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漠煙 ……
許皇後失勢, 猜測鄭貴妃會當上皇後的不止殷明鸾一人。
但是兩天後傳來消息,鄭貴妃,殁了。
殷明鸾在醴泉宮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玉秋正在給她染指甲,她猛地站起來,半片指甲斷了。
還好沒有傷到裏頭, 不過折斷的指甲帶出了一絲絲的血。
玉秋慌忙去找藥膏, 轉身去了後面,連殷衢進來都不知曉。
殷衢邁步跨了進來,正看到殷明鸾的毛糙, 他看着殷明鸾雪白的手指上滲出血珠, 不由得眉頭擰緊了,像是遇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連步履都急匆匆了些。
“怎麽這樣不小心。”
急切之下,他伸手握住了殷明鸾的小指。
殷衢輕聲說道:“沒死,是假消息。”
殷明鸾反應過來,知道他在說鄭貴妃, 殷明鸾緩緩舒了一口氣。
殷明鸾的手很冷,殷衢握住細細的小指,仿若在握着一小段冰, 但又不是那種刺骨的冷, 而是莫名讓人覺得冰清玉潤。
殷明鸾有些窘迫, 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忽然間, 又想起了自己的“勇氣”。
然後她就坐立難安地看着殷衢的手指帶着疼惜撫過她的手指。
“公主,藥來了。”
殷明鸾迅速縮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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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秋為殷明鸾細致地塗抹藥膏,整個過程中,殷衢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殷明鸾看着自己的手, 丹寇塗了一半,還有一半因為剛才的意外被擦拭掉了,顯得醜醜的,尤其是小指,光禿禿的,還帶着傷口。
殷明鸾感到沮喪,于是她小聲地說:“皇兄,不要看了,有些醜。”
殷衢一怔,然後笑了:“在朕面前,不必拘束。”
殷明鸾更加沮喪。
是啊,不必拘束,她的美醜,皇兄又何時在意過呢。
他們已經不是兄妹了,他們兩人知道,皇宮裏許多人也知道,這已經不是一個秘密。
可是、可是……
殷明鸾覺得自己在往一條無垠的路上走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走下去,或許要及時回頭?
“皇後……”她心中想着這兩個字,不知不覺竟然将這兩個字吐了出來。
殷衢則喟嘆般地說道:“若是明鸾能夠幫朕就好了。”
幫?怎麽幫?
幫他成為皇後的人選?
殷明鸾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但是她情不自禁開始想象起來,如果她不再是公主。
如果她和殷衢不是在深宮之中,而是在無邊無際的廣闊天地,她是否會更有勇氣?
殷衢直起身,将手背在身後,他看着暮色四起的天際,暈黃的光芒給斑駁的朱牆鑲上一層金邊,殷衢說道:“明鸾,幫朕一個忙。”
新造的鎮國長樂公主府終于迎來它尊貴的主人。
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将公主府前的大道堵了三天,來往着都身居顯位,一時間成為了上京城中的一道奇景。
但是許多人卻只能在府邸內匆匆見到殷明鸾一面。
極少數的人被引入了公主的香閨,帷幔揭起,他們看到的卻不是長樂公主。
在驚訝之下,他們忙頓首拜天子。
殷明鸾在忙碌幾天後,終于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得到了片刻安靜。在庭院閑坐的時候,她被坐在院牆上的衛陵吓了一跳。
殷明鸾站起來,看着衛陵□□下來:“開府後,公主邀請了許多人,卻忘了衛陵。”
殷明鸾笑道:“那都是幌子,只是受人之請,幫一個小忙而已。”
衛陵也猜測到了,殷明鸾不是這樣喜歡大肆飲宴的招搖之人,定是殷衢布置了一些安排。
于是他就不糾結于殷明鸾對他的冷落,說道:“我聽說了宮裏的事,許太後不會善報幹休的,你要小心。”
殷明鸾點頭:“玉秋檀冬都盯着飲食,并且,現在我已經不在宮中,到底會安全一些。”
衛陵又翻上了牆:“總之,一切當心。”
許家搖搖欲墜的大廈終于斷下了第一根橫木,許氏皇後被廢。
上京權貴都開始對有待字閨中女兒的世家獻殷勤,但是他們的殷勤谄媚比不上對鎮國長樂公主府的萬分之一。
人人都說,長樂公主是這次廢後的背後謀劃者之一。
當然,最大的謀劃者自然是當今的天子,由此可見長樂公主深受聖上信任。
殷明鸾自是不理會這種鮮花着錦一般的追捧,她的“高風亮節”不小心又惹得上京才女蕭松月感慨良多。
她和上京人一樣,等待着宮中的消息,看皇後尊位究竟花落誰家。
每到煩惱時,她只能等上公主府的高樓,向北遙望宮闕。
這個時候,她情願住在宮中。
她好久沒見到殷衢了。
公主府來訪的人很多,卻很少有殷明鸾想見的。今日,公主府卻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殷明鸾在花廳與這位胡國的貴客對坐,看着他大口牛飲她親手煎好的香茶,忍住沒有出聲提醒。
她問道:“王子竟然還沒有上路回胡國?”
伽羅布笑道:“快走了,臨走前必定要拜訪公主的。”
又煮了半晌的茶,聽伽羅布說了半天漫步邊際的話,伽羅布突然說道:“鄭貴妃今日離京,公主要不要同我去瞧瞧?”
殷明鸾手一頓:“你怎麽知道?”
伽羅布爽朗一笑:“公主小瞧了我。”
殷明鸾又狐疑道:“你和鄭貴妃有交情?為何要送她?”
伽羅布搖頭:“不,我不認識她,不過,我有一匹紅鬃馬。”
殷明鸾皺眉。
伽羅布說:“你不想看看嗎?我在胡國的時候尋到這馬後,就一直想着,當我到上京的時候,一定要讓你看上一看。”
殷明鸾倒茶的手頓了一頓。
最後,殷明鸾還是跟着伽羅布騎馬出了府,她不是被伽羅布說服,她只是想要親眼看看鄭貴妃。
在并不寒冷的微風中,殷明鸾牽繩下馬,她看着一架普普通通的青幄馬車緩緩停下,趕馬之人身着魚白色錦袍,面容朗朗,殷明鸾依稀想起了小時候似乎見過這樣的面容的。
林斐。
馬車上的人似乎有所察覺,揭開簾栊,她便從馬車中走下來,她撥開遮掩面容的帷帽,沖着殷明鸾微微一笑。
是殷明鸾從未見過的笑容。
然後她對着殷明鸾盈盈一拜,轉身,林斐扶起了她,她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殷明鸾心中略微有感慨,游絲一般從她心中飄過,然後無蹤無際。
她回頭看着伽羅布說:“回去吧。”
忽然間,她卻發現伽羅布含笑看着她。
殷明鸾心中一沉,往後望過去,她的衛隊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蹤跡。
殷明鸾寒聲問:“是誰指使你的?許太後?”
伽羅布略微思考了一下:“指使,這個詞有趣,許太後的确幫我出了主意,不過,我是真心想要你同我去漠北的。”
殷明鸾握着缰繩後退了一步,她大意了,只曉得防範許太後,見伽羅布來,放松了警惕,怪她從未覺察到伽羅布會和許太後有關系。
伽羅布看着殷明鸾退後,笑得更加肆意,他像是一只盯着兔子的猛虎,對兔子的逃生行為很是輕視。
他伸手,在殷明鸾想要逃跑之際攬住了她的腰。
風和伽羅布熱熱的呼吸吹在殷明鸾耳邊:“和我一起去胡國不好嗎?我的小公主。”
殷明鸾被伽羅布挾持着在馬上飛馳,她惡狠狠道:“伽羅布,你瘋了,皇兄不會放過你的,你竟敢挾持大周的公主。”
伽羅布卻說:“沒關系,胡國兵馬充足,好男兒們正等着好好戰一場。”
殷明鸾心底冷冰冰一片,知道伽羅布已經是毫無忌憚了。
她沉默半晌,伽羅布逗她:“小公主,害怕了?”
殷明鸾擡眼,眼中已經是盈盈含淚,但是伽羅布不為所動:“将你這些小女兒的伎倆收起來,你覺得我是大周的那位皇帝嗎,會吃你這招?”
殷明鸾含淚搖搖頭:“我知道你不會在意,只是,臨走前我還有個小小請求。”
伽羅布低頭看她。
殷明鸾說:“能答應我嗎?”
伽羅布不肯輕易答應,只是說:“說來聽聽。”
殷明鸾無法,只得說道:“一去胡國千裏,我恐怕再無回京的機會,我想帶走故國的一兩件物件,聊作慰藉。”
伽羅布盯着她,并不放松警惕:“去哪裏拿?”
殷明鸾說道:“去城裏。”
伽羅布看着殷明鸾,像是看出她的小把戲,殷明鸾以退為進說道:“王子盡管放心,只需讓你的下人去買回來就行。”
殷明鸾微微擡起下巴,眼角還有些發紅,看起來是絕望之後的格外清醒和倔強。
殷明鸾又說道:“如果實在懷疑,那便罷了。”
她眼中帶着蔑視和混不在意,伽羅布突然間心堵堵的,有些不服氣地說:“公主以為我伽羅布是小氣的人嗎?”
他一抽馬鞭,扯着缰繩,竟然是調轉了馬頭。
殷明鸾心中訝然。
她原本計劃讓伽羅布的手下人跑一兩回,每次都裝作對買到的東西嫌棄不滿,慢慢磨到伽羅布同意讓她進城的。
伽羅布奇怪的傲氣倒是讓她免去了一番口舌功夫。
殷明鸾來到了王掌櫃的書畫鋪子前,伽羅布跟着她一步不離,她完全沒有逃跑的機會,她裝作随意一瞟,走進了王掌櫃的鋪子。
王掌櫃的鋪子是殷明鸾的産業,他人一見殷明鸾進來,眼睛一亮,正擠出谄媚的笑開口說話。
殷明鸾出聲止住了他:“夥計,叫你們掌櫃的出來。”
王掌櫃疑惑了,沒道理長樂公主認不出自己是掌櫃的,就算長樂公主貴人多忘事,可是他這通身的氣派,哪裏像是店夥計?
殷明鸾背着伽羅布對王掌櫃一使眼色,指着王掌櫃挂着的“日進鬥金”說道:“那是哪位大家的字畫?”
王掌櫃回頭一望,心中更感疑惑,那是當今陛下的字畫,是上回長樂公主陪同一起來的,這回公主怎會不記得?
王掌櫃倒是沒有多思索,脫口而出:“這是我們大周第一書法大家的作品。”
殷明鸾對王掌櫃的谄媚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默默無言。
王掌櫃說完,伽羅布上前一步,細細地端詳起“日進鬥金”起來。
殷明鸾心中霎時揪了起來,她只以為伽羅布不識字,所以才敢放心指向殷衢的這幅字的。
殷衢這字上面可是有落款的啊。
殷明鸾捏着手指,緊張地在後面默默觀察伽羅布,王掌櫃則在一旁狐疑地看一眼殷明鸾,再看一眼伽羅布。
等伽羅布轉身,殷明鸾一臉平淡,王掌櫃一臉熱情。
殷明鸾微微擡起下巴:“有什麽問題嗎?”
伽羅布搖搖頭,對着殷衢的“日進鬥金”一指,對王掌櫃說:“包起來。”
殷明鸾睜大眼:“包起來?做什麽?”
伽羅布微微一笑:“既然是天下第一的字畫,那我一定要給你。”
殷明鸾欲言又止。
王掌櫃亦然,他磨磨蹭蹭說道:“這是本店的鎮店之寶,無價之寶,不賣。”
伽羅布一笑,一邊從腰中摸出一錠金子,另一只手卻摸出了一把匕首。
殷明鸾看到那一段冷光,忙按住了伽羅布,她站在王掌櫃前,對王掌櫃說:“賣給我們吧,随便你出價。”
王掌櫃覺着今日這件事情實在奇怪,于是問道:“姑娘,這胡國人是你什麽人啊?”
伽羅布道:“夫君。”
王掌櫃:“啊?”
伽羅布見王掌櫃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煩了,語帶威脅:“賣還是不賣?”
王掌櫃吞了一口唾沫,指着殷明鸾手上的镯子說:“尋常的金銀我不要,既然要我的寶物,也用寶物來換,我就要你手上這玉镯。”
殷明鸾一愣,低頭一看,原來是從前殷衢送給她的玉镯,她臉上隐約有些不舍,伽羅布看得真切,于是沒有另作他想。
伽羅布一手攬過殷明鸾的肩,就要強買強賣,殷明鸾已經褪下了玉镯,慌忙遞給了王掌櫃,一面對着伽羅布說道:“不要傷害性命。”
王掌櫃小心接了玉镯,将字畫包好了,遞給伽羅布,對着殷明鸾意有所指地說:“放心,我會好好處理這镯子的。”
伽羅布奪過字畫,對着王掌櫃哼了一聲,讓王掌櫃退避了幾步。
鋪子外,伽羅布扶着殷明鸾上了馬,很快絕塵而去。
王掌櫃揣着玉镯,看了一眼,然後塞進懷裏,突然拔腿往外跑去,夥計從裏間打簾出來,詫異道:“掌櫃的,去哪啊——”
***
殷明鸾蒙着紗,卻擋不住撲面而來的滾滾黃沙,她覺得自己在這大漠裏要幹涸掉,幹涸掉……
她閉上眼睛,很快沉入夢境。
臉上有輕微的拍打,并不疼,但是手掌粗糙的磨砺讓慣常嬌生慣養的深宮公主很是不适。
殷明鸾沒有很快睜開眼睛,她聽見伽羅布大聲問她:“明鸾,你不要吓我,你怎麽樣了?”
殷明鸾竟然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慌亂,她想她一定是睡糊塗了。
誰允許你叫我“明鸾”?殷明鸾不滿地想着,說不出話來,她陷入到昏睡中。
她落入伽羅布手裏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伽羅布帶着她浪跡天涯,在路上連人影都見不到幾個。
難得的遇到城鎮驿館,伽羅布都會死死盯住她,所以一月以來,殷明鸾完全沒有機會打聽上京的消息。
更別提逃跑了。
殷明鸾想,大概是伽羅布對書畫鋪子的事情有所察覺。
在昏沉的夢裏,殷明鸾擔心着,不知道皇兄對她的突然消失會有什麽反應。
她重來一回,原本就是為了彌補沒有好好向皇兄道別的遺憾,沒有想到這一次,她的消失更加的徹底。
除了這件事,殷明鸾還很在意,新皇後的人選。
新皇後會是怎樣的人呢?會是皇兄對世家大族的妥協,還是皇兄最終找到了他中意的人?
伽羅布看着昏迷過去的殷明鸾,心中焦急,他伸出手探了探殷明鸾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還在。
還好還好。
伽羅布抱緊了殷明鸾,想要為她擋一擋大漠的風沙,他緊抿着幹裂的唇,一揚鞭,催馬疾行。
終于,在跋涉了一個下午,王庭隐約可見。
他低頭看着臉色蒼白的殷明鸾,說道:“堅強點,小公主。”
伽羅布拴住了馬,将殷明鸾從馬上抱下來,他大步往前走,卻看見一行人向他迎了過來。
打頭一人容貌柔美,和胡國女子的淩厲樣貌截然不同,但是她卻是一身的胡人裝扮,本是溫婉柔情卻硬作粗犷。
許婉娘驚喜地走了過來:“王子,你回來了。”
伽羅布皺了皺眉,将殷明鸾抱緊了一些。
許婉娘發現了伽羅布手中抱着的女子,她試圖去看殷明鸾的臉,卻因為伽羅布的動作,她無法看見。
許婉娘強笑道:“王子,這位是?”
伽羅布生硬道:“與你無關,你最好不要打聽。”
他說完,轉身大步往後走去。
許婉娘在後面嫉恨地掐住了手心。
伽羅布向另外一個帳篷走去,打開門簾,裏面坐着一個沉靜的胡國女人。
她頭上盤着發辮,上面點綴着金翠和寶珠,與漢人女子是不同的風情。
她叫阿珠,是伽羅布的側妃。
阿珠看伽羅布走了進來,同樣對他懷裏的殷明鸾很好奇,于是用胡語問道:“她是?”
伽羅布挑眉,帶着胡國年輕人的銳意,他無不得意地說:“我的小奴隸。”
伽羅布将殷明鸾放在阿珠的床上,說了聲“好好照顧她。”就邁步走出了大帳。
迦羅布來到了王帳前,他略微一猶豫,但還是拉開了大帳。
他這次偷偷跑到大周去,不知道胡王會不會懲罰他。
在迦羅布的記憶裏,胡王是一個有着厚重紅胡子的,脾氣暴躁的老頭,但是奇怪的是,迦羅布并不怕他。
迦羅布是胡王的幼子,他最喜歡的一個王妃所生的兒子,所以胡王看似嚴厲,實則寵溺。
不然不會把迦羅布幾個虎視眈眈的哥哥老早就打發到偏遠地方去放羊。
迦羅布打開簾帳,意外地看到了一個躺在床上,羸弱蒼白的老人。
他內心一震,上前半跪:“父王。”
胡王顫巍巍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迦羅布,我已經不行了,我要把我的草原,我的軍馬,交給你。”
迦羅布哽咽:“父王。”
胡王虛弱地說:“小心你的哥哥,還有,大周的皇帝……”
迦羅布的悲恸沒有褪去,他扯了扯嘴角:“大周的皇帝?父王,我們已經和大周修好了。”
他根本提都沒有提他的幾個哥哥,對于殷衢的這樣一番話,其實言不由衷。
胡王道:“不,迦羅布,我們決不能困于荒涼的草原之中,你明白嗎?”
迦羅布盯着胡王床後的圖騰,定定說:“父王,我明白。”
迦羅布走出王帳,仰頭看着天邊挂着的一彎銀鈎,他不是暢舒幽情的人,此刻卻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郁郁。
直到他走進阿珠的大帳,帳內昏黃的燈火稍微驅散了他心中的空洞。
他看向了在阿珠卧榻上閉着眼睛的殷明鸾。
阿珠坐在一邊,在做一件羊絨衣裳,看見迦羅布走進來,她站起來,回頭一望殷明鸾,她什麽都沒有說,放下羊絨衣裳,靜默地從大帳中走出。
迦羅布沒有管阿珠,徑直走向了殷明鸾。
他坐在殷明鸾的卧榻邊上。
大漠的風沙沒有在殷明鸾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她還是那樣,精致得像一尊雪白瓷器,放在深宮裏,時時擦拭,不染纖塵。
迦羅布伸出手指,緩緩從殷明鸾的臉上劃過。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何時對殷明鸾起了心思。大概是從一入上京繁華地,繁複的衣裳,不休的歌舞,豐盛的佳肴,耀眼的金銀,都讓迦羅布在豔羨之際生出了不甘。
這不甘在入宮看到殷明鸾後達到了頂峰。
矜貴美麗的公主,無懈可擊的美貌和笑容,如同華美匣子中的明珠,讓迦羅布晃了一下眼。
當他疑心殷衢與殷明鸾的關系時,沒有覺得絲毫不妥,反而只感氣憤。
周天子,你廣有四海,什麽東西都觸手可得。
他目眩神迷的,在周天子看來,只是平平無奇,他憧憬的,卻讓周天子亵玩。
這時他才知天子之尊。
叫他如何甘心?
殷明鸾眉頭微微一皺,接着醒了過來,她看見迦羅布神色晦暗地看着她,并用手指在她臉上摩挲,一驚之下,忙縮着就要往後退。
可是迦羅布趁着這個機會欺身而上,單膝擠在床榻之上,将殷明鸾困在一方小小的地方。
殷明鸾怒目而視:“下流、無恥!”
伽羅布笑了:“下流?無恥?公主殿下冰清玉潔,從來沒有被人摸過臉?”
殷明鸾想起了什麽,目光有些閃爍。
伽羅布饒有興趣:“難道?是殷衢?”
“你!”
“有趣,實在有趣。”
伽羅布露出略帶惡意的笑:“可是,你被我擄走已經快兩個月了,殷衢一直沒有找你。”
殷明鸾反駁:“你說謊。”
伽羅布繼續說:“你心裏知道我是否說謊,上京局勢混亂,殷衢難道會抛下那一攤爛攤子遠離中樞?”
殷明鸾沉默不語。
伽羅布接着說道:“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可知道大周新皇後的人選?”
殷明鸾捂住耳朵:“你休想騙我。”
伽羅布将殷明鸾的雙手拉開,強迫她一字一句地聽進去:“是蕭家的大姑娘。”
殷明鸾一愣。
殷明鸾暗地裏,也曾推算過新皇後的可能人選,蕭松月從身份上,才名上是完全配得上皇後之位的。
同時,若是蕭松月是新皇後,那就能暫緩許黨和倒許黨之間的緊張局勢。
若伽羅布是随便說出一個人來诓騙她,為何能說得如此有理?
他可是一個胡國人啊。
伽羅布見殷明鸾有幾分相信,繼續說道:“在你走後,殷衢對我胡國的舞姬也是寵愛異常,為她建高樓,為她六宮獨寵。”
殷明鸾卻笑着搖搖頭:“新皇後便罷,胡姬我卻是不信的。”
伽羅布挑眉。
殷明鸾用一種略帶惆悵的奇異口吻說道:“皇兄他……從來不耽于情愛,一個清心無情的人,如何能做這樣的荒唐事?”
伽羅布思索片刻:“清心無情?如此說來,是我的小公主在單相思?”
殷明鸾被戳中心思,一時間有些惱怒,只能悶不做聲。
伽羅布從床榻上下來,站起身說道:“我本打算今晚和你親近親近,只是提到殷衢未免太過掃興。”
他俯下身子捏了捏殷明鸾的臉,別有意味地說:“阿珠這幾天會照顧你,你一定要好好養着,到時候就能少吃點苦頭。”
伽羅布說完後,走出了大帳。
殷明鸾看着珠簾上的珠子晃動,不覺有些心神不寧。
新皇後、胡姬……
到底她還是在意得不行。
滿心被這些糟心事占着,她絲毫沒有琢磨到伽羅布離去之前所說話的言外之意。
塞外風聲緊。
大帳內,一盞燈仍舊亮着。
昏黃的油燈下,案上鋪滿輿圖和奏折,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正握住一只潤澤的玉镯,手的主人臉上帶着愁容,墨黑的眉峰卻劃出一段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