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催意香 ……
殷明鸾跪了下來, 躬身行了禮:“太後娘娘萬安。”
趙太後看了徐嬷嬷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徐嬷嬷此時也是一頭霧水, 解答不了趙太後的疑惑。
愣了一會兒,趙太後問道:“明鸾,你不是去胡國和親了嗎?為何還在宮裏, ”她又對徐嬷嬷問道, “顧二姑娘呢?”
殷明鸾平緩了呼吸,說道:“太後娘娘恕罪,我就是顧二姑娘。”
此話一出, 趙太後和徐嬷嬷都沒有了言語。
半晌, 趙太後忽然震怒:“是你和衢兒聯合起來耍弄哀家?”
她站起來,像是很是不解:“你、你是皇帝的妹妹,你怎能入宮?”
殷明鸾到了這個時候倒是面色平靜,她說:“太後娘娘,我本不是聖上的妹妹, 是當年許太後偷龍轉鳳。”
趙太後臉上的驚愕難掩,她厲聲說道:“即便如此,你們兄妹相稱這麽多年, 他如今将你弄進宮裏來是什麽意思?”
殷明鸾擡頭, 說道:“娘娘, 皇兄想要讓我來做皇後,以此來平衡朝中和後宮的勢力, 皇兄在胡國救了明鸾一命,明鸾必将用一生回報。”
趙太後怔了一怔:“權宜之計?可是、未免也太過兒戲。”
殷明鸾說道:“皇兄覺得,陸桓,衛陵還有顧家兄長與我親厚, 富平侯府因為貴太妃的關系也會與我站在一邊,我自平涼來到上京,朝中諸人都以為我是林斐将軍舉薦,為當年林氏一族奔走的人也會在此次立後争端中倒向我。雖然荒唐,可是眼下的确讓我來,最為合适。”
趙太後原本一時無法接受殷衢和殷明鸾兩人,可是殷明鸾這樣一解釋,倒像是她因為大義而自困于宮中。
趙太後一下子不明白究竟應該感激,還是應該生氣。
正在趙太後怔忪之際,由遠及近傳來一陣紛沓雜亂的腳步聲,殷衢大步走來,動作間似乎帶着風,他身後跟着的張福山等太監小步飛快往前挪,看起來緊張又滑稽。
殷衢下朝而來,他穿戴着通天冠服,尚未更換,看起來是剛從太和殿趕過來,赤紅的組纓微微晃動,佩绶撞擊之下,發出清越的細微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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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來一看殷明鸾跪在地上,臉上不免帶了幾分煞氣,但是面對的是他的母親,他将臉上的不豫一絲一絲收了起來,一撩開绛紗蔽膝,竟然也跪在了地上:“母後!”
宮人悚然一驚,在一旁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趙太後也被吓了一跳,她向徐嬷嬷看了一眼,徐嬷嬷就帶着些慌亂,将宮人帶着一齊退了下去。
殷明鸾也驚詫非常。
趙太後頭痛:“這是做什麽?”
殷衢低了一下頭,等他擡起頭的時候,他已經像是做出了決定:“母後……”
趙太後揉了揉眉心,說道:“明鸾已經和哀家說了,這都是權宜之計,都起來吧。”
殷衢身子一僵,有些遲緩地轉頭看了一眼殷明鸾。
殷明鸾對着他使眼色,對他眨了眨眼。
殷衢也默然轉換了說法:“是權宜之計,朕不想讓後宮再受許氏控制,母後一向知道了,我對任何人都不放心,而明鸾,與我相識多年,朕相信她。”
殷明鸾微微偏頭,看見殷衢擡頭直視着趙太後,目光不躲不閃,清清朗朗,似乎在說他的內心所想,肺腑之言。
殷明鸾心裏有個小角落卻忽然不太松快。
可是,本應如此的,她難道在期待別的東西嗎?
殷明鸾按壓住心中不對勁的地方,也用清水一般的眸子注視着趙太後,很認真地承諾:“明鸾多年來都受到皇兄的照拂,我本不是周室公主,卻被皇兄簡單原諒,還在危難時刻被皇兄救回了一命,明鸾自當結草銜環,明鸾無所回報,只能略盡薄力。”
殷衢注視着殷明鸾下拜,抿着嘴唇,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回報嗎?
在場三人之中,唯有趙太後心中一塊大石落下,她一手扶起殷衢,一手扶起殷明鸾,嘆息笑道:“原本,你們不需要瞞哀家的,倒是弄出了這樣一個糊塗事。”
她打量了殷衢和殷明鸾一眼,笑道:“看你們臉都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殷明鸾低頭應答:“是。”
她見殷衢沒有動身走的意思,于是先行分別向殷衢和趙太後行禮告退。
內殿裏重重圍屏垂帷遮隔,殿門口兩旁侍立着左右兩個宮女,她們沉靜站着,聽不清裏面的交談聲。
天家母子很快商量出了一個章程。
兩天後,趙太後請欽天監為皇後人選占星,欽天監官員占蔔完畢,上奏說後星直平涼分野,同一日,平涼府官員奏折送到上京,說在顧氏第二女從前居所中看到紅光彌漫,是為祥瑞。
于是倒許一黨奏請天子立顧女為皇後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堆滿了乾清宮。
慈寧宮裏,檀香袅袅,許太後卻靜不下心來,她不怒反笑:“祥瑞?這是糊弄三歲稚兒嗎?”
張嬷嬷出主意:“糊弄人的東西,倒也不難弄,不如太後娘娘也弄出個祥瑞出來?”
許太後卻搖頭:“跟着弄出個祥瑞,不免會遭人笑話。”
她沉思片刻,吩咐道:“蕭家姑娘一向在文人那裏很有些名氣,你讓她寫寫文章,殺殺他們的興頭。”
張嬷嬷領命去了,蕭松月含笑迎了張嬷嬷,聽完了她的吩咐只是沉靜點頭:“我知道了,不會讓娘娘失望。”
蕭松月借由這個機會差遣家中奴婢往來,将過往的舊稿也整理了出來。
還沒等蕭松月罵司禮監和顧氏女的絕世妙文出爐,一份文稿就被呈在了許太後案上。
許太後翻開那“列女傳”草稿一看,竟然赫然寫着“長樂公主”。
許太後不滿:“年紀輕輕,卻是一派腐儒做派,這長樂有什麽可寫的。”
當初長樂公主和親,朝中一些老學究很是對着皇帝和長樂公主歌功頌德了一番,對此,許太後嗤之以鼻。
許太後一晃眼看見了另一張稿紙。
“‘……林氏一家忠烈’?”許太後頭腦發脹,“她怎敢學朝中那些所謂清流?”
許太後暴怒:“她身上流着許氏的血,她這是瘋了!”
為林家翻案,不就是承認許氏禍亂朝綱。
許太後手上拿着蕭松月的舊文章,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她不安又暴躁地問:“這究竟是蕭氏女自己的意思還是安國公的意思,她難道以為,抛棄許氏,他們還有好日子?”
張嬷嬷驚詫又慌張,可是面對暴怒的許太後,她什麽都不敢說。
她自然也不敢說安國公府的蕭家姐妹,畢竟,蕭家姐妹和許太後是沾着親的,她雖然陪伴許太後多年,但只是一個奴婢,要遵着奴婢的本分,正所謂,疏不間親。
許太後一通怒火之後,略微有些疲憊,她只是說道:“打發蕭家姐妹出宮。”
在蕭氏姐妹出宮之後,許太後将希望放在了許苑娘身上,一天夜裏,她将許苑娘叫到了身邊。
許太後看着姿容清麗的許苑娘點了點頭,她淡淡說道:“晚間皇帝會來,你預備着吧。”
許苑娘一瞬将感到了慌亂,然後她鎮定下來,低頭應道:“是。”
許太後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叫來宮女給許苑娘梳妝打扮,許苑娘卻忽然主動地說:“太後娘娘,臣女想要回去換上一件衣裳。”
許太後颔首:“去吧。”
許苑娘恭敬退下,只是轉過身後,她的神色很快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許苑娘回到內室,看見宮女又興奮又緊張地給她準備首飾衣裳,許苑娘淡淡吩咐道:“将我那條淺色銀紋梨花樣的裙子找出來。”
很快,這裙子用托盤捧到了許苑娘面前,許苑娘伸出手,摸向那滑膩的緞子,猶豫良久,終于還是将它捧了起來:“就它了。”
她壓抑住心中的不安這樣說道。
許苑娘裝扮一新,回到了慈寧宮,許太後早就不見身影,張嬷嬷對她微笑,說道:“姑娘不用緊張,”她看了看殿內的水鐘,對許苑娘說,“不會過太久,聖上就要過來了。”
她略微交代了幾句話,就帶着宮女全都退下。
張嬷嬷的話雖然沒有直白地給許苑娘說清楚,但是許苑娘自然也猜了出來。
她看着絲絲青煙從金鴨香爐的縷空蓋子中冒出來,雲母半明半暗,半晌,她收回了眼神。
她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當她的視野中那明黃的衣角從屏風邊沿出現時,她已經跪了下來,然後她就看着那雙束帶履烏靴慢慢移進。
許苑娘察覺到殷衢坐了下來,而她依舊是跪着的,殷衢似乎沒有叫她起來的意思。
她雖然低頭無法看見殷衢,卻能感到沉沉的氣息凝滞,想必聖上不悅。
許苑娘低頭看着裙擺上一簇一簇梨花,緊張到難以呼吸。
殷衢忽然說道:“梨花?是聽說了宮中的什麽傳聞嗎?”
許苑娘一瞬間有些窒息之感,她怎麽能夠在殷衢面前耍小聰明。
宮中栽種百花,聖上卻獨獨不喜梨花,為此還将宮裏的梨樹全部砍伐幹淨,許苑娘原以為聖上是恨透了梨花的。
所以她等待殷衢暴怒。
因為有許太後的緣故,她總不會因為這小小的失誤而丢失性命,若是能出宮,倒是因禍得福。
哪知殷衢卻并沒有生氣。
還看破了她的心思。
許苑娘一時間感到慌亂,馬上,她又恢複鎮定。
殊途同歸,她以這種方式讓聖上不喜,勉強是達到了目的。
許苑娘磕頭:“陛下恕罪。”
殷衢沒有耐心同她細細繞彎子,他簡截了當地說:“許晖重病,你是他的幼女,一心要到許晖跟前侍疾,朕念及你的孝心,恩準你即日出發,離開上京東行。”
沒有解釋,也沒有關心許苑娘的反應,似乎他已經篤定了許苑娘的态度。
一瞬間,許苑娘心中湧出了巨大的驚喜。
她剛從這歡喜中醒過來,擡頭就已經沒有殷衢的蹤跡。
她甚至沒有膽量看清過天子的面孔。
殷衢回到乾清宮。
腳步平穩,內裏卻仿佛有虛虛的火,在緩慢地煎着。
他立刻想到了慈寧宮裏那股奇怪味道的爐香。
他批了兩張折子,就将公務甩開在一邊,按捺不住心口那股悶火,忽然間殷明鸾的身影跳進了他的心中。
他眉間一抖,站了起來,衣擺一動,将案幾上的奏折都掃在地上。
他很少有這樣淩亂的時候。
張福山聽見了殿內的動靜,慌忙過來收拾,卻見殷衢轉身走了。他正要跟過去服侍,卻聽見殷衢沒有轉頭,淡聲吩咐道:“不必過來。”
張福山什麽都沒有去想,老神在在地在殿內等着,不到片刻後,殷衢回來了。
他不過穿着薄綢裏衣,發梢上瀝瀝往下滴着水珠,在這個季節,還是太過清涼。
張福山于是緊張起來:“陛下,這個時候天還不熱,尤其是晚間,莫要凍着了。”
他這樣連聲說着,正要叫小太監去取衣裳。
“不必。”
于是張福山也不好多事。
殿內靜沉沉的,但是沒過多久,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格外輕盈地落在張福山的耳朵裏,宮人禀報:“顧姑娘求見。”
殷衢頓了一下,提筆沒有往下寫,墨汁滴下來洇成一個團。
卻是張福山依照以往的習慣:“快請進來吧。”
殷衢無言地看了張福山一眼,也沒有阻止。
殷衢擡起眸子,看着殷明鸾踏雲一般地出現。
殷衢淡淡吩咐:“張福山。”
張福山傾身:“奴婢在。”
殷衢:“回避了。”
“……是。”
殷明鸾一走進內殿,感到殷衢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纏繞在她的身上,她心裏一驚,想到上回和殷衢在院子裏的荒唐事,不由得微微羞赧。
然後她就聽見殷衢吩咐張福山回避。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這心思在殷明鸾心中轉了一回,她忽然發現殷衢半倚着斜坐在書案旁,只穿了薄薄的裏衣。
他的坐姿似乎太過随意,許多年了,殷明鸾從來沒有看見過殷衢這樣的一面。
像是風流恣睢的輕浮五陵子弟。
因為他這不規矩的坐姿,他的交領微微敞開着,蜿蜒着綢緞的折痕,隐隐可見胸腹的肌理……
殷明鸾眼神一跳,不敢多看。
殷衢看着她,像是在誘哄:“明鸾,過來。”
于是殷明鸾不敢過來了,她試探着問道:“哥哥,你……很熱嗎?”
殷衢收回了眼神,垂下了眼睛,卻将頭靠在椅背上,殷明鸾能夠看清楚,他眼角帶着微微的薄紅,讓他看起來更是有了一分平日不顯的潋滟風情。
殷衢說道:“朕方才去了慈寧宮。”
殷明鸾滿心的浮想聯翩一下子止住。
去慈寧宮,那應該是去見許苑娘吧?
殷衢接着緩緩地說:“慈寧宮的香,似乎有問題。”
殷明鸾滿臉懵懂:“什麽問題?”
殷衢說道:“燃的似乎是……催.情.香。”
“催……”殷明鸾馬上知道自己來得十分不是時候了,她止住了問出口的話,卻是堪堪退後了半步。
殷衢啓開薄唇:“明鸾……”
殷明鸾看着他,他就那樣看着她,眼眸裏的光深深淺淺,殷明鸾無端地緊張起來。
“明鸾……”
殷明鸾用手攥緊了襦裙,不知為何,殷明鸾想到了殷衢說過幾遍的那句話。
明鸾,幫朕一個忙。
仿佛再留下去她就會無法再拒絕。
可是,這算是什麽呢?
“我幫不了皇兄了。”
她只能匆匆留下這樣一句話,然後抓着襦裙,落荒而逃。
殷衢訝然地看着殷明鸾逃竄,然後恢複平靜,他低下了頭,看不清楚表情。
他叫張福山:“将朕那一卷清靜經拿過來。”
殷明鸾逃回醴泉宮之後,忍耐不住,悄悄派人去和多善打聽夜間殷衢做什麽。
錦樓打聽完畢後,告訴殷明鸾。
“陛下處理完政務之後,抄了一卷經。”
殷明鸾問:“經?”
“清靜經。”
是那樣一個濃稠的夜。
輕薄冶豔的薄衫随着手中的動作寸寸褪去,白皙酥軟的肌膚,鴉雲一般将墜不墜的發髻,還有美人笑靥如花。
殷衢欺身壓上,卻見底下的姑娘哭紅了眼。
“不是說好了幫忙的嘛,欺負我……”
殷衢驚醒。
原來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