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風寒藥 以唇相渡

殷衢手下的錦衣衛注視着衛陵和殷明鸾的動靜, 并且時時刻刻往行宮中傳遞着消息。

當殷明鸾掉進冰河的消息傳來時,殷衢失手摔碎了桌上的硯臺。

他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時刻。

天子獨自駕馬來到了河水之畔,其後浩浩蕩蕩地跟着趕來的侍從。

殷衢舉目看向茫茫冰面, 聲音如同含着冰:“将冰面鑿開。”

這條河水面寬廣,一望過去像是望不盡頭。

“陛下。”有人似乎想要勸阻。

“馬上!”

“陛下——”有一人騎馬迎面趕了過來,跌跌撞撞地, 宋吉幾乎是滾了過來。

宋吉不敢看殷衢的臉色, 只能盡快低着頭把消息說出來:“公主沒事!大夫說,公主受了凍,可能要昏睡個幾天, 別的沒有大礙。”

殷衢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 他前後晃了一下,宋吉卻不知道,他只聽見殷衢沉穩地回答:“嗯。”

“帶朕過去。”

宋吉擡頭看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殷衢臉上的任何神色。

一路上,殷衢縱馬飛快, 宋吉沒有找到說話的機會,直到殷衢邁步往衛陵的小院中走去,宋吉才說道:“陛下, 臣抓到了衛陵背後之人, 為首之人名喚郭常, 據他交代,衛陵竟然是……世宗陛下與李貴太妃之子。”

這一消息宛若驚雷, 宋吉用極低的聲音說出來。

殷衢身子一震,宋吉看不見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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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殷衢極緩慢地說道,似乎在掩飾他的情緒。

“把衛陵暫押起來, 餘下的事情,等看過公主後再做定奪。”

殷衢走到門口,終于看到床上那個熟悉的身影,這才放下了心。

他停在門檻之外,看了半晌,略微有些遲疑。

然後他放下心來,緩步走了進去。

屋內的侍女和大夫悄然退去。

殷衢坐在床邊上,看着殷明鸾蒼白恬靜的面容。

然後他看到了殷明鸾露出在衾被之外的手。

他伸出手,捉住了殷明鸾的手,試圖将這只手塞進被子裏。

但是他被緊緊地握住了。

殷明鸾皺着眉頭,嘴唇微微動着,似乎在呢喃着什麽。

殷衢低下身子,湊過去聽。

“皇兄……皇兄……”

殷衢感到心被攥緊了,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輕聲道:“朕……我在。”

“……好冷。”

殷衢為她掖了掖被子,并試圖将殷明鸾的手塞進被子裏。

但是殷明鸾依舊死死不松手。

殷衢無法,只能由着她去。

熏籠裏香炭燒得暖和,殷衢聽了一夜的北風。

第二天,檀冬端着藥走進來,看見床上坐着的那個影子吓得一抖,連手中的藥碗都打翻了去。

“陛下恕罪。”

殷衢揮揮手,沒有和她計較。

檀冬連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小心推門離開。

她眼看錦樓帶着王陵朗就要過來請脈,連忙攔住了他們:“不要打擾,陛下在裏頭。”

錦樓見怪不怪,倒是王陵朗對皇家有這感天動地的兄妹情感到意外。

檀冬走出了小院子,看見張福山一臉風霜,着急上火的樣子,檀冬給張福山打招呼:“公公,你這是剛從行宮那邊趕過來的?”

張福山道:“可不是嘛,昨日只曉得陛下出門去了,可沒想到出了這樣的大事。”

張福山問:“陛下在哪?這晚上歇得好嗎?”

檀冬遲疑:“或許,歇得挺好吧。”

殷衢聽見外面吵嚷,動了動身子,他這才發現殷明鸾不知道什麽時候松開了她的手。

殷衢站了起來,揉了揉手腕,活動了筋骨,他感到身體沉沉,像是陳舊的馬車動起來般響個不停。

他回頭看殷明鸾。

雖然王陵朗說殷明鸾無礙,可是這樣睡下去,看起來讓人心焦。

他揚聲喚道:“王陵朗。”

王陵朗剛好在門外面和錦樓站着,聽見殷衢喊他,連轉身推門進來。

王陵朗為殷明鸾把了脈,沉沉思索片刻,這片刻思索讓殷衢對王陵朗的醫術有了些放心不下。

王陵朗卻沒發現,思考完畢刷刷寫下了藥方:“就按這個抓藥熬。”

殷衢攔住他,将藥方展開一看,看不出什麽,他淡淡道:“你同禦醫一同去,切磋醫術,若有所長進,那是我大周之福。”

王陵朗感動不已,沒有發現這是殷衢對他的不放心,只覺得殷衢格外看重他,提拔他。

王陵朗感動道:“陛下放心,我一定好好向禦醫學習的。”

殷衢輕咳一聲。

王陵朗研制出疫症的方子,就這一點說,他就勝過許多禦醫。

只是事關殷明鸾的身體,馬虎不得。

沒有想到這位“聖醫”倒是發自內心的謙虛。

王陵朗去了許久後,端回來了一碗湯藥。

殷衢擡眼看,見王陵朗後面還跟着一堆人。

是顧封和顧妩娘來了。

王陵朗将藥端上來,玉秋站在邊上就要伸手接,沒有想到殷衢卻已經伸出了手。

玉秋一愣,然後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她默默一掃視,看見衆人都避開眼神,視若不見。

殷衢舀了舀藥湯,看着深褐色的藥湯在瓷白的湯匙上現出琥珀色的色彩。

聞着卻不怎麽好,殷衢覺得若是殷明鸾醒着,是必然不會喝的。

玉秋扶起殷明鸾,殷衢舀了一勺藥,就這樣送到殷明鸾唇邊。

等到殷明鸾唇邊被藥有些燙紅了,殷衢才意識到這藥不夠涼。

殷衢沉默了一會兒。

檀冬在邊上說道:“陛下,你吹吹。”

殷衢一愣,将湯匙移開,晾了一會兒,這才又送到殷明鸾唇邊。

他用湯匙分開殷明鸾的唇,手腕動了動。

殷明鸾沒有松開牙齒。

藥順着唇邊留了下來。

殷衢又一次沉默了,他對玉秋說:“你來。”

在場諸人心細如發,都不敢說話,只有王陵朗有些樂呵。

玉秋臨危受命,接過來藥湯。

殷衢這回看着玉秋,才曉得服侍人是個什麽流程。

玉秋先用湯匙攪了攪藥湯,舀了一勺,小心吹了一吹,等吹涼了,才送到殷明鸾唇邊。

殷衢悄悄搖了搖頭,他是九五至尊的天子,何必要學如何服侍人。

可是玉秋才喂了一湯匙,殷明鸾卻并沒有咽下去,湯藥又順着唇邊流了出來。

玉秋不死心,又喂了兩次。

還是王陵朗看不下去,說道:“公主在昏迷之中,這藥不能這樣喂。”

“那要如何喂?”

王陵朗想了想,說:“以唇相渡。”

眼看屋裏安靜了一瞬,王陵朗不自信道:“不……不行嗎?”

屋外小院中。

宋吉看着柴房被推開。

裏面一片漆黑,門一推開,透進去些日光,照亮了浮在空中的塵埃。

衛陵倒在柴垛裏,眯着眼,從黑暗中往外看。

宋吉沉聲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

衛陵不知道師父問的是哪一件事,他的理由可太多了。

只是動手傷害殷明鸾,卻是他原本不想的。

宋吉走到衛陵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衛陵,道:“我不想把錦衣衛的手段用在你身上,若考慮好了,現在就把一切告訴我。”

衛陵微微出神:“從哪說起呢?”

宋吉冷聲道:“就從邪.教小頭目郭常說起。”

衛陵點頭,開始說起了他知道的事。

事情要從幾個月前說起。

幾個月前,僞裝成管家的郭常來到衛陵身邊,對他說:“衛陵,你還在猶豫什麽?”

衛陵神色淡淡:“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殷衢已經對我有了懷疑,我接近不了他。”

郭常道:“是不能,還是不想?”

衛陵擡眸看了一眼郭常,郭常莫名地,被看得有些發怵,但下一瞬,他從衛陵眼中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郭常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威脅道:“殷衢不能接近,”他獰笑,“你可以見到殷明鸾吧?”

“選一個,殷明鸾的性命,或者你義父義母的性命。”

“你手不沾血,如何能夠為我們做事呢?殷明鸾的性命,就是你的投名狀。”

衛陵微微眯了眼睛:“什麽意思?”

郭常冷笑:“神教的意思是,選一個,殷明鸾的性命,或者你義父義母的性命。你手不沾血,如何能夠為我們做事呢?殷明鸾的性命,就是你的投名狀。若你不肯的話……是不是就代表,你已經和神教離心離德?”

衛陵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郭常看着衛陵,忽然幽幽地說道:“衛陵,你難道不恨她麽?”

衛陵身體最深處仿佛被挖開,露出了鮮血淋漓,黑泥一般軟爛的肺腑。

恨嗎?愛嗎?

從出生起,他的命運就和殷明鸾緊緊地糾纏在一起,他從小就注視着她,用年少的友誼來隐藏心中的惡意,久而久之,連愛恨的界限都模糊了。

他和殷明鸾,比起世間種種糾葛都更加深沉,至少在他這邊是如此。

“她竊取了你的人生,你的父母,你的命運都因為她而改變。衛陵,為什麽不恨她?”

衛陵感到頭腦中拉着的一根根弦在依次崩裂,他握緊手中的刀,語氣依舊不變:“她是無辜的。”

郭常笑了:“是嗎?你放下了對她的仇恨,可是殷明鸾會放下嗎?畢竟,你義父是她的殺父殺母仇人。”

衛陵瞳孔一縮,這是什麽意思?

郭常的笑容帶着明晃晃的惡意,像是看着他在墜入地獄前的最後掙紮。

“你還不知道吧……”

十七年前。

皇城底下一間普普通通的屋子內,姓顧的屋主人慌忙沖進屋裏,将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從竈臺上扶走,自己開始擇起菜葉。

他細語道:“已經和孫娘子說過了,她下午就過來。”

東街的孫娘子在半年前被司禮監選為了宮裏娘娘的接生穩婆,一直在宮裏待着,前幾天才出宮,顧父想着,大概是宮裏的差事已經辦完了吧。

孫娘子接生有手段,半年前,顧母懷孕不久,孫娘子便篤定這是個閨女,閨女也好,顧家都期盼着這個小女兒的到來。

本來顧家人還遺憾孫娘子進宮,不能接生小女兒,沒有想到,前幾天,孫娘子一出宮,就主動找了過來,一定要為給顧母接生。

顧家人自然沒有不同意的。

因為孫娘子的幫忙,顧母的生産很順利,她稍微休息着,開始琢磨給孫娘子送一份謝禮,卻得知孫娘子又進宮了。

顧家人不明白宮裏的規矩,還以為這是正常差事。

夜裏,顧父走進屋來,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長命鎖,說道:“剛從銀匠那裏打好的,你瞧瞧。”

顧夫人對着燈一瞧,笑着點了點頭。

顧封和顧妩娘兩個小孩在地上跳:“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忽然,柴門被扣響了。

顧母和顧父一起往窗外望去。

顧封搶到了長命鎖,顧妩娘追着他,一起跑到了後院柴垛裏去了。

***

孫娘子被司禮監選入宮後,因為愛吹噓,于是一手能識兒女的手段也被貴人知曉了。

她被引入一間宮室,憑她的見識,并不了解自己到了什麽地方,只覺得奢靡得如同月宮一般。

隔着帷幔,她似乎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

但是只有太監和她對話。

“李娘娘懷着的是男是女?”

“回娘娘的話,妾身一摸就曉得了,是個男孩。”

“大膽!”那位公公卻勃然大怒。

帷幔後的女子微微擡起手,止住了太監的喝罵。

孫娘子不服氣:“妾身說得都是真的,過個五六天娘娘就會知道了。若是疑心妾身運氣好……半年前妾身在宮外摸了一個夫人的肚子,那是女孩,也是這幾天的事,娘娘一探便知。”

帷幔後的女子本來漫不經心,這下子直起了身子,轉頭看了那太監一眼。

說話聲很輕微,孫娘子聽不清。

良久,那太監說道:“既然這樣,你明天就出去,先将給那民間婦人接生,若真的生了女兒,便許你進宮,為貴人接生。”

孫娘子心中一沉,以為自己答錯了話,但是這位娘娘命她去宮外接生,她只能應了。

她為宮外的顧娘子接生,但是并不知道,與此同時,侍衛衛季奉命而出,搶走了才出生的女嬰。

衛季看着顧氏夫婦驚恐的面容,他略微猶豫,想起宮裏的死命令,還是咬牙拔劍。

血流了滿地,衛季抱着嬰兒往外走,忽然聽見了草垛那邊傳來細微的嗚咽聲。

衛季腳步一頓,但是終究沒有轉身。

他抱着嬰兒悄悄走進宮中。

服侍皇後的宮女張氏問道:“她家人都死了吧?”

衛季沉默點頭。

張氏對衛季很放心,當下再無疑問。

衛季出了一會兒神,等張氏走後,才緩緩提起腳步。

他沒走幾步,張氏回來了:“娘娘有話要交代,跟我走。”

衛季來到許皇後宮中,內殿中設了一個小佛堂,衛季木然地站着,靜靜等着許皇後午睡醒來召見。

不期然,他的眼睛移動,看見了漆黑檀木佛像上慈悲的臉。

他腦子裏“轟”地一聲,冷汗淋漓。

“衛季,你的差事做得不錯。”

身後傳來許皇後的聲音,衛季跪了下來。

許皇後說:“你去盯着醴泉宮吧。”

夜晚的醴泉宮燈火通明,卻隐約有些不詳的色彩。

侍女琥珀焦急地往內殿走,卻被人攔了下來。

太監徐勝笑道:“琥珀姑娘,皇後娘娘已經派了穩婆過來,你還是不要進去添亂為好。”

琥珀焦急,聽着李貴妃痛苦的呻.吟,無計可施。

她跑去乾清宮,卻被告知皇帝還在昏迷之中。

她再次回到醴泉宮,又一次被攔了下來。

琥珀躲在假山裏哭,忽然發現假山中藏着一個人。

“是誰?”那人問。

“我是貴妃娘娘的侍女,你是誰?”琥珀含着淚問。

那人沉默良久,遞給她一個裹着小被子的男嬰。

“能照顧他嗎…”

琥珀看這人似乎想要稱呼她名字,于是說道:“貴妃娘娘賜我姓李。”

“能照顧他嗎,李姑娘?”

李琥珀不知道這孩子是誰,她抱過來,心中有些不安:“能。”

李琥珀脖子一痛,眼前一黑,等她醒來時,已經在一輛搖搖晃晃的驢車裏,身邊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她掀開車帷一看,假山中的陌生人坐在前頭,趕着驢。

那個嬰兒就是衛陵,真正的李貴太妃之子。李琥珀就是衛陵的義母李氏,而那男子正是衛陵的義父衛季。

後來,衛季和李琥珀因逃難生了情誼,再後來,他們都被般若教所截獲。

光陰荏苒,一晃已是十七載春秋。

衛陵語氣淡然:“我說完了,師父。”

宋吉嘆息一聲:“你好自為之。”

宋吉跨過柴房門檻,突然聽見衛陵輕聲問道:“她怎麽樣了?”

宋吉頓了一下,說道:“已無大礙,只是在昏迷中。”

衛陵聽見落鎖的聲音,他小聲道:“多謝師父告知。”

衛陵對于殷明鸾的感情,很是複雜。

八歲那年,他懵懵懂懂,有人帶着他來到了皇家獵場,告訴他,有人問他,他要說父母雙亡,無所依靠。

他不覺得這是謊言,因為這就是他的人生。

在般若教的時候,他很難見到義父義母,是般若教中那些狂熱的,奇怪的,嚴苛的長老們盯着他,教導他。

他遇到了殷明鸾,從此換了一種生活。

可以放肆大笑,可以縱馬狂奔,和宋吉學功夫,和殷明鸾賞花喝酒。

但是漸漸長大,他漸漸發現,他的人生始終存在着般若教這個陰影。他想要擺脫,想要正常生活,但是般若教衆卻向他揭開了一個秘密。

他的身世。

對于殷明鸾,他尚且懵懂的感情,很快扭曲成了奇怪的愛恨。

深藏于心,無論是喜歡還是厭惡。

他有時會略帶惡意地揣測着,如果殷明鸾發現了這個秘密,她會是怎樣反應。

一年之前,當殷明鸾開始有所察覺的時候,他懷着隐秘的心思,暗暗引導着她。

陪她出宮,陪她見李貴太妃,陪她在畫舫中窺視殷衢的行蹤。

和她一起聽到李貴太妃所說的朱砂痣後,他可以在殷明鸾闖進房間的時候假裝沐浴。

想要她看出來,想要看她的反應。

在知道真相之後,會隐瞞嗎?會愧疚嗎?

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堂而皇之地享受本應該屬于他的人生?

衛陵沒有機會試探出來。

他只知道,當殷明鸾墜入冰湖的那一刻,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們都是無辜的。

不該互相仇視。

***

屋內。

顧妩娘自告奮勇:“讓我來吧。”

換來了殷衢波瀾不驚的一掃視。

顧妩娘蔫蔫地縮了回去。

殷衢淡淡道:“都退下。”

屋內的人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低頭退下。

只有一個王陵朗什麽都不知道,一頭霧水地跟着衆人出來,問道:“陛下打算硬灌?使不得啊使不得。”

王陵朗打算沖進去制止,被張福山一把拉了回去:“別胡說了,走吧。”

殷衢用湯匙攪了攪湯藥,再磨蹭下去,湯藥就該冷了。

殷衢側過頭,看着殷明鸾沉沉的睡顏。

她的臉色蒼白了一些,和屋外積的雪沒有什麽分別,遠山眉淡淡,睫毛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下巴尖得有些可憐。

殷衢将藥碗放在唇邊,一仰頭。

他扶起殷明鸾,低下頭去。

若有若無地,殷衢再次聞到那股令他安神的香。

他之前夜晚多夢,命張福山向玉秋檀冬讨要殷明鸾的香,燃起來,卻總是不對。

這樣才對。

殷衢将唇貼上殷明鸾的唇珠。

他緩緩将藥渡進殷明鸾嘴中。

唇齒相依的瞬間,他一向清明的頭腦熱了起來。

扶着殷明鸾肩膀的手,不由得抓緊。

殷明鸾似乎感到痛 ,微微動了一動。

殷衢的手松開,往下摟得更緊。

離開的時候,他流連着輕輕咬了一下殷明鸾的下唇。

殷衢推開門。

“王陵朗,去看看公主。”

如此喂藥有了三天。

衆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王陵朗懵懵懂懂,不知道為何殷衢獨獨能撬開殷明鸾的嘴。

三天後,殷明鸾終于轉醒了。

她一睜眼就看見一個男子的背影,她手指動了動,那人轉過身來:“醒了?”

殷明鸾吶吶開口:“皇兄?”

她不知道殷衢什麽時候過來的,在這裏等候了多久,但是睡醒來一眼就看到殷衢,讓她感到很舒心。

然後她想到昏迷前發生的事,她費力去夠殷衢的手,緊張問道:“皇兄,衛陵怎麽樣了?”

殷衢看着她,眉峰一聚,是十分不滿意的樣子:“就這麽記挂他?”

殷明鸾心堵得發慌。

昏迷之前衛陵對她說的那番話,讓她感到難過。

衛陵恨她。

殷明鸾感到殷衢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漸漸探究起來,不欲讓殷衢看出她有心事,勉強客氣說道:“我昏睡時,多謝皇兄照料。”

提起“照料”,殷衢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唇,眼神莫名有些幽深,他像是想到了些什麽,道:“不必多謝。”

殷明鸾奇怪地看了他好幾眼。

殷衢起身準備去叫王陵朗進來。

殷明鸾剛從昏睡中醒過來,看着夕陽斜照進卷簾,忽然感到無比的茫然和無助。

她伸手用指頭勾住了殷衢的衣帶。

殷衢低頭看了一下她不聽話的指頭。

殷明鸾猶豫開口道:“皇兄,他……”

殷衢看出了她的擔憂,淡淡說了句:“你倒是對他念念不忘。”

殷衢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你可知他犯的是什麽事?”

殷明鸾也神色一肅,知道殷衢開始跟她講衛陵的事,她搖了搖頭。

“勾結邪.教,謀逆弑君。”

殷明鸾的臉霎時變得慘白:“皇兄,求你……看在他和我們從小長大的份上,從輕發落。”

殷衢站在床邊看着她,沒有說話。

殷明鸾費力去拉殷衢的袖子,身上的被子都滑落了下來,她說道:“皇兄,衛陵是、他是……”

殷明鸾忽然渾身一激靈,說不出話來。

衛陵是,世宗和李貴太妃之子。

這話若說出口,殷衢是會放過衛陵,還是會忌憚他?李貴太妃的兒子,身強體健的皇子,還做出了弑君之舉。

而她自己準備好了說出真相嗎?

殷衢看着她愈發蒼白的臉色,弓下腰來為她拾起被子。

殷明鸾感到肩上一暖,殷衢将她按進被子裏,她看不見殷衢的神色,只聽見他在她耳邊道:“朕曉得。”

說完,他放下殷明鸾床邊的帷幔,殷明鸾只看見他的身影漸漸模糊。

曉得?

他曉得什麽?

衛陵全都招了?

殷明鸾打算跳下床去追問,可是渾身軟綿綿的。

然後門被推開,王陵朗帶着陽光燦爛的笑容,端着藥碗沖了進來:“公主,喝藥了。”

殷衢推開了柴房門扉。

他垂眸看着卧在柴垛裏的衛陵。

衛陵眯着眼,因為日光太過刺眼,他一時間沒有看清楚來人,他首先看到的是來人腰間挎着的劍。

“是來殺我的嗎?”衛陵無所畏懼地說,然後他才看清楚了來人,“是你?”

殷衢抽出了腰間的劍。

衛陵輕笑一聲,竟然絲毫沒有躲開的意思。

但是,意料中的寒鋒并沒有砍向他的身體,殷衢将劍扔到了地上。

“這是父皇的佩劍,他當初想要賜給長樂,若長樂是皇子的話。”

衛陵一愣,看向地上的青鋒。

“現在,它歸你了……弟弟。”

衛陵愕然。

殷衢冷冷地看着他,說道:“弑君之罪,罪無可赦,但是朕給你一個機會。”

衛陵擡頭看着他。

殷衢道:“朕要你,剿滅般若教。”

一個九死一生的求生機會。

衛陵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這位兄長究竟是仁慈還是殘酷。

但他不想拒絕,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義父和義母都在般若教手中,他現在已經沒有殺死殷衢的機會,想要救出他們,唯有将般若教屠戮幹淨。

“好。”

衛陵沒有思考太久。

殷明鸾病好之後,沒有找到衛陵的下落,衛陵這個人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感到有些恐慌,害怕殷衢悄無聲息地弄死了衛陵。

她對衛陵的感情很複雜。

十數年的陪伴,錯換的人生,她該如何面對衛陵,她自己都想不清楚。

但是,衛陵犯的是殺頭的罪,他圖謀的對象,是她的皇兄。

就算是再壞的結果,她也不能去怪罪任何人,她只能悄悄盼望着,衛陵還活着就好。

殷明鸾悄悄找到張福山向他套話,張福山卻一臉為難地告訴她:“公主,衛大人的事,奴婢也不知道。”

她使銀子向錦衣衛的人打聽,那些人卻三緘其口。

殷明鸾擔心最壞的結果出現了。

眼看殷明鸾就要把事鬧大,宋吉忍不住找上了她。

“公主,衛陵去做他應做的事去了。”

殷明鸾見宋吉并沒有悲傷或閃躲的神色,略微放下了心,她接着問道:“做什麽去了?去了哪裏?”

這下,宋吉只是搖頭。

沒說上兩句話,殷衢翩然到來,宋吉一拱手,退了下去。

殷衢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戲谑笑道:“你想打聽什麽,問朕不是更加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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