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情詩 (11)

今天早上十點的場。

王磬走到珂冬身邊:“該囑咐的都囑咐了,就看老葛臨場發揮了。”

珂冬點了點頭,看向懸挂在大廳正中央的液晶顯示屏。葛名遠專業素質過硬,只要心态能穩住, 應該問題不大。

“诶?決賽不是你上場啊。”一道懶洋洋的嗓音從珂冬身後飄了過來。

珂冬回頭,就見霍闵恩雙手插兜站在她身後。

霍闵恩伸着脖子往珂冬身邊瞅了又瞅, 摸着下巴道:“你……那位, 今天沒來?”

哪位?珂冬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黎松。

“怎麽, 你找他有事?”珂冬挑眉。

霍闵恩沒說話, 眼裏閃過一絲遺憾。

“你們認識?”珂冬皺了皺眉。霍闵恩似乎對黎松格外有興趣。

霍闵恩笑得意味深長:“要不你幫我引薦一下,介紹我認識認識?”

珂冬扭過頭, 一點也不想理這個滿嘴胡話的老油子。

霍闵恩也不生氣。他瞅了瞅一旁正在對着筆記本調試數據的胖子和田凱, 對珂冬小聲道:“這次不比初賽, 讓你們隊員小心一點。”

“嗯?”

“少在大庭廣衆下播放終版WIKI,這兒的人鬼精着呢。”他朝胖子努了努嘴, “東西也仔細收好了。”

霍闵恩點到為止, 繼而伸着懶腰離開了大廳。今早的比賽沒什麽看頭, 他要回去補眠了。

珂冬被霍闵恩沒頭沒腦的幾句話說得眉心一蹙, 于是走到胖子那邊:“咱們的終版WIKI有備份吧?”

胖子點頭:“放心吧, 我拷進了盤裏。”說罷指了指桌上的移動硬盤。

珂冬又道:“一會再看, 今早場次的參賽者還有沒進場的。”

王磬看了過來, 若有所思。他轉頭對胖子道:“先別看了,一會再說。”

胖子和田凱面面相觑, 不過仍是配合地合上了電腦。

十點半,該場次所有參賽隊員都入了場。比賽很快就要開始。

珂冬找了個位子坐下來,拿出筆記本準備做記錄。如果第一場失利,這些記錄會對後頭的複活賽有很大幫助。

她剛坐定,就見第一個參賽選手上了臺。

“咦,這不就是那誰嗎?”胖子小聲驚呼道,“那個裸奔的?”

珂冬也認了出來。液晶屏幕後站着的那位,正是華北賽區初賽時挑釁霍闵恩和珂冬,最終繞着賽場裸奔的灰麻杆。

“這貨怎麽也進決賽了?”田凱覺得不可置信,“進決賽的标準這麽低了嗎?”

隊裏一個知道內幕的老隊員小聲道:“聽說丁健的這個隊伍本來在初賽複活賽就要被淘汰的,但是他們省只剩下這一支隊伍了,幾個領導活絡了好些關系,好說歹說硬把他們隊給加塞上了。”

王磬不以為意:“塞就塞吧,沒有實力的隊伍就算進了國內決賽也沒有好名次,沒意義。”

珂冬贊同地點了點頭。王磬說得不錯,進了國內賽又怎樣。國際賽不會給他們機會走關系,否則到了阿姆斯特丹,丢的是中國人的臉。

灰麻杆丁健很快就做完了展示。他的展示馬馬虎虎,沒有大錯,但也沒有亮點。提問環節評委們興致缺缺,很快就讓他下去了。

又有幾個選手完成了展示,珂冬在心裏給他們挨個打了分。她懸着的心漸漸落到了實處:就現在看來,葛名遠甩他們幾條街不是問題。

輪到葛名遠上臺了。珂冬和其他隊員下意識噤了聲,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顯示屏,生怕錯過什麽細節。

穩住啊。珂冬心髒砰砰直跳,默默給臺上那個刺猬頭打氣。

短暫又漫長的三十分鐘過去了,葛名遠順利地完成了全部展示。今天臺上的這次展示,比他以往練習的每一次都要好。專業素質、臨場反應、語音語速、禮貌禮儀,都完成得很好,再加上葛名遠天生帶着的那股不服輸的赤誠韌勁,明顯給評委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珂冬捂着臉,溢出了一聲輕嘆。第一道坎,成了。

一個上午很快過去。葛名遠從內場出來,連腦袋上的發絲都透着意氣風發。

“全組第二。”王磬抱着胳膊笑道,“行啊,老葛。”

胖子比對了一下今天上午參賽組的成績:“下午場能保持這個成績的話,全國前三十穩了。”

葛名遠大口扒着盒飯:“下午的場次幫我看看,和哪家對上。”

珂冬念了幾個名字:“就這幾個你要注意,還有今天第二場銀河星海也計入排名。”

“行。”葛名遠囫囵吃了個午飯,轉頭道,“下午兩點半開賽,趁現在還有時間,你們幫我模拟改進一下。”

王磬點了點頭:“去休息室吧。”說罷又對姚菲芓道,“WIKI有一些地方也要修改。”

姚菲芓:“沒問題。”

幾人正收拾東西,忽然有人在一旁咋咋呼呼道:“好巧啊。”

“這不是霍闵恩的小情人嗎?”

珂冬還沒反應,葛名遠先沉了臉。

“怎麽的,還想再裸奔一次?”葛名遠瞪眼看向晃晃悠悠拿着可樂的丁健

王磬皺眉:“老葛。”

丁健卻難得沒有擡杠:“上次是我不對,我給你們道歉。這次你們的展示真的牛逼,一定會進入前十強的。”

對面突然軟化了态度,葛名遠的火氣倒不好撒了。

王磬不欲多話,随口客套了一句:“你也不錯,複活賽加油。”說罷就要招呼大家去休息室。

突然丁健似乎站立不穩,手裏的可樂就這麽潑上了姚菲芓的筆記本電腦。

“诶!”姚菲芓驚叫起來,“你幹什麽!”

“哎呀不好意思,地太滑了沒站穩。”丁健手忙腳亂地道歉,“我的錯,我的錯。”

“美女你沒事吧。”丁健忙不疊地從兜裏掏出紙巾遞給姚菲芓。

姚菲芓哪裏顧得上濕漉漉的衣服褲子,一手抱起電腦抖落起來。怎奈可樂滲進了金屬板,電腦沒了反應。

葛名遠掄起拳頭就要揍上丁健,愣是被胖子和田凱架住。

胖子壓着葛名遠的耳朵小聲道:“咱們還有備份,別沖動!”

葛名遠這才收了拳頭。

“你給我等着。”葛名遠咬牙切齒。

丁健仿佛受了驚吓:“哎喲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眼下大廳裏人來人往,這邊的沖突已經吸引了一小部分視線。丁健似乎怕葛名遠再發瘋,于是捏着濕漉漉的可樂紙杯逃也似的走了。

丁健一走,正在清理桌子的胖子突然驚呼:“我的移動硬盤呢?”

珂冬汗毛悚立:“怎麽回事?”

胖子找了半天,連桌子底下都翻遍了:“移動硬盤不見了!裏頭有咱們的備份WIKI。”

“肯定是那個丁賤人!”葛名遠就要沖出去逮人。

“老葛你坐下!”王磬低吼。

“找到了找到了!”田凱從敞口的挎包裏舉起移動硬盤,“在胖子包裏呢!”

虛驚一場。

胖子還傻在原地:“我不記得我把它放包裏了啊……”

“行了,找到就好。”王磬揉了揉眉心,“動作快點,我們去休息室。”

這個時候的休息室緊俏得很,他們好不容易在偏遠的一角找到了一間空餘的休息室。

胖子迅速将移動硬盤接入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上,接入設備轉了幾圈,顯示出了文件夾。

“咦?”胖子狐疑地點開文件,鋪天蓋地的小視頻窗口跳了出來。

文件夾裏哪裏有他們的WIKI備份,全是少兒不宜的島國動作片。

葛名遠差點一個栗子敲到胖子頭上:“你個臭小子,是不是帶錯硬盤了?”一邊說,一邊偷瞄屏幕上的動作。啧,還挺重口。

胖子面如土色:“我就這一個硬盤。”

“不是……”說完了覺着有歧義,胖子急得一腦門子汗,“這不是我的硬盤!”

珂冬心裏一咯噔:“你最近一次看到你的硬盤,大概是什麽時候?”

胖子仔細回憶了一會:“葛爺比完賽的時候我還見着……對,出成績那會還在。”

珂冬和王磬對視了一眼,心下一沉。

硬盤被人調換了。

賽場門口,上午場被淘汰的幾個參賽隊陸續退場。有的急吼吼回酒店準備複活賽,有的自知複活無望,早已沒了興致。

“丁哥,幹嘛去了,這麽久。”身穿灰色隊服的年輕人沖着丁健道。

“沒幹什麽。”丁健晃悠晃悠地走到隊友身邊,笑嘻嘻道,“去舒活舒活了筋骨。”

丁健經過酒店門口的垃圾桶時,頓了頓腳步。他從兜裏掏出了個黑色移動硬盤,擡手扔進了垃圾桶裏,又拿杯子裏殘存的可樂澆了上去。

做完了這一切,他才砰地一聲合上了垃圾桶蓋。

. 争分奪秒

“現在怎麽辦?”

田凱試探着說:“組委會從我們這裏拷走了WIKI, 也許他們留了底?”

衆人沉默。為了各參賽隊項目設計的保密, 比賽結果出來前,組委會不會留有任何隊伍的設計稿。

“沒了WIKI,難不成讓葛爺一個人上臺說單口相聲?”

“你們負責WIKI的,怎麽不多留幾分備份?多幾個電子存檔也行啊。”

王磬打斷大家七嘴八舌的發言:“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想想該怎麽彌補。”

怎麽彌補?變出一個新的WIKI來?

珂冬低頭看了看手表:“下午場兩點半開始檢錄,最晚可以拖到三點。也就是說我們還有不到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 不僅要拿到WIKI, 還要對它進行修改。除了WIKI, 葛名遠也要針對下午的展示方案作調整。

“找回被掉包的移動硬盤不太現實。”珂冬說, “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把電腦拿去附近的電腦維修店, 讓技術員盡可能快地把電腦裏的內容讀取出來。你們留在這, 和隊長一起研究下午場的對策。”

“我去吧。”姚菲芓忽然道, “我不懂你們的專業,留下來也沒什麽用。珂冬留下來幫着想對策, 我去修電腦。電腦一修好, 我就和你們聯系, 你們可以遠程告訴我WIKI哪些部分需要完善, 我直接在回程的路上改。”

這個方法聽上去可行。

“行。”葛名遠拍板, “就這樣。”

姚菲芓當即挎上背包, 抱着電腦跑了出去。

剩下的隊員面面相觑, 沒有WIKI,他們該怎麽想對策?對着空氣想嗎?

珂冬掏出她的常備記錄本:“這裏是我做的A組參賽隊伍記錄, 葛名遠那場我做了詳細的批注。”

“現在沒有WIKI不要緊。”珂冬說,“我記得WIKI上的所有細節。我在白板上把重點畫出來……”

葛名遠點頭:“我也記得,開始吧。”畢竟看過了無數遍,也獨自練了無數遍,WIKI上的東西已經刻在了他的腦子裏。

“下午如果對上了A組第一的那支隊伍,我們可以這麽辦……”

……

***

姚菲芓查了手機地圖,大約在距離這裏十五分鐘車程的地方有個電子商城。

她抱着電腦跑過參賽隊伍下榻的酒店,正碰見丁健在樓下晃悠。

“喲,美女。”丁健笑嘻嘻道,“跑這麽急幹什麽呀,小心摔着。”

姚菲芓停了下來,轉頭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健。

丁健被她陰恻恻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毛:“你幹嘛。”

姚菲芓甜甜地笑了,爾後突然一腳揣上丁健的後膝彎。坡跟硬底的牛皮靴,踹起人來分外實在,丁健被這一腳踹得差點跪了下來。

“你神經病啊!”他痛得直抽氣,連嘶吼都帶了顫音。

姚菲芓本來要走,聽他嚎得厲害,于是轉過身,睥睨着眼神對他比了個中指。

丁健險些氣昏過去。卧槽那個新人隊的成員,一個比一個難搞。

姚菲芓不再理他,招了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兩點四十五分,珂冬和葛名遠在檢錄處盡可能拖延時間。葛名遠一刻也不閑着,張口閉口問珂冬,作展示的時候這樣說行不行、再加一個佐證合不合适。

珂冬拍了拍他的肩:“已經可以了,你只要正常發揮就好。”

漏洞是永遠補不完的。每一項研究的課題需要經過多少年多少代的完善才能具備相對成熟的模型,他們将二十年濃縮成了幾個月,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通道口,王磬一邊踱步一邊講電話。

珂冬在心裏默念。姚菲芓,一定要趕上啊。

又過了兩分鐘,王磬挂了電話,沖他們打了個手勢。

珂冬終于安下心來。很快,姚菲芓出現在了賽場門口。她四處張望了一圈,繼而抱着電腦向檢錄處跑來。

“都……改好了。”姚菲芓喘得厲害,“備份也不用擔心,我剛剛買了三個移動電源!珂冬你拿着……”說罷從背包裏掏出三個花花綠綠的移動電源,往珂冬手裏一拍。

移動電源的外觀很是活潑,粉的、藍的、紫的,上頭畫滿了Hello Kitty和叮當貓。

姚菲芓恨恨道:“下次再有人想掉包,還得掂量掂量他能不能買到同款。”

珂冬忍不住笑了出來。

姚菲芓說完了,自己先是一愣。她沒想到就這麽自然地與珂冬對了話,堵在她心裏的那道坎不知什麽時候沒了影。

葛名遠拿了WIKI,正在檢錄處拷貝。他錄入完了信息,下意識回頭,見珂冬還在原地。

珂冬覺察到他的目光,于是雙手平舉,對着他一左一右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葛名遠咧嘴笑了,頭也不回地進了賽場。

下午場是國內賽的第二輪,時間比第一輪初選短,要求卻更為嚴苛。且第二輪後沒有複活賽,這輪獲得的成績将作為國內賽的最終成績。

第二輪抽簽是電子程序現場随機分配,所有參賽者入了賽場,大屏幕上才滾動閃現了這一場次的順序和組別分配。

場外大廳中,不約而同傳來幾道抽氣聲。

胖子抱頭哀嚎:“慘了慘了,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珂冬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這輪随機分配,把葛名遠和銀河星海,以及其他三支實力強勁的隊伍分到了一組。

一組十隊,只有排名前三的隊伍可以晉級。珂冬看過銀河星海的比賽視頻,自知比不過。另三支東南賽區的隊伍功底非常紮實,其中一個隊的WIKI相當驚豔。

珂冬沒有把握葛名遠能穩勝那三支東南賽區隊伍。

其他隊員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場內的葛名遠顯然比他們更明白自己的處境。這一場賽,是硬戰了。

液晶屏幕的鏡頭時不時掃向場內的等候席。珂冬很快發現等候席裏的葛名遠下意識地抖着左腿。

珂冬心一沉。那是葛名遠無意識的小動作。

他緊張了。

珂冬恨不得打一通電話提醒場內的葛名遠:穩住心态。可是參賽者進場後就被切斷了通訊,不能再和外界聯系了。

銀河星海第二個上臺做完了展示,一如既往地強悍。那三支東南賽區隊伍也陸續作了展示,每個隊都比上午的第一場的表現還要精彩。

葛名遠的左腿抖得更厲害了。

終于輪到了葛名遠上臺。珂冬一顆心揪到了嗓子眼。她看了眼幻燈上的WIKI,很好,沒有錯漏。姚菲芓交出來的修改版還是讓人放心的。

現在就看葛名遠自己了。

前三分鐘,葛名遠眼神打飄,不在狀态。但很快,他找到了節奏。

直到展示結束,葛名遠依舊保持着那個節奏,沒有出錯。

珂冬松了口氣。誰知王磬卻皺了眉頭:“老葛露怯了。”

仿佛印證王磬的推測,提問環節評委問到第二條合成路徑怎麽規避風險時,葛名遠愣了足足十秒。

這個問題,他們在模拟的時候已經讨論過了,只是珂冬、王磬以及另一位老隊員持三種不同的觀點。

十秒的寂靜在賽場上被放大了數倍。

好在葛名遠很快作出了決斷,他将模拟時候的三種觀點都說了出來,末了作了個折中的總結。

評委聽罷,笑了:“可是你所說的第一種方案和第二種方案是矛盾的。”

葛名遠愣了。

評委并沒有打算刁難葛名遠,自己将這個問題揭了過去。

後續幾個問題,葛名遠都答得不錯。臨下臺時,大概因為太過緊張,他腳底打了個滑,差點摔倒在臺上。

評委席和等候席都傳來善意的笑聲。

珂冬沒太有心思去看後面兩位參賽者的展示。她看了看身邊的王磬,試圖從他眼裏讀出一些端倪。

王磬瞥她一眼:“看我幹嘛,我又不是評委。”

“咱們這回能晉級嗎?”她問。

“老葛盡力了,我們都盡力了。”王磬淡道,“等結果吧。”

各組排名出來時,內外場都掀起了一小片波瀾。

葛名遠所在的這個組被譽為死亡之組,受到的關注尤為多。

第一名毫無意外的是銀河星海,第二名是東南理工,第三名是東南一科,∞和另一支東南賽區隊伍并列第四。

第四名與第三名只差了0.04分。

晉級名額只有每組前三。

珂冬迅速調整好面部表情,等着從內場出來的葛名遠。

很快,她就認出了跟在其他參賽者後頭磨磨蹭蹭的葛名遠。

王磬走過去,捶了捶葛名遠的肩膀:“可以了。這個成績,全國前五十穩了。”

“是啊葛爺。”胖子也附和,“如果咱沒分到這個死亡之組,肯定就晉級了。”

葛名遠卻搖搖頭:“差得遠。”

“啥?”胖子沒聽清。

“我說,我們和那幾個隊的差距,差得遠呢。”葛名遠平靜地說。

有差距,他們都知道,畢竟那幾支老隊比他們起步早,更兼掌握着這個領域最好的資源。

知道是一回事,親身感受又是一回事。

珂冬看着葛名遠,沒說話。其餘幾人也沉默了。

葛名遠忽而展眉笑了:“怕什麽,差了就奮起直追,還想做縮頭烏龜不成?”

“現在資源是集中在少數團隊手裏,但如果這個領域的強者多起來,資源就有重新分配的一天。咱們加把勁,那天就來得早一些。”

加入這個領域的人越多,所能挖掘出的新資源也就越多。更多的資源加入分配,就有更多的團隊獲益,這些獲益的團隊還會繼續做研究,尋找更新更前沿的資源。

這會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衆人都笑了。

珂冬也笑。她只覺得如釋重負,一是為葛名遠的通達,二是為自己的選擇。

***

國內賽才進行了一天,一批參賽隊伍就已被判定了生死。

今夜狂歡的不僅有晉級的隊伍,也有被淘汰後沒了壓力的隊伍。葛名遠召集了隊友,準備去附近的小酒吧浪一浪。珂冬沒興趣和一群大老爺們喝酒,于是留在了酒店。

一群隊友鬧哄哄地出了門。珂冬剛剛坐下,就聽有人在敲門。

“忘記帶東西了?”珂冬想是姚菲芓,于是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門一開,她和門外的霍闵恩對了個正着。

珂冬微一愣:“有事?”

霍闵恩咳嗽一聲:“聽說你們隊被淘汰了。”

淘汰怎麽了,還特意過來提醒啊?珂冬沒了好臉色。

霍闵恩趕緊補救了一句:“節哀。”

珂冬:“……”

“沒事兒我關門了。”

“诶,別!”霍闵恩拿手肘格住即将合上的房門,“我有封信要給你。”

珂冬停了動作:“給我?”

霍闵恩從敞開的隊服裏拿出了一封薄信:“喏。”

珂冬狐疑地将信接了過來。

霍闵恩又咳嗽了一聲:“其實吧,這封信……”

“請拜托你轉交給……你家那位。”

. 選擇

給黎松的?

珂冬神色複雜地看着手中的信。信封上一行粗犷的字:寫給D。

霍闵恩只在華北賽區見過黎松一面, 這就知道黎松還有一個名字是Dante?

珂冬狐疑地擡眸, 卻見門外那一米八好幾的大老爺們猝不及防地紅了臉。

很不合時宜地,珂冬想起以往白白常在她耳邊念叨的一句話。

——現在漂亮的男孩子都和漂亮的男孩子在一起,沒大有我們女孩子什麽事了。

當時她沒明白這句話,現在她隐隐有些意會白白的惆悵了。

霍闵恩似乎并沒有察覺到珂冬腦子裏的激烈碰撞。他偏過臉, 故作鎮定道:“勞駕把信交給他,謝謝了。你休息吧, 我走了。”話音還未落, 腿已邁開了。

待珂冬回神, 走廊上已沒了霍闵恩的蹤影。

再和黎松通話的時候, 珂冬的語氣便有些微妙。

黎松在薰衣草莊園幫着布置了一天,此刻得了閑, 正漫步在莊園外的小道上。他已經從隊伍的微信群裏得知了國內賽第一日的情況, 原打算安撫一下他的小姑娘, 卻發現小姑娘的心思好像已經不在比賽結果上了。

“珂冬,怎麽樣才算你說的, 經常和‘漂亮的男孩子交朋友’?”黎松摸了摸下巴, “我大多數時候是一個人, 交心的朋友不多, 如果西裏奧能算‘漂亮的男孩子’, 那就是吧。”

珂冬握着手機, 腦海中浮現了土豆先生圓滾滾的臉龐來, 違心地說:“哦,他也算一個。”

黎松忽而警惕起來:“珂冬, 你是不是最近和‘漂亮的男孩子交朋友’了?”

珂冬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我沒有,明明是你。”

“嗯?”

“‘漂亮的男孩子’給你寫信了。”

黎松好半晌沒了言語。

過了一會,他無奈道:“給我寫信,我怎麽不知道?”

“信在我這裏。”珂冬說,“他讓我轉交給你。”

黎松腦中迅速過了一遍,爾後問:“那麽這個‘漂亮的男孩子’是誰?”

“霍闵恩。”

黎松恍然。是他。

然而下一秒,黎松皺着眉頭道:“你覺得他‘漂亮’?什麽時候有這種想法的?這幾天你們是不是在一起?”

珂冬:……

***

沒了後續比賽,珂冬一行人在開賽第三日就準備離開B市。

候機大廳裏,珂冬低頭刷着國內賽實時信息,冷不丁刷到一組大圖。高清大圖上,身材瘦如麻杆的男生光着身子被人吊在了賽場附近的一棵樹上。

喲。珂冬笑了,這不是丁健嗎?被扒得只剩下一條褲衩,像吊豬崽一樣懸在樹幹上。

把他吊起來的人似乎挺有良心,沒将他吊在荒無人煙的地方。這條小道人流不多但也不算少,很容易就會有人發現他,把他解救下來。然而有意思的是,經過小道的參賽者見着光溜溜的丁健,沒想着将他放下來,反而紛紛掏出了手機……

于是接下來幾日賽報的頭條又是他的高清無/碼照。

胖子湊過來,看到珂冬正在看丁健的照片,詭秘地笑了起來:“現世報。”

珂冬瞥他一眼:“你知道誰做的?”

胖子嘿嘿直笑:“不可說不可說。”

珂冬也笑了。誰做的都好,大快人心。那天上午場結束後,只有丁健靠近過他們的桌子,拿走硬盤的除了他再沒可能是別人了,隊裏的人皆心知肚明。大家窩火得不行,但有王磬壓着,沒人敢在比賽過程中惹事。

這時,隔壁座的葛名遠抽了下鼻子,很是牛氣地哼了一聲。

“你做的?”珂冬挑眉。

葛名遠矜持地撸了撸他的刺猬頭:“嗯哼。”

珂冬不禁刮目相看:“真敢動手啊。”

“怎麽不敢。”葛名遠哼了一聲,“咱的賽程都結束了,還癟着氣幹什麽。勞資看這貨不順眼很久了。”

“王磬不攔着?”

葛名遠悄摸摸瞥了眼王磬,壓着嗓子對珂冬道:“你以為沒老王的默許,我能做得成?”

那邊,正對着筆記本打字的王磬輕咳一聲,頭也不擡地說:“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賴我身上幹嘛。”

葛名遠瞪眼:“我在屋裏找了半天沒搞到繩子,一轉頭發現床上突然就冒出了一捆綁帶,你敢說不是你放的?”

王磬的眼神忽然就有些打飄。

胖子偷偷扒在珂冬耳邊道:“陳同學,別看葛爺如今傻兮兮的,當年他念中學的時候可是鼎鼎有名的校霸。他往村口那一站,一條街的混混都要給他遞茶。”

“胖子你皮癢了是不是?!”

珂冬捂着肚子笑得東倒西歪。

飛機在傍晚抵達A市,一行人坐着大巴回到了A大。寒假裏的校園冷冷清清,連值夜的保安都顯得少了。

葛名遠幾個先送珂冬和姚菲芓到宿舍樓下,這才挎着行李回了自己的樓。

珂冬刷門禁的時候和宿管阿姨打了個招呼。老阿姨認出了珂冬,很是興奮:“你回來了呀。快看看你們屋的信箱,裏頭的東西都要溢出來了喲。”

珂冬道了謝,摸出鑰匙打開信箱。信箱裏是滿滿一沓明信片,收信人寫着她的名字。

信是從國外寄來的,封頭還蓋了個加急的戳。

什麽信這麽要緊?珂冬沒有頭緒。

回到房間後,珂冬拆開裝着明信片的小信封,從裏頭抖落出好些照片來。

照片上,胡力士凹着各種造型,背景是慕尼黑的鐵阿提納大教堂。

沒想到竟然是這家夥,看來他已經抵達德國了。

不過大概也就只有這家夥,放着便捷的網絡社交軟件不用,非得用這樣古早的形式傳達信息。

照片後頭還有胡力士手寫的十四行詩。

詩裏又是花又是草,還有藍天白雲小松鼠。珂冬一個字也沒看懂,只大約覺察出胡力士滿滿溢出來的喜悅。

珂冬輕輕笑了。

還有好幾封信是寫給白白的。信封鼓鼓囊囊,裏頭應該還塞了不少小禮物。珂冬沒有拆開,直接把信放到了專門收納胡力士求愛禮物的大紙箱裏。

紙箱占據了寝室不少空間,紙箱裏的禮物已滿了過半。

這些禮物,白白是不會去看的。滿滿一箱心意,默默地蜷在角落裏。

珂冬收回目光,将寄給自己的明信片放進了書桌正中央的抽屜裏。抽屜最頂端是一份出國交流報名表,她動作一頓,繼而将胡力士的那沓明信片壓在了報名表上。

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冬冬,到宿舍了嗎?”是傅雅卿。

珂冬應了一聲。每一次出遠門晚歸,母親都要叫人來接,就算沒來也要電話确認她是否安全抵達了學校。

接着,傅雅卿又問:“報名表交了嗎?只剩下不到一周了。”

“沒有。”珂冬實話實說。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瞬。

“現在比賽也結束了,是時候收心考慮一下這個事了。”

珂冬說:“我不準備申請交流了。”

“理由?”傅雅卿的語氣依舊和穩,“你們隊已經被淘汰了,接下來空閑的時間你準備做什麽?不要告訴我你要繼續在那個團隊裏做實驗,那支團隊沒有談成一個合作項目,你留在那裏做什麽,磨洋工?”

珂冬忽然覺得很累,連日來旅途的疲憊和準備比賽時的緊繃都在這一刻傾瀉出來。

她不想說話,可母親還在喋喋不休。

“CU的交流機會可遇不可求,誰也不知道明年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做你的合成生物,還是去CU,你自己掂量。”

“媽媽。”珂冬輕聲道,“從小你就一直教我,一次只做一件事,不遺餘力、心無旁骛地去做這一件事,摒除四周的紛擾和誘惑。”

傅雅卿沒答話。她确實這樣引導過珂冬。那個時候珂冬年紀小,心性未定,很容易被花花綠綠的小玩意兒分走心神,所以她才有了那番言論。

“現在我想做一件事。”珂冬繼續說,“就是待在這個團隊,做我的研究。”

“我知道這次CU的交流機會很寶貴,但是它和我現在做的這件事沖突了。兩樣東西沖突了,必須有取舍,所以我舍棄了CU。”

珂冬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喜歡的東西很多,但總不能樣樣都抓在手裏,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您說對嗎?”

傅雅卿語塞。這番取舍論,也是她教過珂冬的。如今卻被珂冬拿來作了反駁的論據。

好半天,傅雅卿才生硬地說:“我讓你取舍,是要讓你為了更有意義的東西放棄一些次要的東西,你現在這是本末倒置。”

“什麽才是有意義的東西呢?”

傅雅卿被問得一愣。

只聽珂冬說:“你說的有意義,是你覺得有意義。但我覺得,我現在做的這件事,更有意義。”

傅雅卿第一次發現,她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兒。那個乖巧的、讷讷少言的小姑娘,仿佛只是一顆薄薄的泡泡,戳破了,裏頭才露出了它本來的模樣。

它有自己的思考和主意,并不是任人吹到哪就飄到哪的小泡泡。

她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珂冬不太記得母親何時挂了電話。她仰躺在被子上,思緒放空。

假期學校不供暖,宿舍裏濕冷極了。屋裏沒有熱水,也沒有食物,而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身體上的煎熬很容易便蔓延到了心裏,她忽然便有些低落。

她點開隊伍的微信群。群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

還記得初賽結束那會兒,他們名次不錯,群裏熱熱鬧鬧,仿佛一只腳已踏入了阿姆斯特丹。

珂冬吐出了一口氣。

其實對于這樣的比賽結果,她是遺憾的,但她将這份遺憾藏得很好,只為不讓葛名遠有負擔。

她知道,葛名遠也将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他最不想的就是讓隊友們擔心。

這時,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珂冬強打起精神,準備應對母親的下一輪攻勢。

電話接起,對面傳來的嗓音卻是意外的溫柔。

“珂冬?”黎松說,“你吃晚飯了嗎?”他先前聽胖子說,他們隊訂的是廉價航班,倒兩個航站,且不提供餐飲。

躺在床上的珂冬驀地彎了唇角。

“沒有呢。”她吸了吸鼻子,“快要餓死了。”

. 安撫

珂冬捧着熱牛奶蜷在黎松家的沙發上時, 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呆呆地看着半開放式的廚房裏, 黎松穿着圍裙,正熟練地炒菜。

料理臺上的粥大概快好了,粥香混雜着菜香一齊撲向饑腸辘辘的珂冬。

咕嚕。她的肚子再次不聽話地叫出了聲。

飯菜擺上茶幾的時候,珂冬急不可耐地動了筷子。黎松脫了圍裙, 穿着卡其灰棉絨家居服,盤腿坐在她對面。

“慢點吃, 都是你的。”他笑着說。

珂冬嘗了嘗酥軟可口的芙蓉蝦, 喟嘆道:“誰要是能把你拐回家, 真是天大的好福氣。”

黎松挑眉:“你是在誇你自己嗎?”

珂冬想了想, 覺得有理。眼下她正在拐黎松回家的道路上奮鬥,最終能把他領進家的很有可能就是她呢。

“诶, 我的福氣真不錯。”她微微翹了翹嘴角。

黎松忍俊不禁。這個小姑娘, 一副占了便宜的讨巧模樣, 實在是——

很可愛啊。

“這次比賽怎麽樣?”他問,“葛名遠的展示厲害, 還是我家珂小冬的展示厲害?”

珂冬斟酌了一會:“葛名遠厲害些吧。”

這麽實誠啊, 黎松摸着下巴笑了起來:“這幾天比賽, 有什麽有趣的事嗎?”

“有的。”珂冬一邊喝粥, 一邊斷斷續續地講了起來。

講着講着, 她忽然想到了一事, 立刻放下筷子, 從背包裏掏啊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黎松。

黎松一看信封:寫給D。

珂冬一言不發地埋着頭吃菜, 眼角的餘光卻在偷瞄黎松的反應。

這小賊一樣的目光黎松怎麽可能不知道。他随手把信放到一邊,拄着胳膊看珂冬吃菜,好似全天下最令他感興趣的東西除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再沒別的了。

“你不看看人家給你寫的什麽嘛?”珂冬問。

黎松搖頭:“不是寫給我的,我怎麽好拆。”

珂冬不解:“霍闵恩分明交待我,要把信給‘我家那位’。除了你,我家還有哪位嗎?”

“況且這個D,難道不是Dante的首字母?”

“誰說D就是Dante?”黎松懶洋洋道,“David, Dean, Du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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