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情詩 (15)

如果與他人觀點相左,一定會以暴風疾雨的方式辯駁得對方啞口無言。

他那樣孤高的一個人,絕不會離開調酒吧臺,跑到擠擠挨挨的長桌給一個小姑娘挑一杯果汁。

黎松也不着急,等着他們慢慢琢磨。半晌,他說:“如果我是Daniel,為什麽那些老隊員沒有反應?”

林奕哲與霍闵恩齊齊一愣。如今的新隊員認不出Daniel本人也就罷了,但那些老前輩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黎松笑了:“我當年确實在R&D待過,但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甚至在參賽名單上也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和Daniel打過交道,但我真的不是他。”

沉默蔓延開來。

霍闵恩張了張嘴,喉嚨裏卻仿佛梗住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過了好半天,他才幹澀地開口:“那……我給你的那封信……”

黎松點頭:“我沒有拆,準備找機會還給你。”

“不用給我。”霍闵恩忽然改了主意,“你留着吧。”

黎松挑眉。

霍闵恩看着他的眼:“如果你有機會見到Daniel,請幫我把信轉交給他。”

“好。”黎松說,“不過我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霍闵恩抿了抿唇:“抱歉,打擾了。”說罷強拉着林奕哲轉身走了。

霍闵恩和林奕哲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禮堂裏的音樂依舊輕快雀躍,沒大有人注意到這一角的小插曲。

但也确實有人聽了他們的全程對話。

“Dante,你糊弄人的本事不減當年啊。”

安德烈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不知聽了多久的牆角。

他拿着一杯雞尾酒,自顧自與黎松碰了碰杯:“當年的老隊員早就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幾個老家夥也都去了教職和科研院,哪裏會留在這小小的比賽?你搬出老隊員唬那倆小子,這個大前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黎松挑眉笑了:“誰說不存在,你不是留下來了?”

安德烈聳了聳肩:“我混得這樣差,你就別嘲笑我了。”

努力當着壁紙的珂冬心裏卻如海嘯肆虐。一個念頭閃過來,立刻被她否定,又一個念頭冒出來,她又不确定。

她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聽着兩個老前輩聊起了天。

黎松與安德烈如兩個久未謀面的老友,陳年瑣事一樁樁地翻出來,聊得興味盎然。

聊着聊着,安德烈問:“你還回來嗎?我一個人在這挺無趣。”

黎松指着自己的腦袋,搖了搖頭:“這裏頭的東西不剩多少了。況且現在,我有更想做的事情。”

安德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珂冬。她善解人意地避開了一小段距離,給他們二人談話的空間。

“唉。”安德烈長嘆一口氣,“Richard是這樣,Nigel是這樣,你居然也是這樣。我以為你們當中就屬你最有反骨,沒想到啊沒想到。”

“說到Nigel,他和瑪麗蓮……”

黎松打斷安德烈将要出口的話:“Nigel六年前就去世了。”

安德烈一愣。

“瑪麗蓮和西裏奧的婚禮就在半個月後。”

安德烈愕然。

過了許久,安德烈才猶豫道:“你們……”頓了頓,他又是一聲長嘆,“可惜了。”

“沒什麽,生活總該繼續。”黎松淡道。

安德烈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準備回來?其實你并不比Nigel差。”

黎松笑了:“不,我比他差得遠。我只是個俗人,沒有那麽多堅持。論堅持,我還比不過她。”說罷含笑看向正小口吞蛋糕的珂冬。

安德烈也看了過去:“是個好姑娘,你的眼光倒是不錯。”

“祝你們幸福。”安德烈舉杯。

“謝謝。”

珂冬正百無聊賴地挨個試甜點,忽然見安德烈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珂冬一直對這個評委意見團首席有着特別的敬意,于是條件反射地将伸向草莓蛋糕的手縮了回來。

安德烈卻笑眯眯道:“喏,那塊芒果的最好吃,我試過了。”

珂冬紅了耳根。

安德烈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眨了眨眼:“裙子很漂亮,一會兒上臺領獎,你大概要偷走好幾個男孩子的心了。”

珂冬呆了呆。還沒等她消化完安德烈的話,他已消失在了人流中。

黎松送走了安德烈,兀自在原地發了會呆,再回神便見幾個小男生圍着珂冬說話。黎松彎了彎唇角,他的小姑娘很受歡迎啊。

珂冬正專心回答幾個老隊員的問題。在她眼裏,眼前這幾個都是前輩,應當禮貌對待。

幾個男生瞧着珂冬老老實實回答問題的模樣,只覺得有趣。這樣簡簡單單、幹幹淨淨的女孩子實在讓人心生好感,再加上她模樣生得好,實力也很強,這就更叫人難以拒絕了。

于是他們的問題怎麽也問不完了,好讓自己多在她身邊待一會。

珂冬只覺得前輩們的問題越來越刁鑽,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知識範圍。她正焦頭爛額,擡眸便見黎松笑眼彎彎地看着她,于是她登時找到了救星。

“這個問題我的隊友了解得比我清楚,你們可以問問他。”她指了指正往這裏走過來的黎松。

旁邊幾人一呆。誰要聽她隊友解答,他們就要聽小姑娘說話呢。

“嗯?什麽問題?”黎松很是和氣地看向面前幾個年輕人。

為首的那個年輕人硬着頭皮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哦,這個啊。”黎松點了點頭。

黎松一開口解答,幾個年輕隊員當即斂了容。他們聽出來了,眼前這個絕對是老資歷的大神。他們越聽越起勁,忍不住連珠炮地繼續問了下去,一時間倒把珂冬晾在了一邊。

黎松撿重點說了說,三言兩語就将那幾個男生打發走了。末了他咂摸着下巴,很是嘆惋地對珂冬說:“你看,現在的小男生,就是這麽不靠譜。”

“所以啊,還是得找年紀大一些的。”

珂冬好笑地瞥他一眼:“你幼稚。”

黎松很受用地點點頭:“幼稚不要緊,重要的是靠譜。”

珂冬笑得停不下來。

這時候,禮堂裏的音樂停了,領獎臺上吹着薩克斯的年輕人也不見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站在領獎臺後,拍了拍臺上的麥克風。

“親愛的女士們先生們,吃也吃夠了,喝也喝夠了,要不順便把獎也給頒了吧?”

一時間禮堂內尖叫和口哨齊飛。

珂冬的心髒忍不住咚咚跳了起來。

黎松低頭看她一眼:“緊張?”

“唔。”珂冬小聲應道。

現在臺上正在頒分數最高的那支隊伍,前五強正準備上臺。前五強裏,北美占了兩支,德國和瑞典各占了一個名額。

金銀銅獎很快就頒完了,接下來是獨立獎項。老先生眨了眨眼,念出了第一個名字:

“——特別設計獎,中國大陸∞!”

珂冬有些發呆,好似心裏有了預期,但臨到頭了又不确定起來。

“去吧。”黎松的笑眼裏滿是促狹,“走不動了?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珂冬一個激靈,提起裙踞往臺前走去。

此時,大屏幕上同時映出了她的感應者和R&D的R-3HDB菌。屏幕右下角,∞的隊标與R&D的對标恰好并列在了一起。

珂冬望着巨大的屏幕,突然心頭一熱。

她拿着小獎杯,對着話筒局促起來。獲獎感言這種東西,她最不擅長了。

臺下響起了善意的笑聲。有人吹起了口哨給她打氣。

“嗯……”她笑了笑,“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大家笑了起來。

“我喜歡這個領域,我還會繼續做下去,大概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她說完了。

臺下卻忽然安靜了片刻。

珂冬愣了愣,她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頒獎的老先生沖她笑了笑,小聲道:“UAGM第一屆金獎得主也和你說過一樣的獲獎感言。”

“啊?”珂冬怔住。

“那是一個很經典的小演講。”老先生笑着說,“你大概觸動他們的情懷了。”

話音剛落,臺下掌聲如雷。

珂冬熱着臉回到了黎松身邊,掌聲依然沒有停息。

她有些局促地對黎松小聲道:“我好像一不小心和UAGM第一任金獎得主撞詞了。”

說罷她不由一頓,UAGM第一任金獎得主不正是R&D嗎?

黎松摸了摸她的鬓發:“對,當年Daniel說過那一句話。”

他是怎麽說的呢?

“……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尚在萌芽期,我有幸能作為你們中的一員見證它的成長……”

“我愛這領域,預備用一生來等它開花結果,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一生那麽長又那麽短,他說過與這領域不離不棄,但早在八年前他就離開了。

再也沒有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別急着下結論。

. 夢想家

頒獎酒會結束時已将近夜裏十點。

珂冬雖未喝酒, 出得禮堂時步子卻有些打飄。她挽着黎松的胳膊, 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笑意。

“回去嗎?”她問。

黎松搖搖頭:“回去之前,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珂冬好奇:“什麽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黎松笑得神秘。

兩人沿着禮堂往東面走去。阿姆斯特丹的郊外安靜極了,偶爾能聽到風車轉動的嗚嗚聲。

珂冬任由黎松拉着,走上了一片小山坡。

走了約莫二十多分鐘, 黎松停了下來:“到了。”

小山坡上夜風習習,空氣裏帶着青草的芬芳。珂冬轉身, 便從坡頂看到了整個阿姆斯特丹。夜裏的運河小城燈火璀璨, 仿佛一座袖珍水晶宮。

咦。珂冬忽然覺察出了異樣。

“這裏……”她驚訝地看向黎松。

黎松笑着眨了眨眼:“沒錯。”一邊說着, 一邊從包裏掏出了一塊方格小毯子和兩個玻璃高腳杯。

珂冬原地轉了一圈, 終于确定了:“原來那幅畫裏的小山坡就是這裏。”

黎松将西裝的扣子解開,屈起一條腿坐在了毯子上:“我想過,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找到了我的姑娘, 一定要帶她來這裏。”

他又從包裏拿出了兩瓶威士忌。玫瑰金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漣漣的光, 不自覺地勾着珂冬的視線。

“這就是彌爾頓達芙?”她斂着裙子坐在他身邊,看着他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滿。

璀璨的星空, 細草茸茸的小山坡, 坡下城市霓虹璀璨, 坡上兩杯彌爾頓達芙。

畫裏的景色與眼前的景色奇妙地重疊在了一起, 只不過這一次, 她和他成了畫中人。

“每年比完賽, 我都要來一次這裏。”他說, “這個地方是我和我的另外兩個隊友一起發現的。”

珂冬小口地啜着彌爾頓達芙,靜靜地聽黎松說話。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 酒精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珂冬,我知道你也好奇Daniel是誰。”黎松抿了口酒,轉頭看向他的姑娘。她雖好奇,但從不多問,給了他最大的尊重。

珂冬輕輕點了點頭。

黎松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下了Daniel,爾後又在這個名字後頭寫上了Dante和Nigel。

“Daniel不是一個人,是我和Nigel。”

珂冬驚訝地瞪圓了眼。

黎松笑了笑:“當年是Nigel提議要參加這個比賽的,他也是我們四個人中最聰明最有天賦的。可惜造物者給了他最好用的大腦,卻沒能給他一副健康的身體。他的狀态時好時壞,沒有辦法去到賽場。為了彌補這個遺憾,我們幾個想了個主意,把我和他湊成一個人。”

“我和他從自己的名字裏各取三個字母,拼成了Daniel。”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時候年紀小,總想些稀奇古怪的點子,還得意得不行。”

珂冬也笑了:“後來呢,你們兩個人輪番上臺嗎?”

黎松搖頭:“Nigel的腿不能動,他永遠也上不了臺,于是我就成了臺前的那一個,将他的思想他的抱負傳達出來。”

“他是我們團隊的靈魂。R-3HDB的模型就是他構建出來的,我和Richard負責後期細化與潤色。我們配合得很好,拿到了那年的金獎。之後一切都很順利,很快有公司願意将我們的項目投産。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因為在參加這個比賽之前,Nigel已經獨自做了很多年的實驗和研究。”

黎松忽而看向珂冬:“我一直覺得,他和你挺像。”

珂冬一愣。

“你把自己關在你的玻璃小房子裏,安安靜靜地做着你的學問。而Nigel,他因為腿疾被困在輪椅上十多年。這十多年裏,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研究。”

黎松仰頭看向漫無邊際的夜幕。一個極端聰明的人,用着比常人努力數倍的堅持在做一件事,沒有理由不會成功。至少那個時候,他是這樣想的。

他們,都是這樣想的。

但生活給了他們另一個答案。

“其實當年那場洩露事故不必那樣慘烈。”黎松一口将杯中的酒喝盡,“但Nigel不願意把專利賣給那家公司。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拒絕了他們開出的天價酬金。”

“後來事情就失控了。他們買了通稿,在媒體上把我們的團隊渲染成了會造成能源危機的恐怖科研隊。”黎松自嘲地笑了笑,“我們不在乎名聲,但糟糕的是,從那以後我們沒有機會進實驗室了。”

珂冬心髒一緊。她知道,被實驗室拒之門外意味着什麽。

“我們進行了一年多的拉鋸戰,最先妥協的是Richard。他有家室,不能這樣沒日沒夜地耗下去。Richard走後,我們團隊裏越來越多人離開。”

他停頓了一會,說:“最後,我也離開了。”

珂冬一愣。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我能堅持下來,也許半個月後我将帶你參加的會是Nigel和瑪麗蓮的婚禮。”

他說:“四個人裏,他和我最要好,他天馬行空的設想也只有我能聽得懂。我走了,他應該會寂寞吧。”

“瑪麗蓮定期寫信告訴我他的近況。情況不太樂觀,他的抑郁症越來越嚴重。”黎松搖了搖頭,“我去看過他幾次,他不肯見我。”

“那一次,瑪麗蓮帶他去海邊散心。他一個人去了懸崖,從上頭跳了下去。瑪麗蓮看到了他墜落的全過程。”

珂冬倒吸了口冷氣。

“故事講完了。”黎松轉頭看着珂冬,“你看,我就個懦夫。”

珂冬側過身來,環住了他的脖子:“噓,別這麽說。”

“所以珂冬,我不是Daniel。”黎松靠在珂冬肩頭,,“我和Nigel,都不是Daniel。”

Daniel只是他和Nigel一起虛構出來的夢想家。

Nigel的死,讓這個夢想家失去了靈魂。

如果非要說誰是Daniel,也許Nigel更貼近一些吧。而他只是一個皮囊,沒了Nigel的支撐,他連上臺的底氣也失掉了。

那些年的煎熬,改變了他的性情。

當年孤高冷傲的年輕人已經消失不見,他變得更加圓滑與溫和。

生活磨掉了他的銳氣,卻也令他更加從容。

“黎松。”珂冬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這不是你的錯。”

這麽多年過去,Richard走了出來,瑪麗蓮走了出來,唯有黎松耿耿于懷。

黎松躺倒在毯子上,頭枕着珂冬的膝蓋,眼裏盛着一絲茫然。

珂冬低着頭,摸了摸他柔軟的發:“每個人都做過在自己看來很糟糕的決定,但既然選了,就不要後悔了。”

“如果當年你們沒有發生那場意外,也許還有別的困難等在前頭,最後的結果是比現在好,還是比現在更糟,誰也不知道。”她說,“你們恰好走了現在的這一條路,失去了一些,也得到了一些。”

黎松渙散的眸子逐漸凝聚起來。

“你們走的這一條路裏,Richard有了美滿的家庭,瑪麗蓮與西裏奧終成眷屬,Nigel得到了解脫,你——”珂冬頓了頓。

黎松彎了彎唇角。他遇到了她。

因為命運的這一個拐角,他邂逅了她,對她上了心,于是有了後來種種奇跡般的驚喜。

她輕輕地對他說:“你們都盡力了,誰也不欠誰。”

“況且,路還沒走完呢。”

路還長,那些愧疚的、遺憾的、心痛的,都要在未來的日子裏,一點一點補回來。

忽然,山坡下的某一處放起了煙火。大朵大朵的煙花綻放在夜色裏,美得絢麗奪目。

珂冬微一愣,擡頭看向煙花盛開的方向。那裏似乎是今夜UAGM頒獎的小禮堂。

煙花喚回了黎松的神智:“午夜了。每年這個時候,UAGM的參賽者都要在禮堂放煙火。”

這樣啊。珂冬恍然。

她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天空中的煙花,忽然覺得手一緊,黎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珂冬。”他說,“其實今天帶你來這個小山坡,并不是要給你講這個故事的。”

“唔?”珂冬回頭瞅他,“那是因為什麽事?”

他将手伸進西裝褲的口袋,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因為這個。”

珂冬不疑有他,接過盒子打開來。盒蓋彈開,珂冬猛地一怔。

盒子裏是一塊小小的天鵝絨,絨布上嵌着一枚戒指。

黎松枕着她的膝蓋,擡眸望進她眼底:“我帶你來,是要給你這個的。誰想到,竟說起了傷心事。”

大概他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求婚者了,把求婚的氛圍弄得低落又悲傷。連漫天煙花也拯救不了他的失敗。

珂冬依舊沒有反應。

黎松握住她手,繼續說:“你不用現在給我回複。你慢慢想,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我都可以等。”

“等你念完了你想念的書,做完了你想做的學問,再來給我答複,也是可以的。”

他輕輕笑了起來:“但我的心意是不變了。”

“珂冬,我的心意,你可得收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噓,別在評論裏劇透了喲。

倒計時啦。

. 捧花

阿姆斯特丹決賽結束後, 葛名遠一行人借着請的假還沒用完, 痛痛快快地在荷蘭以及幾個周邊歐洲國家旅游了一圈。黎松和珂冬則率先回了國。

原因無他,瑪麗蓮和西裏奧的婚禮到了。

珂冬一下飛機,直接與黎松一道驅車去了薰衣草莊園。

婚禮當日,恰是明媚的豔陽天。

瑪麗蓮穿着婚紗坐在梳妝臺前, 任化妝師給她描眉。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将白色的婚紗裙籠上了細細碎碎的光點。

珂冬站在她身後, 給她整理長長的裙擺。

“麻煩你和Dante趕過來了。”瑪麗蓮從鏡子裏看着珂冬, 抿嘴笑道, “你們本該在歐洲二人蜜月, 卻來給我們觀禮,真是對不住。”

珂冬搖頭:“比賽已經結束了, 我們本來就打算回來的。”

瑪麗蓮挑眉:“Dante真的這麽想的?我不信。”

珂冬莞爾。黎松确實沒打算立刻回來, 他恨不得拉着她周游世界。要不是西裏奧連着好幾通電話過來提醒婚期将近, 大概這會兒她和黎松還在布魯塞爾的街角小酒館。

“恭喜。”珂冬笑着說。

瑪麗蓮看上去很開心。喜悅從她的眼角眉梢溢出來,使得她不再年輕的容顏煥發出了迷人的光彩。

此時的瑪麗蓮與那夜旋轉木馬邊獨自抽煙的瑪麗蓮判若兩人。

她或許還留着那塊懷表, 但往事已如那夜的煙灰, 消散在了風裏。

“珂冬, 你看。”瑪麗蓮舉起手來。她的無名指上套着一枚銀白色的鑽戒, 在陽光下閃着熠熠的光。

“漂亮嗎?”她笑着問。

珂冬彎了嘴角:“很漂亮。”

瑪麗蓮眨了眨眼:“喜歡的話, 讓Dante也給你買一個。”

珂冬登時沒了言語。與此同時, 她的耳根莫名其妙地燙了起來。

此刻, 就在她伴娘裙的領子下,墜着一枚鑽戒。戒指用細細的銀鏈串了起來, 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黎松的求婚來得猝不及防。

她忽然有些體會為何白白在面對許丘白突如其來的婚姻計劃時,下意識落荒而逃了。

當驚喜和感動填滿她的胸腔時,彷徨也随之來了。這一枚小小的戒指圈住的,是兩個人的未來與人生。這份心意沉甸甸的,令她不知如何安放才好。

但黎松顯然是察言觀色的好手。他給足了她時間思考,慢慢等她來表态。

那天晚上,漫天煙花映得黎松的眼璀璨又溫柔,令她久久移不開眼。她聽見心髒碰碰跳動的聲音。她知道,她喜歡眼前這個人。他的眉眼他的聲音他的思想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也許這輩子,她都遇不上第二個這樣讓她心動的人了。

對着黎松殷切的目光,她強忍住了将戒指套上手指的欲望。她合上了蓋子,對黎松說:“戒指我收下了,但我還沒想好答案。”

黎松靜靜地望着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愫在流動。

她小心翼翼地捂着裝戒指的盒子:“不過你既然說要送我了,就不能收回去了喔。”

——你說好要等我的,可不能食言呀。

黎松笑了起來。他一笑,眼底的盛滿的光仿佛溢了出來,流淌成一泓小小的銀河。

“放心,我不收回來。”他說,“我等你答複。”

——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從毯子上坐起來,扣住她的後頸,低頭吻了下去。

她的味道一如既往的清冽,只不過這一次又多了蜂蜜般的香甜。

是彌爾頓達芙的味道。

“珂冬,你在想什麽?”瑪麗蓮伸手在珂冬眼前晃了晃,“想怎麽跟Dante開口嗎?”

珂冬回神:“沒有……”

瑪麗蓮笑得促狹:“不用不好意思,Dante不會這麽小氣。如果他要送你,一定是……”

咚咚。有人在開着的門板上敲了兩下。

瑪麗蓮和珂冬不約而同往化妝室門口看去,便見黎松抱着胳膊站在門口。他一身妥帖的西裝,胸前的口袋上別了一朵郁金香。

“聊什麽這麽開心?”他挑了挑眉,“新娘子動作快一點,新郎等不及了。”

瑪麗蓮勾唇笑了:“是西裏奧急,還是你急?”

黎松輕哼一聲,沒說話。

瑪麗蓮轉頭看珂冬:“你跟他走吧,我這裏沒什麽事了。”

“這不好吧……”珂冬猶豫。

珂冬不動,于是黎松走了進來。他擡手理了理珂冬的鬓發,又拉了拉她的領子,皺眉道:“天還沒轉熱,穿得太少了。”

瑪麗蓮忍無可忍:“今天是我結婚,你們倆快給我走開。”

黎松終于露了笑臉:“啊,那我把珂冬帶走了。”

薰衣草莊園內賓客如雲。莊園內的草坪上擺着白色的小圓桌,每張小桌子上放了酒水和食物,以及插着婚禮賀卡的小花籃。

草坪盡頭安放着一個漂亮的旋轉木馬六角亭。來觀禮的小孩子們圍着旋轉木馬玩得正開心,珂冬一眼便認出其中一個小女孩正是Richard的女兒Cici。

黎松一邊喝着葡萄酒,一邊對珂冬說:“喜歡這樣的婚禮風格嗎?”

珂冬正蹲下身幫一個小男孩把花環戴上頭頂:“喜歡啊。”

“唔。”黎松點點頭,“那以後我們的婚禮可以參考一下。”

珂冬木着臉瞥他一眼。自從她收了戒指,他就開始天馬行空地籌劃了起來。昨天還在想着如何告知親朋好友,今天已經發展到了婚禮的風格。

期初她聽着還會臉紅,如今已經可以面不改色地聽他瞎掰扯。不僅如此,她還能應景地補充幾句:“這個風格可以的,但是以後我們的婚禮再加幾個花拱門。”

黎松笑眯眯:“這個主意不錯。”

珂冬整理好了花環,笑着對小男孩說:“好了。”

小娃娃摸了摸頭上綴着鈴蘭和風信子的小花環,瞬間咧開了嘴。他太開心了,于是抱着珂冬的脖子,吧唧一聲親了親珂冬的臉。

黎松“嘶”地一聲:“我們的婚禮就不要請小孩了。”

“小孩子最讨厭了。”

珂冬覺得還是不要和幼稚的男人講話比較好。

當小草坪上的音樂換成了浪漫華爾茲的時候,新娘新郎在牧師的引導下來到了臺上。

今天的西裏奧特別帥。他穿着白色的西裝,梳着精神的背頭,只是看上去有些緊張。瑪麗蓮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側,顯得從容淡定得多。

牧師說完了引言,輪到新郎發言。西裏奧拿着話筒,忽然兩眼一陣發直。

黎松低頭對珂冬道:“他忘詞兒了。”

珂冬噗嗤笑了。

“我……”西裏奧抹了抹腦門上的汗。

“我知道,我們看上去就像是美女與野獸。”他滑稽地擠了擠眼。

賓客都笑了。

這時候瑪麗蓮搶過話筒,糾正道:“誰說是美女與野獸,分明是騎士與公主。”

臺下飛起了好幾串口哨聲。

西裏奧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撓了撓腦袋,臉紅了。

“我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他咽了咽口水,“也無數次幻想過今天這個場景。”

“我以為這一輩子,這個場景只會在我夢裏出現。”

他看了看他的新娘:“沒想到今天,美夢成真了。”

臺下又是一陣口哨與歡呼。

交換戒指的環節是在旋轉木馬上進行的。新郎将新娘抱上了其中一匹小木馬,爾後單膝下跪,掏出了準備好的戒指。

遞上戒指的同時,新郎要獻上他的結婚誓詞。

就在西裏奧将戒指舉起時,麥克風不知怎的忽然消音了。觀禮的賓客只能看得到西裏奧的嘴一張一合地說着誓詞,卻不知他說的是什麽。

他說了長長的一串話,接着滿懷期待地看向瑪麗蓮。隔着這麽遠的距離,珂冬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悅與忐忑。

正笑得一臉幸福的瑪麗蓮忽然哭了。

那個優雅的、連歲月也帶不走美麗的女人,在旋轉木馬上哭得像一個小女孩。

西裏奧手足無措起來。

誰知下一秒,瑪麗蓮捧起西裏奧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歡呼聲伴随着适時高揚起來的歡快舞曲,瞬間充斥了整個小草坪。

沒有人知道西裏奧最後說給瑪麗蓮的誓詞是什麽。

只有他和她,以及他們信仰的上帝聽到了。

珂冬輕輕吸了一口氣,張開手臂抱住了身邊的黎松。

黎松笑着抹掉她臉上多出來的兩點淚花,将她攬進了懷裏。

“你啊。”他無奈,“別人的婚禮都掉眼淚,那将來我們的婚禮呢?你豈不是要哭鼻子了?”

珂冬埋在他懷裏,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不用你操心。”她皺了皺鼻子,“我還沒答應你的求婚嘞。”說罷捂了捂墜在胸口的戒指。

黎松眉頭一皺,捂住心口:“珂冬,你再這樣說,我心痛病要犯了。”

珂冬笑得說不出話來。

黎松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就是這樣,別哭,你笑起來多好看。”

好看到,一輩子也看不膩。

忽然,珂冬發現有人在扯她的裙子。她一低頭,便見那個戴着花環的小男孩焦急地沖她連比帶劃。

小男孩突然擡手指向天空。

珂冬一愣,擡頭的剎那,一束捧花從天而降。她下意識伸手去接,捧花穩穩地落在了她的懷裏。

她看向旋轉木馬,只見瑪麗蓮正在臺上沖着她笑。

黎松笑意更深:“哎呀,這下你躲不掉了。答應我吧,珂小冬。”

他低頭看了看那個戴着花環的小娃娃:“其實小孩子也沒那麽讨厭。”

“吶,吃糖。”他從桌上拿了糖果遞給了小男孩。

他蹲下身子,視線與小男孩齊平。忽然他一愣,眼前這個孩子有一雙憂郁的灰眸,膚色與發色淺得近乎蒼白,令他無端端想起了一個故人。

孩子沖他咧嘴一笑,也不接糖,轉身跑回了父母身邊。

他有一雙健康的腿。

來參加婚宴的客人都認得Dante,再看他旁邊拿着捧花的姑娘,很快就聯想到了Dante公布的那幅《彌爾頓達芙》。

于是,賓客一個兩個,遙遙向那對有情人舉杯。

黎松回神,擡眸看向拿着捧花緋紅了雙頰的珂冬,壓在心裏許多年的石頭就這麽消失了。

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快結束了,冒個泡不?

. 少年游

珂冬帶着瑪麗蓮的捧花回了A大。她把捧花養在窗臺上, 就擺在黎松送的那束小花藤旁。

她把窗臺上的兩株小花拍了下來, 發給黎松。

黎松的回複來得很快:“光養着它們是遠遠不夠的。你得想着,什麽時候給我答複。”

“珂小冬,你什麽時候才肯答應我呢?”

珂冬抿嘴笑了笑,将手機收進了口袋。

五月很快過去, 轉眼六月來了。

六月畢業季的校園裏熱鬧極了,每天都有即将畢業的學生穿着學士服在校園的各個角落合影留念。

珂冬保研本校, 想着過了這個六月她依然留在A大, 便少了幾分離別之感。然而, 當她看到一簇簇穿着學士服的學生時, 心裏頭忽然就有了感傷。

離別的不是這個校園,而是那些曾經并肩奮鬥過的夥伴。

趙揚和柳鵬輝幾個在六月下旬結束了畢業旅行。他們一回來就找了珂冬。

“學委, 我們騎行過川藏線的時候, 半夜找信號把你們的比賽看完了。”柳鵬輝很激動, “最後你和松哥那一波雙殺,帥到炸裂!”

趙揚翹起大拇指:“珂冬, 你居然真的把我們的感應者帶到阿姆斯特丹了。厲害啊。”

珂冬彎了彎眉眼。感應者作為第二套方案, 它最初的模型是她與趙揚柳鵬輝丁澤一起構築起來的。因此, 論對感應者的感情, 他們絕不輸于珂冬。

“咱12屆制藥一班的畢業班聚, 你可別忘了啊。”趙揚笑着說, “這一年大家各自忙碌前程, 總歸是在臨別前可以聚在一起了。”

珂冬點頭:“好。”

“班聚依然貫徹歷年的宗旨:可以帶家屬。”柳鵬輝笑嘻嘻地提醒,“學委, 記得把你家屬帶上。”

珂冬一本正經地點頭:“回頭我問問他。”心裏卻暗暗道,不帶,絕對不帶。

與趙揚等人分別後,珂冬回了一趟化院。這幾個月她待在生科的時間遠多過化院,如今畢業在即,她決定回去看看。

進化院樓大廳,她習慣性地看了看院裏的板報通知,這一看就看到了今年化院去往CU交流的名單。在近百名候選人中,高遲脫穎而出,成了化院唯一上報的名額。

珂冬看着通知欄上貼着的高遲照片,不禁笑了。高遲平日裏沒個正形,照片上倒是嚴肅得很。

他自嘲無才中庸,卻是唯一一個留在團隊裏穩紮穩打走到今天的元老。

他拿到了這個名額,确是當之無愧。

珂冬看罷,正要轉身上樓,眼角的餘光卻瞄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學長……?”珂冬眼裏的驚喜越來越明顯,“嚴川學長?嚴川!”

嚴川剛從樓梯上下來,正要拐過大廳出門,冷不丁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回頭便看到了珂冬。

珂冬小跑過來:“好久不見。”

走近了她卻一愣。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嚴川,西裝革履,發型一絲不茍,俨然一副公司精英骨幹的模樣。

嚴川見了珂冬,也是一愣,不過很快便恢複了常态:“好久不見,珂冬。”

“我今天來院裏交材料。”他頓了頓,“我申請退學了,原本打算等程序走完再告訴你。”

珂冬如聽晴天霹靂:“為什麽?”

嚴川淡道:“我不準備繼續讀博了。”

“因為薛啓山?”珂冬蹙眉。

嚴川輕笑一聲:“他嗎?他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

“你知道我們的晉升機制嗎?”嚴川緩緩道,“常規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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