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蕭硯夕離開後, 掌珠回到正房,見崽崽坐在床上,自己玩布老虎, 笑着走過去,“寶寶困嗎?”

“不。”崽崽發出短音,像是在回答她的話。

掌珠坐在一邊, 摸摸他的小胖臉,“寶寶都會叫爹了,何時會叫娘呀?”

崽崽沒反應, 繼續低頭玩布老虎。

掌珠拿起繡棚,想給崽崽繡一個小鴨子的肚兜。崽崽坐累了, 靠在她身上, “吖吖”的自言自語。

母子倆坐在燈火裏, 相依相伴,畫面溫馨。

繡完鴨子的頭, 掌珠發現兒子揉着眼皮,困得不行。她放下繡棚, 将兒子抱進嬰兒床,坐在一旁輕輕搖着。

小崽崽一躺進嬰兒床反而不困了,擡起腳, 吃自己的腳丫。

掌珠無奈,刮刮他的小鼻子,“小壞蛋, 晚上不睡覺,折騰娘親。”

崽崽嘻嘻笑,擡起另一條腿,請娘親吃自己的腳丫。

掌珠握住元寶似的腳丫, 親了親腳底,“好香呀。”

她又親親,“寶寶怎麽這麽香?”

崽崽咯咯笑,笑彎了一雙眼。

掌珠吹滅連枝燈,只餘一盞小燈,“咱們要睡覺了,再不睡,月亮婆婆就生氣了。”

“爹。”

“......”

Advertisement

“爹。”

崽崽趴在欄杆上,連叫兩聲。

掌珠心裏不是滋味。上一世,崽崽每日都盼着蕭硯夕來看他,可蕭硯夕很少跟崽崽互動,只因他聽信了太後的一面之詞。

那些日子裏,兩歲的小崽崽總是趴在窗邊,盯着禦書房的方向,希望父親忙完能來看看自己,可蕭硯夕呢?

掌珠不願再想,也釋懷不了。

看母親不理自己,小崽崽伸手夠她的頭發。

掌珠反應過來,起身抱起他,在屋子裏踱步。

母親的懷抱,無疑是孩子最信任的避風港灣。崽崽趴在掌珠肩頭,歪着小臉,漸漸耷拉下眼皮。

掌珠感覺頭暈暈的,哄睡兒子後,喝了一杯水,然後躺在床上,蒙頭夜寐。

禦書房。

蕭硯夕批閱完奏折,揉了揉脖頸,看眼天色,快四更天了,便沒有擺駕回燕寝,準備在禦書房歇下。

這時,張懷喜慌慌張張跑進來,“陛下,闵太妃病重,想...想見兒子...”

上次瞧着闵氏病病殃殃的,身體定然不适。蕭硯夕眼中毫無波瀾,“不允。”

張懷喜為難,“假若闵太妃今晚去了,卻沒見到兒子,會抱憾的。”

據張懷喜陳述,闵氏和蕭荊現居陳記雅肆的密室中,打算等皇帝開口放人,攜君轍一同離開皇城,此生再也不沾皇室的邊兒。可皇帝關着君轍,遲遲不放行,才使闵氏急火攻心,加之舊疾,今夜犯了病。

聽完後,蕭硯夕淡聲道:“他們老兩口是在埋怨朕?”

他加重了“老兩口”三個字,似乎,是想跟他們斷絕關系。

張懷喜勸道:“母子連心,人之常情。陛下還是通融通融,讓闵太妃見兒子一眼...吧...”

見帝王愠了臉色,張懷喜越說越沒底氣。嬉笑道:“陛下當老奴胡說八道,別動怒啊。”

“張懷喜。”

“...老奴在。”

蕭硯夕半垂眼簾,顯然已疲憊到極致,眼中卻蘊着幾分審視,“你背着朕,時常跟太上皇來往?”

“老奴不敢!”張懷喜立馬跪地,“老奴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絕不會背着陛下......”

“行了。”蕭硯夕有點厭煩他們表忠心這一套,擺擺手,“擺駕大理寺。”

因杜忘赴任茺州牧,大理寺卿的人選一直懸而未決。前幾日,才确定了最終人選,由少卿宋屹安擔當。自接管衙門,宋屹安與恩師杜忘一樣,時常在衙門過夜,夙興夜寐、廢寝忘食,整個人消瘦不少。

蕭硯夕步下辇輿,打量上前請安的宋屹安一眼,“愛卿消瘦了,是衙門的夥食不好,還是太累?”

宋屹安作揖,“怪臣不按時用膳,壞了胃。”

“那可不行,無論多忙,都要愛惜身子。”

蕭硯夕扶起他,君臣兩人一道去往大理寺天牢。路上,蕭硯夕狀似無意道:“愛卿早到了婚娶的年紀,該成親生子了。身邊有個可心人,也好照料你的日常起居。”

宋屹安垂簾,沒有接話茬。

兩人由侍衛護着來到天牢門前。在獄卒打開牢門的工夫,蕭硯夕道:“沈老太師的長孫女沈嬌嬌,上個月剛剛及笄。為人知書達理,蕙質蘭心,愛卿可曾見過?”

睿智如宋屹安,怎能不明白帝王的意思。淡笑道:“衙門的事堆成山,臣哪有琢磨兒女私情的心思。”

“你是嫌衙門事務繁忙?”

“臣并非此意。而是因為臣能力不足,需要下更多的功夫在公事上,還是先不考慮兒女私情了。”

蕭硯夕似笑非笑道:“愛卿不必挂心,朕幫你惦記着。”

“......”

随着牢門被打開,蕭硯夕斂起笑意,彎腰走進去。衆将緊随其後。

大理寺的天牢裏,關押着許多重犯。這些人聽見腳步聲,早已麻木,加之骨子裏的驕傲,沒有上前湊熱鬧的意思。但随着一聲“罪臣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人扭頭過來,看着一身玄衣的帝王慢慢走過。

他們随之起身跪安,問安聲此起彼伏。有人忏悔,有人不甘,有人聲淚俱下。

蕭硯夕環視一周,視線接連落在幾人身上,深邃的鳳目泛起漣漪,轉而輕輕一嘆,擡袖道:“平身。”

犯人們低着頭,不敢觸犯龍顏,心中卻蓄着千言萬語。

蕭硯夕沒給他們開口的機會,徑自去往關押君轍的牢房。

不比其他犯人,君轍跟個大爺似的側躺在木床上,見到帝王,也沒有起身行禮的打算。

蕭硯夕與之對視,分明從對方眼裏看出了譏诮。聽太醫說,君轍身患絕症,命不久矣。本是同根兄弟,可蕭硯夕對這個弟弟沒有一分情分,自然沒有多少感傷。只是一想到他是太上皇費盡心機藏起來、加以保護的孩子,心中幾分譏嘲,幾分憐惜。

不像自己,君轍才是太上皇的掌中驕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有幾人能夠承受得住......

也不嫌地上髒,蕭硯夕盤腿坐在矮幾前的蒲團上,昂貴的衣料垂在地上,“上酒。”

宋屹安愣了下,随即吩咐獄卒去拿酒。

君轍眨着狐貍眼,勾唇道:“陛下要送我上路?”

蕭硯夕沒回答,待酒水端上桌,親自給兩人斟滿,“陪朕喝一碗。”

“陛下看着我,還有這等雅興?”

“喝是不喝?”

“喝!”君轍坐起身,撸起袖子坐在蕭硯夕對面,“我向來只喝烈酒。”

蕭硯夕看向獄卒,“烈嗎?”

獄卒躬身,“小的這就給陛下換來烈酒。”

“不必了。”君轍一擺手,拿起滿酒的碗,一飲而盡。他重重放下碗,“再來!”

蕭硯夕共為他斟了九碗,自己卻滴酒未進。

君轍打個酒嗝,抹把嘴,抛去平日裏刻意維持的穩重,恣意道:“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與你一塊飲酒。”

他改了敬稱。

蕭硯夕沒在意,又為他倒滿酒,“你說你活過一世,那為何不好好珍惜,還要硬闖宮闕,打擾他人安寧,自己也沒落着好?”

“因為我不甘心啊。”君轍銜着酒碗,狐眸盈亮,“兩世皆短命,何不放肆一回,萬一......”

君轍眼眶酸澀,“萬一能博得美人笑呢。”

蕭硯夕眸光一凜,旋即收起情緒,問道:“朕聽太醫說了你的情況,覺得怎麽樣?”

“什麽覺得怎麽樣?成為階下囚嗎?”君轍裝着糊塗,故意打岔,“牢裏除了悶,還有蟑螂、老鼠,其餘還好,沒什麽好難過的。”

“朕指的是你的身體狀況。”

君轍盯着碗中清冽的酒水,自嘲道:“又沒得選,你就偷着樂吧,假若我身體康健,定然會讓你寝食難安。”

“為何要與朕對着幹?”

“上一輩,你聽信謠言,割了我的腳筋啊。”君轍勾唇,“我不該恨你,報複你嗎?”

“若是如你所言,你糾纏朕的妃子,使她和孩子陷入風口浪尖,朕不該罰你?”

“我和淑妃是兩情相悅。”

蕭硯夕語氣平平,“除非淑妃傻了,否則,絕不會看上你。”

“......”

蕭硯夕瞥他一眼,“難過了?”

“沒有。”

“不難過,為何紅了眼眶?”

“醉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蕭硯夕遞出錦帕,語氣很淡,“拿着。”

君轍擋開他伸過來的手,“用不着。”

“拿着吧。”蕭硯夕定眸看他,“待會兒用得上。”

君轍雙肘杵在桌面上,笑問:“何意啊?”

蕭硯夕道:“闵氏病危,想見你。”

話落,前一息還玩世不恭的男子,僵住了表情。

蕭硯夕從牢中走出來,心情有些複雜,但并不憂傷,也沒有放松對闵氏母子的警惕。

不過,世間很多恩怨,會随着逝者已矣。對闵氏的怨,不算深,卻伴随整個童年。或許,童年的不快樂,是闵氏造成的。又或許,是太上皇造成的。亦或許,是自己系上的心結,與他人無關。

但不管怎樣,都已經成為過去。假若闵氏真的病重,他也不會一直揪着過去不放。若是騙他……

蕭硯夕看着黑夜,陷入沉思。

早朝後,蕭硯夕無心處理奏折,腦海裏都是君轍離宮前說的話。

君轍說,前世,手握兵權的諸侯王中,除了魯王,還有兩人不服朝廷,想要擁兵自立。可這兩人,目前沒有表露出絲毫的野心。君轍的話可信否,還要進一步核查。

蕭硯夕合上奏折,換上便衣,出宮去往掌珠的住處。

前半晌,日光暖融,掌珠正抱着崽崽在屋外曬太陽。看見來人,不免驚訝,他是不是來得太勤了?

崽崽瞧見父親,咧嘴就笑,“嘿——”

掌珠站着不動。

崽崽皺起小眉頭,“唔唔”兩聲,有點着急,小短腿不停捯饬,想要下地。

七個月的小屁孩,還不會走呢,走路的欲.望倒是越來越濃。

掌珠把他放在地上,試着松開他,眼裏充滿期待。

沒了支撐,崽崽晃悠兩下,啪叽坐在地上。

沒等掌珠伸手,門口的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撈起崽子,扛在肩頭,“乖寶,我是誰?”

崽崽抱着蕭硯夕的頭,吐泡泡,“爹。”

蕭硯夕欣喜,驅散了一些心頭的霾,扛着崽崽在院子裏玩。

庭院中時不時響起父子倆的笑聲。

一個低醇如酒,悅耳動聽。一個清透如泉,純淨無暇。

掌珠站在石榴樹旁,默默看着父子倆,心裏說不上是何感受。

半晌,蕭硯夕單手抱娃走過來,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傾身一吻,吻在她眉心。恰逢日光射來,為一家人鍍上暖芒。

掌珠杏眸微動,推他一下。

蕭硯夕順勢松開人,抱着困頓的崽崽進了屋。等崽崽睡着,蕭硯夕轉身抱住女人。

掌珠一愣,再推他,卻怎麽也推不開。

蕭硯夕緊緊抱着她,“別動,讓朕解解乏。”

聽聲音,他是真的累了。掌珠僵着不動,“怎麽了?”

“闵氏病危,蕭君轍病矣。”蕭硯夕阖上眼簾,心中嘆息。

掌珠攏眉,前世,蕭君轍逝于她之前,而那時,闵氏并沒有病象。可前世與今生,的确有很多事情發生了改變。闵氏母子命運的變數,也許也跟着發生了改變。

殘陽如血,細雪紛飛。

蕭硯夕帶着太後和掌珠,站在陳記雅肆的密室裏,表情凝重。

密室的塌上,闵氏吐了幾口血,性命垂危,緊緊握着蕭荊的手,淚眼婆娑。

這個從青蔥歲月,護她一路成長的男人,已經鬓發染白。

他說,韶華不再,他對她的真心從未變過。可真心,卻換不來她的母儀天下,以及他退位後,兒子的君臨天下!

為帝者的真心,摻雜了太多現實,總歸無法比拟風月話本裏海枯石爛的愛吧。

闵氏費力坐起身,前傾抱住昔日的君主,“老爺,答應我三件事,好嗎?”

“好。”蕭荊緊緊摟着她,二話沒說,答應了她。

闵氏又吐出一口血,吐在蕭荊的衣襟上,話語斷斷續續,“第一件事,我為你今生妾,來世,讓我做你的妻子。”

蕭荊扣住她的後腦勺,“傻瓜,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聞言,一旁的太後本就淡漠的表情,變得更為肅穆。

闵氏哽咽:“在老爺眼裏,我美嗎?”

“美,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闵氏閉眼,流出兩行淚,提出第二個要求,“那就讓我一直美下去吧,我不要變成骨灰。待我死後,将我放在竹筏上,順水而去。”

蕭荊顫抖着嘴皮,将她抱得更緊,“好。”

闵氏捧起蕭荊的臉,當着衆人的面,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第三件事,我想單獨說給轍兒,老爺能帶他們先出去嗎?”

蕭荊慢慢松開她,點點頭,起身看向蕭硯夕,用目光詢問。

蕭硯夕審視闵氏一眼,起了一絲懷疑。礙于蕭荊的顏面,擺擺手,衆人一同離開。

屋裏只剩下闵氏和蕭君轍。

闵氏睜開迷離的雙眼,握緊兒子的手,“轍兒,快走。”

蕭君轍擰眉。

闵氏蒼白着臉,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小包袱,塞給他,“這裏有假的路引,能讓你順利出城,出城後,一路向東,去茺州找你舅爺爺。”

蕭君轍的舅爺爺,曾是魯王的舊部,在茺州衛所裏權威極高。魯王被捕後,消失了影蹤。

蕭君轍慘笑,已無力也無心,去做無意義的事,“娘,兒子不想逃。”

闵氏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兒子,磨牙道:“你要在牢中度過餘生嗎?!”

“娘放心。”蕭君轍盡力穩住闵氏的情緒,“兒子看得出,陛下外表冷漠,但還是看重親情的。相信不久之後,就會放我離開。”

“他是太後的兒子,怎麽可能放你離開!”

蕭君轍扯下唇  ,“他會的。”

“他不會,他自幼什麽性格,我比你清楚。”

闵氏躺在榻上,深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你跟娘說說,到底為何不想走?是為了那個女人嗎?”

“不是。”蕭君轍本不想把自己的病情告訴母親,但是,如不告知,母親不會善罷甘休。

他調整好情緒,握住母親的手,慢慢道:“兒子與您一樣,患了不治之症。”

幾日後,闵氏病逝。依照她生前所說,蕭荊将她放在鋪滿鮮花的竹筏上,送入長河。

蕭硯夕和掌珠穿着素白衣裳,陪在蕭荊身邊,靜靜看着竹筏漂流而下。

蕭荊一直緘默,像蒼老了十載。

直到看不見竹筏,蕭硯夕轉眸,尋找太後的身影。眼中沒有太大的波動……

夜如潑墨,載着闵氏的竹筏被水裏的侍衛攔截下,推到岸邊。

太後一身繁缛宮裝,雍容華貴,壓根沒有着素服的心思。她摸着尾指的護甲,走到竹筏前,睥睨闵氏,冷笑一聲,“來啊,劃破她的臉。”

若非蕭荊十年如一日的保護,自己會留下闵氏?

薛公公從太後身後走出來,扯着尖利的嗓音,“愣着作甚?動手!”

侍衛們亮出寒刀,齊刷刷指向闵氏。

太後得意一笑,酸溜溜地嘲笑,“你不是愛美麽?你不是第一美人麽?今兒,姐姐就讓你知道,什麽叫奇醜無比!”

“呵呵呵——”

一道女聲突然響起,夜半聽來,尤為瘆人。

闵氏驀地睜開眼。

太後毛骨聳立,向後退去。

詐屍不成?

不對,不對,全然錯了!

闵氏是假死。

太後下令,“快,把她按住!”

闵氏不緊不慢坐起身,沒了病弱感,整個人冷冰冰的,擡起手,指着太後,“來啊,把她綁起來。”

闵氏剛剛在跟誰下令?太後完全懵了。

薛公公忽然看向太後,眼中泛着詭異的光,聲音再次拔尖,指揮侍衛道:“太妃娘娘有令,還不把太後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不傻,不會讓人擺布,放心~

感謝在2020-11-29 20:11:41~2020-11-30 23:29: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火鍋girl 6瓶;嘲風閣主ccx 5瓶;Abby、鑫晨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