄悄囑咐了錦樓,讓他準備着幾身太監服飾。

錦樓撲通一聲就跪下來了:“公主,您随着陛下偷偷出宮,若是慈寧宮知道了,奴婢們都活不成了。”

殷明鸾扶起他,這其實也是她所猶豫的原因,要不然她老早就準備好了,喬裝打扮逃到天南海角去。

她對着錦樓解釋道:“放寬心,我只做太監打扮随皇兄出了宮,你們只需要在這一兩日內糊弄過慈寧宮,到時候,皇兄下榻行宮之時,我自會向他坦白,并且為醴泉宮宮人求情,相信到那個時候,皇兄一定會幫我的。”

錦樓被她說服了。

于是當天夜裏,錦樓悄悄為殷明鸾帶來了衣裳。

殷明鸾靜靜等待着,因為關乎自己的性命大事,所以忐忑緊張不已。

然後她終于等到了……

宮裏忙了許多時日,欽天監拟定的好日子終于沒有下雨,天子車輿和儀仗帶着浩浩蕩蕩的宮人和侍衛出了宮門。

殷明鸾打聽過了,天子聖駕會向南行,首先會在瀛臺行宮停留一夜。殷明鸾準備,就在那個時候,向殷衢坦白自己偷偷出宮,同時求殷衢庇護醴泉宮宮人。

殷明鸾混在司禮監一行人中,跟着聖駕走了半天,直走到腰酸背痛,錦樓費勁手段,終于為她弄來了一匹馬。

到了晚上時候,聖駕走到瀛臺行宮。

殷明鸾帶着錦樓,直接找上了多善,至于張福山,是她現在這種身份無法見到的大人物。

多善本漫不經心,看到兩個小太監過來還要呵斥,然後他首先認出了錦樓,忙挂上了笑:“錦樓公公,你怎麽穿成這樣啊,差點認不出。”

錦樓拿下帽子沖着多善笑了一笑。

然後多善看着錦樓身邊的小太監也拿下了帽子,對着他笑了一笑。

多善便笑不出來了,他哭喪着臉:“哎呦,祖宗,您怎麽來了?”

殷明鸾也不多解釋,忙向多善說道:“快,帶我去見皇兄。”

多善繼續哭喪着臉,他去了片刻後,回來告訴殷明鸾:“公主,已經是後半夜了,陛下歇息了。”

歇息了?

是不好打擾,若是皇兄有個起床氣什麽的,還真不好求情。

可是……

殷明鸾看着外邊無邊的夜色,心中焦急不已。

已經是後半夜了,夜雨下個不停。

殷衢伴着頭疼,進入夢鄉。

他夢見了殷明鸾。

卻不是一個好夢。

殷衢驚醒了過來。

他想,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竟然夢見殷明鸾不是他的妹妹。

他又想,或許是近日心情沉郁,這個有殷明鸾的夢,竟然凄凄慘慘。

他起身,開始處理黃河泛濫引起的一系列麻煩事。

但是,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個夢。

夢中,他離宮之後,殷明鸾被許太後等人所害,身份盡失,背負着污名嫁給了裴元白。

他和殷明鸾,此生再不負相見。

那個夢,雖然細節不甚清楚,但是卻像是真有其事。

夢中的他或許尚未生出對殷明鸾不堪的想法,一切都是懵懵懂懂。

他會因為殷明鸾癡念裴元白而動怒,但是,面對妹妹想要嫁給裴元白的請求,他不能不答應。

回宮後,殷明鸾和裴元白的婚事已成定局。

殷明鸾對他避而不見,派出去的多善只能夠從對裴府的窺探中,得到消息。

多善告訴他,殷明鸾因為身份的事情而對他又懼又愧,害怕因為身份而遭受天子怒意。

殷衢怎麽能夠讓她生出誤解。

裴家每次遭到訓斥之後,殷明鸾都會更加消沉,疑心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夫家。

所以,盡管後來裴昭讓他多次心生殺意,他都顧及殷明鸾沒有動手。

只希望她能夠快快樂樂地和喜歡的人厮守。

瀛臺行宮裏,水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殷衢皺了皺眉,想到夢中的殷明鸾。

她怎麽會喜歡裴元白那個無用之人?

果然是夢。

早起時候,宋吉快馬加鞭從上京過來奏事,殷衢聽他禀告,難得地在有臣子在場的時候分了心。

“陛下?”

宋吉在殿內說着說着,頓了下來。

殷衢回過神來:“宋卿請講。”

宋吉看見殷衢眼下青黑,神色有些恍惚,勸道:“陛下千萬保重聖體,是臣等無能,讓陛下憂心。”

殷衢揉了揉眉心,道:“無妨。”

說完要緊之事後,殷衢說道:“宋卿陪朕去行宮外走走吧,朕想要親眼看看今年莊稼田地的收成。”

若是今年大災嚴重,就要算計糧食夠不夠吃的問題。

宋吉也滿懷憂愁,不知今年收成能不能熬得過去,他沉聲道:“是。”

殷衢簡便出行,只帶了宋吉和張福山兩人。

這裏暫時還是一副從容的景象,來到田野之中,殷衢走遍良田瘠土。

走着走着,卻開始下起了雨,張福山慌忙給殷衢來打傘,殷衢卻看着宋吉帶上鬥笠,穿上蓑衣。

于是殷衢擺了擺手,說道:“出門在外,着人打傘并不方便,給朕用那個。”

張福山只得給殷衢穿戴上鬥笠和蓑衣。

然後殷衢和宋吉兩人往前繼續走,将張福山甩在身後。

雨越下越大,張福山憂心不已。

張福山嘆了口氣,一只手撐着傘,一只手縮在袖子裏,忽然的,他看到大雨中,田野上,一個太監服制的人往殷衢那邊跑。

昨夜,殷明鸾被多善安排在一側暖閣中歇息,她一晚上沒有睡好,不知道何時能夠見到殷衢。

要是耽擱久了,恐怕真的會禍及醴泉宮。

結果天還沒亮的時候,她沉沉睡去了,沒有注意到殷衢出行的動靜。

聽聞殷衢同宋吉等人外出去了,殷明鸾覺得在外面人少,是個好機會,于是她匆匆交代了錦樓一聲就跑了出去。

只是沒曾料想到,走到半路下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

雨打在蓑衣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宋吉指着田地在說些什麽,忽然間殷衢站定了,看向一個方向。

有人奔着他跑過來。

那身影太過熟悉,但是又太過不可能,于是殷衢在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想起來昨日的夢,腦子裏亂如麻的政事一下子也要往後放,風夾着雨往他身上吹,身上的蓑衣擋不住,他的驅殼也擋不住。

風呼嘯着穿過了他,只留下空蕩蕩。

他或許,有些想念。

“皇兄——”那個向他跑過來的小太監忽然開口這樣叫他。

殷衢動了動嘴唇。

宋吉訝異地往那邊望了一眼,然後看到小太監的後面,張福山也在往這邊跑,宋吉略微沉吟一下,向殷衢一躬身。

殷衢沒有注意,宋吉自顧自地退下去了。

然後張福山也猶疑着腳步慢了下來。

“皇兄!”

殷明鸾終于跑到了殷衢跟前,她的頭發還是濕漉漉地,然後她被殷衢一把摟住了。

殷明鸾感到腰身被锢得很緊,有些透不過氣來。

“皇兄?”

殷明鸾不知道殷衢在想什麽,于是她也伸手抱住了他。

“皇兄,我求求你,帶着我走吧。”

她一說話,殷衢才反應過來,看着殷明鸾身上被大雨潑濕,渾身濕漉漉的,眼睛也濕漉漉的,就這樣看着他。

殷衢推她,想要揭開自己身上的鬥笠和蓑衣。但是殷明鸾愈發抱緊了他:“不答應就不松手。”

殷衢垂着眼睛,眸光沉沉:“朕不能讓你涉險。”

可是殷明鸾卻在殷衢的語氣中聽出來了松動。

她将臉貼在殷衢帶着雨的蓑衣上,很涼,殷明鸾瑟縮得一發抖:“好冷,皇兄,快答應我吧。”

風吹過,殷明鸾只能聽見雨打在地上的聲音,她等待着,微微仰着頭,等待着。

半晌,殷衢終于說:“好。”

殷明鸾頓時激動起來,但她依舊不起身:“我偷跑出來,醴泉宮裏的人都不知情,皇兄要幫幫我,不要為難他們。”

既然最難答應的已經答應了,剩下的都不算是個事,果然,殷衢說道:“好。”

殷明鸾終于松開了她手。

殷衢沉默着,伸手要解開身上的鬥笠和蓑衣,殷明鸾按住他的手,說道:“皇兄萬金之軀,不要勞煩。”

殷衢不多說話,将頭上的鬥笠蓋在殷明鸾頭上,然後将蓑衣解開,粗莽地将殷明鸾圍起來,收緊了。

雨打在殷衢的眉上,臉上,肩膀上,衣服上。

他額上垂下來細碎的頭發,被雨打濕了。他頭上的金冠,肩上的金線暗繡本應是一絲不茍的,這大雨天讓他看起來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

張福山終于尋到了合适的時機,用他的一把打傘将兩人都籠罩住,殷衢從他手中接過傘,張福山就乖覺地往後站住。

殷衢打着傘,帶着殷明鸾回到了瀛臺行宮。

殷明鸾得到了殷衢的允諾,一顆心放了下來,便開始專心致志地準備南行的事情。

殷明鸾擁着熏籠,賴在殷衢的屋子裏對着他絮絮叨叨,殷衢一邊看着折子,一邊對她的話似乎心不在焉,對她的要求,只說“好”。

不知為何,殷明鸾覺得在宮外的殷衢竟然對她有些縱容。

她要殷衢庇護醴泉宮,殷衢答應了,還派人要将醴泉宮裏的玉秋和檀冬接過來。

她說要在民間尋求名醫去往懷慶府,殷衢也答應了,派人發了皇榜,遍尋名醫。

本來殷明鸾還以為要花費好大一番功夫呢。

殷明鸾知道,前世瘟疫肆掠,直到一名青年神醫橫空出世,所以這次她必須未雨綢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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