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虎落平陽
“師相。”
“景行來了。”陸崇謙放下手裏的票簽,對江岘點頭。按理,內閣衙門不是江岘一個錦衣衛五品千戶能進的,可對他大家見慣不怪,憑他一句“師相”即知他和首輔的關系。
“您有何吩咐。”江岘恭謹問。
陸崇謙沒回答,把手裏拟好的票簽夾在塘報裏推到他面前。
內閣要務,不該他看。他只掃到面上“套賊”二字便低頭斂目。陸崇謙喜歡他這性格,懂得分寸,于是道:“套賊滋擾近百年而不能平,倒是這個臧元玉上書,報有複套之謀。他這是想立千載一功啊。”
“為陛下解憂,臧元玉不是沒這個能力。”江岘試探道。
“百年來有能力的只他一人嗎?為何此事不平,到底不在人。你可知他要求什麽?要兵部發銀五十萬兩,修邊饷兵造器。五十萬兩,還不夠馮簡嵘給淳王妃打的兩副頭面,可我任首輔兩年已,見都未曾見過,可笑吧。”
陸崇謙苦笑搖頭。
“皇帝西苑要修,後宮選妃要辦,前個工部餘老敲了太極門前的鼓向戶部讨要修繕河渠的銀子,去年京城的俸祿還是以物來抵的,到處缺錢,國庫赤字。可稅卻年年漲,這錢都哪去了?尤其鹽稅……馮簡嵘之類必須倒,且不說能緩解多大壓力,淳王那也該壓一壓了。”
江岘明白,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淳王……
文宗繼位三年崩,連個子嗣都未留。《皇祖訓》有“兄終弟及”,文宗有兩個弟弟,二十八歲的寧王和二十一歲的獻王,寧王英年早逝,只留下個十歲的兒子襲爵封為小寧王。獻王母親是身份卑微的宮女,他以母為恥,年幼便逼得親母自缢而亡,由此落下不孝之名。以此為由,文宗叔叔淳王和吏部尚書陸崇謙聯手,極力推舉小寧王。獻王哪能甘心,欲奪位,被淳王帶兵鎮壓,兵敗後,小寧王繼位順理成章。
二人有功,一個提升親王,一個入閣為首。
其實誰心裏不明鏡的,為何非推個十歲的孩子,還不是好掌控,為一己私欲罷了。可一山難容二虎,實力相當的二人容不得對方,一文一武勢成兩派,對峙已久。
馮簡嵘投靠淳王,沒少為他斂財。甚至包括鎮守河套的臧元玉也是淳王的人。首輔是想借此機會扳倒二人。
“學生正在尋找證據,不多時便可結案。”
“你辦事我自然放心,可你知道我要的結果是什麽。”陸崇謙斂笑。“陳岱松那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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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人……”江岘猶豫。
山東巡撫陳岱松為人耿介,不站隊任何人。對淳王他有所批判,對首輔的□□專政也頗是看不過,幾次上書彈劾。
“我知道你曾師承于他,不過怪只能怪他和馮曾經有過這層關系。以他的脾氣,即便我不把他帶出來,日後淳王也不會放過他。看在同僚一場的份上,無非是罷官削職,可若落到淳王手裏,就并非這麽簡單了。既然必會受此牽連,何不利用一把。他的證據若足了,這案子也就了了。”
見江岘沉默。陸崇謙又道:“你在清河的事,我多少有所耳聞。你和清河知縣的千金‘成親’了?”
江岘心神一緊,未應。
“急迫将你召回,卻是情非得已,畢竟此事非你不能成。你可理解為師?”
“理解”了好些年,敢說“不”嗎?他一個閥閱世家的世子,到底抵不過在手的權勢。
見他颌首沉默,首輔微笑,又道:“聽聞清河知縣因勾結匪人被抓,告他的正是馮家三爺,阮伯麟的歷年考績我都看過了,此案有冤。也知道你在尋人幫他,頗是用心。還讓秦穆調了南鎮撫司的人護他一家。”
一切都別想逃出首輔的掌控。江岘唯是輕描淡寫道:“當初在清河,借他一家相助才得以順利完成任務。故而不忍,想幫一把。”
“投桃報李,本應如此。只是你遠在京城,怕鞭長莫及,就算管得了時間上也來不及。你可知,他的案子已經定下,勾結匪徒證據成立,斬立決。”
江岘頓驚。
怎麽可能這麽快!案子明明已經壓下了。看着首輔平靜的臉,他突然意識到什麽。
上不令,下如何行。
“你阻止不了這個案子,唯一救他的方法便是讓這件鹽稅案趕緊結束,只要馮家一倒,便沒人逼迫他了。景行,你知道我為何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給你,你跟了我這麽些年,辦事向來獨斷,可沒有過婦人之仁。”
江岘深吸了口氣。這步棋,他別無選擇。
“學生明白,即日趕往山東……”
清曉不明白。
她明明妥協了。父親為何還會被定罪,而且是斬立決。
這太快,太蹊跷。除了馮三爺從中作梗她別無她想。到底還是因為“林岫”!
不要說馮三爺,此刻他就是站在自己面前,清曉也不會饒了他。
父親定罪,母親急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昏迷一天一夜。父親若沒了,母親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家就真的垮了。
能做的她都做了,這一次,無能為力。
看着意識模糊的母親,清曉眼淚默流。
清昱經此一事,好似也懂事了,給姐姐抹淚道:“姐,不哭,還有清昱呢。我陪着你。”
清曉對弟弟笑了笑。再難過,生活還是得繼續。母親的病要看,弟弟要養活,家還是要維持。至于父親,只要一天沒行刑,她便不會放棄。
可是
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見她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常有人變着法地來算計他們母女。小偷小摸地占便宜便算了,後來幹脆明搶……
人最初的本性呢?前些日子還和自己一同為父親請願,此刻便落井下石?
清曉忍無可忍,告到清河縣衙。父親被抓後,縣丞暫料民事。他倒是想幫清曉一把,無奈馮府壓制,他也只得狠下心,置之不理。
人生還可以再糟嗎?若不是死過一次,她極其珍惜生命,真不知道活着有什麽意義。
倒也主動上門幫忙的謝家二少。
清曉謝絕了。他的目的,再清楚不過了,是想納自己。說“納”都是擡舉,對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就是個外室!
為了生計,不得已托人賣田,可買主們商量好了似的熬着她們,把價格壓到最低。市價十二兩每畝,可百畝糧田,竟被壓到二百兩。
二百兩,除了打點官府,基本剩不下了。這是要逼着她們跟着父親去啊。
無奈之際,趙嬷嬷遇到一小厮,道他家主子曾受惠于阮知縣,願出五百兩買下。
天無絕人之路,清曉欣慰,帶着巧笙去談。
随小厮入座,巧笙被叫去吃茶。才一出門,房門怦然而關,清曉吓了一跳。
預感不好。她起身便朝門口去,卻被身後一雙手扯了回來,箍在了懷裏。清曉吓得掙脫,大喊,那人卻冷笑道:
“別費力氣了,整個院子裏都是我的人,不會有人幫你的。”
清曉頓時驚住。
是謝程昀!
掙紮無用,清曉鎮定下來。
謝程昀邪笑,松了些力道,貼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還是舍不得我,當初給我寫了那麽多的詩,我都留着呢。”鼻尖碰到她耳廓,溫軟馨香,可是比她妹妹清妤撩人多了。早知就不該退婚嗎!不過現在也好,她逃不掉了。
于是張口将她耳廓含了住。清曉一個激靈,趁他不注意擡腳朝後一踹,正中膝蓋,疼得他猛地松開手,屈膝退了幾步。
好個臭丫頭。這麽有勁兒還謊稱病重!還說不清是誰騙了誰,就算自己和清妤有意,她阮清曉就沒錯嗎?騙局,都是騙局!
敬酒不吃吃罰酒,好言哄勸不成,非來硬的不可。
身子還未站直,他又撲了上來。清曉閃身,他落空了,卻踩住了她的裙裾。
清曉扯着裙裾怒喝:“謝程昀,你還能再無恥嗎!”
“能啊!”說罷,抓住她的裙子朝自己猛扯。猝不及防,清曉摔到在地,謝程昀撈起她。一個書生,也不知哪來的氣力,把她夾在腰間便朝稍間去。
“謝程昀,你放開!有話,有話好好說!”
他陰笑。“不用說,做就好了。”
擦,這腦回路清晰得,清曉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越來的。“你不就是想要我嗎?我同意,但是,但是你得娶我啊!” 清曉轉移話題。
謝程昀頓住,看着清曉突然大笑,嗤鼻道:“娶你?你也配!裝什麽,嫁過的女人,跟個騙子你都睡了,不能跟我?跟了我你爹死後起碼還有條活路,否則,讓你們全家死路一條。”
真特麽人渣一個!
清曉忍不了了,放在前世,非打得他滿地開花不可,如今卻連手都擡不動。他将她推到在羅漢床上,就在他步步靠近時,清曉瞧準他□□,用力踹去。怎知那家夥手快,拎起她的腳腕,将她扯倒在床上,壓了下來。
病入膏肓,被綁架,遭劫……千難萬難都挺過來了,怎都沒想道會栽在這。清曉痛心,不僅因為身陷險境,更覺得自己活得憋屈。她努力地去改變生活,而生活卻屢屢耍着她玩。
胳膊扯得生疼,清曉被壓得喘過不氣來。她根本敵不過他。
有那麽一刻她真的想要放棄了。為了父親,她向淮陰侯妥協了,這次,還要妥協嗎?
見身下人氣力耗盡,謝程昀得意,氣息急迫,胡亂地噴在她頸側,耳旁……
一股淡淡的檀香飄來,似有似無,卻将那些壓在心底的記憶瞬間釋放,清曉拼着最後的力氣朝着謝程昀的肩膀咬下。
謝程昀疼得大叫,下意識一掌掄向不肯松口的清曉。清曉摔在床榻上,磕得眼冒金星。
此刻書生也成狼了,謝程昀怒得雙手攥住她的衣襟,随着一聲尖叫,方欲撕扯,便聽“哐”的一聲,對面的南窗被踹開了!
光線突然映射,謝程昀回首,還沒待他雙眼适應強光,便被人一腳正頭部,踢得他從床上飛身滾下。這力氣之大,一直滾到稍間的門口,頭撞了門框才停下來。
慌亂中顧不得整理衣衫,清曉遮目望去,一黑影矗立面前。
逆光下,看不清他的模樣,只瞧見陽光在他的輪廓上嵌了金邊似的……
她認出來了。
心被一只大手揉搓着,胸口又堵又悶,鈍疼。随着一聲熟悉的“清曉”,最後一根緊繃的弦斷了,胸中翻江倒海,一股酸澀沖着喉頭,她哭喊道:
“你怎麽才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江岘表示:我心肝已顫,這得跪斷多少條搓衣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