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疑窦生 衛陵你……究竟是誰?

第二日, 殷明鸾醒來,只覺前些天裏的勞累一掃而空,原本她有些風寒的症狀, 泡過溫泉,竟然是全好了。

她早起梳洗,施了妝, 就要去找殷衢道一聲謝, 順便打聽打聽殷衢昨夜匆匆離開的原因。

只是她去了卻被張福山攔在外面。

張福山說道:“陛下昨日在湯泉別館受了涼,今日避不見客。”

殷明鸾有些奇怪:“這天氣還受涼啊。”

張福山也不知道究竟:“這……奴婢也不知道。”

他回想了一下昨晚的陛下,似乎有些生悶氣, 要說是和長樂公主生氣, 那也沒道理。

和自己生悶氣?

張福山揣摩了一下,笑着說:“依奴婢看,過兩天就會好,公主不必憂心。”

“那好吧。”殷明鸾轉身離開,迎面碰見了宋吉。

她正想着宋吉也要和她一同白跑一趟, 卻一轉頭,宋吉走了進去。

“這……”

殷明鸾費心想了一想,不會是因為昨晚她往皇兄懷裏鑽, 吓到了他吧?

殷明鸾滿頭霧水地回到房中, 玉秋給她帶來一封意想不到的來信。

永寧侯爺陳平娶妻之後, 對着商戶的女兒,開始挑三揀四, 後來又将那女子休了。他開始對殷明鸾念念不忘起來,這才寫信給殷明鸾,一副情聖模樣,說會為公主祈福, 等待公主平安歸來。

收到信後的殷明鸾都要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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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秋坐在書桌旁,拿筆寫字。

殷明鸾有一搭沒一搭地對着玉秋說話。

“告訴陳平,本宮仰慕侯爺高義,當年永寧侯府一門忠烈,如今逢此國難,相信侯爺是不會退縮的。”

玉秋低頭飛快地寫着。

殷明鸾繼續說:“給他吹捧兩段,然後告訴他,本宮要去懷慶府,親手照料遭了瘟疫的難民。嗯……再描述兩段瘟疫的可怕之處。”

玉秋在紙上狠狠渲染了一番。

“話裏話外告訴陳平,本宮仰慕的是能殉國的那種永寧侯爺,若是他能死在懷慶府,本宮一定會抱着牌位嫁給他的。若是他死不了,就是貪生怕死之輩。這話你潤色潤色,讓它聽起來很有道理。”

玉秋偏頭想了一想,下筆如神。

寫完之後,殷明鸾看了一遍,覺得很好,說道:“行,拿去給陳平吧。”

陳平收到殷明鸾的回信,喜笑顏開。

等到他細細一讀,就笑不出來了。

上京有好事之人,打聽到了這件趣事,後來殷明鸾給陳平的信件不知道為何流出。

百姓都佩服長樂公主心中有大義,并且後知後覺地發現,陳平和他父兄這樣的英雄不一樣,他堕了家族之名,靠着家族滿門英烈的名聲沽名釣譽,茍延殘喘。

而殷明鸾,不愧為皇家公主。

“長樂公主一定是觀世音菩薩座下的玉女。”有念佛的阿嬷這樣說着。

過了幾日,天子宮車儀仗終于出了瀛臺行宮。

殷明鸾自然随駕一起,同時帶上了她費心找到的神醫王陵朗。

王陵朗自到長樂公主身邊以來,很得長樂公主禮遇,範陽縣裏的老母也被接到上京來,住在公主賞賜的院子裏,左右有婢女服侍。

王陵朗誠惶誠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點得了公主青眼。這些日子,他在行宮中混吃混喝,邊上的太監們沒有瞧出他的特殊之處,就連他自己也日漸羞愧。

偶遇大雨,儀仗來到一處驿館,臨時安置在此地避雨。

驿長膽戰心驚,他沒有做接迎聖駕的準備,陡然見了天顏,差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着驿館內對天子來說太過寒酸,驿長擔心天子一怒之下,自己人頭落地。

而殷衢對驿館的潮濕簡陋似乎并不在意。

随侍他的太監宮女和侍衛都露出了不能忍耐的表情,殷衢卻泰然自若,桂殿蘭宮或是茅屋采椽,于他來說,似乎沒有什麽分別。

驿長松了一口氣。

王陵朗在看醫書,殷明鸾湊到他身邊,兩人嘀嘀咕咕了一會。殷衢皺着眉頭在不遠處看了一眼,心中想着,老毛病又犯了。

殷明鸾身邊的“莺莺燕燕”,未免太多了些。

他移開眼睛,看見張福山欲言又止:“陛下……”

殷衢見他有話說,于是轉身進了屋舍。

張福山道:“奴婢的幹兒子,全喜和全福留在宮中,心中恐懼,求陛下讓他們兩人随行……”

殷衢觑他一眼,冷冷開口道:“為何恐懼?”

張福山腦門上開始冒冷汗,他的心咚咚直跳,猶豫半晌,終于一咬牙跪下道:“陛下離開中樞,若是京中有變,可如何是好?”

這是過問了政事,是僭越之舉。

他一開口,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或是殷衢大發雷霆,認為他幹政亂政,或是,殷衢其實對他是很信任的。

在殷衢泠然的目光下,張福山冷汗淋漓。

就在張福山絕望之際,殷衢開口說道:“上京五營,朕早已肅清。許晖擅長朝堂之争,還沒有膽子造反。若他反了,卻也正好……”

張福山心中湧現出巨大的驚喜。

倒不是因為他兩個幹兒子的安危,而是殷衢的态度。

張福山按捺住激動,問道:“奴婢愚鈍。”

殷衢道:“許氏門人在文臣中影響頗大,這是朕的心腹之患,若他造反,失去大義,事情倒好辦了,朕可直接踏平許府,許晖不會蠢笨至此。”

殷衢看向深深跪在地上的張福山,起身扶起他:“大伴,你最早跟随朕,是朕的心腹之人。”

張福山情不自禁流淚:“奴婢惶恐。”

陛下或許表面看是冷心冷情的,可是卻肯對着他這樣一個服侍人的天殘之人這樣寬容。

張福山恨不得結草銜環,執鞭墜镫。

殷衢掩門出去了,張福山用袖子擦幹了淚,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殷衢走出門,掃視了一下周圍,沒有看到殷明鸾和王陵朗。

讓他稍感順心的,是這次衛陵沒有時刻黏在殷明鸾周圍。

殷衢在一旁看了衛陵片刻,将宋吉叫到身邊。

殷衢提點道:“聽聞南邊地界鬧出了些邪異教衆,已經很成模樣了,宋卿多留意些。”

宋吉點頭稱是。

然後殷衢的目光又落在衛陵身上,說道:“你牢牢盯着他。”

衛陵借助送王陵朗一事來到随駕隊伍中,似乎合情合理,可是隐隐約約,殷衢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吉轉頭一看,見殷衢所說的正是他的徒弟衛陵。

宋吉心中一凜。

衛陵騎馬遠遠地離開了驿館,他察覺到驿館有人跟上了他,于是他愈發催馬向前,後來将那人些都甩開了。

衛陵繞到林中,下了馬。不多時,林中不知從哪裏鑽出了許多人,他們衣着奇怪,不僧不俗,細細看去,右肩處都繡着一朵不顯眼的白蓮花。

為首一人生得魁梧,幾步走近了衛陵,道:“此次皇帝南巡,正是你動手的機會。”

衛陵沉吟不答。

那人眼露威脅之意,道:“別忘了,你的義父衛季,義母李氏,都還在我們手中。”

見衛陵有了動搖之意,那人又說:“除了皇帝,我們般若教得了天下,你便是天子。衛陵,這本就該是你的,是現在的皇帝奪走了你的一切。你的母親就在眼前,你卻不能相認,若當年是你在宮中,你會是太子,後來的穆宗,今天的殷衢,統統什麽都不是。”

那人走近道:“衛陵,那些人奪走了你的一切,你只不過是取回自己的東西罷了。”

衛陵咬牙,擡起頭來,眼睛赤紅一片:“郭常,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這天下,般若教甘心拱手讓給我?”

郭常松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面露警惕。

衛陵“呵”了一聲,推開他就要走。

郭常攔住了他:“這件事由不得你不做,”他冷冷地說道,“是神教将你撿回來,救活了你和李氏,你的命是我們給的。是我們安排你進獵場,護着你,打點一切,讓你成為宋吉最得意的弟子。你想要現在停手?不可能!”

衛陵沉默片刻,再次推開了他。

郭常在後面看着衛陵的背影笑道:“衛陵,你想清楚,若是忤逆神教,李氏,衛季,李貴太妃,長樂公主,神教都不會放過!”

衛陵背對着他們,微微側臉笑:“皇帝的人已經察覺到了,還是小心你們自己吧。”

***

前世王陵朗是在野外漫步之際,偶爾看到一株草藥啓發了他,才寫出了好方子,救活了無數人。

殷明鸾雖然對王陵朗的思維不甚了解,但還是決定,沒事的時候都帶王陵朗轉悠轉悠。

一處破廟裏。

一個姿容甚美的男子抱着一昏迷女子,面容焦急。

那正是從上京逃出來的顧封和顧妩娘兄妹。

殷明鸾扯了扯王陵朗:“那裏有病人。”

王陵朗于是走了上去:“公子,在下是大夫,可否讓在下瞧一眼這位姑娘?”

顧封病急亂求醫,眼下也來不及查證王陵朗是大夫還是騙子,找了一塊平整一點的地,将顧妩娘放了下來。

顧封問道:“大夫,我妹妹怎麽樣了?”

殷明鸾這才垂眼去看他的妹妹,見顧妩娘也生得十分美貌,心中頓時感到親近。

然後她鎖眉思索。

這人的妹妹長得好生面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

殷明鸾出了銀錢,讓顧封找了地方落腳,又讓王陵朗好好照料顧妩娘。

等連綿好幾天的大雨停下的時候,顧妩娘便好轉了。

顧妩娘身子還弱,顧封一人來給殷明鸾道謝。

兩人圍着桌子坐下,互相都覺得親近和面熟。

顧封認真地看着殷明鸾的眉眼,猶豫地問道:“姑娘是哪裏人?”

殷明鸾答道:“上京。”

顧封又問:“姑娘雙親可好?”

這問話一出,他覺得有些無禮,連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姑娘和在下的妹妹妩娘長得十分相像。”

他甫一出口,又覺得冒犯了貴人。

殷明鸾沒有覺得他冒犯,只是笑了笑,然後忽然想到什麽,略微驚詫地看着顧封。

顧封摸了摸臉:“怎麽了?”

殷明鸾吞下自己荒謬的猜測,搖了搖頭。

她拐彎抹角問道:“顧兄家中有幾個姐妹?”

顧封臉色有些黯然,說道:“我本是有兩個妹妹的,一個是妩娘,還有一個,在出生後就不見了,算來已經有十六年了。”

殷明鸾端茶的手微微不穩,她維持鎮定,将茶盞放了下來。

她不敢擡眼,問道:“顧兄父母安好否?”

顧封聲音沉沉:“十六年前,在下父母就不在了。”

“咚”地一聲,殷明鸾手中的茶盞掉在地上,滴溜溜滾了一圈。

殷明鸾按捺住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詢問顧封十六年前的事,顧封看了一眼殷明鸾,有所期待,有所遲疑。

只是顧封對十六年前的那件慘案也不了解,就算是妹妹到了跟前,也無法相認。

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顧封回到暫居的屋子裏,對着卧在病床上的顧妩娘道:“妩娘,你有沒有覺得,那位姑娘和我們相貌有些相似?”

顧妩娘心中也有些懷疑,她點頭道:“不光是相貌,她的年歲和小妹也相近。”

顧封打定了主意,和顧妩娘商議,決定跟着殷明鸾一行人,一同往南走。

恰好,等天氣晴朗之後,殷明鸾派了王陵朗過來主動相約。

王陵朗說:“我家姑娘說顧姑娘體弱,想邀顧姑娘同行,一路上有個照應。”

顧家兄妹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于是跟在殷明鸾車隊,一同南行。

漸漸地,他們似乎察覺到這位姑娘的身份不太一般……

***

天子聖駕依舊按照不急不緩地向南行走,這是殷衢登基以來第一次出宮巡視,得到殷衢重用的宋吉也是第一次進行這種任務,于是宋吉很是兢兢業業,戰戰兢兢。

宋吉精神崩得很緊,對殷衢的護衛到了一種嚴密到窒息的程度。

他手下的錦衣衛在私下都有過悄悄抱怨。

天子卻是同底下人想到一處去了,昨日,天子當面呵斥了宋吉太過大驚小怪,并撤走了宋吉的防衛,讓衛鎮撫使大人頂上。

錦衣衛們聚在一起小聲嘲笑了一下老上司,迎面看見了宋吉鐵青的臉,于是都站直了,肅穆了神色。

幾輛馬車緩緩行在驿道,其中一輛馬車的窗子被釘死,幾日來裏面的人從未出過馬車半步。

馬車裏,一絲光亮都無。

裏面對坐着一對中年夫婦。

衛季失神落魄,喃喃道:“這是我的報應,可是為什麽要讓陵兒來背負?”

十六年前的滿手血污,他到如今都不能忘卻。

郭常打開門,扔進去幾個窩窩頭,惡狠狠道:“我勸你們不要動小心思,不然,死的就不止你們二位。”

他重新鎖上門,對手下問道:“衛陵來了沒有?”

天色漸晚,衛陵坐在馬上,神色冷凝,他沉思片刻,伸手招來一個番役:“去找找公主身邊的玉秋檀冬或者錦樓,讓公主稍後過來找我,我有事要和她說。”

晚間驿館休息時候,錦樓推門找到了殷明鸾,說起了衛陵身邊的番役找她。

殷明鸾于是出門去找衛陵,在路上卻看見衛陵行色匆匆,她喊了一聲,衛陵竟然沒有聽到。

玉秋遠遠地跟在殷明鸾身後走着,忽然間卻被一個番役拉開走了。

殷明鸾沒有注意到後面的動靜,她心中生了一絲好奇,跟着衛陵走,卻忽然看見一個陌生人出現。

殷明鸾心中一跳,慌忙躲在樹後。

衛陵轉了轉眼珠,餘光看到了殷明鸾的衣角,他往邊上走了一步,正好擋住來人的視線。

是郭常。

郭常說道:“這是動手的最好機會。”

眼下宋吉被殷衢斥責,衛陵正擔負着防衛的工作。

郭常催促着,衛陵卻不言語。

郭常急了,将匕首塞到衛陵手中,笑得陰沉沉:“殷衢死了,你就會是皇帝,神教決不食言。”

衛陵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僵硬地收好了匕首。

衛陵站在原地,等到郭常等人走了,才移步往前走,他招手換來一個番子:“放玉秋走,去看看公主還在那裏嗎?”

殷明鸾躲在樹後,一動不動,是不敢動,也是不能動。

人早就走幹淨了,殷明鸾站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這才松動了僵直的手腳,跑回了驿館。

驿館內,燈火熒煌。

殷衢負手而立,所對的,竟然是被傳負氣出走的宋吉。

宋吉說道:“已埋伏好暗衛。”

殷衢颔首。

宋吉欲言又止,屋舍外面響起焦急的腳步聲。

殷衢看了一眼宋吉,宋吉立刻隐藏起來。

殷明鸾跑了進來:“皇兄,你要小心——”

話音沒說完,衛陵的聲音在外響起:“陛下有何吩咐?”

殷明鸾噤聲。

她往門外看過去,衛陵的臉從黑暗中一點一點現出來,他神色平靜,看不出與平常有任何不同。

殷明鸾簡直要懷疑自己弄錯了什麽。

殷明鸾警惕地走到了殷衢身邊。

殷衢道:“将宋吉的人撤去,這裏留你一人就行。”

衛陵聽說過殷衢和宋吉的那一場争論,他不多說話,沒有勸誡,也沒有為老師求情,拱手道:“回禀陛下,臣已将他們撤走了。”

殷明鸾坐在殷衢身旁,在桌案下悄悄搖了搖殷衢的袖子。

殷衢本要說什麽,注意到了殷明鸾的小動作,頓了下來,低頭看了一眼殷明鸾的手。

一雙柔荑潔白瑩潤,因為緊張将殷衢的袖子攢得緊緊的。

她不自覺地靠了過來,像是保護,又像是依賴。

殷衢重新擡眼看衛陵,衛陵沉默着隐在一邊。

殷明鸾說道:“皇兄,這一代流寇肆虐,還是小心為好,将宋大人叫回來吧。宋大人直言勸谏,有魏征之風,皇兄是明君,難道不能容忍臣子的勸谏嗎?”

藏在暗間裏的宋吉差點感動落淚。

世人所言不虛,長樂公主真的深明大義。

殷衢依舊演戲:“宋吉頑固,若不是念在他多年功勞,如此忤逆之輩,朕豈能饒他?”

殷明鸾覺得殷衢有些不講道理了。

殷衢不再理會她,拿起一支朱筆,開始寫起字來。

殷明鸾撐着胳膊看殷衢,餘光卻落在衛陵身上。

突然地,衛陵動了。

殷明鸾渾身一震。

遠方有狗吠陣陣響起,在這不詳的夜晚,分外清晰可聞。

殷衢伸手捉起一只杯子。

躲在暗處的宋吉緊張起來。

殷衢與他約定摔杯為號,他膽戰心驚地看着殷衢手中的杯子。

無論是衛陵刺殺殷衢,還是殷衢命暗衛将衛陵砍成肉泥,都是宋吉不願看到的。

殷明鸾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她往後看殷衢一眼,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突然将明白了過來,往後望去。

宋吉縮了縮身子,躲避殷明鸾的投過來的視線。

她慌張地想要擋在殷衢前面,卻剛動了一動,就被殷衢大手按住。

衛陵幾步躍到殷衢書案前。

仿佛是天突然黑了,但只是燭光晃動了一下。

殷明鸾睜開眼睛。

一道血跡漸在書案上,星星點點的斑駁。

殷明鸾放大的瞳仁中,映出了一段蜿蜒的蛇身。

衛陵“嘶”了一聲抱住胳膊。

殷衢一直注意這衛陵的動作,絲毫沒有慌亂,看出衛陵沒有動手,他手指依舊松了下來——

殷明鸾撲了過去,将殷衢抱了個滿懷。

杯盞沒有碎在地上,卻被殷明鸾接住了。

暗間湧動的人影頓時止住了腳步。

衛陵抱着胳膊半跪在地上:“陛下,臣護衛不利,竟然讓毒蛇進來。”

衛陵進門之前,心頭浮現了一個計劃,他找了一條蛇,一刀将蛇身砍為兩段,隐藏在袖中。

在殷衢的房中鬧出動靜,然後設法讓殷衢出手傷他,憑般若教那些人,又怎麽知道屋子裏面的動靜。

看起來不過是行刺失敗罷了。

好歹能面上服從了般若教,讓他們不要傷害義父義母。

殷衢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衛陵臉色漸漸發白,不知是因為蛇毒,還是害怕謊話被拆穿,他雙手掏出一把匕首,道:“求陛下助臣放血清毒。”

衛陵不想行刺,也不能行刺。

般若教如此逼迫之下,他只能這樣做。

騙過殷衢,讓殷衢出手傷他。等他出門去後,便奪馬而逃,對般若教謊稱行刺未果。

只是……

他擡頭看殷衢的神色,總覺得自己的一切花招都無所遁形。

殷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後輕笑,接過匕首,毫不猶豫地将衛陵手上劃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他冷聲道:“滾出去。”

殷衢看出了他的把戲,順着他的意思,讓他如願受傷。

衛陵只在刀刃劃過胳膊的時候閉上了眼睛,然後他睜開眼睛,拱手對殷衢道謝。

起身離開之前,他對着殷衢背後一稽首,那裏是宋吉。

宋吉握着劍,神色複雜地看着衛陵離去。

過了片刻,宋吉步伐沉重地從暗間走了出來。

殷衢冷聲道:“派人盯着衛陵,将他背後指使之人找出來。”

憑今日衛陵的所作所為,他合該萬死,但只處死衛陵一人,那只是不理智的洩憤之舉。

宋吉躊躇問道:“衛陵如何處置?”

殷衢道:“未釣出幕後之人前,一切如常,至于說之後……”他帶着厲色看宋吉,“宋卿切勿心軟。”

宋吉帶着隐藏着的暗衛,如同潮水退卻一般離開。

殷衢側身看殷明鸾:“你膽子倒不小。”

殷明鸾白着臉,咬唇不說話。

殷衢走近,拍了拍殷明鸾的臉,皺着眉頭問道:“吓着了?”

殷明鸾看着他的瞳孔裏倒影出一個臉色蒼白的自己。

殷衢眉頭皺得更深,他伸手,捏住殷明鸾的下巴,殷明鸾被迫微微啓開了唇。

殷衢看到殷明鸾唇上滲出血珠,他伸出手指一抹,指腹上就染上了淡紅的印子。

他稍微一愣神,手指微微松開。

殷明鸾又将牙齒往下咬。

卻咬到了微暖的指尖。

殷衢稍稍蹙了眉毛,但沒有抽開手指。

殷明鸾這才回過神來。

殷衢淡然收回手指。

殷明鸾忙去捉殷衢的手:“我咬破了嗎?”

殷衢由她去捉,他的指腹上被咬出一道紅紅的印子,像是小貓在上面磨過了牙。

不知為何,殷衢倒情願被咬破,撕出血,留下疤。

殷衢對殷明鸾道:“你不要怕,朕是不會變的。”

殷明鸾惶惶看了他一眼,殷衢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衛陵從小伴她長大,是類似兄長的人,可是今天,殷明鸾眼睜睜看着衛陵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竟然要刺殺皇兄!

她不敢去想其中的原因,也不敢想其後的後果。

衛陵會死嗎?

她不知道。

接下來的路上,詭異又平靜。

般若教衆得知衛陵刺殺未果,急忙分散逃竄。

對待衛陵,自然是不能簡單處死,千刀萬剮,那樣就吊不出幕後之人,敵人在暗,始終不是一個好的處境。

至于嚴刑拷打,殷衢和宋吉都清楚衛陵的個性,他本就是錦衣衛出身,用刑是根本逼問不出他們想要的結果的。

所以衛陵被留在車隊裏,作為一個魚餌,引誘幕後之人上鈎。

殷明鸾不知該如何看待衛陵,她恍然間發現,她或許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幼時的玩伴。

他的目的,他的心機,統統不知。

那日玉秋向她說到了那日發生的事情,衛陵的番子在路上把玉秋拉走了,所以殷明鸾才能獨自一人發現了衛陵的秘密。

那根本就是衛陵故意讓她發現的。

為了什麽?

因為她在場,才能讓那場“行刺”安然無恙嗎?因為她會向皇兄求情?

衛陵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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