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刑責(下)

城郊所有角落都已搜查完畢,只剩這片山匪聚集的地方——他們蟄伏在山間,數百裏的京郊便是他們的天下。

但山匪們也要混營生,剿滅之後還會換個地方烽煙再起。官軍們本也懶得管,再加上時不時收到的孝敬,也就徹底睜只眼閉只眼了。

但此時涉及大案,沒人敢輕易蒙混過關。京軍的小頭目率領一衆兵卒星夜上山。

“老白!”那兵士已和他們熟稔,此刻硬着頭皮道:“真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只是最近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說着一抖手中畫像,畫中人清晰的輪廓赫然出現在月光下:“這人身負重案,非同小可,總之若衆兄弟瞧見,定要招呼我一聲。”

幾人一愣,面面相觑,那月光下的畫中人,不就是今日被擒上山的少年麽?

白遠沉吟道:“這人,我是看到了,但敢問一句,他惹上什麽事兒了?”

來人搖搖頭,壓低聲音:“那他人在何處,也不妨和你說實話,他就是前朝的太子,因不敢聲張才沒大張旗鼓的找,其實幹系重大。

“太子?”白遠一驚,剎那間已有了想法:“這個人我們确實見過,不過……在推搡時不小心掉下山去,想已辨不出樣貌——你過去認認?”

他們當下忙不疊道:“好好好,先讓我們看看人再說。”

白遠和下頭人一對眼色,立刻有人領會,忙道:“我帶您過去吧。”

謝臨的案子是這個結果,親衛府中的人都很訝異。

皇族犯了案,圈禁,削籍,乃至賜死,卻從沒有打一頓了事的。

但大多數人想着,也許是皇上念謝臨年紀小,尚無封號,不願用國法苛責于他,便小懲大誡,讓他記住教訓?

章沉的心裏卻不這麽想——杖責本就是可輕可重的處罰,全靠上位者拿捏力度。謝臨是個眼中釘,是把眼中釘捶打一番還是直接拔掉,憑借章沉對上意的揣摩,那定是欲拔之而後快的。但謝臨若被賜死,皇帝不免被人說成刻薄寡恩,再說為何好生生的要殺一個皇子呢,弄不好還要把顧同歸出逃那事抖擻出來!至于杖責,就容易多了。知道這事兒的統共就幾個大臣連帶親衛府那些人。對外界就說得了急症不治而亡——也只能讓人唏噓一句命該如此了。

因此他把自己的侄兒叫到跟前吩咐:“刑畢之後,甭管怎麽樣,把那擋道的釘子拔了!”

章召一怔,他的絕妙計劃被謝臨破壞,把謝臨除掉倒也暗合他心意,但他未免不放心:“叔啊,這是皇上的明話還是您猜的?”

“我猜的。”

章召登時急了:“您猜的,這事要是猜錯了,可是一條命啊!好歹是個皇子,可不是鬧着玩的!”

章沉風輕雲淡:“得了吧,挂着父子的名頭,其實一直養在宮裏,算下來沒見過幾次,生疏得很,再說和前朝有關系的人能落到好麽?”

章召愁容滿面:“叔啊,你上次就說引誘廢太子那事是皇上心裏想的,可結果卻鬧得人仰馬翻,這次要再有什麽差池,可怎麽好?”

章沉怒了:“那事兒不是你出了岔子麽!這事你放心辦罷——那六十杖下去,死個人稀松平常。皇上還能不知道?你去幹就是了!”

行刑這日,白雲悠悠,倒是個好天氣。

謝臨從房裏出來,章召打量了他幾眼,才發現差別——謝臨束起了發髻,鬓角抿得整整齊齊,不再有任何發絲散下,看起來倒長大了些。

行刑的人站立兩側,把他圍攏在中間。謝臨屏着氣,咬着牙,眼裏卻噙着一包淚,全身似冷般一陣痙攣。這死死忍耐的模樣倒挺讓人疼憐。章召是玩慣小倌的人,此刻站在階上,只饒有興味地打量。眼看着兩名侍衛上前,伸手掐住他肩膀,謝臨一顫,從唇齒中只喃喃擠出兩個字:“表哥……”

看他這樣子,章召卻笑了:“差點忘了給你說,聽你叫表哥方想起來——廢太子失足落崖,已上谥號風光大葬了。”

謝臨揚起臉,盯着他急聲叫道:“表哥!表哥!你……你不要騙我好不好?”

也許是謝臨的神态太癡癫,讓章召也不由摸摸頭,猶豫道:“唉,我……我騙你做什麽?已有厚葬的旨意了。”

謝臨面色煞白,淚水從睜得大大的眼睛裏湧出,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人狠命一推,重重跌在地上。

冰冷的地面讓他意識到危險的來臨,頭腦瞬間變得空白,只夾雜着鼻音輕聲嗚咽:“表哥……你在哪兒?”

章召擺擺手催促道:“動手吧。”

後院行刑,馮聞鏡在前院聽得清楚,棍子破風砸在肉上的聲音真令他一陣心悸,他答應章召說服謝臨本是因時勢所迫,無暇細思結果。如今聽着後院的慘叫,只覺汗毛倒豎不寒而栗。

唉,他巴望着和陸有矜說說話,偏這幾日陸又生病休假在家,馮聞鏡焦急地踱着步子,驀然想到一件事,忙高聲叫道:“來人!來人!快去太醫院,找個醫術精湛的人過來候着。”

他話音一落,章召卻恰巧皺着眉頭踱步出來:“馮兄,你給誰請太醫?”

“為殿下看傷。”

章召和叔叔商量過,心裏早有了主意:“親衛府有人會治傷,何勞太醫?”

“你說那幾個又打人又看傷的獄卒?”馮聞鏡登時怒了:“虧你想的出!出了事兒誰能擔待?”

“能出什麽事兒?”

“六十杖下去,誰能擔保無事呢!”

“是啊!”章召嘆息道:“這話是老兄你說的,各人有各人的命,就是真出了什麽事兒,也怪不到誰頭上。”

馮聞鏡皺起眉頭,不解的望向章召。

章召不再提這事,而是沉聲說:“馮兄你怎麽總幹吃力不讨好的事兒——如今朝堂上熱鬧呢,前朝的老臣非說昭鸾公主是正妻,該追封為皇後,但你也知道,皇上怎麽會讓他當嫡子甚至太子呢?”

馮聞鏡愣住了:“這誰知道——不過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章召指下後院,又壓低聲音:“這就是個礙眼的釘子,就算不立為太子,以後也總要封個王吧——他到了封地,那掉下山崖的是不是舊太子誰也說不準,萬一流落在外!讓人怎麽放心?”

馮聞鏡脊梁骨發冷:“你……你這話何意!”

“嘿,我能有什麽意思?你這人還非要讓我把話挑明啊!要是……今後也省了許多麻煩不是?”

他不顧馮聞鏡的怒目而視,對一旁準備叫太醫的小侍衛道:“你下去吧!今日你什麽也沒聽到,知道麽!”

那小侍衛聽了馮聞鏡吩咐進門,哪想到聽見了這番話?吓得渾身發冷,哪兒還管太醫?答應一聲便迅速跑開。

城郊深柳堂

也不知是不是那夜買馄饨凍着了,陸有矜連日發燒,請了病假來深柳堂修養。

他一人打馬來到深柳堂,郎中都驚得直問:“少爺,您拖着病體怎還騎了匹馬?”

他騎的正是追月,那天謝臨匆忙離去,連馬兒也沒牽走。陸有矜想不明白,謝臨也算是個愛馬的人,為什麽會把馬扔下一走了之。喂追月馬料,它也不好好吃!陸有矜心裏憤憤地抱怨那個不知名的少年——自己從小養的馬跟了他半年,便對他念念不忘!甚至不認自己了。這還罷了,最可氣的是,他竟就這麽把馬扔了!

這次陸有矜生病,怕這馬在家中沒人照顧,也給牽了過來。這小馬睜着雙大眼睛,傻呆呆看着自己。好像在質問——你把我領到這兒。我主人知道麽?他該怎麽找我?

每日裏,陸有矜去喂馬時,馬兒都要不忿的亂甩尾巴,一臉怨婦的模樣。

陸有矜只得邊撫摸馬背,邊哄勸道:“吃吧吃吧!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吃完了我帶你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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