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轉運
“江岘!”
清曉掙紮, 可抱着她的人一動不動。
“抱會, 就一會。”他語調極低, 低似他撲來的淡淡酒氣。
清曉有點怔,她本想興師問罪, 問他為何不言語一聲,突然來提親。可這會兒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撫着他的背,問道:“你喝酒了?”
江岘下巴抵在她肩頭,點了點。“高興。”
“高興就好……”清曉喃喃。
江岘突然松開了手,望着她。眸子裏似有水光, 一晃一晃地, 掩住了清冷, 帶着柔柔笑意。
“你不問問我為何高興嗎?”
清曉搖頭。想了想,問道:“為什麽?”
看着她認真的模樣, 真不知拿她該如何是好。他笑着點了點她額,道:“因為你啊!”
清曉捂着額頭愣了,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後,垂目。長卷的睫毛在暗光中輕扇,最後揚起,挂着濃濃的郁色, 平靜道:“其實你不必如此。”
江岘神色微頓。
“過去的都過去了, 你不欠我什麽。你僞裝林岫我不怨你,畢竟當初母親一意孤行将你綁來也不對。雖說因你招來了禍事,但父親執意揭發馮家, 沒有你他們也一樣不會放過他。父親的事,一直有人在背後幫他,既然不是祖家,除了你我也想不到他人了,況且也沒人有這個能力。我得謝謝你,所以我們倆個真的不相欠了。我嘴上說不原諒你,可反思,如果我當初嫁的是真的林岫,只怕如今會更糟吧。”
“所以,你不必為了彌補而娶我。”
她想要的不是彌補,更不想兩人總是因為感情之外的糾葛被捆在一起。
江岘挺直了脊背。他太高了,以至于大半張臉都淹沒在牆壁投下的陰影裏,看不清神色,只見他輪廓完美的下颌,有點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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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那條緊繃的弧線動了,他淺笑,挑唇道:
“算得可真清啊!”
說着,握刀的手扣在胸口,低頭對視她,盯得她目光慌亂無措。
“疼。”
他低啞道了聲,似有隐忍。清曉目光落在他手上,握着刀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分明,極好看,卻白得讓人心顫。她眉心一蹙,撥開了他的手,盯着他胸口問道:
“又受傷了?”為什麽就不能保護好自己呢。
他另一只手擡起,将她的手扣在胸口。小手柔軟,手心出汗涼津津的,可騰得他心暖。
“傷了。”他笑道,“心傷。”
又捉弄自己,她急的眉心籠了不悅,抽手。卻被他緊握得抽不出。
拇指在她手心摩挲,小心翼翼,他嘆了聲:“這麽久了你還是不懂我心意,我可不傷心。彌補的方式千萬種,我為何非要選擇娶你。”
提到“娶”他兀自一笑。“況且我早就娶了你了,你我是夫妻,這筆賬你算得清嗎。”
算不清,所以她不想算。
“那是曾經。現在重新開始了,你若真有心,也不該一聲不吱便來提親。”她還沒準備好。
其實他也沒準備好
他認定她是自己的妻子,從重聚見到第一面時,他就恨不能把她帶回家中,再不讓她離開。可是,這想法太自私了。誰知道他曾經娶過她,誰知道他們如何成的親。冒然迎她回來,名不正言不順,只會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他想要向全天下人宣布這是我的夫人,那就必須以江岘的身份将她明媒正娶,風風光光地迎她入門。這是他欠她的。
而在這之前,他要把所有的障礙都掃清。阮家的,靖安侯府的……等一切準備就緒,他就迎她回家。
可如今他等不了了,因為阮清讓。
他看得出阮清讓的一舉一動為的都是清曉。況且他身上還背着一個秘密,待秘密揭穿那日,他擔心他和清曉之間的阻力會更大。
越想得到的東西越怕失去,即便勢在必得,也會患得患失。往昔生命中的一切對他而言不過都是煙雲,連生命都無所謂的,可偏就有一人讓他舍不得,牽腸挂肚,即便近在身邊也總是放不下這顆心。
他問自己:江岘你為的是什麽。他搖頭苦笑,這件事超出理智範圍,他真的說不清為什麽……
“父母怪你了?”他心疼道。
清曉搖了搖頭。“沒有。”不過這件事勢必對他們是個打擊。“他們不會同意的。”
看着她眉間的隐憂,江岘眸色深沉,又是一笑,溫情道:“你同意就好。”說着,長臂一身将她拉入了懷裏,下巴抵在她頭頂,又道:“其他都不要管,有我在,都交給我。”不管是阮家還是靖安侯府,他都不會讓她受一點傷害,誰也別想碰她一下……
送走江岘,她回了西廂。正想着江岘方才的話,父親來了,在西廂明室等她。
清曉以為父親會氣惱,怨她隐瞞江岘便是林岫的事實。可出乎意料的,他對這件事并沒有太多的怒意,更多是在意她對提親的看法,甚至道了句“畢竟始終都是一人。”說得清曉好不驚訝。
至于提親的事,清曉說不清。不是因為害羞,是因為真的不清楚自己該不該接受。她總是覺得兩人差了什麽,好似明明在一起,都能望見彼此,但就是觸不到。
她對父親道:“容我再想想吧。”
父親點頭。臨走前又回身,沉默須臾,勸道:“不要和你兄長計較,他那日沖動也是為了你好,他畢竟是你的兄長,唯一的兄長。”
父親把末句道得極清,意味深長,只是清曉沒那麽多心情體會了。她的心都因江岘亂了……
沉澱幾日,譚府的人來了一次,詢問提親結果。
還用問嗎?自然是不同意!當初就該一口回絕!言氏方要厲言打發來者,被丈夫按了下。
阮伯麟想着清曉那日的話,淡淡道:“容我們再想想吧。”
還想什麽想,言氏瞪着夫君不解。自打來了京城,尋了名醫問診,言氏的身子好多了,可精神頭一足,那股子急躁勁兒又上了來。她說到做到,開始聯系蔣氏和她曾經的舊識,打算給清曉尋親。
阮家這邊驚天動地,江岘那倒是極安靜,他連着幾日也沒來。聽聞淳親王因為套賊的事和首輔在朝堂上大鬧了一場,首輔面上謙讓,私下裏他可不是輕易能咽下這口氣的人。如此,江岘怕是要忙了吧。
直到一日,吏部下了文書,全家皆喜。只道父親的案子終于告一段落,他的縣學教谕申請終于批下來了。
然敕書展開,一家震驚。谕旨朱批,皇帝竟然起複父親,封任他為戶部主事。
主事雖正六品,可這是掌管財政的戶部啊。就算二伯是禮部侍郎,高他三級,可一閑職部門,其權利未必比他大多少。
而封任的理由也正因馮氏一案,父親剛正清廉,不畏淫威冒死揭發,如此清風峻節,正适合戶部這種對品行要求極高的地方。
清曉對父親還是有信心的,這可謂是人盡其用。不過,能引起小皇帝重視,還不是得通過首輔,更何況他可是吏部尚書。
父親接了敕書,面色猶豫。清曉方想勸,倒是母親悠然來了句:不接便是矯情了,還想折人家皇帝的面子?
說的好,一語中的。
敕書風光而至,街坊鄰居皆來道賀。阮家許久沒這麽熱鬧了,連兩位伯父都遣人送了賀禮來,不過都被言氏攔在了門外。生祖家的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便是想修複兄弟之情也得親自來一趟不是,既然不值得他們“屈尊”,那自己何必自掉身價。
不過不久,兩位伯父便悔了。因為清讓的敕書也下了
阮清讓,連觀政的程序都沒走,直接封任都察院經歷司正六品經歷,而且大家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個跳板。左佥都禦史致仕在即,清讓接任有望。
左佥都禦史正四品,比父親地位還要高。衆人皆贊阮家青出于藍,更嘆他們是交了文曲星嗎?好運連連。
清曉明白,其實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只是節奏貌似有點快。
一家人高興,唯獨父親的喜悅中隐有郁色,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憂心什麽。
阮家起勢了,上門說媒的人便多了。言氏都快接應不過來了,大都給清讓說親的,畢竟他身為長兄,年紀也到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連姑母一家人也到了。姑父周劍平來給清讓道賀,而姑母提起祖家的事,喚姚女給清曉道歉。瞧着她那極不情願的模樣,清曉沒應聲,唯是清冷一笑。畢竟周劍平對清讓幫助不小,而且是出于真心。
三個男人在客堂論起為官之事。而姑母借着賞花将言氏拉到了庭院中,清曉也跟去了。聊了幾句小花圃中的月季,姑母忽而問道:“方才聽街坊道,有人來向清曉提親了,還是譚家做的媒?”
言氏聞言,眉頭微蹙,點了點頭便喚姑母去看那盆茉莉。顯然是不想接這話。
姑母有意,自然不會放棄,問道:“可是哪家公子,竟能讓譚家來做媒?莫不是譚家少……”
“不是。”言氏截了她的話,漫不經心地擺弄着一只斜出的月季。“是靖安侯府。”
這話一出,姑母登時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若不是看着言氏氣定神閑,且一般人家也請不動譚氏,她們真要以為她在扯謊貼金。連一直無視清曉的姚女也驚得瞪大了眼睛,盯着清曉。
靖安侯府世子?江岘嗎?怎麽可能!
她忽而想起那日在譚家,二人的種種,莫不是那時便生情了?
這阮清曉一家到底是走了什麽運!
“那婚期可定了?”伯母迫不及待問道。
言氏瞥了她一眼。“推了。”
姑母更驚了。“三嫂,那可是靖安侯世子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怎能推了?您說笑呢吧!”說着,她彎眉笑了兩聲。見言氏神情依舊,不似玩笑,神情頓僵。
“三嫂,你可不能錯了主意啊。若是嫁了靖安侯府,那清曉在阮家可是一等一的地位啊。她大堂姐也不過就嫁了個七品郎中。”
言氏不應聲,也不知從哪尋了把剪刀,嚓的一聲将那只斜出的月季剪掉了,遞給清曉道:“一會插客堂花瓠裏。”
清曉瞧着那花,知道母親心裏是氣大了,什麽都沒敢說,接過來捏着。
姑母尴尬,偷偷撇了撇嘴不提了。三嫂脾氣不好,她可是知道的。于是讪笑,又接着道:“不管嫁不嫁,清曉和清妤眼下便要及笄了,總是要說人家的。可長兄不娶,妹妹如何嫁,我倒是覺得清讓的婚事才是主要的。眼下他也入仕了,立業成家,這親事拖不得了,也不知三嫂可有中意的?”
話到是正常話,可眼見着姚女臉越來越紅,嬌得堪比自己手中的月季,清曉懂了。姑母今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言氏也猜出幾分。可想到祖家的事,她心裏還是憋悶,不過畢竟周劍平在,看在他的面子上,言氏淡笑,溫婉卻疏離:“清讓大了,也入仕為官,他的事我做不了主了。”
“瞧三嫂這話說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就算不是親生的,不也得你們做主,好歹你們養他這麽大……”
眼見着言氏眉心驟起,姑母喉頭一緊,餘光瞥了清曉一眼,不再說了,讪讪一笑。
這一頓,加一瞥,清曉好似意識到什麽。為什麽姑母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清讓庶出,自然不是母親親生,可他是父親的孩子……
她又想到在阮府,姚女的反應。一個久不提起的話題突然在心裏生了根……
“想什麽呢?”身後,低沉的聲音響起,吓了清曉一跳,手一抖,捏在了月季的莖刺上。
清曉嘶了一聲,回頭,是清讓。
見她指尖滲出血珠,清讓眉頭微蹙,趕緊接過花枝放在石桌上,揀起她的手,語氣柔柔疼惜道:“想什麽呢,這麽出神,疼不疼?”說着,朝着她指尖吹了吹。
清曉身子一顫,趕緊抽回了手,急促道:“沒事,我去把花插上。”頭都沒敢回轉身便走了。
清讓不解。
清曉是和他生氣了,可自從他這次回家,二人已經和解,她不至于還要躲他。莫不是她聽說什麽了?目光轉向姑母和姚女,眼見二人慌亂錯開,清讓明白了。溫潤的臉登時蒙上了深沉之色,他冰冷地看着二人,道:
“姑父要走,父親讓我來請姑母,留下用午飯。”
姚女歡喜,低着頭唇角抿不住上挑,可還沒等她母親開口。又聞清讓接着道:“我方才去後院,嬷嬷說廚房的婆子今兒有疾,告假回去了,怕留不得姑母了。”
對面,母女二人神情一僵,左右不知該如何應,便瞧向了言氏。言氏“啪嗒”把剪子朝石桌上一扔,笑道:“那還真不巧,改日吧。我去看看清曉,你替母親送客吧。”
說罷,再沒多看母女二人一眼,入正堂和周劍平說了兩句什麽,轉進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