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坦誠

謝臨不能仔細想那天的事兒,他,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偷親了。

不,還不能叫偷親,畢竟他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反抗……

那……這算什麽呢?

腦海裏先想到的是江琛那句話:認起真來,眼裏心裏都是這個人,誰還有閑情管是男是女呢?

那……陸有矜,是認真的嗎?

咳咳咳,他一個大男人,認真不認真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對,就當什麽事兒也沒發生就好了!

那……他說自己是幹了一件每天都在想着的事兒是什麽意思?

謝臨猛捶了一下自己額頭,說好不想的!怎麽又從頭想了一遍!

窗外春光正好,謝臨搖搖頭驅散各種無聊猜測,決定去放風筝。

他挑了一塊被太陽曬熱的石頭,懶懶地倚在上面。等風來了,他随手扯扯線,風筝飄飄悠悠地上了天。沒風的時候,他便捏着線,倚坐在石頭上看滿天的風筝。

孩子們和朋友笑鬧着,互相暗自較勁,只想把自己的風筝放飛到最高的天際。

看着看着,不知為何又想起沈均——他還好麽?說不上時刻想念,但是一碰見相似的情景,思念和疼痛就同時竄到心頭。

有小孩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臨哥哥,你在幹什麽?”

謝臨撣了撣衣袖上的柳絮,漫不經心道:“放風筝呀。”

孩子疑惑地看看地上躺着的風筝:“那你怎麽坐着呢。”

“風會把風筝吹上天的。”謝臨眼睛彎彎的:“我在這兒等風就成。”

那孩子擡頭望望天,又看看風筝,撓撓頭嘀咕一句:“那要多大的風啊!”

遠處,陸有矜久久地站在樹下,望着謝臨的方向,看那綴了赤色琉璃的筝尾飄飄搖搖,掠過曬衣衫的晾幹。聽謝臨說,他做的是螢火蟲。陸有矜不禁搖搖頭,任憑他畫得再好,還是沒見過真正的螢火蟲啊,形狀,顏色,和真實的螢火蟲都有出入。

陸有矜眼裏帶着笑,想着什麽時候可以帶他去看看北方的夏夜就好了。

正在想着,常跟在馮聞鏡身後的小厮竟快跑過來:“我們爺有急事給您說。”

陸有矜不敢怠慢,忙提步和那人去找馮聞鏡。

馮聞鏡滿臉焦急,眼中都快滲出淚了,一見面抓住陸有矜連聲道:“老弟老弟,這次我有大麻煩了!”

陸有矜一怔:“怎的?”

“你還記得親衛府那場火吧。”馮聞鏡吞吞吐吐,又一咬牙道:“其實……那是我放的。我把殿下放走了。”

剎那間,陸有矜心口跳動得厲害,他的心頭倏然閃過了一個念頭,但他并沒有抓住。

馮聞鏡見陸有矜面色沉重,一語不發,碰了碰他道:“吓傻了?”

“我沒有後悔過。”馮聞鏡停了停接着開口,他的眸底閃着堅決的光:“我……我是不可能看殿下出事的。”

陸有矜看着馮聞鏡的嘴巴一張一合,在這麽緊要的關頭,他卻走神了。他拼命想腦海中閃過的那個念頭,是什麽?是什麽……

說着說着,馮聞鏡動了情:“我教他騎馬,他看出我腿上受過傷,為了不讓我丢差事,他替我瞞着,騎馬時總回頭瞧我出沒出岔子,也許有人覺得這不值一提,但我每次想起心口都暖。”馮聞鏡擦了擦眼角,起身拿出一個匣子:“你還記得我弟弟敷兒的病吧?這是那時候殿下給我的。”馮聞鏡輕輕撫摸匣盒:“哎……難得他不露痕跡解我燃眉之急啊。我一有錢,便把這鞭子贖回來了……”

那匣子裏裝的,是一柄小巧的馬鞭。鞭柄通體為白玉,貴重精致,上面還雕刻了一只憨憨的麒麟。瑩潤的光芒似是在不經意間講述着塵封的往事。

陸有矜雙眼倏然睜大,他不會認錯——那個夏日,有個少年揚起下巴,擡手把這鞭子舉在自己面前,說要換自己的發簪。

陸有矜全身發顫,他退後兩步,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拳。

馮聞鏡也察覺到他漸漸紊亂的呼吸,奇道:“你這是怎的了?”

“你……把他救出來之後呢?”

“咳咳,我是不可能私藏他的啊,他當時傷得又那麽重,我……”

陸有矜抖着嘴唇,上前抓住馮聞鏡胳膊,直接打斷他問道:“你,到底把他怎麽樣了?”

許是陸有矜的臉色太吓人,馮聞鏡也不知所措了:“我……沒怎麽樣啊,我把身上的錢都留給了他,然後……把他送到藥館了。”

“你把他放在德濟堂的門口了。”

這下輪到馮聞鏡訝異了:“你……你怎麽知道?”

陸有矜不再說話,他看向匣中馬鞭,貴重的白玉還被安然存放在盒子裏,他的主人卻波折輾轉。

原來,真的是同一個人啊,陸有矜閉上雙目,那奪簪的秀麗少年是去送別沈熙的人,那個在他家中寫巴山夜雨的人也在宮中臨摹過無數名帖,其中的《中秋帖》還被自己買回了家。那個被他輕輕碰過嘴唇的少年,竟然,就是他們嘴裏一直苦苦尋找,甚至想滅口的人。

過了許久,陸有矜才低沉着聲音開了口:“你想讓我幫你什麽忙?”

“他們已經查到火是人為放的,也查到殿下未死……”

這些話秦肅都給自己說過,但現在聽來,無異于驚濤駭浪,陸有矜屏氣道:“他們懷疑上你了?那他們查到殿下的下落了嗎?”

“恩,我才知道他們很早前就查到殿下來過德濟堂那條街了,你知道從哪兒查出來的嗎?是地上依稀殘留的血跡……他們還查到我那夜離開過親衛府,現在……現在章沉也在懷疑我了。”馮聞鏡搓着雙手:“老弟,我那夜溜出去其實是找你喝酒,聽到着火的消息立刻回去的,是嗎?”

陸有矜點點頭,顫着嘴唇:“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了,現下我家裏有事,我先走一步。”

馮聞鏡一怔,看着陸有矜發白的面色,疑惑地把他送出門外。

陸有矜忽地轉身,對馮聞鏡深深一揖,鄭重道:“多謝你了!”

馮聞鏡看着陸有矜走遠的背影,傻在原地……

不到一個時辰,陸有矜就騎馬趕到了深柳堂。

隔着幾株枝丫橫斜的杏花,他看見了那倚在石頭上的身影。

謝臨還坐在那兒,放風筝。春寶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畔,仰着脖兒一眨不眨看着愈飛愈高的風筝。

謝臨動動唇角,風筝漸低,在春寶頭頂耀武揚威的擺動。春寶見風筝離自己近了,開心地掂起腳尖。

謝臨噙了絲壞笑,兩手捏着線,胸有成竹的一松一放——那風筝便始終盤旋在春寶頭頂,卻怎麽都夠不到。

在這一路上,陸有矜想質問,質問他為何欺騙自己。想憤怒,怒他為何知道自己是親衛府的人後還裝聾作啞。

可是看到他,心口又酸酸的,他真壞,躲在這裏欺負小孩子。

陸有矜終于走到謝臨身畔,暖風中紛飛的花瓣映照了漫天的紙鳶,碧波微漾,春光正盛。

謝臨從餘光裏看到了陸有矜,笑說:“你來啦。”他移移身子,示意陸有矜坐在自己身邊。

陸有矜沒坐,他站得筆直。靜靜地看着謝臨:“有個東西還請你幫我辨一下真假。”

一張薄薄的紙本遞過來,是那中秋帖,謝臨展開一看,心口發澀,嘴角卻翹起:“假的。”

“哦?這麽肯定?”

“因為這是我寫的啊。”謝臨似笑非笑:“明明有落款,你還讓我辨真假?你拿這個問我,不就是想問我身份麽?”

陸有矜被問得一滞,半晌輕輕開口:“你的姓,和今上有關,是嗎?”

謝臨緩慢收了線,那如螢火般的琉璃在空中翻轉了幾個來回,跌跌撞撞落到地面:“這次是真的。”

陸有矜站在一旁,說不出心裏的感覺是驚喜?苦澀?還是自卑?焦急?只繼續沉默。

謝臨見他不說話,臉色聲音都冷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方才?前幾日?還是一開始就知道,明明是來看守我,還偏偏裝出一副樣子逗我玩?”

陸有矜身形一動,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他真不相信這會是謝臨嘴裏說出的話。

謝臨把手裏的風筝線一扔,從石頭上站起身:“我說怎麽一睜開眼就是你呢!你恰好又是親衛府的人,哦,原來早就有人安排明白了——要不然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呢?只怪我傻,還……”

說到這兒,他微一側頭,漂亮的下巴抵在肩上,不吭聲了。

他想起一臉認真誠懇,卻只為騙自己的馮聞鏡,想起自己父親下的套,想起寒冬的深夜,拼盡全力卻叫不出聲音的自己……

“好,你既說透了,那是什麽意思?不想唱這出戲了是麽?你……”

話說一半,他的嘴,突然被兩瓣溫暖的唇堵了個結結實實。

那唇的觸感還不甚熟悉,氣息卻不陌生,在養傷痛到模糊的日子裏,那味道總萦繞在身邊,提醒他有人陪他熬着。嘴上傳來尖銳的痛,似乎是被咬了一口,心似乎也湧上又澀又疼的感覺。

陸有矜的胸膛緊緊地貼過來,他青澀強勁的心跳隔着骨骼和肌膚清晰地傳到自己心裏。

在這樣的心跳聲裏,任何人都會迷醉。

謝臨突然很歉疚,歉疚到想落荒而逃。

陸有矜扳着他下巴,眸色沉沉:“我知道你為什麽瞞着我所有的事情了,因為你從沒給過我信任,也……沒想過給……”

謝臨眼睛裏起了迷茫的薄霧,繼而是慌亂無措,原來,相信別人也是種福氣,這證明自己沒被欺騙過。有些事兒是個刺,在他妄想觸碰溫暖時稍一牽扯就能讓他疼得縮回手。

謝臨一張嘴,才發現道歉的聲音都發顫:“我……我不是有意這樣說,我也不清楚,我……”

“你急什麽?”陸有矜溫和地用大拇指摸去謝臨眼角沁出的眼淚:“不用解釋,我也不強要你的信任——那是要我自己掙回來的!”

“你……”謝臨低下頭,把哽在喉頭的話說出來:“我不是刻意隐瞞,只是不想提,很費心……還有,我害怕……”

“怕什麽?”

“怕……”謝臨停了停,飛快地看了陸有矜一眼。聲音裏劃過絲惘然:“怕這是場夢。”

杏花飛掠,遠處孩子們喧鬧的追逐聲隔了幾株花樹,遙遠得像風中絮語。

“如果這是場夢,我也會陪你做到最後。”

謝臨擡起眼眸,誰說習武之人不會說話?怎麽這人一開口,自己的心就……又甜又軟呢?

“那個,你要是想聽,我的事……都會告訴你的。”天啊,這句話竟然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為了沖淡暧昧的謝臨忙補充了一句“畢竟你是我的……朋友。”

謝臨急咳幾聲,怎麽更暧昧了?

“都過去了,你不想說的我都不想聽。”陸有矜緊緊地箍住懷裏的人:“阿臨,慢慢來,你不能在一朝一夕裏像從前那般走路,更何況像從前那般愛人呢?別急,我有時間……”

而且,我再也不會讓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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