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愛與恨 明鸾的身世

在各方虎視眈眈之下, 天子車馬終于到了懷慶府。

殷明鸾一路走來,時時遇見因黃河水災而逃難出來的百姓,但是沒有一個地方比懷慶府更慘。

天子車馬一到, 殷衢沒有休息,立刻腳不沾地處理起政事。殷明鸾也不閑着,她每日施粥布善, 散發草藥, 餘下的時間就是帶着王陵朗四處治病救人。

這次瘟疫來勢洶洶,以往的方子都失了效。這些災民身子弱,沒有盡快好起來, 缺一頓少一頓的, 一條命就那樣沒了。

殷明鸾每日心焦地看着瘦弱的婦女孩童因瘟疫而去世,心中祈禱王陵朗早點開竅。

轉眼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黃河汛期已經過去,連綿的暴雨緩了下來,一場秋雨一場寒,懷慶府的日子雖然艱難, 可依舊在默默地過着。

這兩個月裏,殷明鸾一直沒有見到殷衢,懷慶府的事情亂如麻, 殷衢每日忙得腳不沾地。

這天, 殷明鸾回到行宮, 見行宮裏仆從一個個面容整肅,行動間有股伶俐的精神氣兒。

殷明鸾偏頭一望玉秋, 玉秋解答了她的疑惑:“陛下回來了。”

殷衢此次南巡,宮中服侍的人帶得不多,當地官員用宅邸改造了行宮,又買來不少家世幹淨的仆從。

這些人從來沒有見過聖顏的, 怪不得如此激動。

殷明鸾突然聽到殷衢回來,沉沉的心輕快了些。

殷明鸾在殷衢不在的日子裏,很擔心他。

雖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殷衢并不恪守這條原則。在路邊遇到暈倒在地的生病孩童,殷衢甚至親自将他抱起。

當時随行的一衆大員臉色煞白,生怕讓天子染上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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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鸾聽到這個消息吓得要命。

雖然她自己也不避諱病人,可那是因為她有王陵朗這底牌在手啊。

殷明鸾腳步輕盈地走到書房。

時機正好,這時候沒有大臣來找殷衢,他只是在和張福山說着話。

殷明鸾一進來,張福山就退了下去。

殷明鸾眼中帶着光,帶着笑容,可殷衢卻沉下了臉。

“長樂,朕不在的這些日子,你怎可胡鬧?”

殷明鸾被吓住了:“怎麽是胡鬧?懷慶府的人都誇我有德行。”

殷衢嘆了一口氣,走近一步,伸出手從後摸到了殷明鸾的頭發,将她按在自己懷中。

“朕定要罰玉秋檀冬,尤其是王陵朗,他們怎麽能讓你和病人往來,你若是……染上疾病,朕定不會饒恕。”

殷明鸾感到一顆心被填滿,她歪了歪頭:“可是皇兄,你是天子,你都不怕,我一個于社稷無用的公主,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殷衢沉默半晌,殷明鸾以為他無話可說了,卻聽見他聲音極輕地說:“你對朕來說……很有用。”

正是難得的靜谧時刻,屋外,王陵朗卻嚷了起來:“公主!我知道了!我鼓搗出來了!”

殷明鸾從茫茫人海中将王陵朗這顆滄海明珠挖出來,距今已經有三個月了。

這三個月裏,王陵朗的大多數表現甚至比不上太醫院裏的藥童。

但是三個月後,王陵朗一鳴驚人。

他的方子藥到病除,救活了無數貧民百姓。

懷慶府的人都叫他醫聖。

但是懷慶府的人更感激的卻是殷明鸾。

在王陵朗在懷慶府默默無聞的時候,懷慶府的人驚覺,那個每日施粥散藥的貴族女子,竟然是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不遠萬裏來到懷慶府,親自照料病患,不顧自身安危。

甚至醫聖王陵朗就是長樂公主特意尋來的。

在王陵朗研制藥方的時候,長樂公主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傾力相助。

沒有長樂公主的話,不知要死多少人。

許多懷慶府人默默在家中為殷明鸾供奉起了長生牌位。

殷明鸾知道後,有些哭笑不得。

懷慶府的情況一天天好轉起來。

殷明鸾有了更多的閑時間去找顧家兄妹說話。

雖然殷明鸾沒有證據,但她覺得顧家兄妹可能是她的真親人。

顧封和顧妩娘同樣是這樣想的,他們隐約知道了殷明鸾如今的身份,不敢貿然說破。

天氣漸漸轉涼,顧封在院子裏煮上一壺熱酒,顧妩娘在廚房裏忙個不停。

桂樹下,花開得濃烈。

顧封講起了他小時候的事,講到父母時,神情既溫柔又哀傷。

殷明鸾問道:“你說當年家中出了一場意外,是什麽意外?”

顧封看了一眼殷明鸾,殷明鸾是天真的,眸子還帶着光芒,不似他和妩娘,被痛苦和無法宣洩的仇恨填滿了眼睛。

顧封于是含糊說道:“是一場病,父親母親都因為那一場病去了。”

殷明鸾目露哀傷地看着他,顧封講到動情之處時,殷明鸾忍不住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殷明鸾心中明白,顧封十有八九就是她的親哥哥。她緊緊握着他的手,說道:“哥哥……顧哥哥,你不要傷懷。”

殷衢就是在這個時候漫步走過來的。

如今懷慶府情況已經大好,連殷衢都有閑空歇息一下,他在行宮園子裏轉了兩圈,沒有看到殷明鸾。

一問之下,他才曉得殷明鸾和先前在路上救過的兄妹在一塊兒。

等到他信步來到顧封所住的小院子門口,看清楚了顧封的長相,他淡然不起來了。

沒人告訴他,這個殷明鸾殷勤探望的顧封,是一個堪比宋玉潘安的美男子。

顧封的容貌,是可以用一個“美”字概括的,身材颀長,面容比女子還要精巧。

殷衢從院門外看過去,只見殷明鸾背對着他,微微仰着頭,似乎是帶着傾慕的樣子。

她的手更是搭着顧封的手不放,兩人脈脈無語中。

張福山在殷衢身後站着,他根本沒有瞧見殷衢的表情,但一看殷衢停下腳步,再一看院中對坐的兩人,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

張福山一遍扯着嗓子叫:“姑娘。”

一遍快步走過去,坐在了兩人中間。

殷明鸾一回頭,這才看見了殷衢。

她的心也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慌忙看了一眼顧封。

顧封和她的長相也是有幾分相似的,不過因為他是男子,一般人都看不出這種相似。

殷明鸾心中祈禱殷衢不要看出來。

她回頭看殷衢的神色,見他眸光沉沉,殷明鸾的心就不由得要停跳兩拍。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殷衢走了過來。

張福山乖覺地讓開位置,殷衢順理成章地坐到了殷明鸾和顧封中間。

顧封這個時候已經曉得殷衢的身份,不過看殷衢和殷明鸾都沒有空給他表明的意思,略顯拘束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張福山。

張福山對他搖了搖頭,帶他往後退了一步。

殷明鸾頓時覺得張福山實在是一個大好人。

趕緊把顧封帶走吧,免得生了什麽差池。

可是殷衢卻突然開口道:“顧封留下。”

顧封不動了。

殷明鸾蔫了。

殷衢為自己斟酒,對顧封态度自然,說道:“你也坐。”

顧封暗想,天子果然同懷慶府人說的一樣,待人親和,愛民如子。

愛民如子的殷衢接着問候道:“你們方才講什麽趣事?”

殷明鸾和顧封對視一眼。

方才所講的事,既不是趣事,也不能向殷衢提及。

殷衢見殷明鸾和顧封兩人目光交接,不由得沉下了臉。

正在這個時候,廚房裏忙活的顧妩娘端着一碟才炒好的菜走了過來:“兄長,殷妹妹。”

然後她看到了殷衢和張福山二人。

顧妩娘将菜放了下來,愣愣地站着。

她猜測出了殷衢的身份,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殷明鸾愈發緊張起來,她和顧封的長相倒不是十分明顯的相似,但顧妩娘和她不是一星半點的像。

殷明鸾提着一顆心看着殷衢,卻發現殷衢對顧妩娘的出現沒有在意,他根本就沒有看顧妩娘。

倒是張福山,一見顧妩娘出現,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張福山開口緩和氣氛:“顧家兄弟和我們姑娘認識多久了?”

顧封說道:“殷姑娘在我們前往懷慶府的路上救了我家妹子,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顧妩娘接口:“不過在我們心中,殷姑娘和我們親妹子一般。”

顧封擡頭看了一眼顧妩娘,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親妹子?

殷衢聽了這話,看了一眼顧封和殷明鸾兩人,沉吟半晌。

若是殷明鸾把顧封當做兄長,似乎就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但他轉念一想,若殷明鸾把顧封當兄長,那他殷衢算什麽?

殷明鸾看着殷衢沉思,心中惴惴不安,急忙一抱殷衢胳膊:“兄長,我們不要打擾他們兄妹了,走吧。”

殷衢莫名感到被讨好了。

一個是“我們”,一個是“他們”。

親疏界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風也溫柔起來。

“走吧。”

殷明鸾送走了殷衢,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竟然有種死裏逃生之感。

另一邊,張福山跟着殷衢走近書房,殷衢将發冠取下,伸手往邊上一遞,張福山卻遲緩了一瞬,沒有接。

殷衢皺眉看他,卻見張福山一激靈,作勢要跪,口中喊着:“奴婢死罪。”

殷衢心情好,倒也沒有怪罪他,看了一眼張福山,覺得他心中有事在琢磨。

他問道:“你想着什麽,差事都不仔細。”

張福山欲言又止,終于說道:“奴婢覺得,那顧家兄妹二人,竟然和長樂公主長得十分相似,尤其是那顧妩娘,簡直是一個模子捏出的兩個人。”

殷衢猛地轉身。

他回想着顧封的容貌和一瞥之下顧妩娘的樣子,仿若就要觸到那個他久久探尋的真相。

他薄唇開阖,輕輕道:“讓宋吉過來。”

宋吉自上回以來,時刻派人盯着衛陵的行蹤,只是許多天過去,他沒有發現行蹤可疑的人找上衛陵。

雖然不應該,宋吉卻莫名松了一口氣。

宋吉還記得衛陵小時候的樣子。孤僻自閉,但他不是一個惹人厭的孩子。

錦衣衛訓練之時多有殘酷之舉,有時候宋吉看着那些孩子沾着鮮血的麻木的臉,都有些心驚。

錦衣衛雖然是天子之刃,但更是社稷之臣,而不是儈子手。

就是在這個時候,宋吉看見,往日他最不喜的衛陵将自己的口糧偷偷喂給了受傷的小獸。

衛陵在平日的試煉時,總是有着與年齡不同的冷血,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襲擊自己的獵物。

他總是第一。

宋吉忽然間被打動了。

從此,他格外看中衛陵一些。

宋吉躲在樹上,看着衛陵在小院讀書、寫字、練武,沒有半點可疑之處。

可正是這太過正常的衛陵,讓他琢磨不透。

宋吉心中墜着有千斤重。

衛陵,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宋吉剛從衛陵那邊出來,就受到命令,讓他去查顧家兄妹。

宋吉考慮半晌,還是決定質疑一下聖明的天子。

“陛下,臣查過,顧氏兄妹和衛陵并沒有關系,他們應該不是幕後指使之人。”

殷衢卻說:“知道了,”他沉吟,“查關于顧氏兄妹的一切。”

宋吉滿頭霧水地下去。

他将顧家兄妹的所有都調查了一番,倒真的發現一點特殊之處。

比如說,這普普通通的一家許多年前竟然被人差點滅門,至今報官無門。

比如說,這顧妩娘曾被永寧侯納為小妾,卻幾次三番逃跑。

但宋吉仍然沒有看出來顧家兄妹哪裏需要被陛下注意到。

因為不知道殷衢需要什麽,宋吉寫得事無巨細,然後将厚厚一沓紙呈給了殷衢。

殷衢收到這一沓紙後,一個下午沒有出門。

張福山擔心不已,敲了敲房門:“陛下?”

半晌,裏間傳出聲音:“進來。”

張福山走了進去,屋內門窗緊閉,透光窗棂的光照在殷衢的半邊臉上,張福山仿佛看見他臉上似悲似喜的神色。

然而當殷衢站起來時,張福山覺得自己方才看錯了。

聖上依舊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讓人看不出半分情緒。

殷衢伸出手指,抽出一張紙來,揚起手。

張福山走上前去,接了過來,只見上面赫然寫着的是顧家滅門案的事情。

殷衢問道:“你看出了什麽?”

張福山凝神一看,沒有看出什麽端倪。

然後他瞳孔一縮,看到了上面所記載的日期。

張福山失聲道:“這是……長樂公主出生的日子。”

他想到了宮中隐約關于長樂公主身世的流言,一下子聯想到了一些駭人的東西。

張福山想都沒想,開口道:“若公主不是公主,陛下可以順利成章地将她留在宮裏……”

殷衢深藏心中的心事,作為貼身太監的張福山當然是知道的。

先前,這是禁忌,是不詳。

于是張福山也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張福山激動之時,忽地看到了殷衢的神情。

他擰着眉,面色沉凝。

卻像是面對着難解的天機:“若這是明鸾的身世,朕倒不知道,是否該讓她知曉。”

應當徐徐圖之、徐徐圖之……

張福山屏息等待天子的決斷,沉吟半晌,殷衢終于說道:“此事,暫且壓下,一切事項,勿要讓公主知曉。”

殷衢将張福山手上的紙張抽了出來,他低垂着眼睛,在沉思着,手指微微用力,将那薄薄的紙張一點一點壓成一個紙團。

他追尋已久的真相……就快水落石出了。

他果然沒有錯。

無需再背負什麽枷鎖。

張福山俯首稱是,低頭的時候,似乎看見織青金袖襕中,殷衢的手指隐沒其中,微微顫抖着。

殷明鸾身世一事暫且按下不提,宋吉對衛陵的監視忽然間有了進展。

宋吉對殷衢禀報:“就在昨天,有人和衛陵接觸,只是他逃入人群中,屬下無能,沒有辨認出。”

殷衢擰着眉心:“繼續探,恐怕這幾日就會有動靜。”

衛陵坐在涼亭裏,已經是冬月,他卻在漏風的亭子裏一動不動。也許只有冷意能讓他理清思緒。

般若教的人找到了他,如同惡鬼一般再次威脅他義父義母的命。

他說殷衢已然對他有了戒備,根本不能下手,郭常卻獰笑道:“你可以見到殷明鸾吧?”

“選一個,殷明鸾的性命,或者你義父義母的性命。”

“你手不沾血,如何能夠為我們做事呢?殷明鸾的性命,就是你的投名狀。”

衛陵握緊了手中的劍柄,眼神狠得發亮。

轉眼已是隆冬季節,衛陵忽然邀殷明鸾出門。

殷衢沉沉看着殷明鸾,臉上流露出不認同的神色。

殷明鸾穿着毛茸茸的狐裘鬥篷,襯得整個人粉雕玉琢,唇紅齒白。她頭上點綴着些許絨花,看起來暖和又俏皮。

殷明鸾從鬥篷下面探出一只手來,晶瑩如玉,指甲粉白圓潤,指節修長,手指飛舞間已經在鬥篷上打好了一個結。

她邊系邊說:“皇兄放心吧。”

“況且,”她稍顯猶豫地說,“衛陵一直沒有行動,這次機會難得,在這種時候,那險惡之人一定會盯着衛陵,只有我去,才抓住他。”

她不明白衛陵在執迷不悟什麽,在衛陵犯下更大的錯誤之前,将幕後之人抓出來,才能夠救下衛陵。

殷明鸾拿着馬鞭走了出去,殷衢輕聲喊道:“宋吉。”

宋吉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半低着身子等待調遣。

殷衢吩咐:“跟着公主,若有意外發生,保護公主是第一要緊事。”

“是。”

時隔幾個月,殷明鸾終于見到了衛陵。

衛陵背靠着一棵樹,散漫地抱着胳膊,目光悠遠地看着遠遠騎馬而來的殷明鸾。

殷明鸾拉了缰繩,将馬拴好,一步步走了過去。

衛陵也走了過來。

殷明鸾覺得衛陵有些不一樣了,卻說不出是哪裏不一樣。

衛陵直直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地牽住了殷明鸾的手。

殷明鸾想要縮回手,卻被衛陵死死鉗住。

她想起那日衛陵藏在黑暗中的臉,開始有些害怕。

衛陵露出了然的微笑,其中帶着些許的惡意:“你害怕了?”

衛陵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如果從她眼中看出一絲的動搖,他就會做出什麽不可預料之事。

殷明鸾強撐着搖頭,不想讓衛陵看出她的真實情緒。

衛陵拉起殷明鸾的手,往唇邊輕輕呵了一口氣:“手為什麽這樣冷?”

殷明鸾不由得往後看了一眼。

樹林裏似乎隐藏着人,殷明鸾不太确定,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她知道殷衢會派人跟着她,希望能夠在這次抓到幕後之人。

衛陵也順着她的目光往後看:“我們跑吧。”

殷明鸾一愣:“什麽?”

衛陵拉着她的手,已經開始大步跑了起來,将殷明鸾拉了一個趔趄,他爽朗地笑着,像是很久沒有這般暢快。

“像不像我們小時候,那時候我就是這樣牽着你的手,躲開世宗陛下派來跟着你的小太監。”

殷明鸾被他的笑感染了,也彎着眉眼笑。

衛陵拉着她跑到了河邊,停下了腳步。

河水已經凝成一塊,千裏冰封。

衛陵說:“小時候,你最喜歡冬天這個時候。”

殷明鸾小聲說道:“我在冰上走啊走,這時候,你就會皺着眉,害怕回去挨訓。”

衛陵卻說:“我不是害怕挨訓,我是害怕你掉下去。”

衛陵牽着殷明鸾要往冰上走,殷明鸾退縮了。

她笑道:“我小時候不懂事,饒了我吧。”

衛陵不為所動:“放心,我在。”

他像是在開玩笑般說道:“若你掉進河裏,凍死了,我就下去陪着你,冰天雪地的黑暗中,你我兩人,在一起。”

殷明鸾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和衛陵一起站在河水中央,她聽見衛陵方才說的話,帶着些奇怪的溫柔,不是衛陵尋常的語氣。

殷明鸾此行是為了诘問衛陵的動機,但是她放眼看了看周圍空無一人的冰封河面,再看衛陵靜靜握着的手,只覺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衛陵向前走了一兩步,忽然轉過頭來看殷明鸾:“殷明鸾,願意為我死嗎?”

殷明鸾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她佯裝鎮定道:“衛陵,這裏風好大,我們回去吧。”

衛陵似乎有些黯然,然後他又問道:“那麽,殷明鸾,願意和我一起死嗎?”

殷明鸾再次嘗試抽回她的手,卻依舊失敗。

她感到自己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起來:“衛陵,不要開玩笑了,是被風吹着了嗎?我們快回去吧。”

衛陵沉沉道:“你不願意。”

“是,我不願意,”殷明鸾的聲音因為冷而有些顫抖,“衛陵,你太莫名其妙了。”

衛陵沉默不語。

殷明鸾豁出去了,沉聲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密謀殺害皇兄,你今天帶我來,是想要殺我嗎?告訴我衛陵,你和我們有什麽深仇大恨?”

衛陵冷笑:“深仇大恨?”他的聲音比獵獵北風還要冷,“我當然不恨你們,我怎麽會恨你們?你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他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我們是世間最親近的人,怎麽會恨?”

殷明鸾擰着眉頭,她開始覺得衛陵在呓語,然後她忽然電光火石地想到了些什麽,臉色忽然變得煞白。

“你,你就是……”

衛陵“呵呵”直笑,那笑聲像是卡在喉嚨裏:“你知道了?”

衛陵握住殷明鸾的手,将她稍微扯了起來,他道:“你搶走了我的一切,殷明鸾。”

衛陵的面孔離殷明鸾極近,殷明鸾只感到冷氣吸進喉嚨裏,肺腑都在痛,她渾身發抖。

她刻意不去想那流落民間的真正皇子,就是因為她害怕看到這種質問的眼神。

她奪走了別人的人生。

而那個人竟然是衛陵。

将近十七年裏的每一天,衛陵是怎樣看着她與李貴太妃母女情深的,是怎樣看着皇位上的天子的?

衛陵盯着殷明鸾逐漸蒼白的臉色,終于移開了眼。

他像是妥協了一般。

他不願意再和殷明鸾多說,松開了抓住殷明鸾的手。

或許,他只是簡單地打算放過她。

殷明鸾摔倒在地,他聽到了聲響,卻沒有回頭。

然後,他聽見了微弱的呼聲:“救命……”

他猛地回頭,沒有看到殷明鸾的人影。

冰面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窟窿。

衛陵渾身冰冷,他急急跑了過去,感到心慌意亂:“殷明鸾?”

也許,他并不恨她。

他伸出手去往那刺骨的河水中摸去,卻什麽都沒有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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