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鳳凰樓 ……

宮闱內禁本應當如鐵桶一般, 将紛紛擾擾的朝堂大事隔絕于外,但是外朝嚴峻的氣氛也漸漸浸入了內廷,普通嫔妃在尚未察覺到緣由的時候, 就得知一個消息。

鄭貴妃因沖撞皇後,被許芸娘罰禁足一個月。

素琴從惜薪司裏回來,沒有讨到半點柴火, 卻被人明裏暗裏好一陣數落, 讓她好不生氣。

她給鄭貴妃灌上一只湯婆子,塞到鄭貴妃手中。

素琴嘟哝着:“娘娘太好性子了些,以前皇後跋扈時候多了去, 娘娘也不想讓, 怎麽如今改了性子,讓她欺負到頭上來?”

鄭貴妃接過湯婆子,手上的一紙信箋卻遲遲不肯放下,她眼睛沒離開信箋,口中說道:“罰我禁足, 我還清淨些,這些日子我也懶得招搖。”

素琴知道鄭貴妃在說的是什麽。

前些日子,鄭貴妃開始收到林斐的來信, 信中說到, 他不久後就會回京。

素琴知曉鄭貴妃同外男互通來往時候, 吓得兩三天睡着覺,不過好歹沒出什麽岔子。

如今貴妃娘娘被禁足, 算是落得清淨。

鄭貴妃放下信,若有所思地說:“我看皇後這行事愈發沒有章法,像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一般,還是避避為好。”

素琴笑着說:“聽說如今外面鬥得厲害, 咱們皇後娘娘的位置,懸啰。”

鄭貴妃閑閑道:“你這丫頭嘴裏沒個避諱。”

素琴笑:“咱不是在禁着足嘛,來來往往又沒人。”

鄭貴妃被她逗笑了,剛輕笑一聲,卻猛然咳嗽了起來,素琴連忙站起來再次看了看窗門。

她憂慮說道:“娘娘這樣凍着怕是不行,何不找公主說說,公主最是和娘娘交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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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貴妃知道素琴所說的只有長樂公主一人。

她卻說:“何必叨擾?”

殷明鸾自被封為鎮國長樂公主之後,開府也被提上了日程。

現在殷明鸾忙着開府,大事小事亂成一堆,她怎麽好去打擾。

鄭貴妃有些豔羨地說:“大周朝建國以來,也就這麽一位公主封號鎮國,特許開府了吧。”

素琴道:“陛下真是心疼妹妹,若奴婢兄長也有這樣體貼就好。”

鄭貴妃說:“公主開府後,宮中不會多留,所以啊,我能讓公主替我擋皇後一回,難道能讓公主替我擋一世嗎?”

長樂公主開府,很意外地沒有過大的阻力。

只因為殷明鸾名望太盛,民間都覺得她是菩薩在世,朝中還有陸桓、衛陵、顧封以及富平侯府支持,更何況,她深得帝心。

許家都沒有過問這一件事,天氣越暖和,許氏族人更擔憂,中宮失德的事隐隐約約透露了出來,讓他們恍若還在冰冷的三九天。

說是中宮失德,透出的不過是一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朝中群臣翹首以待,不知會什麽時候放出最後一擊。

許芸娘知曉自己即将面對的命運。

她勢必要做風頭浪尖的第一人,無論她做過什麽,是對是錯。

她變得越來越不安。

這種不安能将許芸娘逼瘋。

***

醴泉宮溫暖如春。

暖香熏得宮人沉沉欲睡,公主的璀璨羅衣,金翠明珠如水一般送進了醴泉宮。

因為衆使臣進京,殷衢将要大宴群臣,內宮也沒有落下。

殷明鸾一向不會在重要場合掉鏈子,她讓玉秋檀冬在庫房裏将從前收着的貴重珠寶首飾找出來,沒等玉秋檀冬翻出來,殷衢的賞賜就到了。

殷明鸾又驚喜又擔心,只能嘆息:“皇兄愈發随性了,這樣大手大腳,恐被臣子私下議論。”

檀冬不以為然:“天下的百姓都尊着公主呢,陛下寵公主一點,也不是什麽大事。”

殷明鸾無奈。

如今她算得上是“寵冠六宮”,前些日子她咳嗽一聲,六宮的妃嫔都坐不住。

想到這裏,殷明鸾又不自覺地咳嗽了一聲。

玉秋輕輕笑了笑,她對殷明鸾說:“各宮裏的娘娘都傳話說記挂殿下,想要來拜訪醴泉宮。”

殷明鸾伸出纖長的食指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痛:“找借口推脫了,我哪裏有精神見她們。”

玉秋說:“說得也是,不過各宮的娘娘們還是送來了許多滋補的東西,連坤寧宮都送了些高麗參。”

殷明鸾皺了皺眉:“還是謹慎些吧,把各宮娘娘們送來的東西小心收進庫裏,別和我們的東西混着。”

玉秋明白:“哎。”

玉秋轉身出去收拾庫房,檀冬又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只錦盒。

“公主,胡國的使節托人将這個送給你。”

殷明鸾掀開錦盒一看,一股濃郁的香氣冒了出來,這裏面擺着的都是西域胡國的珍奇香料。

殷明鸾,她看了一眼附上的問候信箋,合上蓋子問:“胡國的伽羅布來了?”

檀冬說:“本來胡國上奏的名冊裏沒有伽羅布王子,不知為何卻來了。”

殷明鸾微微皺眉,将錦盒遞還給檀冬:“也拿去給玉秋,讓收進庫房中。”

檀冬拿着錦盒出去片刻後,回來看見殷明鸾半卧在榻上,有些沒精神的樣子,對殷明鸾說道:“公主,不如我給你說說話解悶兒吧。”

殷明鸾聽着檀冬的話,終于找回了些精神:“林将軍的大公子,林斐回來了?”

京中局勢波詭雲谲之時,外放涼州的林斐受聖命傳召回來了。

林斐回京之後,上書為當年林氏一族翻案。

穆宗皇帝的時候,大周與胡國頻頻開戰。

在一次大戰的時候,林将軍孤軍深入,他這樣做,是因為相信身後有老永寧侯支援。

可是老永寧侯卻受到許晖的指示,按兵不動。

許晖僅僅為了朝堂之争,而想要林将軍白白送死。

老永寧侯遲疑了半天,最後,他決定不聽從許晖的密令。

只是他去得太晚了,胡人先後對林将軍和老永寧侯各個擊破。那場戰役之後,生還的僅有臨陣脫逃的陳平,還有昏死過去的林斐。

林斐醒來之後,發覺已經天翻地覆,而許晖蒙蔽了穆宗皇帝,對天下人說,此戰失敗,是因為林将軍剛愎自用。

林斐在胡國忍辱負重好幾年,終于回到了上京,他希望将當年之事昭雪,面對許晖卻無能為力。

三年前,他心灰意冷地被流放到涼州衛。

如今,他終于回來了。

林斐回京,攪動了一城風雨。

許晖深夜召集門客,燭光照亮了半個尚書府,許晖急躁問道:“如之奈何?”

門客左右望望,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許晖氣急罵道:“若是當年老永寧侯聽老夫的話,林斐就戰死了。婦人之仁啊,婦人之仁!”

沉默的門客終于問出了一個問題:“林斐回京領罪的時候,大人為什麽沒有除掉他?”

許晖回想起來,越想越奇怪。

他當然是要對林斐下殺手的,可是從林斐現身,到他在涼州衛的幾年,許晖的人從來都近不了林斐的身。

許晖只以為是巧合,諒林斐也翻不出什麽風浪,後來,索性把這件事忘了。

現在細細想來,當然是有人一直護着他。

這人還能有誰?

那年林斐現身之時,殷衢才剛剛即位,難道那個時候,殷衢就在謀劃着?

“大人——”

許晖怒急攻心,一下子眼一黑竟然是昏了過去,驚得尚書府徹夜不寧。

天亮後,尚書府傳來消息,許晖被林斐的狀告氣昏倒,醒來時,發現雙腿動彈不得。

***

鐘粹宮的隆冬還沒有過去,但是滢聽見了林斐回京的消息,再冷的宮室也滅不了心裏的暖。

素琴打了猩紅氈子走了進來,她一進門就凍得跺了跺腳,看着鄭貴妃甘之若素的樣子,一時覺得殿內沒有她感受到的那樣冷。

素琴向鄭貴妃出主意:“娘娘,陛下在鳳凰樓大宴,這個時候向陛下遞個話兒要出去,就算是禁足未滿一月,想來皇後也不會過多阻攔。”

鄭貴妃卻搖了搖頭:“何必生事。”

素琴無奈了。

素琴給鄭貴妃手上塞上一只小巧黃銅爐,就走到窗邊去檢查窗棂是否嚴實漏風,正看着,忽地發現遠遠地走來一群人擁着一鳳冠珠翠的女子。

素琴慌忙跑過來,小聲對鄭貴妃說:“不好了,皇後過來了。”

饒是淡然如鄭貴妃也有些不安,她聽說了許父因林斐而中風癱瘓一事,只怕這次皇後不會好打發。

乾清宮中,殷衢嗤笑一聲,輕飄飄将手上折子一扔,問張福山道:“你猜許晖是真病還是裝病?”

張福山撓頭:“這……奴婢實在不知。”

殷衢道:“且由他去吧,朕倒要看看許晖能玩出什麽花樣。”

殷衢把這件事就輕輕放下了,反而問道:“宴會準備好了?”

張福山說道:“宴會是準備好了,可是有一件席位的事兒……”

殷衢觑他一眼:“這等小事。”

張福山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糾結一會兒,終于道:“李貴太妃差人遞了話,說想安排長樂公主和武襄侯近些,陛下你看……”

“……把衛陵拿遠些,這也要朕教你?”

“是!”

夜宴如期而至。

鳳凰樓是宮中宴飲之地,今夜鳳凰樓輝煌如晝,殷明鸾踏着輕雲履來赴宴,她身邊跟着的是如今的司禮監紅人多善公公。

多善親自到醴泉宮接迎殷明鸾,殷明鸾是看着多善一步步起來的,自己沒有察覺到什麽特殊,在外臣看來,更讓人對長樂公主的地位心驚。

殷明鸾在鳳凰樓外碰見了衛陵,衛陵此時正和權貴們作揖攀談。

殷明鸾不過是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看了衛陵一眼,見他被衆人簇擁着忙着應酬,沒有打算過去。

可是衛陵剛一看到她,就對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側身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衛陵走了過來:“看見了我怎麽要走開?”

殷明鸾瞧他一眼,衛陵眼中帶笑,她說道:“看你那邊熱鬧,我不愛熱鬧。”

衛陵笑道:“這就是說胡話了。”

他忽然地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根冰糖葫蘆:“在街上買的,給你。”

殷明鸾是愛冰糖葫蘆的,可是她有些糾結,她狐疑地看着衛陵:“我們之間是在做戲,你不會忘了吧?”

“沒忘。”衛陵将冰糖葫蘆塞進她的手裏,然後洩憤般地揉了揉殷明鸾的頭。

殷明鸾往後跳了半步,伸手去摸自己的發髻,發現每根發絲都妥帖,于是舒了一口氣。

衛陵笑道:“今晚你坐我邊上。”

殷明鸾:“為什麽?”

“做戲,你不會忘了吧?”

殷明鸾正要說話,忽然眼尖看見李貴太妃身邊的芳姑姑竟然出現在宮中。

殷明鸾走上前兩步,挽着芳姑姑的手問道:“芳姑姑,你怎麽在這裏,母妃還好嗎?”

芳姑姑點頭:“一切都好。”

接着,她稍微走動了一步避開衛陵,她帶着笑回答殷明鸾的第一個問題:“奴婢多嘴一聲,李貴太妃不知為何放心不下殿下和衛公子,非要奴婢來親眼看看你二位是否一切都好,依奴婢說,你們青梅竹馬的情分,怎麽會不好?”

殷明鸾一愣,讪笑道:“是啊。”

然後她向衛陵小跑着過去:“衛公子,等等我。”

嬌憨可人,像是一只親人的幼鳥。

衛陵一挑眉。

殷明鸾沒有坐在張福山安排好的殷衢手邊的位置。

殷衢飲了一盞酒,卻沒什麽滋味,他目光有一瞬間的分散,南邵國使臣看到,以為上國皇帝在看他,連激動地端起酒杯。

殷衢扯出笑,平靜地受了南邵使臣的敬酒。

他轉頭問張福山:“長樂公主在哪裏?”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不起眼的一角,殷明鸾跟在衛陵身後,款款走來。

衛陵高大,殷明鸾小巧,看起來倒似是一對璧人。

殷衢的心情于是不好了。

他不願意看到殷明鸾身邊出現別的男人,但是他心底知道,殷明鸾對衛陵應該是沒有特別情愫的。

殷明鸾和衛陵,不光沒有情愫,他二人之間還隔着一層血淋淋的真相的。

所以他對于李貴太妃亂點鴛鴦譜理應不給眼神的。

殷衢又飲了一盞酒,希望壓下心中多餘的煩躁。

殷明鸾跟着衛陵走進殿內,她是為了應付芳姑姑,卻不願意被別人多注意到,只是她走進來的時候,還是有多多少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殷明鸾裝作毫不在意,坐在了衛陵邊上的位置上。

其他人于是也狀若無事地轉過了頭。

畢竟,傳聞中的殷明鸾是一個大權在握,好結交權臣的公主,誰敢不長眼睛攪擾了公主的大事?

殷明鸾坐下,餘光一掃,看見芳姑姑正朝着他們這裏看,于是殷明鸾馬上為衛陵斟上酒。

“衛郎,吃我一杯酒。”

衛陵一愣,動作遲緩地接了過去。

這時,從圍屏後穿來一個人,正要越過衛陵入席,他剛從屏風後要過來,正一眼看見了衛陵,于是拱手走來:“衛兄。”

陸桓對衛陵心中是存着幾分敬意的,加上他們兩人某種程度上都是長樂公主府的人,于是陸桓率先走過來打招呼。

衛陵剛剛接過手上的酒杯,他将酒杯穩穩地放在手邊,也站了起來:“陸兄。”

陸桓一笑,然後他看到了坐在衛陵身邊的殷明鸾。

他腦子遲緩了片刻,擡頭看了一眼衛陵,然後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回去,一身清風朗月變成了傲雪淩霜。

他分外客氣了些:“殿下。”

殷明鸾絲毫沒有察覺,笑着說:“陸郎近日可好?”

陸桓說了一聲:“好。”

殷明鸾這才看出他對自己有些冷淡,她懷疑陸桓要轉身走人,可是陸桓卻問也沒問,在另一邊坐了下來。

殷明鸾有些無措地被夾在了衛陵和陸桓中間。

殷明鸾沒有注意到,遠遠的,裴元白久久看了她一眼,等殷寶華走近,平靜地收回了眼神。

但是殷寶華依舊警覺地往殷明鸾那邊望去。

裴元白冷淡的目光落在殷寶華身上,似乎是在等殷寶華發火,可殷寶華嘴唇動了動,然後滿不在乎說道:“落座吧。”

裴元白當下有些奇怪地看了殷寶華一眼,他坐下後,餘光看到殷寶華坐在了他身邊,接下來的整場宴會,他沒有看殷寶華一眼。

而奇異的是,殷寶華收斂了脾氣和厚臉皮,也沒有主動朝他搭話。

殷衢端坐高位,他對着衆使臣舉起酒杯,口中卻輕聲吩咐着張福山:“讓長樂過來,坐在下面成什麽樣子?”

張福山看了一眼下面坐着的長樂公主和嘉陽公主,想了一下子,覺得陛下并沒有注意到嘉陽公主,于是好心地不打算把嘉陽公主牽扯進來。

張福山欠身:“是。”

張福山去去就回來了,殷衢凝眉一忘,殷明鸾不僅沒有動,還對着衛陵笑得開心。

笑得太開心了。

然後他看見衛陵伸出手來,抹去殷明鸾臉上的糕點屑。

殷明鸾竟然沒有躲。

殷明鸾站了起來,親昵地對着衛陵說了一句什麽,然後站了起來。

殷衢松了一口氣。

然而殷明鸾沒有來到他的身邊。

殷明鸾挽着李貴太妃身邊的芳姑姑走向衛陵,略顯羞澀地說着什麽。

衛陵翩翩站了起來,與殷明鸾相識一笑,然後拱手文質彬彬地對着芳姑姑說話。

殷衢捏着酒杯的邊沿,指腹有些發白。

張福山這個時候說:“陛下,公主不願意來。”

殷衢道:“知道了。”

正在殷衢沉默之際,胡國伽羅布忽然越過衆人站了出來:“陛下,胡國有禮物要獻。”

殷衢看向了伽羅布,這位胡國的王子依舊莽撞熱情,相比之下,卻比殷明鸾身邊的那幾個男人要順眼得多。

殷衢輕輕颔首。

殷明鸾聽見伽羅布出聲,也望了過去。

伽羅布自步入鳳凰樓後,雖然沒有與殷明鸾攀談,粘膩的目光也時不時地落在殷明鸾身上,讓殷明鸾不光不自在,更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覺。

現在伽羅布站起來說話,殷明鸾安靜下來,打算看看伽羅布有什麽陰謀要施展。

伽羅布哈哈一笑,拍了拍手,他的禮物來了。

是整整十二個身披薄紗,身子曼妙,面容嬌嫩的胡國美女。

殷明鸾捏緊了手指,漸漸坐直了。

衛陵沒有動,眼珠轉動,斜着眼在打量殷明鸾。

殷明鸾掩飾般地笑笑。

衛陵說道:“陛下一向不好美色,胡國王子這裏送得卻不上心。”

不遠處,幾個中年的官員悄聲說道:“陛下即位已經三年,後宮無所出,想來陛下也不會讓皇長子從胡國女子肚子出來的。”

殷明鸾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悄悄擡眼望了一眼殷衢,不巧正對上殷衢的目光,她的心一抖。

殷衢的目光似乎有些冷,殷明鸾想,一定是他對伽羅布的“禮物”不喜。

畢竟,他是那樣正經的人。

然而……

“多謝美意。”殷衢扯出一絲笑。

他伸出手指向當中一女子:“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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