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湯泉宮 溫泉水滑洗凝脂

長樂公主命令一下, 讓人一下子摸不着頭腦。

不過這次沒人敢嘲諷長樂公主這主意,盡管它看起來有點不着調。

因為,上次長樂公主預言黃河決堤, 果然成真。

陸桓去東昌府,奉天子之劍,作為一個羸弱讀書人, 竟是讓山東諸府貪官污吏退避三舍。

他在東昌府千瘡百孔之下接手, 如今防汛有力,上下井井有條。殷衢命他疏通黃河,引黃河之水到運河, 方便漕運。宣旨的太監到了東昌府時, 發現陸桓早就開始着手做,竟然和運籌帷幄的天子不謀而合。

事實證明了一切。

陸桓不是汲汲于官場的無能之輩,而是憂國憂民的濟世之才。

而殷明鸾,更不是深宮中頭腦空空的美貌無腦公主。

安國公府內,蕭松月提筆。

“長樂公主, 貴妃李氏所生……”

提筆沒寫上兩個字,她就将紙揉成一團扔到紙簍子裏。她書案上亂糟糟地擺着前朝的新舊史書,被翻亂了。

蕭林月走了進來, 道:“姐姐, 你的列女傳還沒有動筆?”

蕭松月沉悶地“嗯”了一聲。

蕭林月瞥了一看紙簍子, 眼尖看見了上面的“長樂”二字,她動作飛快取了出來, 然後躲到一邊展開看。

蕭松月追了上去:“還我!”

蕭林月笑:“哈,竟然是長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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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松月奪回了廢紙,面露鄙夷:“她?”

蕭林月坐在書案邊翻看着蕭松月的書,說道:“母親說, 你十歲那年,聽聞宮中宴會,死活鬧着要去見長樂公主呢。”

蕭松月被揭了短,臉有些漲紅。

每每想起小時候虛榮淺薄的自己,如今的孤高才女蕭松月都會覺得羞恥萬分。

小時候的殷明鸾是上京明珠,世宗最寵愛的公主,自小就被人人誇贊,說她是個美人坯子,說她華衣美服惹人效仿,說她年幼便有如玉風華。

小蕭松月那是最大的願望就是結交上京明珠。

她還給殷明鸾寫過一封熱情洋溢的信。

不過沒有來得及送出去,殷明鸾就黯然離開皇宮。

再後來,蕭松月長大,深覺小時候自己太過淺薄。

蕭松月重新将紙重新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裏,淡淡地說:“長樂公主從來就不是完美的人,她這次,只是碰巧作對了一件事罷了。”

正如小時候,籠罩在殷明鸾身上的光環,不過是李貴妃品味卓絕,加上世宗大力吹捧。

殷明鸾,實則是個普通到了極點的人罷了。

充其量多了一兩分姿色。

蕭松月這樣想着。

這樣的殷明鸾,根本不值得她專門作傳。

蕭松月亂七八糟想了一回,聽見妹妹談起殷明鸾近日做的事,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講到殷明鸾在民間尋找神醫的事,蕭松月馬上想到了大災過後可能出現的瘟疫。

然後她對殷明鸾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

蕭松月道:“在民間找神醫,她到底在想什麽?”

宮中才是名醫荟萃的地方,她為何要舍近求遠?

到時候招來一堆濫竽充數的,簡直要丢盡臉面。

上京。

一個作游俠打扮的少女走到衛陵的廨舍處,對門房說道:“勞煩通報衛鎮撫使大人,就說廖阿水來訪。”

不一會兒,門房将名叫廖阿水的少女引到衛陵的住處,衛陵淡淡看她一眼,臉上并沒有高興神色:“你來做什麽?”

廖阿水說道:“那邊的人對你已經不滿意了。”

衛陵冷冷笑了一笑:“是你自作主張來給我通風報信?”

廖阿水氣惱,嘟了嘟嘴:“才不是,是我父親不放心你,才差我來問問。”

衛陵一聽到她說到她父親,就不再打趣了。

廖阿水的父親,從小到大都對衛陵十分照料。衛陵可以憎恨“那邊”的所有人,但是對于廖阿水父女卻要承一份恩情。

廖阿水趴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傾,對着衛陵說話:“你做好準備,那邊要問話,皇帝出宮巡視,正是好機會,你為什麽不去。”

衛陵懶洋洋地說:“我去?聖上不待見我,我憑借什麽跟過去?”

廖阿水聽了,點點頭:“有道理,到時候你就這樣說。”

廖阿水在廨舍裏沒坐多久,看見衛陵沒精打采的樣子,也沒了話講,于是便離開。

到了晚間,衛陵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眼睛清明地看着上方的承塵,窗子被敲響了。

一個人正站在窗子外面看他。

那人身形魁梧,衣着奇怪,右肩處繡着一朵不顯眼的白蓮花。

這人向衛陵身上扔了一張文書,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長樂公主求民間神醫,你去把人找到,趁這個機會随駕南行。”

衛陵皺了皺眉,見到那人冷笑:“還要找借口不去?”

範陽縣。

一面容清秀的男子立在縣衙告示牆邊上,他一手拎着一袋粟米,另一手小心拿着一顆雞蛋。

一個嬸子從邊上走過,招呼道:“陵朗,聽說你前些日子又醫死了一個乞丐。”

王陵郎低頭,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邊上大伯說道:“別看了,這是長樂公主招募名醫,你這樣的,去了那裏恐怕會被打死。”

王陵朗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這大伯說得有道理。

他回到裏自己的家中。

說是家,不過是一個塌了一半的土房子。

王陵郎幼時随跛腳道士學醫,學了幾年後道士死了,家貧,連吃都供不上,哪裏買得到好藥。

沒人相信他能治病,他只能自己采集草藥,給流浪的乞丐醫治。

只是藥材缺乏,就是華佗在世,也是無力回天。

王陵朗小心翼翼地磕破了雞蛋,炒了一個菜。

他回到昏暗的屋子裏:“娘,今日是你大壽。”

他看着碗裏的雞蛋,有些慚愧。

王母卻很開心:“我兒不要沮喪,将來咱們會過上好日子的。”

王陵朗嘆了一口氣:“但願。”

王母吃了一口雞蛋,突然聽見吵嚷起來。

王陵朗走出去一瞧,只見幾個穿着曳撒的校尉跨刀走了進來,當中一人容貌出色,英武不凡。

衛陵開口就問:“王陵朗是住在這裏?”

王陵朗一愣:“我就是。”

衛陵點頭,也不解釋:“走吧。”

王母沖了出來:“這位軍爺,我兒要去哪裏?”

衛陵身邊站着的校尉說道:“大娘,是喜事,公主遍尋民間名醫,聽說了令郎的大名,是有富貴前程啊。”

王陵朗的左領右舍頓時炸了鍋一般,王母看到衆人豔羨的神色,又見校尉和顏悅色,知道不是什麽壞事,放下心來。

王陵朗沒有喜形于色,他沉穩道:“請稍等片刻。”

他回屋,從床上珍重地搬出一個匣子來,裏面裝的都是當年跛腳道士傳給他的醫書,還有他這些年的總結。

他心事沉重地合上了匣子。

先前的清貧,他并不覺得辛苦。

如今的天降喜訊,他卻心事重重。

宮中為何要往外尋民間大夫,還是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王陵朗深恐會陷入見不得人的陰司。

***

因連降大雨,天子聖駕在瀛臺行宮停留了許多天。

在這幾天裏,原本毫無線索的前代舊事忽然有了眉目,餘杭那邊有了消息。

宋吉帶着一位中年婦人來到瀛臺行宮。

孫氏在許多年前抛家棄子,不見人影,容更衣在父親死後,便流落煙花之地。

孫氏狠心,人消失之後,家中半點蹤跡都沒有,唯一留下的破綻是宮中的一只珠花。

這一只珠花被容更衣當了,之後便是殷衢順藤摸瓜,找到了她。

如今孫氏也被找到了。

張福山領着孫氏到了一件屋子裏,屋子很暗,門窗全關,只留了一盞油燈照明。

過了不知多久,終于有人來了。

殷衢走進坐下,淡淡看了孫氏一眼,這一眼看得孫氏膽戰心驚。

殷衢道:“你自然是知道朕想問什麽,說說。”

孫氏咬牙,明白已經躲不過了,便一五一十地講起了長樂公主出生那晚的事情。

孫氏是一個穩婆,當夜本該由她來接生長樂公主的,但是臨時許太後卻另外派了兩個人來。

孫氏只在嬰兒抱出來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

然後她就被趕了出來。

後來,她聽說那兩個穩婆都死了。

不知道是許太後忘了她,還是她逃過了一劫。

殷衢沉沉開口:“當時你看到的那個嬰孩,有什麽特殊之處?”

殷衢說的是“那個嬰孩”,而不是長樂公主。

孫氏回憶:“那個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老奴看了一眼,他胸口有一顆朱砂痣。”

孫氏只說“那個孩子”,實則心中也有疑窦。

她有一手識別胎兒男女的手段,當初照料李貴太妃那一胎的時候,她斷定那是個小皇子,到頭來卻生出了小公主。

多年來,她不敢細想,不敢琢磨,只是裝作糊塗。

殷衢忽地站了起來。

孫氏見殷衢要往外走,連忙跪在他腳邊上:“陛下救命,老奴若是被太後娘娘察覺,恐怕是要丢了性命。”

殷衢低着眼看她:“如此,你便在行宮做個嬷嬷。”

殷衢大步走出,他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稍顯急躁,他問道:“長樂公主去了哪裏?”

張福山道:“衛陵衛大人從上京帶着民間神醫趕了過來,現在公主正在見衛大人。”

殷衢此刻聽了衛陵的到來,并沒有什麽反應,他像是沉浸在思緒中,然後對張福山說道:“從前朕聽人說過,瀛臺行宮不遠處有幾處湯池,用之,強身健體。”

張福山馬上說道:“奴婢這就差人去準備着。”

離開上京之前,衛陵先去拜訪了李貴太妃。

靈覺寺依舊是幽靜的。

李貴太妃為衛陵煮茶,聽到殷明鸾要同殷衢一同去懷慶府的時候,嘆了一口氣。

“明鸾啊,總是不讓人省心。”

眼前東昌府情況暫且安定,且有陸桓在,殷衢去往受災最嚴重的懷慶府,殷明鸾也一同前往。

李貴太妃只能對着衛陵說:“你在路上多看着她一些。”

衛陵垂下眼斂,李貴太妃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目光微微動搖,顯出一絲溫柔和愧疚。

她輕聲對衛陵說:“陵兒,你也要倍加小心。”

衛陵猛地擡頭,卻見李貴太妃對着他面色平靜。

衛陵重新低下了頭。

衛陵在李貴太妃這裏十分緘默,李貴太妃和他說了許多話,大多是家常,直到要走的時候,李貴太妃似乎不經意間提起:“陛下上次來信,問到明鸾出生那日的事,時間過得飛快啊,如今明鸾和你都十六了……”

衛陵神色一凜,轉頭看李貴太妃。

李貴太妃拍了拍衛陵的手,卻什麽都沒有說。

幾天之後,衛陵帶着王陵朗趕到了瀛臺行宮。

衛陵抱着劍,靠着樹上,回想了一下李貴太妃和他說的話,又想到了其他事情,一時間有些煩躁。

出神想了一會兒,他看到殷明鸾走了過來。

殷明鸾見了衛陵很是欣喜:“衛陵,之前你曾說過你不來,怎麽還是來了?”

衛陵嘆了一口氣:“因為要為你送神醫。”

殷明鸾撫掌笑了:“對,還要謝謝你,送來了我的福星。”

衛陵勉強笑了一笑。

衛陵聽着殷明鸾在他耳邊不住地說話,沒有阻止,在殷明鸾停下的時候,他開口說道:“我走之前,拜訪了靈覺寺貴太妃。”

殷明鸾眼睛透着笑:“母妃有話囑咐我嗎?”

衛陵鎖眉,似乎有些猶豫:“不知是囑咐你,或是囑咐我,貴太妃娘娘說,陛下曾給她寫過信,詢問你出生時候的事情。”

殷明鸾的笑容一下子凝固起來。

她停下了腳步,看着衛陵,衛陵并沒有打算解釋什麽,殷明鸾想,衛陵大概只是傳話,他哪裏知道內情。

正在殷明鸾怔忪之際,一輛馬車慢悠悠駛了過來。

張福山小跑過來,對殷明鸾道:“公主,陛下要出去走走,要您一起。”

殷明鸾現在只能感到驚恐。

她求助般地轉頭看向衛陵,卻見衛陵一拱手,竟是幹脆地轉身走遠。

慢悠悠的馬車停了下來。

殷明鸾看着靜靜不動的馬車,就像是看到了蟄伏着的洪水猛獸,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李貴太妃的傳話吓到。

殷明鸾幾乎要逃竄了。

然後她看見馬車上,車帷一角被掀開。

她只得戰戰兢兢地走過去,但是細看,卻發現殷衢并沒有看過來。

從車帷露出的縫隙只能看到殷衢的下颚線條。

殷衢雙指叩了叩窗,像是在催促。

殷明鸾于是慫了,乖覺地爬上了馬車,對着殷衢甜甜一笑:“皇兄好。”

殷衢盯着她彎腰走進馬車,目光讓殷明鸾有些顫栗,殷明鸾從進來到坐定,殷衢的姿勢一直沒有變動,他的手還搭在窗子上。

殷明鸾難耐地動了動,殷衢這才放下車帷。

動作間,似乎帶動了一陣風。

馬車緩緩地動了。

馬車內半晌沒有人作聲,殷明鸾有些奇怪地偏頭看了一眼,見到殷衢閉上了眼睛。

神色如常。

難道是沒有從李貴太妃那裏打聽出來什麽?

殷明鸾再細細打量殷衢,他最近憔悴了不少。

眼底的青黑一直沒有消過,眉宇間總是籠罩着烏雲。

殷衢似乎淺淺地入睡了,呼吸平緩,眉峰卻還是蹙着的。

殷明鸾膽子大了一些,湊近了,用手比劃着,想要讓他眉間舒展開。

她隔着一段距離比劃着,卻遲遲不敢挨上殷衢的臉。

她小心觸碰了一下。

殷衢沒有醒來。

但是她不敢再有其他動作了,好整以暇地端正做好。

馬車行了許久,終于停了下來。

張福山掀開車帷,正要出聲,殷明鸾“噓”了一聲:“皇兄睡着了。”

殷明鸾從馬車中走下來。

張福山比劃着,小聲說道:“陛下睡了?”

殷明鸾點點頭。

張福山抱着胳膊嘆了一口氣:“這可不容易,這段日子,陛下日夜處理政事,好不容易休息片刻,卻總是驚醒,這次倒在馬車上睡着了。”

殷明鸾有些心疼,說道:“讓皇兄多休息片刻吧。”

等了大概有兩刻鐘,馬車裏終于有了動靜。

殷明鸾回頭一看,殷衢打開了車帷,正望向了她。

殷衢剛醒,還有一些睡眼惺忪,一醒過來就看見殷明鸾,讓他一愣,然後有種莫名的妥帖。

許多天沒有好好睡了,剛才在殷明鸾身邊,清甜柔軟的香味讓他安心,他竟然沉沉睡去。

他下車,走到殷明鸾身邊,提起了她的袖子。

殷明鸾感到莫名其妙。

然後殷衢低下頭,挨了一下她的袖子,袖籠裏透出絲絲縷縷的香,像是初熟的桃李果子浸着朝露,再用暖蓬蓬的脂粉香籠住了,殷衢問道:“熏的什麽香?”

殷明鸾想了想:“沒有啊。”

殷衢轉頭吩咐張福山:“去問問玉秋檀冬,往後在乾清宮也點上。”

他擡眼看了看天與山脈的接融之處,天朗氣清,難得的好天色。

殷明鸾這才發現馬車所停之處是陌生的。

她問道:“皇兄,這是哪裏?”

殷衢看了一眼張福山。

張福山說道:“公主,這是湯泉別館,前些日子陛下和公主都淋了雨,加上舟車勞頓,恐怕落下病根,到湯池用過藥浴,強身健體,才能更好遠行。”

殷衢看着張福山贊許地颔首,張福山倒是能說會道的。

他來湯泉別館不是為了藥浴,只是為了印證一個想法。

湯泉的水汽彌漫。

沾着水汽的花瓣散落下去,随着水波飄零,空氣中一絲一縷的甜味和着藥香,浸着霧,彌漫着飄遠。

殷明鸾披着一件素白紗衣,赤着腳,踏過石板上的水漬和打濕的花瓣,漸漸沒入水中。

她一偏頭,用一根簡單白玉簪挽起的松松發髻就散了,然後漂浮在水面上,一片墨色。

湯泉周圍沒有人服侍,殷明鸾在水中将紗衣褪去,然後抛将出去,帶動得石階上淅淅瀝瀝滴了一行水。

一面石牆之隔。

殷衢着單衣,将自己浸在水中,他沒有讓張福山過來服侍,雙手撐開搭在湯池邊沿的青石上,略微有些沉思。

他偏頭看向石牆。

牆那邊的早桂已經開了,枝丫越過石牆,往這邊伸過來,牆角落下一片金黃的桂子。

隔壁的暖香和着桂子的味道飄了過來。

殷衢沉了沉身子,讓水沒過頭頂。

殷衢重新鑽出了水面,他的單衣被水掠開,水珠蜿蜒地從他臉上劃過,落入到勁瘦的腰腹中。

他從水中踏出,來到石牆盡頭的假山處。

這湯泉別館已經歷經了幾朝幾代,不知哪一位心思奇巧的皇帝将假山上造出一條暗道。

兩邊湯池相同,倒是方便玩樂。

殷衢并不是存有這份心思,可是走到假山前,想起這假山暗道的用途,頓住了腳步。

這令他不齒的聯想一出現,他就猶豫了。

耳邊有簌簌流水聲,還有少女的嬉笑聲。

殷明鸾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響起:“玉秋,我要起來了。”

殷衢恍然發覺,自己猶豫的時間太久了。

他錯過了印證殷明鸾是否是他親妹妹的機會。

殷衢煩躁地扯開身上浸透的濕衣服。

過了許久,張福山進來。

“陛下可是要出浴?”

殷衢垂眸想了一想:“藥浴需泡三次才有成效,準備着,等用過晚膳後,再吩咐公主過來。”

殷衢給了自己兩次機會。

雖然在湯泉別館,殷衢也沒有耽誤政事,竟是把折子都搬了過來。

殷明鸾本來想要和殷衢對飲一壺的,提着酒卻找不到殷衢的人。

直到晚膳時候,殷衢才略帶倦容地走了進來。

殷明鸾泡過藥浴,容色煥發,膚若凝脂,起身動作都有些說不出的嬌懶。

殷衢甫一進門,低頭看着殷明鸾側身對他行禮,眼神定了一定。

然後他若無其事地移開。

想到湯泉假山,還有他未解開的謎底,感到無比的煩躁。

殷明鸾殷勤為他布菜。

殷衢眸光沉了沉,看殷明鸾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她今日衣着随意,臉上絲毫鉛華不沾,殷衢莫名想起“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這一句。

殷衢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個秘密。

鬼使神差地,他一手按住殷明鸾執筷子的手,一手向殷明鸾伸過去,食指微微一動,放在她的脖頸處,離她只有兩指距離。

殷明鸾一愣。

堪堪觸到殷明鸾胸口前柔軟的布料。

少女像一顆逐漸豐盈的蜜桃,由珍貴的綢緞裹着,柔軟又含羞。

殷衢回過神來,食指僵硬地彎曲了一下,然後順勢掩飾着撩開殷明鸾垂下的一縷秀發。

殷明鸾偷偷喘了一口氣,握緊了手,感到耳膜裏咚咚的心跳聲不止。

殷衢淡然收回手指,一撩衣擺坐下,對殷明鸾說:“不用你伺候,坐。”

殷明鸾就在離殷衢稍遠的一角坐了下來。

殷衢擡眸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語。

殷明鸾略微有些拘束地拿起碗筷,只就近夾了幾片藕,就這樣默默快吃了小半碗飯。

殷衢再擡眼看她,見她只管吃白飯,桌上的菜樣竟是動也沒動。

兩人用飯,沒有講話,安靜得只能聽見碗筷的輕輕敲擊聲。

殷衢忽地站了起來,從乳鴿湯裏舀出一只乳鴿腿放在殷明鸾碗中。

殷明鸾愣愣地看着,反應過來時,才察覺到受寵若驚。

誰敢讓天子服侍?

殷明鸾連忙站起來,口稱惶恐。

殷衢不廢話:“快吃。”

殷明鸾于是誠惶誠恐地用完了剩下的飯。

還好,殷衢只是過來同她一起用膳,等用完,他又起身走了出去。

殷明鸾于是帶着玉秋和檀冬在湯泉別館裏走了走,等到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張福山打着燈籠找過來。

張福山說:“公主,這藥浴有三道,您只泡了一回,晚上的藥浴已經準備好了,快些去吧。”

殷明鸾對這些安排不甚清楚,只好稀裏糊塗地跟着再去泡一回。

湯池中換了新的藥,玫瑰花瓣鋪了滿滿一層,殷明鸾再次踏入水中。

她阖上眼睛養精神,只能聽見潺潺泉水流過石頭。

忽然,有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殷明鸾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懶得睜開眼睛。

而那聲響卻沒有消失,并且像是向着殷明鸾靠近來。

殷明鸾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了殷衢!

一愣神,她竟然是忘了反應。

而殷衢絲毫不避讓,他蹙着眉,垂下眸子看着她,不知道在看什麽。

殷明鸾忽地反應過來,她雙手交錯抱着自己,沉下水中。

“你你你你你出去!”

驚慌之下,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用詞有些大不敬。

其實殷衢什麽都沒有看見。

水池中的花瓣鋪得太滿了一些。

殷衢見到殷明鸾的反應,難得地在臉上出現了一點尴尬的表情,可是他不能退出去。

所以他淡然地說道:“朕方才看見,一條花蛇往你這邊游了過來。”

殷明鸾對這話反應劇烈。

“救命!”

殷明鸾驚慌之下想要爬上岸,卻越慌越上不去,眼看着就要撲騰着跌倒。

殷衢一向從容不迫,這下也稍顯慌亂,他半跪下來,扯着殷明鸾的胳膊:“不要急。”

殷明鸾的胳膊就繞上了殷衢的脖頸。

殷衢不願讓自己的此行落下龌龊的印記,他不願意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可是他攔不住殷明鸾上來。

眼疾手快,他将自己的衣袍扯下,就在殷明鸾上來的一瞬間,裹住了殷明鸾。

他向後退開了半步。

殷明鸾一手握着殷衢的袍子,卻因為害怕毒蛇,腦子有些亂糟糟的,對目前的處境絲毫不明白。

她沒有緊緊将自己裹起來,衣袍在身上半松不松,将墜不墜。

殷衢掃了一眼殷明鸾,逼着自己的目光離開那飽滿的曲線,他掃過殷明鸾的胸口。

沒有——

沒有!

殷衢狠狠按住拇指上的扳指。

他如釋重負一般,看着殷明鸾向他靠過來,這次沒有躲避。

他攬住殷明鸾的腰身,替她将衣服拉到肩上,啞聲道:“明鸾。”

殷明鸾茫然看他。

湯池的熱氣将她小臉熏得有些紅,唇色也嬌豔欲滴。

殷衢的聲音同這湯池中的水汽一樣模糊:“蛇已經游走了。”

殷明鸾愣愣:“是嗎?”

殷衢緩緩說:“朕看到了。”

殷明鸾松了一口氣,從殷衢身邊離開。

殷衢松開了手。

殷明鸾胸口上一片花瓣随着她的動作慢慢滑落,它方才遮掩住的一顆小巧的痣露了出來。

殷衢瞳仁一縮。

他踉跄地往後退了半步,然後直直轉身離開。

殷明鸾不明所以,喊道:“皇兄?”

殷衢置若罔聞。

當夜,殷衢在月色中離開了湯泉別館。

殷明鸾很吃驚:“為何這樣急匆匆,出了什麽大事嗎?”

湯泉別館的太監一問三不知。

殷明鸾沒有心思泡完第三道藥浴,擔心瀛臺行宮中發生什麽事,也匆忙地回瀛臺行宮。

回到行宮中,殷明鸾沒有發現什麽大事的苗頭。

她按捺住不安,就寝了。

回想到今日,被殷衢撞見了沐浴的情形,殷明鸾一時羞一時惱,接着,她又開始擔心殷衢匆匆離開的緣故。

雖然想了這麽多,可并沒有耽誤她睡覺。

也許是這藥浴确有奇效,她今夜睡得格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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