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決裂

“且不提禮部尚書也入內閣,上有侍郎,靖安侯世子怎會對一個主事這般用心。”阮伯麟謹慎道。

二伯阮伯祯冷哼一聲,“禮部主事如何?哪件事不是主事經手辦的,三弟是看不起我這禮部主事了?”

阮伯麟蹙眉,解釋道:“二哥多慮了,我只是擔心這其中有何蹊跷,畢竟世子為人你也知曉,他為首輔所用,名聲……。”

“是我多慮還是三弟多慮了。”阮伯祯打斷了弟弟,“這機會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來的,你以為世子爺是誰都能交上的?如今來到門前,還如此不識擡舉?”

“我只是為二哥憂心。”

“還是留着心思慮你自己吧!”大伯阮伯棠冷道。“你可打算好将來了?想就這樣一直下去?讓母親養着你一家?”

“我去清河前在通州還有些田産。”

阮伯棠冷哼,“你還惦記那些田産,你可知當年為你奔走,花費了多少錢財。阮府險些沒掏空了。”

阮伯麟沉默,阮伯祯嘆道:“你這是何苦呢,和朝廷置什麽氣,冤屈被洗,不過還有些遺留,待你回去,這些問題都會解決,你依舊官複原職。”

“是啊,你如今這樣可對得起言知州,對得起弟妹。再者母親年歲已高,本就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還要為你操心勞碌,你可忍心。”阮伯棠道。“我跟你二哥在京城幫你運作了,聯系匪人的事,不出一月便能解決,你回去吧,踏實做你的知縣。這一次,可萬不能在惹麻煩了,你可知因為你,大哥險些卷進去,誤了轉正。我好歹在禮部熬了五年了。即便不為我想,也要為清讓想想啊!”說着,看了眼沉默的清讓。

清讓立在父親身後,見大伯提到他,平靜道:“父親既然不願走,那便不要走了,我無妨。”

“清讓!”大伯喚了一聲。“要不是你二伯在禮部幫了你,你以為你能順利參加殿試!成績都險些作廢了,你這會兒哪來的口氣說這些!”

“此事我是該謝過二伯,可如今父親冤屈已洗,也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況且,父母在不遠游,父親操勞半生,是該我盡孝的時候了。”

阮伯麟欣慰,看了眼兒子。

阮伯棠憤然甩袖,冷道:“總之阮府不會養一家閑人!”

“好。”阮伯麟道,“不煩二位兄長,我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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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爺!”

話還未完,便聽到門外丫頭一聲喚。阮伯麟喚她入堂,她急沖沖道:“五小姐不見了!快一個時辰了,哪都沒找到!”

還沒待阮伯麟反應過來,清讓早已沖了出去……

“說,到底怎麽回事!”清讓瞪目,逼問巧笙。

巧笙啼哭道:“方才小姐收到張紙條,也不知是誰給她的,她失魂落魄地看了半晌。然後便回去看戲了,我以為她沒事,便也沒注意。可一刻鐘的功夫,再望去,就不知道小姐去哪了。”

“紙條上寫的什麽?”

巧笙搖頭。

清讓急的雙目赤紅。當初聽聞妹妹被挾持,他心驚肉跳,只恨自己遠在異鄉沒能守護她。如今已在身旁,就這般消失了,他如何能忍。

妹妹不會一聲不響便走,即便是有人約她,也不會這麽久不回。

清讓心急,掃視一周,目光對上清妤,清妤神情不改,對上姚女,姚女怯怯躲開了。他突然意識到什麽,對着姚女寒聲道:“表妹。”

姚女心驚,“嗯”了一聲。

“清曉呢?”

“表哥問我幹嘛,我哪知道。”她故作鎮定,卻始終不敢對視清讓。

姚女經常來會館找清讓,接觸幾月,他明白她的性子。偶爾有傾慕者來,他也知道她是如何待她們的。這些他都不在乎,可她居然敢動清曉……

清讓步步逼近,姚女無處可躲。怯生生地舉眸看了眼清冷的表哥便垂下了頭,清讓對着她耳邊,近得她甚至感覺得到他的氣息,溫熱的。她心跳加速,緊張得快要蹦出來了,然清讓一句低語便将讓她落入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周姚女,你最好企盼清曉沒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說罷,帶着小厮走了。

一股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姚女僵硬,一動不敢動。

今日壽宴,阮府前後門都有人看守,清曉若出去,不會不知道,所以她肯定還在府裏。

清讓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一定能找到她。小時候玩捉迷藏,心有靈犀,他總能猜到她藏在哪。可又怕惹她不開心,便會故意找很多地方,最後待她等得不耐煩了,才把她拎出來。

他一定知道她在哪。

越是想冷靜,越是急迫。北直隸的五月可不是江南,外面陽光明媚,溫暖如春,室內依舊陰冷。清曉怕冷,更怕黑。

清讓突然反應過來,抓住一個家仆問道:“府裏可有密室。”老仆搖頭,卻又猛然點頭,“原來後院園林有個儲酒的地窖。老太爺去後,很少用了,這幾年更是沒人再開過。”

清讓想都沒想,沖了出去……

被清讓抱出來的時候清曉渾身已經涼透了。一出地窖,陽光溫暖且刺眼,她哼了哼,清讓趕忙抱緊,用手遮住她雙眼,哄道:“沒事了,我在,沒事了。”

身上暖暖的,清曉意識逐漸恢複,渾噩間她虛弱道:“林岫……”

清讓呼吸一滞,心疼不已。

清曉被送到了最近的後院。言氏聽聞,哭着趕到,一進門差點摔倒,阮伯麟趕緊攙扶住她,看着虛弱的女兒痛哭的妻子,心如刀絞。

倚在溫暖的懷裏,清曉緩了過來,擡頭見是兄長,一時發怔。平靜下來,目光瞥向角落裏的姚女和清懿,最後定在清妤身上。

清曉慘白的小臉帶着霜色,看得人心裏寒悚悚的。她漠然伸出了手,清讓揀起她手心的紙條,展開……

“惜春閣,等我。”

晌午看戲,有人給了她這張紙條。清曉猶豫,可還是應約去了。到了惜春閣,人沒尋到,卻在途徑地窖時,被人推了一把,摔倒跌落。幸而藏酒的地窖不深,然再擡頭,眼前一黑,窖門被關上了。

清曉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

不過有過被關的經歷,她并不怕,只要還在阮府,就一定會被找到。只是地窖與密室不同,長期封閉導致氧氣稀薄,再加之陰冷,最後熬不住還是“睡”了。

清曉一氣把話說完,嗓子發幹,咳了幾聲。言氏心疼地抱住女兒,她再經不起這個打擊了,此刻就是禮數也束縛不了她的怒火,她泣聲道:

“我知道阮府容不下我們,可也不必如此待人!清曉若是有個意外,我誰也不會放過!”

馮氏不悅,冷道:“兒媳說的這是什麽話!她可是阮府正八經的嫡小姐,誰敢怠慢她,定是有何誤會。”

“清曉說的清楚,是被人推下去的,有何誤會!”

“許是她失足跌落,一時惶恐,記錯了。”大伯母道。

“那關閉的門如何解釋?”清曉回道,“是有人故意約我去那,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衆人沉默,倒是姑母反應快,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是府裏人啊。不要事事針對府裏,都是一家人,何苦害你。”

“我也想問問,何苦害我。”清曉淩然,挺直了身子要下床,被清讓制止,攬在懷裏安撫。看着親近的二人,姚女又一個怨憤的眼神投來,清曉對上了,盯緊了道:“人會說謊,紙可不會。這是棉連紙,先生提過,這種宣紙昂貴少見,用于拓碑帖最好不過了,是阮府專供。況且,這紙上尚有熏香之味,是蘇合香。”

話一落,清懿猛然擡頭。

不說也懂了,全府上下,只有清懿喜歡蘇合香。

衆人都看向清懿,言氏目光更是鋒利如刀。清懿抵不過,嗫喏道:“我,我,我是替表姐請五妹妹去的,其他的,我不知道……”

姚女瞪大了眼睛。“分明是你出的主意!”她憤恨地指着清懿,咬牙切齒,恨其不争,然心一橫,甩手到:“算了,是我推她的。”

滿堂皆嘆,姑母端秀的臉漲到扭曲,恨捶了她一拳,呵斥道:“你啊!真是把你嬌慣壞了!還不給你表妹賠禮道歉!”

“我不道歉!我憑什麽給她道歉!”姚女梗着脖子,蠻橫道。

“你!”姑母氣得伸手便要打,被眼快的大伯母攔了下來。“小姑這是做什麽,有話好好說,許是有什麽隐情呢。”

“對呀,總得給孩子個解釋的機會,可莫要一時沖動錯怪了孩子。”二伯母也上前勸道。

隐情?錯怪?兩位伯母借口找得好啊,一句話就把責任又推回到了清曉身上。

可也是,不偏袒姚女偏袒誰?姑父為人八面玲珑,上到王親貴族,下到商戶小吏,沒有他不熟的。周家富甲一方,又出手闊綽,兩位伯父在京,無論是人際錢財上的麻煩,沒有一例不是這位妹夫給解決的,得罪不得。

此刻,就連“清讓效應”此刻也發不出一點光來。

什麽是勢利,清曉算見識了。

她深吸了口氣,垂目不語。還有什麽可說的?在這個家,她根本讨不來說法。

看着妹妹慘白的小臉,清讓心疼不已,哪還忍讓她在此受罪。于是霍然起身,抄手将妹妹打橫抱在懷裏。清曉被吓了一跳,睜着水的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清讓神色淡淡,柔聲道了句“我們回去。”便轉身朝外走,無視衆人。

清曉明白了,點頭,安穩地貼在兄長懷裏。

這一幕把家人都看愣了,不過到底是兄妹,也沒人說什麽,都巴不得這事趕緊過去。

可有人不幹了

“不許走!”姚女攔在清讓面前。

清讓目光森寒地盯着她,咬緊了牙關才克制住這股怒火,厭惡道:“讓開!”

“不讓,你不能抱着她!”

“姚女!”姑母實在瞧不下去了,拉開她。

姚女屹立不動,堅持道:“你不能抱她,不行!”

不懂事也該有個限度!姑母此刻窘得恨不能這個不争氣的女兒立刻消失,這事還能不能過去了。她不耐煩道:“人家抱着自己妹妹,怎就不行了。”

姚女憤恨指着二人,“兄妹可以,可她們”

“周姚女!”阮伯麟乍然怒吼,把房裏都人吓了一哆嗦。清曉也心下一緊,攥住了兄長的衣襟。因宋姨娘的醜事,父親過發火,可沒見過他發這麽大的火。

“妹妹!管好你女兒的嘴!”

阮伯麟又吼一句,便指着清讓道:“帶你母親和妹妹回偏院!”

說罷,轉頭看着自己所謂的親人,冷笑。

“我知道在你們眼中,我是個多餘的人。我出生時險害母親喪命,父親寵我而冷落了兄長。但這不是我所願,我一直努力做一個好兒子,好弟弟。曾經我給阮家帶來了災禍,父親操勞過度而逝。但我所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父親的教誨。如今亦是。”

“說這些空話有何用,最後還不是家人給你善後!”阮伯棠鄙夷。

“對,親人幫我,但不是你們。”阮伯麟冷哼。“曾經是言知州,我的岳父幫了我;而如今我不清楚到底是誰在為我言語辯解,但絕對不是你們!你們以為我遠在淮安便什麽都不知道了,我入獄的消息傳到京城,第一個舉報和我斷絕關系的便是大哥。”

“老三,你可不能這麽沒良心啊!”馮氏嘆道。“你在阮府,還不是靠你大哥養着。”

阮伯麟苦笑。“養我?大哥占了我財産,我可說過什麽?趕我回清河為的是什麽你們當我不知嗎?我阮伯麟是歸祖了,但我可曾用過你一分一厘。我有愧,可不是對你們。我妻女看病,吃藥,每一分花的都是言府的錢。我不過來了半月,可差過份例。這些都是婦人之事,我不計較。可是,你們便如此待我女兒?”

“若是胡鬧就算了,可你們的胡鬧到底何時是個頭。我妻兒在這受了多少氣你們以為我都不知嗎?是我渾,念着落葉歸根,我哪有根!”

“你們不是盼着我走嗎?我走,自此再不礙你們阮家的眼!”

阮伯麟說罷,昂首,提裾邁出了正堂的大門。門外,才走不遠的清曉聽得清楚,心中熱血澎湃,其實父親早就該說這些話了。她明白他是想給妻女一個舒适的環境生活,可他不知,只要一家人心聚在一起,哪怕吃苦都覺得是甜的。

清曉笑着落了滴淚。清讓嘆了一聲,溫柔哄道:“別擔心,有大哥在。”

這話好似給她提了個醒,清曉掙紮着要下來,清讓不許,可執拗不過,還是放下她了。清曉一落地,便攙住了母親,清讓愕然。

妹妹一向聰明,怕是有些事,她察覺了……

清曉攙着母親,瞥了一眼跟在後面不情不願的清妤

能讓清曉沒了理智,沖動赴約的人只有一個,“林岫”。清曉辨認了許久,她确定紙條上的五個字是他的筆跡無疑。他教她那麽久的書法,單單是一個挑筆收尾的捺,她便認得出。

那一刻他真的以為他回來了,結果卻是個陷阱。

清懿,姚女……有誰知曉自己的這條軟肋,又有誰能模仿到他的筆跡。

沒有,除了清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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