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意料之外

“本想留清昱用晚飯, 他怕家人擔心便回了。”譚沅昊笑道。

他語調不疾不徐, 慵然沉穩, 和他的笑一般讓人極舒服。他好似天生就有讨人喜歡能力,阮伯麟和言氏微笑點頭。

“他自己回便可, 怎還勞煩譚公子送他。”

譚沅昊微微一笑:“嚴重了,順路而已。”說罷, 環視客堂,問:“怎不見阮小姐?”

夫婦二人一愣。哪有來了便問人家姑娘的。

見他們神情疑惑,譚沅昊笑意濃了幾分,解釋道:“在譚府和小姐有過一面之緣。今兒祖母還提及, 贊她有見識和毅力, 讓我轉話, 請她來譚府做客。”

聞言,夫婦二人點頭, 喚清曉來了。

清曉看到他驚愕不已,随即長籲了口氣。

可不得籲氣,晌午才見過江岘,晚上清昱便領了陌生人回來。她第一反應便是他,可過後想想,清昱本就對他有意見, 怎麽可能帶他回來。

眼下是放心了。

她安心, 譚沅昊倒是起了興致。第一次見便覺得這姑娘與衆不同,還着實是。見了自己先驚後喜,意料之外, 可非情理之中。

二人見禮,譚沅昊将祖母的話轉達了,便要告辭。

家人送他,才一踏出正堂門檻,譚沅昊便瞧見檐廊裏躲了個小姑娘,正眨着一雙桃花眼看着他,見他也望向自己,含笑福身,從容不驚。

倒也是個有趣的。譚沅昊慵然挑唇,含笑朝她點了點頭,過去了。

這一笑,清妤的淡定崩不住了,心都快跳出來了,臉若燒雲。方才在門外聽他是譚府少爺,便好奇搭了一眼,這一眼便跳進去了。竟不知天下還有這般俊逸的人,脫俗得遙不可及。單那一笑,灑然不羁,便讓人迷得不得了。

清曉出門,見了羞赧的清妤,又看看譚沅昊,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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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輕不可聞的哼聲把清妤的蕩漾春心點醒了,她想到了什麽,拉着跟在衆人身後的清昱悄聲笑道:“清昱,你可是偏心,為何只給大姐帶點心,二姐便不是姐姐了?”

清昱有點愣,童聲未退的他清脆問了句:“什麽點心?”

這一聲,把前面幾人都喚住了。清曉猛然轉身,盯着二人。

“昨日你給姐姐帶的點心啊?不是你給她的?”她瞥了一眼身後的清曉。“那是誰啊?”

“清妤!”清曉喊了聲,“客人未走,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等客走了,還不知道她對清昱囑咐什麽呢。清妤心裏暗道。不過眼下清昱已然不知此事,阮清曉躲不過了。于是笑道:“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好奇。”

好奇?這分明是挑釁。

不管清妤有意無意,言氏都明白過來,盯着女兒眉心越皺越深。阮伯麟也頗是尴尬,讪笑伸了伸手臂,繼續送客。

瞧這一家人的神态,譚沅昊抿唇。宅裏院外,女人圈混出來的,別人看不懂他可品個透徹,這是小姑娘拿着弟弟做掩護被人掀了底啊。看來自己一走,必然是場暴風雨。

眼見着清曉的臉越來越沉,譚沅昊唇角一勾,喚道:“清昱!”

清昱應聲上來。

“昨個祖母特地為你做的點心,你給姐姐了?”譚沅昊狹長的眼睛微眯,眸光一閃。清昱先驚後逐漸淡定,低頭不語。

譚沅昊摸了摸他的頭,和煦道:“給便給了,又不是錯事,何必不敢說。”

清昱木然點頭。

這便解釋清了,大夥臉色緩了過來,除了姐妹二人:一個憤恨氣得直想跺腳,一個雖松氣卻略顯凝重。

送客後,一家人回房。清曉忽而道要詢問譚老夫人邀請之事,又折了回去。見她,方上轎的譚沅昊又下來了。

清曉福身。“謝譚公子方才相助。”

譚沅昊輕笑一聲,挑眉道:“看來我猜得沒錯啊,那你還真是要謝謝我。”

“……”

這人還真是果不虛傳啊。

謝過,清曉福了福身便要退下,他卻把她喚住了。“你要謝就這一件嗎?”

清曉駐足,想了想,沒明白。

他又笑了,帶着陽光的味道,把晦暗的四周都映亮了。

“我的絹帕,你不還我了?”

啊……明白了。清曉長出了口氣。首先,是他先撞的自己,他給自己手帕時她已經謝過了;其次,那日混亂,手帕沾了泥血,早就不知道被陸家小丫鬟收哪去了。所以“謝”和“還”貌似都沒必要。最後,他差一塊手帕嗎,要小氣到張口和姑娘讨還?

不過,他是客且剛幫了自己,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清曉勉強笑道:“手帕怕是不能用了,改日嬷嬷做了新的,讓清昱給您帶去。”

譚沅昊撇嘴,溫潤的臉佯做不滿,可眼中的笑意越發的深了。他舌尖點了點下齒,盯着她道:“不若把你的給我吧。”

這“浪子”名聲還真是當之無愧。即便清曉也明白姑娘送手帕是何意,原來他目的在這。

內心冷哼,面上笑容淡定。“抱歉,我沒帶。”

譚沅昊瞧着她衣袖露出的絹帕一角,笑了。點了點頭:“好,那你記得,你欠我一塊絹帕。待你繡好了,我改日來取。”說罷,朗朗而笑,帶着他獨有的輕佻和張揚,衫裾一撩,上轎。

看着遠去的藍呢轎子,清曉默嘆:這種人,還是離遠點的好。

清曉回去的時候,房裏只有母親和弟弟。弟弟道她剛離開,父親便一臉怒容地把二姐叫書房去了,現在還沒回。清曉點頭。清昱想問點心的事,可瞧了瞧一臉嚴肅的母親默默回房了。

堂中只餘母女二人。

“他是沖你來的吧。”母親冷不丁道了句。

清曉有點驚。搖頭:“母親說什麽呢,人家不是說了送清昱麽。”

這點規矩言氏豈會不懂。送清昱哪用得着他一個少爺,即便是來邀請清曉,也該下了帖子才對,哪有主子親自傳話的。他說二人有一面之緣,這一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有女兒知道。

這些言氏沒提,唯是笑道:“不是就好。和他還是盡量少接觸,咱們不是一路人,便不要生那誤會。”說着她嘆了一聲,“我以前一直想要把你嫁個好人家,如今才知道什麽是好。當初是我的錯,一意孤行害了你。”

“母親怎又提這個。”

“我也是看到譚家公子想到了。”她撫了撫女兒的手。“知女莫若母,你的心思我懂。那‘林岫’便不要再想了,況且他也回不來了。”

“他若是回來了呢?”

清曉突然問了句,言氏一僵,臉色憂郁。就知道女兒還是放不下,厲言道:“回來了也不行。貪生怕死,不能同患難,到什麽時候都靠不住。”

“如果他是迫不得已呢?”

清曉追問。言氏捏着女兒的手越發地緊了,好似意識到了什麽。“他回來了?”

“沒有!”

言氏盯緊了女兒的眼睛,見她淡定相對,漸漸平靜,松開了她的手語氣疲憊道:“回去歇着吧。這話日後不要再提了,尤其當你父親的面。”

清曉回西廂的時候,父親書房的燈還亮着,應該是還在訓清妤。難得他看出清妤的小伎倆,不過清妤心思,可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母親對譚沅昊的顧慮是多餘的,她自然不會接觸這樣的人。只是江岘……

她不得不承認,再見他理智上是怨,可心裏溫暖的。這種暖意讓她抵抗不了,像春暖花開,冰雪消融一般自然而然,非人力能抗拒。

所以她主動遠離他,可依舊是逃不掉。

她突然想,如果父母知道他是江岘,會是怎個情況……

翌日,譚少傅入翰林院,清昱去了私塾。

清妤也跟着走了,在照壁前碰到送弟弟的清曉,不掩飾地朝着她冷哼一聲,撇頭出門了。

清曉瞧着她那兩塊黑眼圈,昨晚沒睡好吧。估計這會兒出去肯定是去找月見了。

上午倒還好,晌午一過,清曉心便有點躁,坐立難安。她想到江岘昨個的話,擔心他今天還要來。于是心裏默念着:別來了,別來了,別來了……

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是巧笙。清曉見她便問:“來了?”

巧笙喘着氣,搖頭。

明明不想他來,怎心竟突然有點空呢。清曉甚至有點後悔吃那糕了……

巧笙見她失神,也顧不得,慌忙道:“小姐,私塾方才來人,小少爺在私塾和人打起來了。”

清曉頓驚。

這才幾天啊老毛病又犯了。

母親這幾日忙着置辦田地,父親一早被吏部衙門喚去了,家裏就剩她自己。正急着,清曉望向門外眼眸忽而一亮。展顏喚了一聲:

“大哥!”

清讓難得回來一趟,就趕上這事,清曉有點慚愧,好似沒教育好弟弟是她的錯。清讓摸摸她頭,勸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清曉笑了。其實她倒是盼着清昱吃點苦頭,不然他不長教訓!

兄妹二人趕到時,清昱正和一少年在日頭低下站着。清昱才九歲,比那少年矮了半頭多,可瞧瞧臉上的傷,他可比自家弟弟多得多了。

方才還想讓他長教訓,眼下清曉心裏松了口氣。沒吃虧就好。

大致問清情況。原是私塾見新入學的清昱年紀小,有意捉弄。清昱随了母親,急脾氣仍是一觸即發,吵不過,便動手了。

其實這個年紀的孩子打架都是正常的。但是清昱下手是又準又狠,人家不樂意了。

也不知道他跟誰學的……

正感嘆着要去找夫子,只見夫子出來了,笑容可掬地對着身後人道:“您慢點。”

清曉擡頭一望,明白了。還是不是跟他學的!

“世子爺,小孩子吵鬧都是常事。我們也不知曉這孩子和靖安侯府的淵源,您多擔待。”

江岘神色平和,笑道:“這話該我說,畢竟他也有錯。但我還是不得不提:德者,才之師也。您是夫子,不能重才輕德。學生出言不遜,您也有責任。若非如此,今兒這事也不會發生。”

“說的是,說的是。”夫子點頭,笑應。“老夫失職了。”

江岘淡淡一笑,左手反剪身後,右手修長的手指搭在刀柄,看似輕松卻讓人生畏,靠近不得。他下了臺階,一眼便看見了默立的清曉,眸色忽而一亮,上前。

可還未靠近,清讓迎了上來。

江岘笑容一頓,挑了挑眉,含笑道:“兄長也來了。”

“不敢承受你這聲‘兄長’。”清讓冷道。

江岘不驚。轉而對清昱笑道:“沒事了,跟兄長回去吧。”

清昱雖對他有氣,可終歸沒理,低着頭朝兄姐去,半路,被清讓攔下。

“道歉了嗎?”清讓聲如其人,溫潤和煦,而此刻有點嚴厲。

清昱擰着小眉頭看着兄長,忿忿道:“是他先口出惡言污蔑我的!”說着小拳頭又攥起來了。

江岘斂容,也道:“不是清昱的錯,為何要他道歉。”

清讓沒看他,拉着弟弟:“我是讓你給夫子道歉,私塾學堂,豈是你淩辱之地,聖人教誨都忘了嗎,遇事便要動手?你是讀書人,不是莽夫,暴行解決不了問題。”

“都讓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拿聖賢禮儀忍嗎?”江岘突然冷道了句,下颌微擡,清冷地看着清讓。

清曉突然反應過來,江岘雖生在武勳世家,可他是庶出,原走的仕途路子。後兄亡繼其位,又跟了首輔,才放棄文做了錦衣衛。

錦衣衛本就名聲不好,清讓這話裏話外都透着言外之意。

江岘繼續道:“我朝崇尚禮教,那邊塞屢屢侵擾,便讓我們拿禮儀和冷刃去搏嗎?”

倒是有點道理。清曉看了他一眼,視線對上,他眸光微動似有淡淡的笑意,看得清曉趕忙錯開了。

“強詞奪理。”清讓哼道:“那是武将之職,清昱不過是書生。”

“參軍是文官,可他運籌帷幄論的也是兵法。”

“兵法講的也是策略,非魯莽行事。”

“你怎知清昱沒講究策略呢。他孤身一人抵四個,可不是誰都做得到的。”說着,頗滿意地看了清昱一眼。清昱認同,又不想和他親近,憋得左右不是。

清讓還欲還口,清曉趕緊拉住他。論學識,他二人不分伯仲,可論“歪理”他辨不過江岘,自己可是領教過的。

“大哥,走吧。你難得回來,還沒見父親呢。”

清讓看着妹妹,沉默半晌,随即柔和笑道:“好,走。”

于是拉着弟弟,給夫子道了歉,三人離開。才一私塾大門,江岘也跟了上來,貼在清曉耳邊道:“今兒事出突然,來不及給你買糕了。”

清曉微怔,他是清昱的事耽擱了。消息可倒靈通。也是,他是錦衣衛嘛,怕連自己的舉動都在他掌握中。

她想說什麽,見前面兄長目光一直未離自己,只福身道:“謝世子爺幫了清昱。”說罷,便奔兄長去了。

江岘知道她有話要說,情急去拉她,卻被清讓一個淩厲的眼神攔住了。二人對視,不見火光,但見冰封萬裏。

看着遠去的三人,江岘俊逸的臉晦暗不明,眸色愈深。不能再等了,必須把她重新接回來,寸步不離……

遠處藍呢轎上,旁觀看戲的譚沅昊冷笑,修長的手指一甩,撂下轎簾道了聲“走”,轎子穩穩起步從小胡同裏消失了。

轎子裏,譚沅昊不住搖頭暗笑。

看來自己猜的沒錯,這姑娘果然對江岘意義非凡。還道他無懈可擊,原也有軟肋啊。并且,還牽出了個阮清讓,這戲是越來越好看了……

正想着,轎子突然一晃,停了下來。

譚沅昊喝了一聲,皺眉,掀起轎簾朝外看。只見一小姑娘摔倒在地,無辜地眨着一雙桃花眼楚楚可憐地望着他。

譚沅昊微怔,又看了看通往自家的路,忽而一笑,下了轎子。聲音慵懶魅惑,笑容脈脈似含了情意般道:

“阮小姐,可摔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護犢子的阮清曉,嘴上說讓弟弟長教訓,心裏還是不想他吃虧。

江岘:所以你還是站在我這邊,支持我的~

清妤是要以身示範,什麽叫no zuo no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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