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親事

陸府, 大書房。

阮清讓站在幾案前撩袖磨墨, 目不斜視。唯是待陸崇謙的筆蘸來時, 他停了墨錠,跟着他筆尖掃過一眼。

“還是張秋河道的案子。”

陸崇謙道了句, 他沒看清讓,直到書完最後一筆才擡頭, 對他溫慈一笑。

“這事辦得不錯,山東清吏司貪墨,礙着戶部尚書誰也不敢動他。你這一上任便将證據收個齊全,他想推脫也推不了了。不枉我對你的提攜, 案子一過, 待左佥都禦史離職, 這位子便順理成章是你的,也不會有人道你靠的是我。”

說到這, 陸崇謙朗聲笑了。清讓揖禮道:“哪裏,都仰仗首輔指點。”

“也不是每個人我都會如此幫他的,你是匹千裏馬,我自然願做這個伯樂。”

清讓含笑點頭。

陸崇謙又道:“聽聞你父親的敕書也下了?”

“是。”清讓應聲,“還要謝您相助。”

陸崇謙哼笑搖了搖頭。“這還真謝不着我,不是我幫的他。”

清讓微僵, 突然意識到什麽。卻聞陸崇謙仰在圈椅上, 摩挲着青玉筆山笑道:“聽聞最近阮府提親的人可是不少。成家立業,也該考慮了,你可有中意的?”

見他淡笑不語, 似不知如何開口,陸崇謙又笑了。“看來你這是心中有人啊。好事,好事。不知是哪家姑娘,可定下來了?”

“還沒。”清讓淡應。

顧崇謙将剛書完的信箋折好,塞入信封交給清讓,拍了拍的他的肩道:“若還未提親,不嫌棄的話,我來給你做媒人如何?”

聞言,清讓恭謹施禮道:“首輔大人擡舉了,這般小事哪敢勞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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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氣了。”顧崇謙點頭,“去吧,把這信給左都禦史送去。”

出了陸府大門,清讓看了眼手中未曾封口的信封,冷哼。

不封口不是因為信任,是試探吧。陸崇謙那麽謹慎的人怎會把重要的信件交給自己,包括在陸府書房彙報張秋河道一案,無非都是考驗,他是不信任。

不過不要緊,信不信任無所謂,只要能夠借助他達到目的才是重要的。江岘可以靠着他走到今天,他也一樣可以。

想到方才陸崇謙問及成親一事,他便長舒了口氣。他就是要讓他知道,就算他不提做媒,待自己一切準備就緒,向清曉提親時,清讓也會去求他。到時候自己倒要看看,江岘是敢忤逆首輔堅持和自己争清曉,還是放棄……

阮清讓方離開,陸汝寧匆匆而來,一邁進大書房的門便四下環望。除了幾案前正書寫的父親,她誰都沒看到。

“父親,阮清讓呢?”

陸崇謙皺眉,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漠然道:“走了。”

“走了?怎這就走了,我還沒見着呢……”

“胡鬧!”陸崇謙呵了一聲,“哪有個千金的樣子。阮清讓豈是你該叫的,是你該見的嗎!”

“父親!”陸汝寧嗔喚了一聲,急的直想跺腳。轉身要跑,陸崇謙不擡眼皮都知道女兒要做什麽,于是慵然道:“走了半刻鐘,追不上了。”

陸汝寧回首瞪着父親,氣鼓鼓地。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偏就不成全人。

陸崇謙無奈,長嘆一聲放下筆,起身走到女兒面前。他看着她,緩了語氣道:“聽父親的,把心收收,他不合适。”

“為什麽?您不是說他出類拔萃,是難得一見的英才嗎?您還怕他日後沒前程?怕您女兒跟了他會吃虧?”

陸崇謙眉心皺得更緊了。

真是不知道怎養出這麽個女兒來,一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

他沒了耐心,冷道:“天下英才盡是,我說他不行便是不行,你休要再想了。”

本以為這話說出來,女兒會鬧。可她卻出奇地平靜,唯是抿着紅唇,嘴角挑了挑,笑意極涼道:

“您說不行便不行。當初江景行您便是這樣說的,如今到了阮清讓還是這句話。天下俊傑之首,都掌控在您手裏,可您卻沒一個信得過的,我真懷疑父親您籠絡他們的目的。”

對着女兒怨怒的目光,陸崇謙神色未變,沉默了須臾平靜道:“你不必知道我的事,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父親,一切都是你好便是了。”

說罷,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了。

……

言氏嘴上說做不了清讓婚事的主,不可能一點都不關心。畢竟是他母親,因為自己的誤會還冷了他那麽多年,多少有些愧疚。

然清讓勸她寬心,自己當下還是應以仕途為重,不過若是哪日有了心思,自然還要求母親給自己做主。

如是說,言氏便放心了。

她放心了,阮伯麟可是不安。只要清讓一日未娶,清曉一日未嫁,那他這顆懸着的心就沒辦法落地。

每每看到清讓,他還是能憶起當年表妹将孩子交給自己的那幕,他不能辜負她,不能讓清讓背上違背倫理的名聲。

“他是阮家的孩子,只能是!”這是表妹咬着牙對他最後的囑托。

既然他只能是阮清讓,那他便永遠都是清曉的兄長。

如果他不願娶,那就嫁,把清曉嫁出去。阮伯麟再次想到了江岘,踟蹰不決……

“老爺,前院來客了。”小厮入門道。

阮伯麟看着他問:“誰?”

“說是靖安侯府的。”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讓他們稍後,我這便随夫人過去……”

夫妻二人一入正堂便瞧見官帽椅旁,站着個身姿挺拔器宇不凡的男子。聽見聲響,男子回首,乍見那張俊朗的臉,二人驚了。正是他們之前的女婿“林岫”,如今的靖安侯府世子。

見二人入堂,江岘微笑,不慌不忙穩步走到二人面前。他身材颀長,氣質清冷雍容,以前還道是他故意端着,如今才明白,這貴氣是骨子裏自帶的。

還沒等二人開口,江岘先行揖禮,喚道:“見過岳父岳母。”

言氏哼了一聲,冷道:“可不敢當。若沒記錯,這親事我們還沒應下吧。”

愛之深恨之切,當初言氏有多喜歡“林岫”,如今便有多惱怒江岘。

阮伯麟瞥了妻子一眼,拱手施禮道:“見過世子。”他是靖安侯府的世子,即便論官職也高自己一級,他一面請江岘入座,一面解釋道:“拙荊失言,請世子不要見怪。”

江岘淡淡一笑,清冷若離的臉難得的和煦。

清河的那段日子他惦念難忘。雖然阮伯麟和言氏不和,又有宋姨娘攪合着,但他确實有種家的感覺,而不是像在靖安侯府,彼此冷漠得連勾心鬥角都算奢侈的交流。

他看了言氏一眼,曾經的記憶湧來,他對這位“岳母”依舊有種親切感。

“您這便是見外了,說到底我還是您的……”話未說完,只見言氏一個淩厲的眼神投來,江岘無奈淡笑。他可是了解這位岳母的脾氣,于是只得依她道:“請阮大人和夫人入座吧。”

“哼。口改得倒快,我還以為有多堅持。”言氏又是一聲冷哼。

阮伯麟瞪了妻子一眼。說話沒個輕重,真當他還是曾經的“林岫”嗎!

不過江岘非但不惱,心裏莫名有些暖。言氏對自己有氣是應該的,他理解。可她能對着他無顧忌地把這氣撒出來,那就證明在她心裏自己還是他的女婿,若果真和阮伯麟一般理智,對自己生疏,那他可就真的要心涼了。

江岘笑容溫和,亦如在清河那般恭敬。他想了想,道:“我今兒因何而來您二位應該猜到了。前些日子我請譚老夫人為我做媒提親,一直都沒個着實的信,所以我只能親自來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見過誰自己來提親的。也不知是背着父母,還是身份不實,又頂着誰的名來的!”

“惠君!”阮伯麟怒了,呵了一聲。

江岘挑唇應道:“您放心,我是靖安侯世子江岘,千真萬确。”說罷,又看了眼阮伯麟。他眼神澄淨,眸光中帶着柔和的笑,沒有絲毫的愠意。

“世子身份我們當然不會懷疑。”

阮伯麟笑了笑,随即又斂容,凝眉思慮半晌。又道:“只是婚姻大事,為父母者大意不得。我們兩家身份懸殊,為了清曉我們不得不認真考慮。”

“至于往昔的事,本都是場誤會,您也不必耿耿于懷。我們一家來京城也是想清曉能夠重新開始,把清河的那段記憶抹掉,只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且不說我們還未同意這婚事,即便同意了,我依舊希望她是新嫁,和過往不沾點滴。所以,拙荊方才所言也沒有錯,我們承受不起這聲‘岳父岳母’,也不想承受。”

江岘笑容漸漸凝固,眸色愈深。他脊背挺直,安安靜靜地坐在官帽椅上,冷清得似谪仙,卻又略顯孤寂。

他沉默須臾,低了低下颌微笑道:“您的顧慮我明白。我要娶清曉自然是以江岘的身份風光迎入侯府,這是我欠她的。”

“不要提欠。”阮伯麟皺眉擺手,“我說了,你們本就無關系,何來的欠。”

這是一定要把曾經統統抹煞掉嗎?他似乎猜透的阮伯麟的心思。沒了曾經,他和清曉半分交集都沒有,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如何走到一起。況且他早就把她當做自己的妻子,從未變過。

“發生的便是發生了,改變不了。”江岘沉靜道。

阮伯麟無奈搖頭。“算了,世子您還是冷靜地想想吧。”

“即便再想,我決定也是一樣的,我……”

“世子!”門外,提裙而來的清曉喚了一聲。江岘猛然擡頭,方才還清冷的神色,這一刻像是春暖花開,冰雪消融般,不見了。

清曉對他福了福身,淺淡一笑。

二人相對,見清曉眸光閃動凝視着自己,他明白了。于是淡淡一笑,對阮伯麟道:“阮大人的話景行銘記,但也希望您能成全。今日不早了,不擾您休息,我改日再來拜訪。”

說罷,便起身告辭。

阮伯麟送他到正堂外,眼看着清曉一直跟着他,言氏想要拉她回來,卻被丈夫扯住。言氏氣得要喚,丈夫呵了她一聲:“別管了。”

“不管?我瞧你是根本不想他們斷啊。見他是世子爺,便動心了?”

言氏怨道,說罷便悔了。自己夫君是何樣的人她豈會不知,真是口不擇言。

阮伯麟沒怒,嘆了聲。“他們的事,除了他們自己誰也定不了。”江岘見到清曉的表情他不是沒看到,而清曉主動出現攔了他的話,分明是在護着他。想來她早就在正堂外聽了許久吧。“他們二人沒那麽容易斷。”

“沒那麽容易斷。”言氏怨怒地重複道。“方才是誰讓他當過去都沒發生過?是誰不許他再提往昔?你還讓他靜心想想,想的是什麽!”

阮伯麟看了眼垂花門,二人已經離開了。他平靜道:

“我不想他是因過去的事才沖動要娶清曉,即便是真心,也該抛掉過去認真面對當下。對他而言,清曉還是清曉,但對清曉而言他不是曾經的他了。他是靖安侯世子,他必須要意識到二人的差距。

你說得對,婚姻大事父母一個都未出現,這便是問題。他應該想到可能會遭受的一切阻力,解決之後再來娶她。我不想女兒嫁過去便是困難重重,我虧欠她太多,我想她安安穩穩地。”

看着夫君,言氏面色沉沉,半晌她冷道了句:“你要是真想為她好,就不該讓她嫁。”

……

清曉将江岘送到了大門外。

江岘轉身,看着身後那個柔弱的小姑娘,滿足地笑了。眼底抑不住的溫柔晃漾,他柔聲道:

“放心,我會解決的。”

見她沒反應,他指尖點了下她的額,她擡頭看着他。

江岘低頭靠近,近的她看得見他清眸中映出的自己,臉一紅,心又亂了,默默垂了眼簾。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在他面前的拘謹越來越頻繁。

他笑道:“你不要多想,每天只要吃好、睡好,養好身子……

等我來娶你。”

本還想笑嗔他當自己什麽,只知道吃睡!然聽到最後一句,表情突然僵住。她強笑了笑道:“我母親方才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她的脾氣你也知道。”

“嗯。我明白。”

他看着她,眸色似水,下意識地伸出手。

然剛要觸到她的臉,只聞身後慵然不羁的聲音傳來。

“喲,這不是世子爺嗎?”

作者有話要說:我有罪,我負荊請罪。半夜二更……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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