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2017年重修
簡少枚畢恭畢敬地走進一間房間裏。
房間不大,牆上吊着歐式的街燈,裝潢帶了些複古的氣息,桌上的一瓶紅色鮮花開得鮮豔惹眼。
這是個設計上很有意思的房間。簡少枚現在卻沒什麽心情看它的樣子,他想不了別的,注意力全都落在面前的幾個人身上。
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坐在西邊的是郭北林。
他今天的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一身緊身暗格子黑白西裝顯出他高挑的身材,褲腿有些高,露出一雙紫色的襪子。他看到簡少枚,笑着做了個手勢:“坐。”
不親近也不疏遠,雙臂收回去環在前胸。
簡少枚看不出他什麽心情。
他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來。
坐在東邊的是個女人。
雪白的膚色,黑框眼鏡,烏黑長發,穿了一身黑,唯有唇色是鮮豔惹眼的紅。簡少枚猜不出她究竟是多大年紀,只是覺得這女人冷得像冰棍兒,似乎随時能說出讓人滾的話。
他被她犀利不友善的目光看得別開臉。
這裏的人真是不太好惹。
旁邊的沙發上還坐了幾個人,簡少枚卻無暇去看,只是彎腰恭敬地打招呼:“郭先生,各位領——”
“嗯。開始吧。” 郭北林揮手。
簡少枚摒着呼吸把印好的樂譜拿出來,遞上前去。那女人看那樂譜只有一份,很是嚴厲地說:“怎麽就一份,面試也不準備充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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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少枚給她罵得有些狼狽:“對不起。”
他沒預料到這裏有這麽多人,也沒聽郭北林說起,怎麽能知道今天不只他一個?真是……
郭北林一聲不吭地走出去。
房間裏沒了認識他的人,叫人尴尬地寂靜着。女人低着頭發了幾個短信,又擡起頭來看着他,簡少枚覺得她不看自己還好,這一看連時間都變得漫長了起來。
好似度過了幾個春秋,郭北林終于從門外走了回來。
他把印好的樂譜一一分給在場的人。
簡少枚取出吉他來。
大家低着頭看樂譜,他也不清楚此刻該做什麽,等了半天,心想現在照理是應該演奏了。他試探着剛彈奏了幾個音,那女人卻是眉頭一皺,郭北林也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簡少枚趕緊停住。
郭北林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樂譜上,沒有出聲,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天氣似的變化多端。
他時不時輕聲念着:“不對。”
不對?哪裏不對?這自然不是什麽好兆頭,簡少枚本來就已經緊張了,這時候的心又擰成繩。
許久,幾個人終于擡起頭來,不約而同地望着他。郭北林點點頭:“開始吧。配上歌詞一起唱。”
“我沒有經過聲樂訓練,唱得不好,還請見諒。”
“嗯,沒關系。”
簡少枚其實挺愛唱歌,可是在場的都是專業人士,再加上今天幾番出錯,神經禁不住拉得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嗓子,手指在吉他弦上撥動幾下。他已經練習過了許多遍,早已經到了不用想就能彈的地步,可是今天到了歌詞的部分,一出聲卻又跑了調。他心裏暗罵,趕緊調整回來,輕聲唱到:“……我想跳上熱氣球環游世界,我想把籃球拍得滿天飛……”
整首歌都是青春洋溢的氣息,熱情向上,對生活充滿希望。一直都是往上升的節奏,可是忽然間歌詞一轉,到了最後,才發現只不過是作了一場美夢,醒過來,功課沒有做完,父母安排的各種補習班、課程一眼望不到盡頭。
夢想就此結束。心動就此結束。重新進入沒有季節變化的世界裏。
曲子的結尾是平淡的,略帶了些無奈和悵然。這就是成熟的代價,承載着家人的期待,忘卻自己的夢和心動。又或者,連自己也害怕去追求想要的東西?
沒有夢想的世界是安穩的。因為沒有夢想,便沒有破滅。
這和愛一樣。沒有愛,就不會有痛苦。
房間裏安靜着。郭北林把他的資料收起來:“出去吧,我們還有一個面試,你在外面等消息。”
簡少枚把吉他收起來,又朝着衆人彎了個腰,走出去了。
一切都結束了,現在已經到了只能等,什麽都做不了的時刻。
待客室還坐着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穿得很是得體,黑色的西裝上衣,黑色細長領帶,軍綠色的休閑細腳褲,新穎出位又不會讓人感覺不适,頭發用發膠整齊地固定在腦後,紋風不動。他一看到他走進來就擡起頭來:“你剛面試完?”
“嗯。”
“哦,那我比你早來。我是你之前那個。”
原來如此。
現在要等最後一個面試了。
年輕人又問:“剛才面試得怎麽樣?”
“我不知道有那麽多人在場,只印了一份樂譜,郭先生還得去給我當場印。”
那年輕人的臉上顯出一種古怪的表情來,沒有開口,卻不知為什麽讓簡少枚覺得自己很蠢,也有點不自在。
簡少枚笑着打圓場:“挺低級的錯誤,是吧?”
年輕人的嘴角動了動:“我媽給我印了十份樂譜。”
“哦。” 簡少枚心道你怎麽不帶你媽來面試呢,問道,“你媽很支持你寫歌?”
“還行吧,她比我還緊張。”
簡少枚取出自己的手機來。
“你還在讀書?” 年輕人又問。
“嗯。”
“誰介紹你來的?楊阿姨?”
剛才那冰渣子似的黑衣女人姓楊,可是他就算戴上眼鏡也看不出她竟然是個阿姨,而且“阿姨”這個用詞有點怪。
“你認識楊小姐?” 簡少枚問。
“我媽跟她是同學,她老公在我爸公司裏上班。” 年輕人不太在意地說。
“原來是這樣。”
每個人今天能站在這裏,都是多多少少有點關系的,否則就算是喊得聲嘶力竭了也沒人能聽見。有位豐神俊雅的公子曾說過,才能就像一把錐子,放在口袋裏,是一定能露出尖來的。可是你怎麽讓人把你放進口袋裏呢?
毛遂老公公抓住了自己的機遇,自己跳進了口袋裏,可惜很多機遇未必都是那麽明顯的。
比如說他今天能站在這裏,便是一件運氣到不行的事。
簡少枚玩着手機,心思卻沒法放在游戲上,時間越長,便越是坐立不安。等了一個小時,門呼啦一開,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這是第三個面試者,換言之,郭北林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考驗,現在正是決定錄用哪個的時候。
三個人各自都沒有說話,屏住呼吸等着。
簡少枚不知道別的公司是不是也是如此,可能是他見過的世面少,感覺上等待的時間似乎特別長。時間長說明至少有兩個人的歌不錯,公司決定不下來。那到底他們是喜歡誰的歌?
長長的指針又在鐘表轉了一個整圈,剛才那第一個來面試的受不住了,低頭抱怨一聲,拿了手機去上廁所。還沒出門,就見門一開,接待處的女孩快步走進來,對着那要出門的年輕人說:“郭先生請你去會議室說話,其他的人可以回去了。”
簡少枚只覺得那聲音離自己很遠。女孩的聲音很幹脆,越是幹脆,他便越是覺得不真實。
什麽?真的不是他?
女孩又看手表:“公司快關門了,你們要出去了。”
自己的夢想,在別人的口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簡少枚低着頭出了門,腳底軟綿綿地走進電梯,按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按的是這層樓的按鈕。他連忙道歉,剛才那第三個面試的年輕人小聲嘆氣道:“你也用不着太在意,沒聽說是嗎?人家的父母跟制作人的關系匪淺,什麽面試的訣竅都傳授了。聽說人家還專門請了業界的老師來教他寫歌,一個小時一千塊,都不一定是自己寫的。怎麽比啊?”
簡少枚勉強笑着:“是嗎?”
“我懷疑老早就內定好了。你寫歌再好,能比寫了十幾年的有經驗?”
“也不一定,說不定真是自己寫的。”
“能給T.M.R長期寫歌,将來去哪裏不好找工作?我有關系我也會利用。其實這麽好的事本來就跟我們不相幹啦,我本來就覺得沒什麽希望。”
電梯門開了,簡少枚走出去,跟那年輕人揮手道別。冬天的天黑得早,簡少枚在路上茫然地步行,在來來往往的人群裏穿梭。
他望着對面被黃色膠帶圍繞正在修理的小路,停住。
這是條被封住的路,不能走。
其實還有別的路可以去地鐵站,可是他不想走別的路。就算了被封住了,他還是沒有辦法想別的路。怎麽辦呢?
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簡少枚站在原地不動。
~
藍明蘇收到郭北林電話的時候是晚上10點,現在已經過了半夜。他去過了簡少枚的宿舍,問過了他的舍友,連他長去的小吃店和超市也找了一遍。
天已經下起了小雪,冷得人發抖,他到底是去了哪裏?
藍明蘇讓自己冷靜下來,将車停在郭北林公司路旁的小巷裏,下了車,一步一步地沿路尋找簡少枚的蹤跡。
晚上6點離開公司,簡少枚肯定是要去地鐵站。街道上空無一人,只能聽見偶爾的雜音,藍明蘇沿着路往右轉,在薄薄的雪上緩步而行。簡少枚的電話已經沒電了,現在可以在任何的地方,他根本無從下手。
藍明蘇其實也許不必找。等他心情好些了,自然會聯絡他,急什麽呢?
可他就是想把他找到。
沿着去地鐵的路來回走了兩遍,什麽人影也沒有發現,藍明蘇想,看來是不在這裏了。
一旦上了地鐵,他就更加找不到了。
藍明蘇往自己的車走。
這個簡少枚,永遠也不知道別人也會為他擔心的吧?
突然間,馬路對面的橋上傳來輕微的咳嗽聲,遠遠的有些聽不清,藍明蘇一擡頭,想也不想地沖了過去。
廢棄的橋上沒有燈,黑黝黝地卻能模糊看到個靠在壁上的人影。藍明蘇把手機的燈開了,遠遠地問:“簡少枚?”
那人影從地上站了起來,半天才道:“藍先生?”
燈光照在他的臉上,眼睛是有些腫的,嘴唇幹得裂開了,臉白得像紙。藍明蘇說了一句“嗯,你別動”,走上去,一聲不吭地摘下自己的圍巾套在他脖子上。
“藍先生,對不起,郭先生決定不用我的曲子。” 簡少枚看着他。
“我知道。”
簡少枚無聲地跟着他走。
不能寫歌,就不可能跟藍明蘇平起平坐了。如果能混出個門道來,他就會讓藍明蘇做他的男朋友,他這麽英俊可愛,又能死纏爛打,藍明蘇是個天生的同,一定能讓他追到手。現在呢?他說不出真正想說的話來。
回到車裏,藍明蘇開了暖氣,把外套脫下來扔到後座。
簡少枚勉強笑着:“藍先生找了我很久?”
“嗯,從10點找到現在。” 藍明蘇拉開自己的領帶。
“4個多小時。” 簡少枚咬唇,又看着藍明蘇解開自己的襯衫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是要做什麽?
藍明蘇的唇緩緩貼上來,動作很慢,細膩溫柔地舔、弄着他幹裂的唇,聲音低低:“嘴唇幹了。”
“嗯。” 簡少枚的喉頭上下動着,手心出汗,褲子慢慢緊了起來。
“剛才冷嗎?”
簡少枚點頭。
“你……心情不太好。”
剛才的确是心情不好,可是現在藍明蘇這樣,他根本連郭北林的事都無暇去想。藍先生是怕他心情不好,又不知道該怎麽勸,才……對他這樣?
藍明蘇解開他的襯衫,空氣裏有些寒氣,讓他覺得空蕩蕩的。這時候該是勸他今後還有別的機會,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可是這些場面話說給別人也就罷了,說給簡少枚聽做什麽?
這麽好的機會,誰都明白,這輩子都很難再有第二次了。
他覺得這時候只能給簡少枚一些實際點的安慰。
藍明蘇把燈關上,傾身上前,将椅背調了。黑暗裏簡少枚看不清,只覺得藍明蘇移身過來坐在他的身上,低下頭,嘴唇與他的膠粘在一起。
“藍先生,我除了音樂,別的什麽都不會,什麽優點都沒有。” 他摟緊藍明蘇的腰,冰涼的手鑽進襯衣裏面,在他溫暖的背上撫摩。
“你有。你很純,很幹淨。” 藍明蘇的舌在他的頸上緩慢滑動,啞聲道,“我喜歡你。”
簡少枚的心停了一拍。喜歡他……這是安慰他,還是真心話?
他把藍明蘇的腰帶拉開,唇貼在他的肩上蹭着,輕聲道:“藍先生說什麽?我沒聽清。”
藍明蘇皺緊眉,腿發顫,發出帶了些輕微的喘息聲來。簡少枚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又低低說道:“藍先生,明蘇……你知不知道……”
藍明蘇的頭埋在他的頸窩裏,含糊地低吟。
"明蘇,你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事。”
藍明蘇已經聽不太清了。他現在什麽都不能思考。
痛痛痛……藍明蘇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