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北上(改錯)
人生有如過山車,即便在最低谷也萬不能放棄,因為它意味着将會再次升起。清曉沒料到馮三爺竟因馮家二爺貪墨而被連累,進而黑幕被揭開,把淮陰伯也帶了出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老天終于開眼了。
聽聞北直隸來了不少人,清曉覺得許是通州祖家那邊的運作奏效。
只要這層障礙除去,父親的冤屈,洗刷在望。于是她打起精神來繼續奔走。這一次,曾經不肯施以援手的故交皆笑臉相迎,争着為父親作證。
甚至再次去見父親時,連巡撫大人都遣淮安知府主動接見。
最不可思議的是謝郎中,竟也主動為父親說起好話來。難不成他不知道謝程昀是如何受傷,差點被打成殘疾的?
這些清曉都無暇顧及了,最重要的是把父親救出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趕在端午之前,父親終于回來了。
一家人團聚,喜極而泣。
清曉長舒了口氣。這一劫,果真走得不易。馮三爺落網後,父親得到休養,不過身子恢複,且要些日子,倒是母親心疼的病根落下了。
她是和父親較勁多年,氣出的心髒病,這一遭下來,心肌受損,日後萬不能再動氣。
父親趁機将馮三爺和匪人勾結之事告發,自己的罪名終于洗清了。
不過官複原職,怕還要等些日子,因“剿匪不力”之名還未平息。而舉報他此罪的,不是別人,正是宋姨娘。
得知此事,全家上下無一不憤。
這個惡毒的女人,真恨不能把她撚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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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清曉相信,善惡終有報。
果不其然,父親歸來第三日清早,全家便在一陣鬼哭狼嚎中驚醒。
宋姨娘和清妤回來了。
宋氏發衫淩亂,狼狽不堪,哪還是當初那個嬌媚的姨娘。瞧她舉止怪異,目光游離,便猜得出,她是神志不清了!清妤眼淚汪汪,抱着她安撫。一見父親,便撲通跪倒在地,嚎啕盡了,才把話道來:
宋氏卷財逃跑,舍不得女兒便将清妤帶走。離開阮家後,她花錢把薛秀才接出來,二人私奔。這些日子,薛秀才一舉一動都在清妤眼皮子底下,知他并非良善,勸母親離開,然無果。
清妤想過回來,再如何,阮知縣是她父親,斷不了的骨血關系。可宋氏哪肯,阮家敗了,丈夫入獄,有甚可回。不過倒可趁此契機,為自己賺個出路,于是找到馮三爺,幫他誣陷阮知縣,給他抹了一筆黑。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宋氏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怎知一日早起,竟發現薛乃東不見了,錢財也被席卷而空。
那可是她的下半輩子!
宋氏發了瘋地去找,清河、山陽,均不見其人。本就因小産體弱,又徹夜難眠,身子一度撐不下去了。于是便回清河找馮三爺幫忙,豈知,馮三爺倒了。
最後的支撐坍塌,宋姨娘瘋了
走投無路,清妤只得帶着宋氏回來,求父親了。
真是人生處處是伏筆啊!
看着瘋癫的宋氏,阮知縣再無一絲憐憫,看了眼女兒,嘆道:“你回來便罷,還帶着她回來作何!”
清妤抱着母親痛哭。“她是我娘親啊,再如何不好,她也是生我的娘親啊!我不能丢下她!”
言氏聞言,長嘆一聲。
休書已寫,宋氏留不得,生死再與阮家無關。清妤驚惶求饒,把頭都磕破了,只望能留她一條性命。
看在清妤對母之誠的份上,阮知縣點頭了。
言氏和清曉驚訝。
這是老毛病又犯了?怎越老越糊塗!
清曉甚至懷疑這又是宋姨娘一計!
阮伯麟不為所動,依舊冷面霜眉,最後看了宋氏一眼,平靜道:
“即日便将她送入靜靈庵,活路已留,願生願死随她。至于我們”他握住了言氏的手,目光堅定,“我決定棄官,舉家北上!自此,再不踏入清河一步!”
……
北上的路走得很慢。母親有疾,父親身子方愈,再加之體弱的清曉,這一家子除了清昱活蹦亂跳,整個一病患遷徙。
對,還有一個郁郁怨憤的清妤
父親肯為姨娘打算已然謝天謝地了,除了順從,她不敢再過分争取。想到自此一別,與姨娘再遇之日,遙不可及,她落了淚。然淚花之後,流露出的卻是對言氏和父親的怨。
可也是,自尊心那麽強的人,怎可能輕易認輸。
清曉覺得這個妹妹是潛伏的禍害,不過到底沒了宋氏,她翻不起多大的浪花來。
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清河越來越遠,先是一副鮮靈濃郁的油畫,之後是一抹水彩寫意,終了,如淡墨一揮,遠得只剩心底的一方記憶了。
對這個地方,她談不上有感情,只是對那裏發生的事,遇到的人,還有着幾分惦念。
劫難,幸福……愛也好,恨也好,都留在那吧。
她還不滿十五歲,人生才剛剛開始……
清曉笑着摟過清昱,摸着他胖了些的小臉,心裏滿足得很。不管在哪,有家人陪伴就好。
……
那話怎說來着?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哪裏是骨感,簡直是骨灰
終于到了通州,清曉以為迎接他們的會是家人的溫暖,結果呢?溫暖沒體會到,卻見到一張張繃緊的臉皮。唯一略顯松弛的,是那位生未謀面的祖母馮氏。
她臉皮松,可不是因為笑,是因為年歲大了。
“糊塗啊!”馮氏眼神怨恨,全然沒有老年人的慈藹。她狠撚着锃亮的花梨佛珠,責備道:“不長記性,你怎去的清河都忘了嗎!你想‘成仁’便罷了!非要把一家子都拖累了才甘心?”
老太太數落這個小兒子,跟數落個孩子似的。可能在她眼裏,這個兒子還和十七年前一般!清曉終于明白為何十幾年裏,父親回通州的次數寥寥可數。
“是兒子魯莽,欠考慮了。” 父親低聲恭謹應。
“兄弟幾人,你最聰穎,十七歲中舉,十八歲又同進士出身,剛及弱冠便任通州同知,前途可不限量,這是何人能匹及的,你可知為母對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可你呢?哎!當初道你年輕氣盛,可如今已奔不惑,怎還是這般糊塗!”
“是兒子的過錯,讓母親擔憂了。”
父親依舊謙卑,馮氏長嘆,道:
“你雖如此,可倒養了個好兒子,前些日子聽他二伯道,清讓春闱已過,剛參加了殿試。只望着他別像你鑽牛角尖,惹一身的麻煩,讓大家煩心!”馮氏眉間的皺紋又深了。
繞來繞去,還是離不開父親的過失。清曉只覺得她話裏話外都透着嫌棄。這是親兒子嗎?
“此次有勞兄長了。” 父親再次起身施禮,清曉和弟弟也随着言氏揖禮。兩個孩子,一個福身,一個跪地磕頭,不倫不類,看得老太太眉頭擰得更緊,再不願瞧兩個愣頭愣腦的孫兒,松弛的眼皮一垂,擺手,讓他們退下了……
歸了祖,才知原來祖家這麽大。清河那個家,不過就是前院後加蓋了兩排房,稱後院和偏院,如今到這,才真正知道什麽是“院”!
先随父親去祠堂祭祖後,母親便帶着子女三人去了大房所在的東院。
馮氏育三子一女,父親排行老三,二伯在京任吏部主事,舉家居住京城,姑姑出嫁京城,只留大房在通州。伯父大器晚成,不惑之年才中進士,如今觀政戶部,應是今年便要提正,故而久留京城,回來的時間便少了。而大房兄長在京讀書,通州唯留下妻女。
嫌棄是想到了,但大伯母還算是知書達理,敷衍應付幾句,讓子女見過三叔母,便退下了。清曉甚至都沒看清堂姐的樣貌,一陣風似的,只留了一個“嗯”字便不見了。
拜過大房,一家人搬入阮府偏院。這偏院還真是偏!從前院穿後院,繞過園林,進了拱門才到了這麽個院子。
一進門,清妤扁了扁嘴。“西院不是空着嗎?為何要住這麽遠。”
還是她“心細”!
“西院是二房住的。”言氏冷道,不禁看向父親,想說的話留了住。
清妤也只敢嘟囔句:“二房不是在京城嗎……”
清曉瞥了她一眼,沒個眼力見,也不瞧瞧人家都是如何待自己的,能住下就不錯了。還當是在清河,自己說的算啊。
這樣也好,他們不願往來,清曉也不願與他們接觸,守着自己一家人才好……
大宅門有大宅門的規矩,距離雖拉開了,可不見還是不可能的。次日一早,一家人便早早來正房給老太太請安。
昨晚上言氏給補了功課,清曉記了半宿,直到清昱撐着小腦袋昏昏欲睡才作罷。
結果睡了一晚上,把學到的東西送了周公,姐弟二人記下的所剩無幾。但請安叩首,是記下了。
姐弟二人木讷跪地,念着“孫兒給祖母請安,祖母安康。”便磕了個頭。從馮氏未動的皺紋來看,應是磕對了。
姐弟二人剛退下,清妤便笑盈盈上前,窈窕一跪,聲似莺啼道:“孫兒清妤給祖母……”
“你怎來了?”馮氏眉頭登時皺起,反感地睨了她一眼。
“嬷嬷沒告訴你,庶出不用來請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