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世子

“夫人所言極是……”

婦人身後, 一熟悉的聲音傳來, 清曉猛然擡頭

隔着拱橋, 她終于瞧清了魂牽夢繞的那張臉,可沒了平日的輕佻谑笑, 唯是淡漠清冷。

清曉心驟停,随即一疼, 四肢軟得撐不住,同樣驚訝的巧笙趕忙上前扶住,卻發現她一直在抖。

怎能不抖,兩次不辭而別, 清曉所有的怨、恨、憤, 一股腦地沖出來, 在心口咆哮。她真想沖上去質問他,你究竟為何要走, 為何一次次抛下自己!

更想問問,你到底是誰!

明明都說要放棄了,卻有一股說不清的酸楚湧上來,她渾身發燙,眼睛熱得要出汗,可偏忍着不流, 揚首和他對視, 精美标致的小臉,滿是倔強。

這股倔強看得江岘好不心疼,他想沖上去, 看着擋在二人之間,顧夫人的背影,只能默默攥緊了拳……

沉默許久。

顧汝寧瞧出的氣氛有些不對,看了看清曉,又看了看母親。

顧夫人淡然依舊,含笑道:“我替小女道歉。”

清曉突然回過神來,空了半晌。內心波濤一層層退去,她恢複平靜,平靜到冷漠。

她垂目深吸了口氣,平靜福身道:“夫人嚴重了。方才妹妹任性,不關小姐的事。我姐妹二人失禮,請夫人諒解,若無他礙,我們先行一步。”

“不知小姐還有何事要做?”

素未相識,清曉沒想她會問這個,脫口道:“還願。”

“嗯。”夫人點頭,又問:“敢問姑娘姓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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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父姓阮。”

夫人想了想,笑了。“既然阮姑娘要還願,那不若一起吧,我還想和你聊聊經文呢。”

……

清曉和月見随顧夫人去了,沿途得知她身份,驚訝得腳底直飄。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聽說除了淳親王,無人能與之抗衡。

她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前面那個跨刀的“林岫”……不對,他不是林岫,方才夫人喚他什麽?景行?清曉苦笑,“同床共枕”多日,連他有幾塊腹肌都摸得清楚,竟不知道他叫什麽。

他脊背挺拔,一身飛魚雲錦曳撒襯得他挺拔如松,還是記憶裏那般英俊昂然,只是更多地帶了些凜然之氣,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拒人千裏之外。

原來他是首輔身邊的人,那身裝束,該是錦衣衛吧。

清曉突然想通了……她終于知道馮三爺為何一定要抓他了。

正瞄着,江岘偏頭,餘光掃了過來。清曉趕忙頓了一步,讓身邊人隔開了他的視線。

上客堂裏,波若寺已為顧夫人準備了齋食。夫人請姐妹二人入席,也邀他同坐,如此随意,那他身份可不止護衛那麽簡單。

江岘看了一眼清曉,溫雅淡笑,指着身前的交椅示意她入座。

清曉看都未看他,悠然道:“謝大人。”便拉月見坐下了。

江岘伸出的手僵住,連同唇角的笑,他默默收回手。

瞧他尴尬樣,汝寧差點沒笑出聲來。難得江大世子有殷勤的時候,這姑娘竟不領情,換了旁人,只聞他名都要臉紅心跳的,莫不是她沒認出來?

顧汝寧挑了挑眉,道:“竟忘了介紹呢,這位是靖安侯府的世子,江岘。”

清曉一口茶險些沒噴出來,嗆得咳了幾聲。

他是世子?靖安侯世子?

清曉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見他淡定依舊,她突然明白了。

清芷的話一股腦地從記憶中提出:世子,錦衣衛,名聲,首輔……

她冷笑一聲,把汝寧笑愣了,問道:“阮姑娘認識?”

“靖安侯世子爺,誰人不知。”

“那姑娘是如何知道的呢?”江岘看着清曉含笑問。

清曉媚然而笑。“世子爺青年俊傑,相貌堂堂,不知是京城多少姑娘的愛慕對象,連我通州祖家的堂姐也極是傾慕您。今兒有幸見您一面,可是我的福氣呢。”

饒是恭維,可這話聽着就這麽別扭呢?月見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陸夫人微笑,汝寧卻饒有興致地撇着江岘,揶揄道:“江景行,你可聽到了,這就是你的名聲啊。”說着,給了清曉一個眼神,好似她二人聯盟了一般。

江岘淡笑,眉微不可查地蹙了蹙。“阮小姐說笑了。”

陸夫人呷了口茶,繼續道:“方才人多,不便問小姐芳名……”

清曉識趣應:“小女名喚清曉。”

“阮清曉?”汝寧重複一遍,忽而問道:“那阮清讓是你何人?”

“小女兄長。”

汝寧興奮,撫掌道:“真是巧啊。父親經常提到你兄長,道他是個俊傑,殿試做祭祖之論時,他侃侃而談,若非淳王壓着,他名入一甲定是沒有問題的。怪不得你嘴也這麽厲害。”說着,對清曉微笑,目光又移向見月,見她小眼神隐藏着怨怒,撇嘴搖了搖頭,沒有惡意。

清曉對這位小姐莫名有了些好感,笑應:“您過譽了,小女替兄長謝首輔大人賞識。”

“小姐謙虛了,阮家名門,官宦世家,阮大人清正不阿。”江岘笑道。

他還好意思提父親!

“父親名不見經傳,您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清曉反道。

且不提言語冒失,便是這咄咄的氣勢也着實讓人吃驚。月見也覺出今兒表姐不大對勁,她平日不是這樣說話啊……

江岘怔了會兒,随即一笑,“身為錦衣衛,為陛下稽核官員是我的職責。”

“原來如此,公事而已。”清曉冷冰冰地扔出一句。

他們之間,只有公事。

飯桌上一時尴尬。這姑娘膽子忒大了些,雖無失禮之處,卻覺得哪不對。

此刻知客僧已将齋飯布置上來。波若寺的齋飯雖清淡,味道不錯,不過陸夫人只是象征性點了幾口。

月見只顧着為表姐捏汗,哪顧得上動筷,而清曉更是沒半分食欲。

知客僧吩咐下去,幾個小僧端瓷盅而入,擺在客人面前。

盅碗精致,雖淨色卻透着亮,盅碗壁上還挂着水珠。清曉端起,觸手冰涼,隐約猜到了是什麽,方要掀開蓋,卻聞江岘一聲喝:“不能吃。”

清曉頓手,隔在中間的見月吓了一跳,差點沒把湯汁濺出來。

清曉不解,看向江岘,這是二人入堂後第一次對視江岘蹙眉盯着她,眸中迷霧盡散,巒峰再現,看清了他眼底的溫柔,澄淨得似有情意湧動,把人心都繞化了,那一瞬間好似又回到了過去

她垂目看了看手裏的碗,恍然想起了什麽,臉登時紅了。

滿室人皆怔,驚忡地望向江岘,齊齊地放下盅碗。齊得有點莫名其妙,連方才已經喝了一口的汝寧也不顧形象吐了出來。

知客僧惶恐,解釋道:“小僧見天熱施主們胃口不佳,故而備了些冷食。不過您放心,這冰窖是今早才開的,不會有何問題。”

江岘淡笑。“師傅多心了,只是六月方入夏,食冷食早了些,于身體無益。不若換些暖胃的吧。”

知客僧連連點頭,阿彌陀佛念了句便退下了。

看着面前的瓷盅,清曉方才窘紅的臉此刻沉沉。

原來他是擔心有毒,還以為是……她無奈自嘲。人家可是靖安侯世子,且說了清河的一切不過都是為公,豈會把自己放在心上,自作多情也該有個限度。

此刻,清曉憋得透不過氣,只想離開。然門外來報:有位阮公子來尋妹妹。清曉猜到是兄長,既驚且喜,方欲告退。卻聞陸夫人道:“請進來吧!”

清讓見了陸夫人,不卑不亢,淡定施禮,清曉第一次覺得儒雅的兄長別有一番氣質。

清讓擡頭,對上江岘,非但不驚,反而鎮定得很。鎮定得清曉心疑

她看着清讓笑盈盈地,眼神好似在問他如何來的。清讓點頭,對陸夫人道:“今日沐休,學生回家探望父母,得知妹妹在般若寺,便來尋她,竟不知被陸夫人邀來了。”

“和令妹也是投緣。方才我們還談到阮進士,說道你是個人才,首輔頗是欣賞你。阮進士若是不急喝杯茶再走吧。”陸夫人邀請。

“過譽了。”清讓睨了眼江岘,含笑點頭,坐在了清曉身邊。

才一落座,汝寧突然湊在江岘耳邊低語幾句,眼神瞄向兄妹二人,竊笑。

也不知她說了什麽,江岘微微點頭。她咯咯笑了,陸夫人乜了一眼,她忙噤聲吃飯。瞧見面前的筍片,親昵地夾到了江岘的碗裏:“你喜歡的。”

江岘舉箸的手僵住,一抹餘光投向了清曉,而清曉只當沒瞧見。

吃筍?他不是讨厭的嗎!在清河他從不夾一片,整盤都要清曉一人吃掉。原來這也是因人而異的。

本以為他是個侍衛才會跟着首輔一家,可他是個世子,堂堂身份高貴的世子爺會給人做護衛?扯淡,她想起了堂姐的那句話:首輔金屋藏“婿”,藏的便是江岘。

他可是人家的良婿!

清曉越發地覺得當初真是一場夢。

即便當做夢,即便她告訴自己,放手吧,都過去了,可依舊對他懷有那麽點欲望的火苗不肯熄滅。不然她會虔誠地跪在佛像面前祈禱再次相遇?她會去求那只姻緣簽?

不過如今好了,夢破了,碎成渣,碾成粉。再不用惦記不該惦記的。

清讓看着臉色發白的清曉,眉頭緊蹙,握起她的手問道:“怎麽這麽涼,可是身子不舒服。”

手突然被溫熱包圍,清曉下意識要躲,然餘光中見江岘在望着自己,沒動,唯是颦眉淺笑,軟糯道:“我沒事。”話語柔得江岘的心都化了,可惜不是對自己說的。

兄妹告辭,見清曉不舒服陸夫人也沒再留,遣江岘去送。

清讓攬着清曉走到門口,見江岘跟了出來,她從清讓懷裏掙開。

江岘迫切道:“哪裏不舒服嗎?”說着,伸手便要去摸她的頭。還未觸到,便讓清曉一巴掌打開了。

她精致的小臉慘白,雙眼水霧,卻透着冷漠。她咬唇道:“我舒不舒服不必您操心吧。大人是不是搞錯了身份,民女可受不起。”

江岘心口悶疼,俊眉緊蹙道:“我身份從來就沒變過。”

聞言,清曉卻笑了,笑意涼苦。“對啊,沒變。都是吃軟飯的,當初入贅阮家,如今招入陸府,您可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呢!”

若非怨怒至極,她怎都不會說出這般傷人的話來。清曉覺得這話足夠激怒他了,既然想要放棄,那便索性來個徹底。可是

江岘眉毛一挑,興奮道:

“清曉,你是在吃醋嗎?”

吃你個大頭鬼!

他竟還有心開玩笑!氣得清曉狠踹了他一腳跑開了。江岘慌忙去跟,卻被清讓一個淩厲的眼神止住。

江岘的臉瞬間凝凍如霜。

只這一個眼神便知,自己對清讓的猜測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江岘:這回絕對不會讓你就這麽跑了!追!

一到期末事就多,忙。終于放假了,可以安心寫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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