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婚日 ……

皇後尊位在歷經了一冬一春兩季後, 終于有了眉目。

随着趙妗,蕭松月、蕭林月,許苑娘陸續離宮, 朝中清流一派也加緊了動作,聯合上書,請求冊立顧氏二女為皇後。

趙太後在看過欽天監占蔔結果之後, 對人品貴重的顧氏女也很滿意, 請大師看過面相,大師斷言顧氏女福澤深厚。

聖上尊趙太後懿旨,立顧氏女為皇後, 孝名遠揚。

殷明鸾回到了安遠将軍府待嫁。

天家似乎對于這次的皇後冊立格外重視, 一切比照元後冊立儀式,甚至禮儀更加隆重。

對此,古板的官員開始上書勸谏,不過殷衢絲毫沒有顧忌他們心情的意思。

在冊立皇後前三日,殷衢三日齋戒, 告天地宗廟。

遵古禮,皇後的奉迎禮在子夜時分進行。殷明鸾穿戴着沉重的衣冠,被宮女扶着, 跪地受金冊金寶。

儀仗鼓樂之聲四響, 殷明鸾一瞬間感到了些許恍惚。

冊立禮儀實在繁複, 殷明鸾到了後面就只如同木偶一般,由着宮女指引, 等她從這種玄妙的恍惚之感掙脫之時,她已經被宮女扶将,走到了洞房之中。

偷偷從紅綢的縫隙往外看,滿目盡是喜慶的大紅色, 殷明鸾忽然間想到了很久之前那年上元節。她記得那個上元節裏,漫天都是璀璨的火光,而她卻因為困倦栽倒到了殷衢的懷裏,那個時候,她還有一點擔心殷衢是否會推開她。

但是殷衢沒有,殷衢擁緊了她。

因為這擁抱,讓她生出了得寸進尺的隐瞞心思。

在夢裏,她做了殷衢的皇後。

沒有想到,今日,她真的做了殷衢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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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鸾忽然悚然一驚,這不會也是夢吧?

她悄悄伸出手,在繁複的禮服中掐了大腿一下,不由得輕輕“嘶”了一聲。

是痛的。

“陛下——”後面的腳步頓時紛亂起來。

殷明鸾慌張将作亂的手藏進了袖子中,然後惶惶地轉頭。

她就看見殷衢邁步走了進來。

他也是穿着大紅的一身衣裳,因為氣質清貴,這豔色在他身上卻被很好壓住了,他眉目疏朗,眸光很是溫柔。

燈輪金闕火光閃爍不定,燈火闌珊處,他就這樣出現了。

殷明鸾的心像是被熱水煮着,咕嚕嚕地開始冒泡,柔軟得一塌糊塗。

殷衢的腳步有些急促,他幾步就跨了過來,對洞房內忙來忙去的宮女視而不見,一見殷明鸾,滿眼就只剩一個她。

他走了過來,就将她的手牽住了。

殷明鸾小小聲提醒他:“哥哥,有人在呀。”

殷衢的眼中藏着隐秘的笑意,悄悄捏了捏殷明鸾的手,然後若無其事地放開。

殷衢手持喜秤,屏住呼吸,動作輕微地掀開了紅綢蓋頭,像是怕驚動了膽小的新娘。

他的皇後像是一支帶雨的豔豔桃花,極豔麗,極羞澀,微微低着頭,眼神絲絲縷縷并不直視他,卻讓他不由得開始心燒。

宮女請進了宴桌,在喜床下鋪設了坐褥,這是仿古人席地而坐,行合卺之禮。

殷明鸾能感到殷衢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從前有時候她也能感受到這種視線,但是沒有一次像今日這般,灼熱。

殷衢和殷明鸾各自跪坐于坐褥上,手執金玉合卺杯,杯中一片琥珀光,殷衢和殷明鸾看到了彼此的眼神,不由得相視一笑,而後交杯飲盡。

宮人不知什麽時候悄悄退下了。

滿屋裏頓時只剩下他們二人。

垂帷放下,花燭搖曳。

殷明鸾身上的衣帶被解開了,她只穿着雪白的裏衣,被殷衢緩緩地推到床上。

殷明鸾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殷衢俯下身子,呼吸落在殷明鸾的臉上,讓她感到有些癢。

然後殷衢就吻住了她。

克制又濃烈,深情又試探。

殷明鸾緩緩放松……

直到殷衢的手,順着她的小腿往上,粗粝的指腹帶着涼涼的溫度,當她感到顫栗的冷意的時候,她忽然間有一瞬間的僵硬。

然後她看到了滿目的紅,原本的心虛又漸漸松懈下來。

自從她對殷衢生了不齒的想法,總是覺得自己在錯誤的不歸路上行走。

每次沉溺的時候,都要提醒自己及時醒來。

可是、可是……

她是他的皇後,這本是天經地義的。

……天經地義嗎?

其實殷明鸾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她不敢問出口,皇兄讓她做皇後是為了幫忙的,僅僅是為了幫忙嗎?

幫忙的話,又要幫到哪種程度呢?

殷明鸾一下子想了很多,她怔忪的時候夠久了,久到殷衢停住吻她,支起腰微微皺眉看她。

殷明鸾渾身纖細柔軟,此刻卻略有僵硬,她的眼中不是柔情蜜意的,而是湧現了許多憂慮。

殷衢心中一沉。

吓到她了麽?

他的指腹從殷明鸾滑膩的肌膚上離開,伸手摸了摸殷明鸾的臉頰:“明鸾,怎麽了?”

殷明鸾回過神來,一下子有些懊惱。

因為她看見殷衢的眼中已經全然是清醒,明明白白的,讓她無法糊塗着堕入極樂的深淵。

她試探着問道:“皇兄,這也是‘幫忙’嗎,要做到哪種程度?”

“你覺得要到哪種程度呢?”殷衢目光似乎帶着審視,在溫柔地诘問她。

殷明鸾咬唇,感到手足無措。

殷衢心下一軟,他伸出手蓋住了她的眼睛,似乎在她耳邊輕嘆一聲:“是朕錯了,你什麽都不知道,朕怎麽可以……”

他想到了那日荼蘼架下殷明鸾逃避的背影,那日聽到催.情.香一事時她躲閃的眼神。

還有那個夢,她哭紅的雙眼,似乎在責怪他毀了她。

她無法邁過那一步。

殷衢暗暗嘆息。

他不再說話,從殷明鸾身上翻身下來,側到一旁,這次他只是簡單地溫柔地擁住了殷明鸾:“明鸾,不要害怕。”

殷明鸾反手擁住了他,将頭埋進了殷衢的胸.膛中。

她像是行走在濃霧中,沒有方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

殿內還是漆黑的,殷明鸾卻忽然間聽見了窸窸窣窣的響動,黑暗中,殷衢的身影構成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已經坐起來了。

殷明鸾略微動了動,便感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腰,然後湊過來在她的眼角處親了親:“醒了?”

這樣簡單的問候,讓殷明鸾霎時間感到一種溫暖的妥帖,像是在冬日裏,終于等到了她裹着風雪走進來的夜歸人。

昨夜的一點陰霾在殷明鸾心中漸漸消退,她抱着衾被起身:“哥哥怎麽這樣早就起來?”

殷衢的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忘了?今日要行廟見禮。”

殷明鸾頓時清醒了個徹底。

帝後大婚第二日,要一同去拜見祖先,拜祭上香的。于是殷明鸾不敢耽擱,從床上摸索着起來。

殷衢手一揚,火星子擦亮了,他看着殷明鸾驚慌的樣子,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殷明鸾就不依了,從床上一躍而起,就環住了他:“不許取笑。”

殷衢也回抱了她,悶笑說道:“不取笑。”

見殿內亮了,宮人如水一般靜默地湧了進來,于是殷明鸾就不敢放肆了,她端正做好,任憑宮女在她身上穿戴。

到帝後穿戴完畢,儀仗一同前往壽皇殿,繁複肅穆的禮儀完畢之後,殷明鸾已經有些累得手指都擡不起來。

殷衢悄悄在她身後扶了她一把,安慰道:“就快結束了。”

殷明鸾悄悄靠近殷衢的耳朵邊上說話:“你是結束了,我還需要朝見兩宮太後娘娘。”

殷衢自然是想到了這一件事,他淡然說道:“朝見兩宮太後,需挑一個吉日。”

殷明鸾擡頭看了一眼殷衢,漸漸地,她也能跟上殷衢的思路了。

他的意思是,念在殷明鸾不容易,會将這個“吉日”的日子往後推一點點,讓她好好休息幾天。

殷明鸾覺得似乎有些偷奸耍滑了,她不安問道:“行嗎?”

殷衢一本正經:“欽天監挑日子,自然不用你我擔心。”

那……好吧。

其實殷明鸾對面見兩宮太後也有些犯怵。

一個是殷衢的親娘,一個是和他們兩人都不太對付的許太後。

該怎麽表現,該怎樣應對刁難,殷明鸾還沒有想個明白,若是多幾天來轉圜,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廟見之禮完畢,殷衢自去忙着他堆起的一大堆政事,殷明鸾也沒有閑着。

她甫一回到坤寧宮,玉秋檀冬就傳話說,各宮妃嫔前來觐見。

殷明鸾略有沉吟,應允了她們的觐見。

其實在之前,她也曾想過很多遍,若是轉換了身份,以殷衢的皇後身份來見舊人會不會引起麻煩。

後來,她想明白了。

宮中規矩森嚴,尤其是事關皇室的私密,尋常人哪裏敢嚼舌根?只怕她們比殷明鸾更害怕這件事情在耳邊說起,至于說她們心裏怎麽想,那殷明鸾就管不到了。

皇後宣了妃嫔觐見,前來拜見的各宮美人們都有些緊張,她們緩緩邁步走進坤寧宮,發現坤寧宮與從前大不相同。

從前的坤寧宮總有些暮氣沉沉的氣息,肅穆又安靜,讓人不自覺也變得消沉起來,今日一來,她們卻察覺到有些生動鮮活的氣息。

妃嫔對殷明鸾開始見禮,殷明鸾等到她們起身,給她們賜座。待到為數不多的幾個妃嫔坐下了,看清楚了新皇後的臉時,有幾人愣住了。

其她幾人不明所以,眼神隐晦地在那幾個怔住的人身上游移不定。

很快,略有失态的妃嫔也恢複了原有的鎮定,開始談笑自如起來。

一場暗中的風波就這樣不動聲色地過去了。

只有那幾個被蒙在鼓裏的妃嫔,怎樣也想不明白,早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等到了下午的時候,殷明鸾終于有了片刻的清淨。玉秋和檀冬眼神一碰,似乎帶着有些羞澀的躲避,她們看着殷明鸾,說道:“想必娘娘昨夜勞累了,要不要休息片刻。”

殷明鸾腦子轉得遲緩,還沒有想到那一層,等她躺在了床上的時候,才明白過來玉秋檀冬語氣中隐約的打趣。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因為表情太過羞憤,倒像是在欲蓋彌彰:“你們誤會了。”

玉秋和檀冬捂嘴笑笑,安慰她:“娘娘不必害臊,這是天經地義的,還盼望娘娘早日誕下小皇子呢。”

殷明鸾急躁地掀開了衾蓋:“我說真的,我和陛下昨天,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下輪到玉秋和檀冬不安了:“什麽都沒做?”

殷明鸾認真地搖了搖頭。

玉秋和檀冬眼中有顯而易見的慌亂,玉秋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問殷明鸾:“可是,陛下最喜歡公主了,怎麽會、怎麽會不碰公主呢?”

檀冬猶豫地說:“除非……陛下對公主,并不是男女之愛?”

這話一出,主仆三人都是一驚,然後越想越是有理。

看着玉秋和檀冬投來疑問的眼神,殷明鸾忍不住交代了:“皇兄之前的确和我說過,想要讓我來幫他一個幫,做他的皇後。”

玉秋一聽,急道:“這也太過兒戲了吧。”

她說完,捂住了自己的嘴,自然,天子的任何決定,豈是她能夠置喙的?

只是事關公主,讓她一時間有些亂了分寸。

“可是……”殷明鸾有些弱弱地說,“有時候,我又感覺,哥哥對我,不僅是對妹妹那般好。”

尋常兄長會那樣親妹妹嗎?

殷明鸾想不明白。

可是玉秋和檀冬卻篤定了她們的想法,對殷明鸾說道:“我的傻公主啊,陛下的心思,公主難道能參破嗎?”

殷明鸾被這樣一問,自己倒沒有了自信。

看着忽然着急起來的玉秋和檀冬,殷明鸾小心地為自己辯解:“從前,我聽容更衣說過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皇兄即位以來沒有子嗣的消息……他的平涼府舊居裏還挂着一張清靜經……”

殷明鸾看着玉秋和檀冬,認真地問道:“有沒有可能,皇兄就是那樣清淨無情的人?”

玉秋和檀冬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驚疑不定。

難道是,不是公主的問題,而是……陛下?

幾年前,殷明鸾曾經和玉秋打聽過欽錄簿的事情,幾年後的今天,玉秋自告奮勇:“公主,奴婢去求彤史,一定要看一眼那本欽錄簿。”

彤史女官聽聞坤寧宮宮女要來取看欽錄簿,感到頭都要大了。

想起幾年前張福山特意囑咐過,欽錄簿不能讓任何人查看,她一邊讓人和糊弄着玉秋,一邊悄悄去找上了張福山。

“公公,怎麽辦?”彤史女官問道。

張福山卻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只見他皺了皺眉,手指翻動了一下書頁,面色嚴肅地問道:“昨夜,陛下和娘娘沒有同房?”

彤史女官搖頭:“不曾。”

張福山“嘶”了一聲,像是遇到了難解的天機。

張福山想到了幾年前,他揣測着殷衢和殷明鸾的心思,淡然吩咐道:“既然是皇後娘娘要看,就讓她看吧。”

彤史女官得了準話,松了一口氣:“是。”

于是欽錄簿時隔幾年之後,終于出現在殷明鸾的案幾上。

殷明鸾悄悄吸了一口氣,用莊嚴地态度翻開了它。

殷明鸾翻過兩頁,眉心不由得蹙了起來,她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将這欽錄簿嘩嘩翻了個徹底。

“怎麽會?”

殷明鸾喃喃自語。

玉秋和檀冬一臉緊張地問道:“公主,怎麽了?”

殷明鸾感到難以置信,她說:“皇兄竟然,他竟然,從來沒有幸過妃嫔。”

晚間,殷衢又來到了坤寧宮。

他看着殷明鸾開始布置晚膳,動作不甚娴熟,但是發自內心的雀躍,他看了一眼風燈和門外漆黑的夜,說道:“朕錯了,下次早些來。”

殷明鸾為他舀湯:“哥哥這話我記住了。”

殷衢握着她的手讓她坐下來。

這晚膳吃得脈脈溫情,等到晚膳用完,殷衢看着殷明鸾豔若桃李的臉,心中似乎隐隐有火在燒。

他想到了昨夜。

他想,殷明鸾雖然接受不了更多,但是他可以慢慢來,他總是很有耐心。

第一次的親吻,他就很有耐心地卸除了她的心防,這一次難道不可以嗎?

他看着殷明鸾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她牽進了懷裏。

他剛低下頭,想要親近親近,可是殷明鸾卻擡起了頭,像是游離在狀态外,将他的意亂情迷襯托得有些下.流。

于是殷衢悄悄地輕咳一聲,緩和了臉上的薄紅。

殷明鸾卻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和殷衢真真正正地相敬如賓。

自從知道殷衢從未幸人,她打從心眼裏認定,殷衢就是這樣一個不會動情的人。

想到以往的親近,殷明鸾羞憤極了,那一定是皇兄對她的補償,怕她無法享有尋常婦人的歡喜,所以勉強為之。

她怎麽能勉強皇兄呢?

于是在殷衢親近她的時候,她要恪守本心,不能被美色迷惑。

怎麽能讓皇兄出賣色相來滿足她?

這一個夜晚,雖然有溫情,但是殷衢總覺得欠缺點什麽。

殷明鸾言笑晏晏,妥帖得挑不出一點錯處,她整個夜晚都很規矩。

沒有親他,沒有抱他,規規矩矩地将手交握放在身上,整個夜晚,連動都沒有動幾回。

這樣安靜的夜晚,殷衢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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