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情詩 (14)
子一齊看向珂冬。
珂冬唯恐葛名遠和胖子又唱出天仙配,當即一句“我累了先休息了”爾後砰地關了門。
剩下門外幾人大眼瞪小眼。
于是幾人只好作鳥獸散。胖子一邊拖着行李箱一邊還不忘小聲替黎松抱不平:“松哥, 你眼光實在不太行, 找女朋友就得找那種溫柔小意的……”
幾人回了房間不久, 胖子敲響了葛名遠和王磬的房門。
“松哥不見了。”他神神秘秘地說, “剛剛出門了就沒回來, 該不會是去陳同學……”
王磬直接拿手裏的文件敲向胖子的腦袋:“你再咋咋呼呼, 你松哥就要被趕出來了。”
胖子趕緊作了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 賊眉鼠眼地合上了門。
黎松确實在珂冬房內。
他叫了一份晚餐,與珂冬鄰着窗邊吃邊聊。窗外船舶來來往往, 船上的小燈在夜色下晃晃悠悠,別有一番風味。
“你對這裏熟吧?”珂冬問。
黎松卻搖頭:“比賽那些年來過幾次,往後就再也沒來了。不過好在這座城市變化不大,帶你走一走還是沒問題的。”
“你周游世界找靈感的時候,怎麽沒有來?”珂冬咬了一口鳕魚排,“這裏應該對你很有意義呀。”
黎松晃了晃杯子裏的酒,笑了:“誰知道呢,每次做旅行計劃,就是沒有想起它來。可能當年比賽的時候太辛苦,現在脫離了苦海,下意識就不去想它了。”
珂冬莞爾:“那真是對不住了,又把你拉入了苦海。”
黎松很委屈地皺了皺眉頭:“所以你以後,一定不能抛下我啊。”
“哦,我考慮一下。”
“珂冬,這個問題還需要考慮嗎?”
夜漸深,珂冬終于有了困意。
“睡吧,倒一倒時差,明天去賽場。”黎松說。
“你呢?”她問,“你今晚睡哪?”
她側躺在床上,半睜半合着眼瞅着他,眼裏還帶了呵欠留下的淚花。
黎松半蹲下來,與她的視線持平:“你希望我睡哪?”
她眨了眨眼,沒說話,卻拉着他的手不松開。
他笑了:“要不我睡在你門口守着你?”
“那算了。”她皺了皺鼻子。
他嘆了一聲:“我回胖子屋裏了啊。”
她瞪眼。
他用商量的口吻說:“要不,我就在你隔壁這張床湊合一晚上吧?”
她輕哼一聲,這才松了手。
房間裏熄了燈,只窗簾後印出影影綽綽的船燈透着光。
黑暗中,黎松問:“明天就要比第一場了,緊張嗎?”
“不緊張。”珂冬說。說來也怪,前兩次比賽緊張得不得了,到了決賽她胸口上壓着的石頭反而消失了。
她想了想,覺得這應該與自己的認知有關。她知道自己掌握的知識太淺,在來自各個國家的大佬面前應是跳梁小醜。實力差得太多,她反倒沒了壓力。盡力就好,她已不在乎輸贏。
誰知黎松卻說:“輸贏确實不重要,但你也別這樣妄自菲薄。你是重啓R&D項目的第一個人,就算做得不好也沒有關系。你只要站在臺上,把你的展示做完,就可以了。”
珂冬覺得有道理。她做感應者的初衷,就是要讓R&D的成果重新回到衆人的視線裏。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有價值的項目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迫擱置,她如果能以綿薄之力重啓一個,也算圓滿了。
“珂冬。”
“嗯?”
“有時候我想,如果當年你在我的團隊裏,也許我就不會離開了吧。”
珂冬翻了個身對着黎松的方向,笑嘻嘻地說:“我現在來了,不算晚吧?”
黎松彎了彎唇角:“你說得對,不算晚。”
“你來得剛剛好。”
***
比賽第一日,珂冬一早就來到了賽場。
阿姆斯特丹賽場的管理比國內松散得多,沒有那麽多程序,且開賽前參賽者能與評委在同一餐廳享用免費自助餐。
黎松依舊戴着頂鴨舌帽,跟在珂冬身邊。
他一邊遞給她甜點,一邊給她指着旁邊的來往的參賽者說給她聽。
“那支是德國的隊伍,我還沒退出的時候他們就是UAGM的強隊了,你一會可以看看他們的展示。”
珂冬點了點頭,仔細記到了心裏去。
“那個評委……”黎松忽然頓了頓。
珂冬順着黎松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入目一個耀眼的光頭。那光頭身材幹瘦,總下意識佝偻着背。他轉過頭來,珂冬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華北賽區初賽時的一位評委。
霍闵恩也向她提過這個人,說是去年決賽的評委意見團首席。
“那是安德烈·塔次耶夫。”黎松說,“今年不出意外,他應該還是評委意見團首席。”
“這樣啊。”珂冬若有所思。
這時候,從門外又進了一撥參賽人員。珂冬立刻認出了打頭那位穿着紅夾克的男生。
是林奕哲。
珂冬捅了捅黎松:“他呢?他怎麽樣?”
黎松看向被衆星拱月般環繞在中間的林奕哲,搖頭:“不認識。我離開得太久,後來的新隊伍我一概不知。”
珂冬有些遺憾地哦了一聲。
突然,胖子在她身後小聲咋呼起來:“霍闵恩霍闵恩!”
珂冬轉頭,便見霍闵恩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他似乎還與林奕哲認識,兩人笑着碰了碰拳,走到一邊聊了起來。
“诶,他們過來了。”胖子忽然道。
珂冬不知怎的腦中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轉身,擠入了人群。
霍闵恩和林奕哲剛走到一半,冷不丁見餐桌邊沒了珂冬的身影。
“怎麽回事?”霍闵恩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這一眨眼的功夫怎麽人還不見了?
林奕哲眯了眯眼:“跑了。”
“跑什麽,我吃人嗎?”霍闵恩瞪眼。還想問問她回信的事情,結果這丫頭居然見着她就跑了?!
“沒事兒,總有碰上的時候。”林奕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珂冬拉着黎松在角落裏安安穩穩地等到了比賽入場。
黎松覺得好笑:“你跑什麽?”
珂冬撓了撓頭:“比賽前不想和他們說話。”
黎松低頭看了她半晌:“緊張了?”
她一愣:“我沒有。”
“那就好。”黎松笑了,“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珂冬抽到了B組靠後的號碼,跟着其他參賽人員一起入了場。
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周圍坐的都是外國參賽選手,她和左右座打了招呼,很有些期待地望向展臺。
不知國際決賽會有怎樣精彩的展示。她已有些按捺不住。
比賽很快開始。
第一個上臺展示的是阿姆斯特丹本地大學的一支隊伍,珂冬認真看完了第一場展示,在心裏給這支隊伍打了分。
接連又有幾個隊伍上臺,珂冬心裏逐漸有了底。她與他們的差距是有的,但所幸這個差距不算太大。
一會她上臺就算被淘汰,也不會走得太難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又一位參賽者上了臺。珂冬一愣,是林奕哲。他居然和她分到了一個組。
珂冬下意識坐直了。
林奕哲簡單做了自我介紹,接着點開了他的WIKI。
WIKI圖被投影到大屏幕上時,珂冬腦中一轟。他為什麽做的是這個?
只見大屏幕上,首先出現的是R-3HDB菌。吃油菌四周環繞着一群如螺旋槳一樣的棕黃色小顆粒,其中一個小顆粒裂開了一條大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吃油菌吞噬。
林奕哲做的是吃油菌捕食者。
珂冬臉色難看地瞅了瞅手中的號碼牌。更糟糕的事情來了——她的感應者正好在下一個上場。
. 瘋狂的海岸
選題之初, 珂冬想過做捕食者。
感應者和捕食者都是當年R-3HDB菌事故的補救方案。所不同的是感應者通過引導吃油菌的運動路徑從而使其避開無辜油田, 而捕食者則通過吞噬泛濫的吃油菌達到控制的效果。
當初趙揚和葛名遠力主做捕食者,而珂冬最終選擇了更為保守的感應者。
如今看到臺上林奕哲呈現出來的捕食者,珂冬心內百味雜陳。難怪當初林奕哲見到她的感應者草圖時要與她相約決賽。
大概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打算讓他的捕食者與她的感應者在阿姆斯特丹決賽對上一局了吧。
捕食者的效果比感應者更為顯著且直觀, 但捕食者做起來難度更大,需要考慮的因素也更多。林奕哲能把捕食者搬上展臺, 除了膽子大, 還必須有過硬的實力。
此時此地, 林奕哲展示出來的捕食者幾乎涵蓋了珂冬所能想到的所有缺陷。屏幕上, 捕食者以極快的速度分裂、圍攻吃油菌,并将其包吞到體內。短短幾分鐘, 模拟油田上遍布着的吃油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直至消失。
臺下響起掌聲的時候, 林奕哲的目光似有若無地飄過珂冬坐着的位置。
珂冬安靜地坐着,與周圍的參賽者一起鼓掌, 仿佛并沒有接收到林奕哲的眼神訊號。
不僅賽場內掌聲疊起, 場外看着液晶轉播屏的其他參賽隊員也不由自主鼓起了掌。這場展示确實做得漂亮。
只有葛名遠幾個急紅了眼。
“完了, 怎麽這都能撞上?”胖子痛苦地揪着頭發。雖然兩個人做的角度不同, 但針對的都是一個問題——如何化解吃油細菌引發的危機, 故而觀衆難免會将兩個人的解決方案放到一起比較。林奕哲一看就是實力不俗的老隊員, 珂冬一個小新人, 能不能穩得住?
黎松看着屏幕,摸了摸下巴:“沒有撞。珂冬做的不止是這個。”
“啥?”胖子沒聽懂, 葛名遠也糊塗了。
黎松笑了笑:“就算撞了,珂冬做的這一個也未必比剛剛那個差。”
胖子和葛名遠面面相觑。
“我有信心。”黎松說。
王磬道:“噓,珂冬要上臺了。”
就算到了阿姆斯特丹決賽,上臺展示的女隊員依舊很少,故而珂冬上臺後,場內場外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當珂冬打開WIKI,安靜下來的觀衆再次躁動了起來。
珂冬微微翹了翹嘴角。她知道大家在驚嘆什麽,因為她第一次見到黎松的WIKI終稿時也是這樣的反應。
評委席裏有人忽然冒出了一句感嘆:“上一次見到這樣水準的WIKI,應該是R&D還在的時候了吧?”
當珂冬報出要展示的主題時,原本就已躁動的人群更加沸騰。臺上這個小姑娘,居然也做R-3HDB菌的解決方案。對R&D抱有別樣情懷的參賽者早在林奕哲登臺時就已熱血澎湃,如今見又有一人也做這個方向,更是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更多的是好奇與玩味的目光:到底現在的這一個,與剛剛林奕哲的那一個,哪個更占上風?
珂冬刻意停頓了幾秒,這才開始了她的展示。如今的感應者,比在華北賽區初賽那會兒要成熟了許多,而她自己也比半年前成長了不少,因此這一次的展示會更好。珂小冬,加油。
做完基礎展示後,珂冬正等着評委提問,突然評委席中有人饒有興味地提議:“既然兩支隊伍都是做R-3HDB菌的解決方案,不如一起上臺切磋一下?”
大家聽到這個提議皆是一愣。
只聽那位評委又道:“我們現場編寫一個模拟情景,分別頭放入感應者和捕食者的模型,看看哪個的效果好,你們覺得怎麽樣?”
在場的參賽者很快聽明白了。這個臨時變動使得單方展示變成了雙方切磋,臺下的觀衆瞬間興奮起來。
場外,葛名遠張大了嘴:“什麽玩意兒?比賽流程還可以臨時瞎改的嗎?這些老外也太會玩了吧?”
王磬也覺得頭疼:“也許決賽就是這麽靈活?”
評委們簡單交流了情景模拟的規則,轉頭對珂冬和林奕哲說:“你們可以請你們的美工或編程人員一起上臺。我們把模拟情景編寫完成後,你們可以讓你們負責WIKI的隊友調試一下數據。”
全場再度興奮起來,這大概是UAGM開賽以來第一次團體同臺PK。
胖子面如土色地扭頭看黎松:“松哥,你要不要進去啊?”這陣仗太吓人了。
黎松一言不發地看着場外大廳裏的液晶顯示屏。半晌,他壓了壓帽檐:“進去啊,為什麽不?”
臺上的珂冬也懵了好一會。直到評委說讓WIKI制作人員一起上臺時,她才猛地驚醒。
讓黎松上臺?珂冬心裏一咯噔。她早就覺察到黎松并不很喜歡來到這個展臺,他每次出現在賽場都戴着個帽子,一副不願碰見昔日同行的模樣,如今卻要讓他上臺,他願意嗎?
林奕哲的隊友已經上臺,珂冬身邊卻依舊空空蕩蕩。
她正焦灼,就見擠擠嚷嚷的場外進來了一個人。那人衛衣牛仔褲,一頂鴨舌帽,三步并兩步跨上了臺。
他走過來握了握她微微汗濕的手,笑着安撫:“別緊張。”
她一愣,小聲辯駁:“我不是因為比賽緊張,我……”我是因為你緊張。
他眯起眼笑了:“怎麽,怕我不來?”
“你在臺上,我怎麽可能不來?”
評委席中有幾個擅長編程的評委,他們很快将場景模拟好了。
“就一個場景。”評委笑眯眯地對臺上兩組隊員道,“你們自己看着怎麽調試數據。”
完整的場景通過投影放了出來。
那是一片位于海上的油田,東面有漁業養殖場和一座工廠,南面有一片作物帶,油田四周有海洋生物出沒。這一片海域正位于亞熱帶季風氣候帶,夏季有洋流從這一帶穿過。
臺下有驚嘆聲傳來。這個場景模拟得相當可以啊。
珂冬皺着眉頭看着顯示屏上的場景。變量這麽多,她沒法預見将感應者投放到場景後會不會發生意外。
但現實環境就是這麽複雜。如果要想讓感應者投入市場,必須經過這一系列檢驗。
當年R&D合成的R-3HDB菌已經走到了投放市場那一步,那麽他們一定也做了無數實際場景模拟。珂冬不由感慨,那支隊伍在十年前就已經走得比她要遠了。
珂冬瞥了眼另一臺顯示器前的林奕哲,發現他也皺了眉頭,和隊友小聲商量對策。
“想做哪些調整?”黎松問。
珂冬回神,說出了幾個數據。好在感應者只是個媒介,對周圍環境造成的影響不會很大。
黎松挑了挑眉:“想好了?”
珂冬一愣。地形、魚業、工業、農業……還有什麽?她猛地擡眸:“洋流?”
黎松點了點頭:“季節。”
珂冬醍醐灌頂,冬夏兩季洋流的方向是反着的,感應者的速度要做兩個備選。
“珂冬。”黎松說,“感應者是跑不過捕食者的,慢一點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把損失控制到最小。”
珂冬迅速會意。
調試的時間到了。兩邊負責WIKI的隊員都把數據編寫好,投入了場景。
原本風平浪靜的場景瞬間有了變化,捕食者以極快的速度分裂包抄,将意外洩露的吃油菌團團圍住。捕食者已經開始吞噬吃油菌,而感應者才剛剛開始二次分裂。
一出場,感應者就落後了一截。
臺下觀賽的人無不替感應者捏了把汗:“哎呀快點兒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吃油菌蠶食石油的速度越來越慢。大部分吃油菌被捕食者吞噬,感應者也截住了相當一部分吃油菌。
當吃油菌被控制得差不多後,感應者引導着吃油菌往目标方向移動,最終回到了原點,由模拟的實驗人員回收。而捕食者則停滞在了油田周圍。
随着感應者和捕食者的數量越來越多,場景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魚,魚死了!”臺下有人叫了起來。
大家這才發現,捕食者中的某一元素随着數量激增而含量過高,導致了一部分海洋生物和海場裏的魚死亡。
林奕哲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這時候,季風帶動洋流開始了運動。湍急的洋流阻住了正将吃油菌送回原地的感應者,一時間,大批感應者攜帶着吃油菌順着洋流的方向飄去,偏離了既定目标。
珂冬“嘶”了一聲,下意識攥緊了黎松的手:“怎麽辦?”
黎松卻勾了勾唇:“不急,再看。”
洋流将感應者送到了東面的漁場和工廠。就在大家哀嘆感應者也折戟沉沙時,漁場和工廠突然也出現了回收感應者的模拟實驗人員。不僅如此,當洋流陡然變換方向時,南面海岸也适時地出現了模拟小人,妥妥地将感應者和吃油菌回收。
臺下被屏幕上連番冒出來的小人兒吓了一跳,驚訝過後不由驚嘆,那小姑娘不錯啊,這都給預測到了。
珂冬也驚訝。她轉頭看黎松:“你什麽時候加上去的?”
黎松揚眉:“改數據的時候。”
珂冬忍不住笑了。
評委模拟的洋流來勢洶洶,不僅沖走了感應者,也卷走了浮在油田表面的捕食者。
捕食者抵達工廠後不久,工廠突然亮起了紅色警報燈。
“怎麽回事?”大家懵了。
突然有人看出了端倪:“那是一家生産洗潔精的工廠!”
一語驚醒夢中人,全場一陣爆笑。洗潔精的功效與吃油菌異曲同工,都吸納油漬。捕食者誤将洗潔精當做了吃油菌,于是瘋狂繁殖吞噬。不到一會兒功夫,捕食者吃空了半個洗潔精加工廠。
珂冬目瞪口呆。這是什麽坑人設定,簡直有毒!
黎松笑着摸了摸下巴,擡眸看向評委席,視線無意間與席上的光頭評委安德烈對了個正着。
安德烈似乎注意他很久了,見他望了過來,于是很大方地沖他揚起了笑臉。
黎松眼皮一跳,若無其事地将目光收了回來。
眼下模拟場景已經失控:東岸南岸沒隔幾秒就要彈起一個白色小人兒回收感應者,仿佛一個個自動靶子,彈起落下、落下彈起。海面上漂浮的死魚越來越多,工廠的紅色警報燈閃個不停。更要命的是設計這個場景的人還添加了聲音仿真系統,洗潔精工廠嗚嗚嗚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小禮堂。
場外觀賽的葛名遠早已呆掉了:“每年UAGM都這麽搞的嗎?還是就咱碰上了?”
珂冬哭笑不得。不過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這一趟就是來學習的,勝負無所謂。
誰知黎松忽然湊近她耳邊,說:“要不咱拯救一下瘋狂的海岸吧。”
“嗯?”珂冬還沒明白什麽意思,就見黎松拉着她的手,帶着她觸上了屏幕的方向鍵。
随着方向鍵的移動,又一批感應者被投放到了這片海域中,乘着洋流去往東岸。感應者迅速感應到了捕食者體內的吃油菌,借着對吃油菌的感應,進而控制住了捕食者。
一個又一個感應者引導着捕食者來到目标地點。等候多時的模拟小人兒彈了起來,将感應者和捕食者一起回收。
很快,死魚不再增多,工廠的警報聲停了。
場面反轉得如此戲劇性,場內場外的觀賽者情不自禁鼓起掌來,掌聲和口哨聲飛遍了小禮堂。
珂冬尤未回神,便見黎松轉頭對着她笑。他的笑容桀骜又痞氣,一如初賽結束那晚,他撺掇她挑釁灰麻杆時的模樣。
“看,這就是媒介。”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又平和,“最基礎的東西,也是最好用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劇透君:
謎底倒計時。
剩下的就是談情說愛了。
“情”不單單是愛情。
. 酒會
因臨時加了一場切磋, 比賽晚了半小時才結束。
比賽結束後, 一部分參賽者離開賽場,大部分則留在場內與評委說話。決賽的評委都是世界各地業內的前沿學者,參賽者們自然不願放棄與他們溝通交流的機會。
黎松坐在賽場最後頭的空位上,擰開了一瓶礦泉水遞給珂冬:“你要不要也過去?”
珂冬接過水喝了一口, 搖頭道:“下次吧。現在肚子裏墨水太少,說也不知說什麽。”
黎松笑了:“真不去?”
珂冬将他拉起來:“走吧, 我餓了。”
兩人一回頭, 就見那綠眼的光頭評委不知何時避開人流正向他們走來。
珂冬微訝, 就見安德烈笑着沖她點了點頭, 繼而轉頭看向黎松。
“Dante,好久不見。”他說, “Nigel還好嗎?”
珂冬愣了愣, 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了站在夜色裏吐着煙圈的瑪麗蓮, 以及她脖子上挂着的金色懷表。
黎松側身對珂冬道:“你先出去吧,我一會去找你。”
“好。”珂冬點頭。
珂冬出了賽場, 立刻被葛名遠幾個圍住。
葛名遠與胖子又笑又叫:“你倆夫妻檔可以的啊!組內第五, 說不定可以進全球前百強!”
王磬也笑得開懷:“比完了, 這事兒咱就放下了。接下來空餘的時間不少, 你和松哥随意去哪兒轉轉吧。”
“咦, 松哥呢?”胖子這才發現黎松沒有跟着一起出來, “松哥去哪兒了?”
珂冬正要回答, 就見黎松從賽場裏走了出來。
這麽快?珂冬有些驚訝。
她湊近他,輕聲問:“他找你什麽事呢?”
黎松笑了笑:“我當年還在UAGM的時候, 安德烈當過我的評委。沒想到他還記得我,于是敘了敘舊。”
珂冬默了默。安德烈準确無誤地叫出了Dante這個名字,可是據她所知歷屆UAGM參賽者裏沒有Dante。
且又為何問到了已故的Nigel?安德烈難道不知道他已經去世了嗎?
疑問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珂冬卻按捺住了好奇,不再開口。
哪怕再親密的愛人也有隐私的空間。他既然不願多說,她便不問了。
“走吧。”黎松牽起她的手,“不是餓了嗎?”
一旁的葛名遠來了興致:“去吃飯嗎?走着!”
見幾人都點了頭,葛名遠當即撺掇着找了家當地小酒館,說要喝酒吃肉慶祝阿姆斯特丹比賽圓滿結束。
胖子樂颠颠地給每人倒了酒。倒到黎松的杯子時,他特意斟得滿滿當當:“多虧松哥力挽狂瀾。”
珂冬好笑地瞥了胖子一眼:“功勞都是他的,那我呢?”說罷把自己的空杯子推了出去,示意胖子看着辦。
胖子一拍腦門:“陳同學的功勞也不可小觑……”正要給珂冬倒酒,忽然斜刺裏伸出一只手把珂冬的杯子拿開了。
“今天少喝點。”黎松拿了一罐椰奶放在珂冬手邊,“明天所有的比賽結束,晚上還有頒獎禮和酒會。”
葛名遠驚喜地瞪大了眼:“喲,明晚還有酒會?是那種特正式的嗎?”見黎松點頭,他又哀嚎起來,“哎呀松哥怎麽不早說,我都沒帶正式的衣服。”
“我也沒帶!”胖子叫了起來。
王磬也搖了搖頭。
黎松挑眉:“這是UAGM的慣例,我以為你們都知道。”
“你們居然都沒帶?”黎松扶額,“你們這是想明晚開天窗嗎?”
正喝着椰奶的珂冬忽而一頓,眼神微不可擦地飄了飄。
“陳珂冬?發什麽呆啊。”葛名遠拿爪子在珂冬眼前揮了揮,“喝個椰奶也把你喝醉了?”
“啊?”珂冬猛回神,“你們說什麽?”
王磬說:“剛剛我們商量,幹脆咱幾個集資給你買一條裙子,明晚酒會你穿着去,我們就不湊熱鬧了。這次比賽主要功勞在你,萬一獲了獎,你去領獎也合适。”
“不用。”珂冬脫口而出。
“不用你們給我買裙子。”她說,“我帶了。”
其餘幾人都呆了:“你帶了裙子?”
葛名遠更是直接:“不是……陳珂冬你還有裙子?”
珂冬咳嗽一聲,不準備理會葛二傻子。雖然她也不知道UAGM有這個慣例,但臨出發時她鬼使神差地把黎松送給她的那條煙灰色長裙裝進了行李箱。
她隐約覺着,在這個安靜又漂亮的國度,也許這條裙子派得上用場,尤其是她與黎松在一起的時候。
沒想到歪打正着,應了酒會的要求。
黎松也很驚訝,不過他很快就平複了下來:“帶了那最好,倉促買的裙子也未必合心意。”
珂冬卻想的是另一個問題:“明晚就我一個人去嗎?”她根本沒參加過正式酒會,且她誰也不認識,可以想見明晚該有多難熬。
胖子立刻上道地指着黎松:“松哥陪你去。”
“對。”葛名遠拍板,“雖然松哥不在參賽名單上,但好歹今天在臺上露了臉,夠格了。”
王磬笑眯眯地舉杯:“那就祝明天,珂小冬能上臺領獎。”
“那必須的!”葛名遠揚高了聲調。
幾人都笑了。叮地一聲,五只杯子輕輕碰在了一起。
第二天下午,最後幾支隊伍也陸續比完。決賽的總排名正在計算當中,但小道消息早已在圈子裏傳開了。結果大致怎麽樣,大家心裏已經有了底。
珂冬并不關心比賽結果,此刻她正在屋子裏對着鏡子發愁。她帶了裙子,卻忘了帶鞋子。真真是笨腦子,怎麽能把鞋子給忘了呢?總不能穿着運動鞋去酒會吧。
黎松早被她趕了出去,讓他在傍晚五點半的時候過來接她。但現在,她倒想發信息問問他:她不去可以嗎?
咚咚。有人輕輕敲響了她的房門。
“珂冬?”黎松的聲音從門背後傳進來,“好了嗎?”
珂冬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這時候還不到五點,黎松提前過來了。
她提着裙踞小跑到門口,沮喪地對門後的黎松說:“今晚我不去了吧,你可以代我去嗎?”
門後傳來一陣輕笑:“別鬧,開門。”
珂冬擰開了門鎖。
黎松進了門,目光在珂冬的裙子上停頓了幾秒。珂冬不自覺地紅了耳根,生怕他看出來她帶這裙子來的真正用意。
黎松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她的局促。他沖她招了招手:“你坐下。”
珂冬狐疑地坐在床沿,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還提着一個方形的盒子。
黎松半蹲下來,拆開盒子,取出了一雙閃着細鑽的煙灰色高跟鞋。
珂冬驚訝極了:“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帶鞋子?”
“嗯?”黎松托起珂冬的腳踝,将高跟鞋套上了她的腳。尺寸剛剛好,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他說,“下午在大街上看到這雙鞋子,覺得很适合你,我就買了。”
他站了起來,摸着下巴看珂冬穿着新鞋子走了兩步:“倒是巧了,和你的裙子正相配。”
珂冬也注意到了。這雙高跟鞋與她身上的連衣裙是一個色系,且風格也有幾分異曲同工,兩相搭配在一起,格外的合契。
她站在鏡子前攏了攏頭發,擡眸便從鏡子裏瞧見了身後的黎松。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顯得修長的身材越發挺拔。
真俊啊。她抿嘴笑了起來。
黎松看着鏡子裏巧笑倩兮的姑娘,驀地有些出神。
“頭發要不要挽起來?”她問。
他回過神來。這小半年來,她的及肩發長了不少。濃密的黑發披散下來,正好遮住了這條裙子最性感的背部镂空設計。
“不用,披着吧。”他說。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隔着她的長發吻了吻她的肩。他知道,這縷黑發下藏着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肩胛骨。
珂冬臉頰微燙:“你覺得這樣可以嗎?有沒有缺了什麽?”
黎松望向鏡子。缺的,他想,漂亮的鎖骨上還缺了一條項鏈,小巧的耳垂也缺了一對珍珠,還有她的手腕,缺了一塊細細的翡翠玉。
他恨不得把所有能裝點她的東西捧到她面前,但現在,他只拿起了挂在床邊的風衣,蓋上了她的肩頭。
“走吧。”他說,“時間快到了。”
酒會地點正在賽場旁的小禮堂。兩人抵達時天已完全黑了,禮堂裏燈光璀璨,明快的音樂聲從窗口傳了出來。
珂冬輕悄悄地吐出一口氣,挽上了黎松的胳膊。
“今晚你不戴帽子嗎?”她打趣。
他低低笑了起來:“不戴了。”
她也笑了,挽着他走進禮堂。
珂冬第一次來到這個禮堂,卻對裏頭的陳設眼熟得很。她認得那個領獎臺和角落裏的吧臺——它們分別在霍闵恩和董思揚随身帶着的一張老照片裏出現過。
那張照片裏,Daniel一身黑色燕尾服,年輕恣意,神采飛揚。
. 一生
珂冬和黎松進禮堂時, 吸引了一小片注意。
UAGM歷來女參賽者少, 像珂冬這樣嬌小纖細的東方姑娘更是鳳毛麟角,因此從她進門起,就有好幾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然而沒人主動上前搭話,只怪她身邊的同伴實在太出挑。
禮堂兩邊是長長的桌子, 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擺着燭臺和酒水甜點。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士穿梭在桌子間的空地,一邊自取酒水, 一邊聊着天。
此時還沒到公布獎項的時間, 領獎臺上只站着個穿着格子西服的紅發男生, 正忘情地吹着薩克斯。臺下圍着的那幾個大概是他的隊友, 一邊舉杯一邊起哄。
珂冬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意外地發現這所謂的正式酒會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嚴肅。
此時大廳裏正放着一首蘇格蘭小調。幾個年輕隊員一時興起, 脫了外套, 只穿着白襯衫黑西褲, 當場跳起了蘇格蘭高地舞。
珂冬覺着有趣,一邊看他們跳舞, 一邊随手端起了裝着彩虹色液體的高腳杯。
“你确定要喝這個?”黎松挑了挑眉, “這酒後勁不小。”
珂冬掀起眼簾瞥他一眼, 當着他的面喝了一大口。誰知酒液一入喉嚨, 立刻燒了起來, 嗆得她咳嗽連連。
黎松笑着搖搖頭, 轉身從桌上取了另一杯淺橘色的飲料遞給她:“喝這個。”
珂冬忙不疊接過來灌入喉嚨, 喉間火燒火燎的痛感瞬間降了下去。
黎松接過她手裏的彩虹酒,就着她喝過的杯子, 慢條斯理地将整杯豔麗□□喝了下去。
珂冬有些擔憂:“你不怕醉嗎?”
“要想灌醉我,還得拿更烈的酒。”他晃了晃空蕩蕩的高腳杯,“這麽一點,只夠開胃。”
“你給我的這個,喝多了不會醉吧?”珂冬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黎松遞過來的橘色小酒。這酒酸酸甜甜,味道不錯。
黎松莞爾:“不會,喝多少都沒事。”
“真的?”珂冬驚奇。
“因為那是果汁。” 黎松笑得越發開懷。
珂冬瞪眼,作勢一拳搗向他的胸口。黎松也不躲,笑盈盈地任她撒氣。
忽然一道怨怼的嗓音飄來:“我說我怎麽會輸給她呢,原來是你在背地裏搗鬼。”
珂冬微一愣,轉頭便見林奕哲和霍闵恩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
林奕哲穿着一身白色小西裝,臭着一張臉對黎松道:“Daniel,你不厚道。”
黎松笑意未收,懶洋洋地看着面前鼓着一張臉的年輕人:“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你認錯人了,我不是Daniel。”
林奕哲輕哼一聲:“鬼才信,你不是Daniel,誰才是?躲了這麽多年也不出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擔心你?”
霍闵恩的喉頭滾了滾,滿懷期待地看向黎松。
“你們覺得我是Daniel的依據是什麽?”黎松問。
林奕哲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因為我見過你。”
“你見過的是他。”黎松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照片。
珂冬一愣,那是一張頒獎典禮的老照片,與霍闵恩手裏的那張很像,只不過拍攝的角度不同。畫面正中央是Daniel,五官已模糊,但輪廓看起來與黎松有八分相似。
“看仔細了,我是他嗎?”黎松低頭抿了一口酒。
林奕哲和霍闵恩捏着照片,突然游移不定起來。
他們與Daniel之間橫亘了十年光陰。十年,足夠讓記憶變得模糊不清。
照片上的人與眼前這個人,确實存在不同。記憶裏的Daniel不會這樣溫和地與他們講道理,他那樣驕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