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問安

一早醒來,清曉睜開眼,見床邊坐了個人,反應了會兒,恍然起身,卻被他一把攙了住。

“小姐慢點。”

剛要甩開他的手,立在架子床前的巧笙笑道:“小姐醒了?姑爺起好些時辰了,怕擾您休息,一直坐這侯着呢。”說罷,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坐這?他昨晚上分明在圈椅上過的。看看床上他的錦被,清曉暗嘆:真會裝啊!

心裏恨得咬牙,面上卻嫣然細語道:“謝夫君體諒,辛苦了。”

這态度,還真讓巧笙吃驚。

小姐本是個優柔溫馴的軟性子,可年初一病,死裏逃生後便性情大變,敢言敢語,竟也敢違背雙親為自己的婚事争執。

可是笑話!天下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兒女插言。結果可想而知。

小姐自不甘心,不然昨晚怎會怒扯蓋頭。原以為會鬧起來,昨夜卻靜得出奇,再瞧這會兒,柔順如故。莫不是又反了性?還真是善變。

不是清曉善變,而是經此一故,她明白一件事。不是每個人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作為一個穿越而來的人,若想踏實地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生存,那便不能遇強愈剛,要懂得審時度勢。不然還沒待命運重新捏在掌心,便被“嘎嘣”一聲,掰斷了……

新人更衣洗漱罷,準備出門。

新婚頭日拜舅姑,既是入贅,拜的自然是清曉的父母。

入了正堂,阮知縣和夫人言氏正坐在太師椅上,周圍一衆也在,新姑爺認門人自然全。

新人敬茶。

随着茶鐘遞上,女婿一聲“父親,母親”喚得阮氏夫婦心顫。阮知縣看着他,心裏默嘆,就這麽匆匆把女兒嫁了,也不知是禍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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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曉今年十四,生來體弱。十歲那年又游湖落水,驚悸過度,自此一病不起。偶爾能曬陽散步,餘時都纏綿卧榻,眼看年後連房門都沒出過,言氏急的心口直疼。

無奈下請了個游方道士來做齋醮。那道士解小姐八字,出一法:沖喜!

且言道:欲以陽續陰延壽,小姐便不能外嫁,只能招婿。

這可是為難……

清曉原有指腹為婚的夫家,可人家哪願做上門女婿,便以子不入贅為由退了婚。

女兒終身大事,含糊不得。瞧上眼的不願娶;願娶的不是歪瓜就是裂棗,愁壞了言氏,終了還是那道士推薦一人,從北直隸來的書生。

書生姓林名岫,年十九,祖籍本地,自幼舉家北上,如今要參加科舉才回鄉報考。他去年童試得增生之名,道士給他算過時運故而知他八字,和小姐比對姻緣頗合。

人家是秀才,聽聞又一表人才,言氏托道士去談,一拍即合。林岫父母早亡,只餘家居香河的姨母,前年姨母也去了,如今無依無靠,入贅無妨。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可事到阮知縣那,卻被壓住了。

理由兩個:一來那林岫不知根底,太過倉促;二來大操大辦,徒招話柄。

都到了這步了言氏能收手?于是大鬧一場。

僵持三日,阮知縣松口了,只因言氏的一句話:

“為人父母該做的都為她做了,也不枉她投生你我膝下一遭。”

至此,只得睜一眼閉一眼了……

阮知縣長嘆,飲下了這鐘茶。

他愁,言氏心裏可美着呢。

之前瞧過林岫畫像,心存忐忑,如今見了真容,竟比畫上還要俊三分。

擔心女婿後悔,昨夜還捆了他。聽了李嬷嬷的回話,心裏好不熨帖。招婿入門,見天在眼皮子底下還怕會委屈了女兒。

拜過父母,巧笙便扶着氣喘籲籲的清曉坐在一旁,李嬷嬷給新郎介紹家人。

頭一個便是大少爺阮清讓。

清讓十八,雖庶出自幼與清曉關系極好,今年本應進京備考春闱,為了妹妹的婚事不得已耽擱了些日子。

林岫沉穩施禮,喚道:“兄長。”

“妹夫。”清讓回禮。又看了眼妹妹,不免心疼,仍覺得所謂的沖喜有些荒唐。然事已至此,只得無奈囑咐道:“日後妹妹便勞你費心了。”

“應該的。”林岫淡笑回禮,打量起面前這個大舅哥:眉目秀朗,神.韻謙和,唇角彎起不笑也帶着份溫煦,好個俊逸仙姿。于是忽而又問:“兄長可去過京城?”

清讓搖頭。“自小長于江南,未曾去過。”

林岫笑了笑。“初見兄長便覺得好生熟悉,似曾相識。”

一直未展顏的清讓笑了,清曉撩起眼皮瞥了林岫一眼。他倒是會套近乎。

旁側的宋姨娘也聽出來了,桃花眼一眯,笑道:“姑爺真會說話。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緣分天注定。”說着,又憤然道:“倒是謝府,以為退了婚便沒人娶我們大小姐了?我瞧着新姑爺可比那謝家二少好上千百倍呢!”

饒是好話,言氏的臉沉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清曉鐘情謝家二少爺舉家無人不知,都揣測她鬧着不肯招婿必是與此有關。這會兒提這話,聽在女兒心裏必然勾她痛處,如此看在新姑爺眼中要作何想。

自己努力撮合二人,她卻來挑撥。言氏乜了宋姨娘一眼,呵道:“什麽場合,有你說話的份嗎!”

好麽,又跳進去了。

清曉暗嘆。

屢屢吃虧,言氏還是不長記性。

阮知縣祖籍順天府通州,成親不久便帶着言氏南下,因多年無所出便在當地聘了良妾,也就是宋姨娘。和言氏的爽直不同,宋姨娘秀媚慧婉,柔和似水,把阮知縣哄得服服帖帖,雖談不上寵妾滅妻,也着實過了些。

所以論心計,言氏鬥不過她。每每吃了虧便一副暴怒的脾氣,更襯得人家溫婉可人。

宋姨娘含情凝睇地看着阮知縣,阮知縣憐惜之心頓生,對着言氏皺眉不滿道:“大喜的日子,令貞好言相賀,你何來的火氣。”

言氏不滿,方欲辯解,卻被堂下一聲悅耳的“姐夫”打斷了。

小姑娘袅娜上前福身,一身鵝黃小襖蔥綠挑線裙襯得她清秀婉約。

這便是只小了清曉一天的妹妹,宋姨娘的女兒清妤。

出于禮節,林岫淡淡颌首。小姑娘卻瞟了他一眼,笑道:

“聽聞姐夫一直在京城讀書,好生厲害,想必定有交好的西席同窗。過幾日大哥便要啓程去京城參加春闱,人地生疏,若是姐夫能給引薦幾位,對大哥倒是有益。”

這丫頭心思,轉得可一分不比她娘慢。

女兒有見識,阮知縣頗感欣慰,含笑對清妤點頭。不過清曉知道,她這妹妹可沒那好心。林岫若有那般厲害,還至于只是個增生。她問這話不過想給他難堪罷了。

此刻清曉越發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是句真理。

她雖不待見林岫,也不希望他當衆出醜,要知道他丢的可是自己的臉。

“倒是有識得的。”林岫笑應。

“哦?”阮知縣來了興致,問:“那賢婿師從哪位?”

林岫不慌不忙,應:“譚毓夫。”

話一出滿堂皆驚,唯清曉是一臉的茫然,不明所以。

看來大夥都認識這位譚某,難不成是故交?

“可是翰林大學士譚毓夫?太子少傅?”阮知縣驚問。

林岫點頭。

他居然還敢點頭!即便清曉也明白太子少傅意味着什麽,那是能給常人做西席的?這牛吹得有點大吧!可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任誰心裏都犯疑,不敢怠慢。

阮知縣又道:“譚少傅學識淵博,清介耿直,先帝曾多次請他入閣拜相,都被他拒絕,唯是潛心經史。你若識得他可是了得,少傅前年因病辭官,不知近來可好?”

林岫笑了笑,淡定道:“久不曾聯絡,不清楚。”

“噗”清妤沒忍住笑出來,又忙捂着嘴看了眼父親。

真是帥不過三秒啊!

就不能把慌扯圓了嗎?這等人物,門檻不被踩破了才怪,是他一句“久不曾聯系”能應付過去的?瞧着妹妹得意的模樣,清曉只覺得這臉丢大了。

阮知縣也察出這女婿不太靠譜,懶得再搭理他。

自己招來的女婿,咬着牙也要把面子撐住了。言氏抿笑,看了李嬷嬷一眼:趕緊傳飯啊!

飯桌上,清曉窩氣,食欲不佳,輕點幾口便放下筷子了。

林岫見此,問道:“可要喝湯。”說着,接過丫鬟手裏的勺子親自給她盛了一碗鮮筍湯,推到她面前,柔聲勸:“喝了吧,暖胃,有益消化。”

這殷勤,讓滿桌人靜默:姑爺雖玄乎點,卻是個細心的。

清曉可不吃這套。于是推碗,方欲拒絕,卻聽對面人冷聲道了句:“姑爺好意,喝了吧。”

她擡頭一望,對上了母親洶洶的目光。那眼神恨不能把她點燃了,半點抗拒都不許有。

面對這□□裸的威脅,清曉無奈,笑應:“謝夫君。”拾起了湯匙。

前世,清曉遇過勸酒的,今兒還是頭一回碰到勸飯的。他連着夾菜添飯,哄得她竟吃了一整碗肉糜粥加個小糖包。要知道她平日可就是半碗的量啊。

這頓飯,大夥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二人。清曉郁悶,卻把言氏樂壞了。眼見着女兒精神不錯還長了飯量,于是盯着林岫的眼越發地亮了。

了不得啊,竟知道先搞定丈母娘。這終極套路,還真是古今通用。

早飯用過,言氏将巧笙留下問話,特地讓林岫攙扶清曉回去。

才一甩開衆人視線,她立馬撇開他的手,和他保持距離。怎知走得太快,腳底綿軟,不留神絆在了青磚上,摔了一跤。

本就夠窘了,偏他又跟了上來,在她面前駐足。

清曉擡頭,二人對望。逆光下,身材颀長的他帶了金邊似的耀眼,看得清曉一時恍惚。

接下來是不是該慣常一幕,他伸出手将自己拉起?

忖量着,手沒看到,只見他下颌一揚,眼都沒眨一下,舉步走了,走了,走了……

清曉呆在原地,愣沒反應過來。

走在前面的林岫不禁挑唇笑了。好模好樣的,幹嘛要扶她。

昨個握她手腕,察她脈象。雖弱,卻非病重之症。若有傳言那般,她還能那麽有勁,晚上還能睡得那麽香!

昨晚他坐在椅子上看了她半宿。不明白小姑娘因何裝重病,平白給自己惹了樁婚事。明明不願嫁,卻還要忍,豈不是作繭自縛。

可一想她裝得有模有樣,便覺得好笑。

既然她喜歡,那索性陪她玩吧。

二人一路無語,回到後院,清曉又氣又惱。氣林岫陽奉陰違,惱自己自作多情。一見巧笙回來了,立刻虛弱地倚在床邊。

“小姐,該服藥了。”巧笙端着藥碗上前。

清曉咳了幾聲,無力指了指桌子,“放那吧。”轉而又問,“姑爺呢?”

“在庭院,可要喚他?”

“不必了,去問問他晌午想吃些什麽,吩咐廚房去做,不要虧待了人家。”

巧笙笑着退下了。剛一出門,清曉立刻起身,撐開窗,手一揚,瞬間将那碗藥灑入了窗下的小池塘……

作者有話要說:求收,求評,求包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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