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鳌山燈 ……
聽到殷衢戲谑的發問, 殷明鸾直覺就要否認:“沒、沒有在打聽。”
殷衢挑了挑眉:“沒有?那便算了。”
殷衢眼看着就要走開,殷明鸾的好奇心卻被勾起來了,她亦步亦趨地跟上了殷衢的步子, 口中喊着:“在打聽,我在打聽,皇兄, 說給我聽吧, 求你了。”
殷衢轉身看着她微笑。
殷明鸾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了。
前些時候,她總感覺殷衢像是心中藏着事一般,她看着殷衢, 就像看着海上的浮島, 殷衢深藏的心事,就浸泡在幽深無邊的海中。
但是現在,一切豁然開朗一般,已經是春暖花開。
殷明鸾不确定地問着:“皇兄,最近心情尚可?”
殷衢含笑:“尚可。”
“那……衛陵去了哪裏?”
“般若教。”
殷衢僅用三個字就回答了她。
般若教是民間久禁不止的教派, 其教義詭秘邪派,在十數年裏掀起過大大小小的亂子。
可是般若教和衛陵有什麽關系,殷明鸾一時想不明白。
殷明鸾又想到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 她試探着問道:“皇兄, 衛陵可有招出什麽?”
殷衢的眼神落在殷明鸾的身上, 總讓她覺得他已經知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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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自己忍不住就要跪地和盤托出。
但殷明鸾還是勉強站着,面上沒有變化, 問道:“皇兄?”
殷衢聲音有些冷:“逆賊而已,朕不關心他的故事。”
殷明鸾松了一口氣。
在懷慶府的日子悠悠過去,返程的時候漸漸提上日程。
這個冬日裏,來自上京的宮人們有些不适應, 傷寒發了幾回,還好有個王陵朗可以照看一二。
天氣乍變的時候,檀冬又病倒了。
玉秋端着藥在她房裏,打趣道:“讓我來服侍檀冬姑娘,姑娘安好?”
檀冬橫她一眼,躲着不吃藥。
玉秋放下藥,捉住亂扭的檀冬,笑道:“好啊你,莫非是想要我依照陛下的法子來喂你?”
坐在一旁提筆寫藥方的王陵朗聞言疑惑道:“陛下是怎麽喂的?”
他一問,那二位不做聲了。
檀冬眼中帶着戲谑,默默豎起手指,抵在唇邊。
玉秋見狀把她的手拍了下來。
王陵朗看着檀冬的動作,臉一下子紅了。
正是在這個時候,殷明鸾進來了。
“說什麽呢?”
玉秋檀冬噤聲。
唯獨王陵朗恍然大悟地說:“對呀,以唇相渡,還是我的辦法呀。”
殷明鸾若有所思,耳朵悄悄紅了。
她一挑簾栊,轉身就走。
“王陵朗!”
檀冬喝道。
殷明鸾出門,被冷風吹了一頭,臉卻些微發燙。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怪不得那時候醒來總覺得唇上似有裂口。
她有些出神地想了一回,又迎風被吹了一回,漸漸恢複到清明。
冬月裏,寒風正厲害着,殷衢不欲離宮太久,開始啓程回宮。
殷衢抽空找上殷明鸾,看着她興致很高地收拾着東西。
殷衢就站在廊下看着,他穿着一身黑色大氅,踏着風雪而來,殷明鸾則在暖閣裏頭,抱着手爐。
殷明鸾看殷衢來了,連命人打起猩紅氈簾,她欲沖出來,殷衢卻已經邁步走了進來,她不留神,被殷衢撞了個滿懷。
殷衢抱住了她,卻沒有很快松手,而是緊了緊手臂,像是為她攏緊了衣服,略帶責備地說:“別出來凍壞了。”
殷明鸾這才注意到,氈簾馬上就合上了,殷明鸾沒有來得及将自己凍到一丁點。
殷明鸾從殷衢的懷中掙脫。殷衢冒着風雪走過來,身上帶着些凜冽的寒氣,但是殷明鸾并不讨厭,她情願多停留一下,但是顧忌着這姿勢不太像樣子,還是規規矩矩地離開。
殷明鸾問道:“皇兄放心,我收拾好了,随時就可以走。”
殷衢沉吟片刻:“眼下冬日風雪正厲害,不如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你再上路。”
殷明鸾歪頭問道:“皇兄打算開春走嗎?”
殷衢搖了搖頭。
殷明鸾看着殷衢的手微微帶着紅,像是在外面凍狠了些,她有心為他暖暖,去遲疑着不肯動作。
殷明鸾将手爐放在桌上,往殷衢那邊推了推,說:“那我也要走。”
殷衢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道:“不要任性,你才凍傷過。”
殷衢皺眉地看着殷明鸾,見殷明鸾垂眼不知道在沉思着什麽。
殷衢說話間,将手肘搭在案幾上,殷明鸾動了動手指,順勢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總之,我是要跟着皇兄的。”
她握着的殷衢的手是冰冷的,她的手心卻微微發燙。
殷衢的手指在她的手心裏微微動了一動,他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多餘的動作。
“就這樣賴着朕?”
殷明鸾閉嘴不說話,害怕殷衢又要開口指責她。
沒有想到這次殷衢輕易地妥協了:“那便跟朕一起吧。”
“謝皇兄!”殷明鸾喜笑顏開。
殷明鸾松開了手。
殷衢略微感到悵然若失。
就在這時候,錦樓冒冒失失地走了過來。
他開始沒有瞧見殷衢,等看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只能跪地連道:“陛下恕罪,奴婢冒失了。”
殷明鸾怕錦樓惹殷衢嫌棄,搶先呵斥:“怎麽毛毛躁躁?”
錦樓面色肅穆:“公主,京裏的消息,貴太妃娘娘病了。”
“什麽?”殷明鸾站起來,眼中有了驚慌之色。
殷衢按住她的手:“別急。”
自入冬以來,李貴太妃病了兩場,身子漸漸虛弱下去。
殷明鸾聽了,一刻都等不了。
于是回京再沒有異議,殷衢甚至将回京的時間提前了十幾天,第二天就帶着天子随駕,浩浩蕩蕩地向北行去。
行至半路,正巧碰上大雪封山,殷衢等人下榻在驿館之內。
安頓好車馬之後,殷明鸾走了出來去找顧家兄妹說話,幾人走到廳堂,圍着桌子坐下。
顧妩娘看着殷明鸾說道:“殷妹妹……不、殿下。”
殷明鸾道:“不,不要稱呼我什麽殿下,叫我妹妹就好。”
顧妩娘和顧封對視一眼,似乎有些觸動。
顧妩娘從懷裏掏出一把銀制長命鎖。
殷明鸾不解道:“顧姐姐,這是?”
顧妩娘握着殷明鸾的手,說道:“妹妹,請恕我無禮,稱呼你作妹妹,可我和兄長都認定了你是我們的妹妹。”
殷明鸾知道,顧妩娘說的是真的。
真話假借客氣話說出了口,顧妩娘眼中隐隐有淚。
“願意把它留下嗎?妹妹。”
顧妩娘和顧封期待地看着殷明鸾。
殷明鸾有些想哭,她立刻将長命鎖挂在脖子上,哽咽道:“謝謝,阿姐,兄長。”
顧妩娘和顧封松了一口氣,終于笑了。
他們正說話間,忽然聽見隔壁桌上聲音激動起來。
他們似乎在講剿滅般若教的事情,有人對這件事格外贊許。
“幹得好!”一褐衣男子道。
話音剛落,邊上的花白胡子老者顫巍巍站起來:“神教叛徒會下地獄的,你也一樣!”
原來,此地般若教興盛,教衆數多,但是前些日子,一個黑衣少年叛教,設計殺得分舵血流成河。
那褐衣男子說完這話,竟然遭到周圍人的攻讦,索性沉默不語。而響應那白發老者的人竟然很多。
殷明鸾坐在一旁感到心驚。
眼看就要鬧起來,廳堂大門被推開,狂風帶着雪籽刮了進來,衆人臉上都感到些微的疼。
但是沒有人敢抱怨。
門口站着一個少年人,一身黑衣,臉上還帶着血,他眼神狠戾,像是從修羅場裏走出來的惡鬼。
衆人不敢講話,尤其是方才讨論過般若教叛徒的人。
不會這麽巧吧?難道這就是那個人?
衆人在心裏直犯嘀咕。
衛陵掃了一眼廳堂裏坐着的人,每個被他看過的人都情不自禁低下了頭,心中感到微微發顫。
殷明鸾看着他,有些高興,更多的是擔憂。
衛陵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衛陵甫一觸到殷明鸾的眼神,頓了一下,然後移開眼睛,向衆人望去,這下連好奇張望的人都沒有。
殷明鸾以為衛陵打定主意裝作不認識自己,感到些微的沮喪,她默然地垂下頭,卻忽然察覺到周圍帶起了一陣風。
她被納進一個充斥着血腥味道的擁抱之中。
殷衢正從二樓走下來,看到衛陵出現只是就停住腳步,現在正神色不定地看着衛陵和殷明鸾。
“陛下?”
張福山忐忑着不知進退。
殷衢冷聲道:“讓衛陵滾過來。”
屋內,衛陵半跪在地,向殷衢禀報剿滅般若教分舵的事情,他一舉一動挑不出絲毫錯處,甚至比之前更加恭敬。
殷衢輕叩桌面并不言語,等衛陵屏息等待許久之後,才道:“你做得很好。”
衛陵卻沒有松口氣。
他想,之前殷衢派他去剿滅般若教,未必不是存心想要他和般若教兩敗俱傷,如今,他完好無損地回來了,殷衢該如何處置他這個麻煩?
終于,殷衢問道:“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衛陵對這個問題想了許久,他沉重道:“任憑陛下處置。”
殷衢冷笑,轉了轉手中扳指:“你以為朕要你一條命?”
衛陵低頭不語。
殷衢說道:“暫且留在朕身邊,等般若教徹底根除再說。”
衛陵緊繃的身子松了下來。
衛陵躬身就要退下,殷衢在這個時候若有所思道:“慢。”
他盯着衛陵,緩緩問道:“關于你身世的秘密,長樂公主知道嗎?”
衛陵一瞬間想了很多,他臉上沒有過多表情,說道:“不知道。”
殷衢終于揮揮手讓他下去。
衛陵走出來後,看見殷明鸾等在門口。
殷明鸾見衛陵沒有被押着走出來,心中松了一口氣,但是看到衛陵走過來,她卻有些膽怯不敢上前。
衛陵明白殷明鸾為什麽怕他。
他向殷明鸾走了過來,說道:“再也不會那樣對你。”
殷明鸾臉上露出笑。
衛陵住進了驿館,他從般若教手中将義父衛季,義母李氏救了回來。
他安頓好馬匹,拉着衛季和李氏走到了回廊下,正好碰見顧家兄妹走了過來。
兩邊人擠在狹小回廊裏,只得各自避讓,然後交錯往前走。
顧封和顧妩娘往前走着,忽然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顧妩娘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
顧封回頭,看向衛季的背影。
殷明鸾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見衛陵帶着衛季和李氏走在回廊上,那一頭,卻是顧家兄妹愣愣地站着。
殷明鸾沒有多想,走了過去。
顧封拔腿往前走,顧妩娘卻拉住他的袖子,向他搖了搖頭。
顧封更覺血液湧動,他問道:“妩娘,你也覺得他像……”
顧妩娘不确定了:“或許……再看看?莫要冤枉了好人。”
說話間,殷明鸾已經來到了他們中間,她給兩邊打了招呼,就要介紹一番,可是顧封一扭頭走了。
顧妩娘看上去被凍着了,臉上白白的,她只好說:“兄長他有些不舒服,妹妹,我也先走一步。”
***
路上跋涉了快有半個月,天冷,路不好走,殷明鸾病了一場。
她生病之時,又打聽到李貴太妃的病一直沒有好轉,心中未免有些郁郁。
殷衢命令人馬就近停下,找了一處暖和一點的住處,就這樣住了下來。
帷幔重重,沉香袅袅,殷明鸾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屏風外的極輕的說話聲。
“公主病中噩夢不斷,想來是擔憂貴太妃的緣故。”
帷幔被人撥起,她的額上微微一暖。
殷明鸾難得地睡熟了。
殷明鸾醒來,見玉秋端着藥走上前來,她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來:“太苦了。”
玉秋給她嘴裏塞了一枚蜜餞,說道:“良藥苦口。”
玉秋擔憂地看了一眼殷明鸾,問道:“公主,還做噩夢麽?”
殷明鸾點了點頭,她說道:“不過方才我倒是睡了一個好覺。”
玉秋驚喜地說:“是陛下過來的那會兒?”
殷明鸾擰着眉回憶,并不記得殷衢來過,想來她半夢半醒的時候,和玉秋說話的就是皇兄吧。
殷明鸾聽見窗棂被風吹動的聲響,她兀自安靜着,半晌悶悶道:“玉秋,母妃會怪罪我嗎?”
玉秋只以為殷明鸾在說離開上京的事,說道:“太妃娘娘怎麽會怪罪公主呢。”
殷明鸾沉悶說道:“因為我是她的女兒。”
但是她不是。
殷明鸾忽然感到無盡的孤獨。
腳步聲漸起,玉秋松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有心事的公主。
殷衢走進來,看殷明鸾神色郁郁。
他走到殷明鸾床邊,摸了摸殷明鸾的額頭。
殷明鸾擡眼看着他,向來冷硬的天子臉上浮現的是疼惜之色,殷明鸾有些怔怔。
說不清是為什麽,她似乎感到窗外的鵝毛大雪就這樣往她的心口上砸,很輕,但漸漸悶着她,直到她不能呼吸。
察覺到殷衢就要抽回他的手,殷明鸾将頭一歪,臉頰磨蹭了一下他的手背。
殷明鸾回過神來時,覺得自己膽大包天。
殷衢的手頓了片刻,然後鎮定自若地收了回去。
“不燒了,安心養病。”
殷衢說完似乎要站起來。
“皇兄!”殷明鸾叫住了他。
看着殷衢疑惑的目光,殷明鸾只能拉出一個話題來講:“外面風雪大嗎?”
燭影晃動着,劈剝作響,門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踏雪聲音。
“有些大。”
燭光映在殷衢的眼中,讓他看起來很溫暖。
“陛下——”
是張福山在門外喊。
殷衢終于站了起來,要走時,卻感到有些牽絆。
他低頭,看見殷明鸾揪住了他的衣角。
她想留住他。
殷衢便不想走了。
殷明鸾被他的眼神驚到,恍然發覺自己在幹什麽,連忙收回了手。
殷衢定定看了她片刻,什麽都沒有說。
到了晚間,殷衢再次踏雪過來。
他說:“朕睡不着,過來看看你。”
他又說:“從前問玉秋檀冬要過你袖中的那安眠香,她們給的卻不是同一種。”
他看着殷明鸾:“既然不肯給,朕就要在你這裏歇下了。”
殷明鸾将臉埋在被子裏,看着今日格外多話的殷衢。
殷衢合衣躺在殷明鸾身邊,側頭看她:“今晚還會做噩夢嗎?”
殷明鸾搖搖頭,原來是怕她做噩夢所以才來的嗎?
殷衢吹熄了燈:“那就睡吧。”
次日殷明鸾醒來,果然一夜無夢。
玉秋和檀冬端了熱水和帕子進來,打量了一下殷明鸾,說道:“精神了些。”
檀冬說道:“該不會是撞着什麽了吧?”
玉秋不解道:“啊?”
檀冬說:“要不然陛下一來就能睡好覺呢?陛下九五之尊,陽氣重,有陛下鎮着,邪物不敢接近的。”
殷明鸾不由得咳嗽了兩聲。
這兩聲讓玉秋檀冬又緊張起來:“公主,怎麽咳起來了?”
殷明鸾生病期間,般若教又掀起叛亂。
聖駕已經行至真定府,眼看叛亂愈演愈烈,當地官員卻毫無作為,殷衢直接派衛軍将指揮使和巡撫下獄。
談到由何人來平亂,殷衢沉吟:“衛陵。”
“衛陵?”宋吉感到意外,“衛陵恐有不臣之心,陛下三思。”
殷衢笑笑:“宋大人,眼下我們遠離上京,手上無人可用,情況緊急,事急從權。何況,難道讓你去平亂,讓衛陵在朕身邊護衛嗎?”
雖然殷衢口中說着情況緊急,可是宋吉一點也沒有察覺出來天子的慌亂。
在殷衢态度的影響下,宋吉沒有那麽着急上火。
“可是衛陵他……”
“朕意已決。”
宋吉嘆了一口氣,不知是該說陛下太有魄力還是太不謹慎。
只是當他拱手退去的時候,殷衢淡淡說道:“朕看顧封不錯,讓他随軍。”
宋吉回頭,看着殷衢胸有成竹,像是看破了些他還不知曉的東西。
衛陵跟随宋吉多年,熟讀兵書,此行果然沒有負殷衢衆望。
而顧封書劍飄零多年,竟然也不是個簡簡單單的游俠,領了兩千精兵就能打破般若教萬人之衆。
衛陵站在沉寂的戰場中,只見金烏西墜,滿目瘡痍。
他手扶斜插在屍體上,沾血的戰旗沉默不語。
顧封遠遠看着衛陵,若有所思,他走了上來:“将軍。”
衛陵轉身,看着他扯起唇像是要笑,可是眼中卻沒有笑意:“顧校尉。”
顧封說道:“般若教已經剿滅,将軍為何在此眺望,是思念家人嗎?”
衛陵将腰中劍拔出,正是殷衢那日扔給他的世宗佩劍,他将長劍随意擲出:“我何來什麽家人。”
顧封道:“将軍從般若教救出的,不正是将軍雙親嗎?”他像是有所掩飾地解釋道,“那日在驿館中碰見過。”
衛陵終于卸下些許冷漠,說道:“那是我義父義母,”他嘆了一口氣,“從此他們過上好日子,也算我滿足平生之所願。”
顧封笑道:“将軍有青雲之志,何必妄自菲薄。”
他又問道:“尊父是何方人士?”
衛陵警惕地看了顧封一眼:“這是陛下讓你來問的?”
顧封一愣。
他在出行之前,的确被張福山提點過,但是卻不是為了這個。
顧封怕衛陵看出端倪,只能掩飾一笑,就此揭過。
衛陵和顧封動作很快,在聖駕回宮一月餘後,他們班師回朝。
殷明鸾回到上京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靈覺寺探望李貴太妃,她帶着王陵朗在靈覺寺侍疾,一晃一個月過去了。
王陵朗不愧被懷慶府百姓稱為醫聖,在他的調理下,李貴太妃的病情漸漸有所好轉,只不過她身體底子弱,還是每日在床上靜養。
在靈覺寺侍疾的日子裏,王陵朗也順手調理了殷明鸾的身子,冬日裏殷明鸾生過幾場大病,還好王陵朗醫術高超,将她的暗疾溫養好了。
殷明鸾後怕地想到,是她粗心了。
前世冬天裏,因為殷衢離宮,她在宮裏受到許婉娘的刁難,狠狠地凍到了,若是那個時候有王陵朗在身邊,她可能會多活幾年。
想來冬日受凍得病,是她兩世都要遭的劫難,如今被王陵朗破掉了,還好還好。
殷明鸾從靈覺寺回到宮中,還沒閑上幾天,收到了安國公府蕭氏姐妹的邀請。
彼時殷衢正看着宮人張挂燈籠,鳌山燈棚搭着一牌樓,上面有八仙祝壽的燈景,輝煌如九重宮闕,張福山引着殷衢走過,殷衢皺眉:“太過奢靡。”
張福山神色一肅,然後說道:“去年多事之秋,這是宮人對新的一年的期許。”
見殷衢沒有動容,張福山使出殺手锏:“去年上元節的時候,公主偷偷從寝宮裏跑出來,看了好久的鳌山燈。”
殷衢遲疑不語,再沒有多評論,只是徑直走了。
布置花燈的小太監在後面作了長揖,只嘴唇動了,沒有出聲,看着像是在多謝張福山。
張福山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
殷衢踱步來到了醴泉宮,看見殷明鸾托腮凝眉,一臉嚴肅地看着手中的花箋。
殷衢坐在一旁,開口問道:“三日後就是上元佳節,打算看燈嗎?”
殷明鸾思緒遲緩,答了一句:“看燈。”
殷衢露出了極為淺淡的一個笑,似乎達成了一個約定:“好。”
他莫名地來了,莫名地走了。
殷明鸾回過神來,忘了殷衢來說了什麽,好像是什麽都沒有說。
她繼續看着蕭松月給她的請柬。
“上元佳節,彩樹轉燈專侯貴主,靜候。”
為什麽寫得這樣親切?
殷明鸾頭皮發麻。
張福山發了話,讓小太監們可勁地紮燈籠,要過一個熱熱鬧鬧的上元節。
上元節當天,張福山看完紮好的燈籠,回到禦前,殷衢若有所思地問道:“去年上元,長樂為何要偷偷去看鳌山燈?”
她一個公主,看燈為何不光明正大地看。
張福山想到了去年的光景,忽然牙疼似地擠不出一個字來。
殷衢嘴角繃緊,道:“說。”
張福山說道:“是、是為了偷看裴公子。”
他低頭,不敢去看殷衢表情。
醴泉宮中,殷明鸾妝點完畢,換上細褶榴花裙,裙拖八幅,頭上花冠巍峨,金步搖晃晃蕩蕩,她眼含秋水,和耳上明月珰交相輝映。
她吩咐玉秋檀冬:“走吧,去安國公府。”
玉秋有些擔憂:“晚上宮宴若是趕不回來,該如何是好?”
殷明鸾不在意:“這是安國公府的宴會,太後會說什麽嗎?更何況,嘉陽公主也去。”
玉秋聽了,覺得有理,便随她去了。
殷明鸾坐上步攆,在宮外換成華貴的寶馬香車,朱輪華毂,兩轓繪着雲氣紋,裏頭鋪滿了錦繡茵褥,透着一股暖意,才剛剛走動,馬車停了下來,檀冬問道:“怎麽了?”
錦樓在外面半晌沒有言語,然後說道:“公主,小心。”
殷明鸾疑惑,挑起車窗簾栊,一眼看過去,竟然是殷衢坐在高頭大馬上看着她。
殷明鸾情不自禁地抽出袖中折扇擋住了臉。
殷衢看過去,只見殷明鸾豔妝斂眉,她的眼神像霧一樣飄過了他,然後一絲一絲地收了回去,媚色絲絲縷縷不絕。
殷衢悶了一口氣:“說好看燈,為何出宮。”
殷明鸾柔柔說道:“安國公府人多熱鬧,也想看看人。”
殷衢簡直不知該将殷明鸾如何是好,他恨不得……
但他只是收回了波瀾的心緒,一本正經地诘問道:“朕難道是鬼?”
殷明鸾驚愕。
殷衢自知失态,掩飾着說道說:“早點回宮。”
殷衢将簾栊從殷明鸾手中扯了放下,不欲他的失态被殷明鸾看出來,但是殷明鸾卻按住了他的手:“皇兄?”
殷明鸾微微傾身對着他,像是有些期待:“皇兄,那我留下?”
“去吧。”殷衢卻甩了殷明鸾馬車的馬匹一鞭,很快,殷明鸾的馬車開始跑了起來。
張福山這個時候終于從南門跑了出來,邊跑邊喘:“陛下,發生什麽大事了?”
殷衢卻只是看着一輛馬車遠遠離去,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