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毒計
顧同歸遲疑了半晌,還是問道:“那你們要把他帶到哪兒?我怎麽才能見到他?”
陸有矜不再回答,只負手笑望他。
顧同歸輕咳一聲,收斂了神色。
“殿下重情重義,該有位人間好伴侶。”陸有矜轉移視線望向遠方,半晌認真道:“您放心,此事我有把握。”
兩個人順着長街朝反方向走去,那位賣鏡糕的老人還立在路邊,鏡糕的棗香味飄散在空氣裏,和方才一樣甜。但和自己同行的人,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顧同歸心事重重走了一段路:“這是去哪兒?”
“回家,讓你們兄弟相見。”
顧同歸沉吟半晌:“也不急在這一時,我要先去山上看看,白遠一走,怕要生亂。”
“你這時候出現不是讓他們抓人麽?”
"放心,我有分寸——想借你的馬一用。”
陸有矜點點頭,帶顧同歸回家。顧同歸疾步走到馬廄旁,解開追月綁在槐樹上的缰繩。追月溫和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辨認出了這位昔日常陪在主人身邊的少年。
陸有矜喊了兩聲,發現謝臨竟不在家,又驚又怒:“這個人,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去寫那幾筆字!”
顧同歸道:“他性子喜動,事情也過去那麽久,你不必過多拘束他。”
陸有矜只覺傷處作痛,氣得連連搖頭,冷哼一聲坐在院中石椅上。
顧同歸道:“阿臨是個驕縱的孩子,多謝你照料。“
“他教我很多。”陸有矜沉默片刻才繼續說道:“有詩,有畫,還有……”陸有矜想起上元節那日的燈籠,想起他們在深柳堂搖搖欲墜日子裏的相守,還有自己剝去他衣衫時,他把頭紮在臂彎裏的模樣——阿臨真的教會了自己很多。但陸有矜卻不再往下說,只輕輕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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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事安排好了,我再來尋你們。”顧同歸撫撫追月的脖頸,牽馬而出。
日頭西移,顧同歸揚鞭飛奔向城西。
餘晖為遠處的城牆鍍上朦胧的光影,周遭的人聲正漸歸沉寂。
在山的緩坡處,顧同歸翻身下馬,從袖中拿出早已預備好的煙火點燃。絢爛的光束在還沒有完全黯淡的上空綻放,略顯清淡,但足以讓山那頭的人瞥見。依照約定,他們已知事發,明日一早,就會裝扮成老百姓的樣子三五成群下山避難。
寂寂的晚風吹起顧同歸的衣角,面對夕陽下的同樣景致,他驀然想起謝臨與自己的送別。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飛速回城。
謝臨這幾日仍和從前一樣,天色将曙,陸有矜出門後,他就去寫字,等到日影西斜,才在天黑前走回家。
天氣依然很熱,他匐在桌上,一筆一畫的在熟宣上寫字——不少人要在今天寫信,他答應過附近的住戶。
身側的樹上傳來明快的鳥聲,謝臨嗅到了夏天灼熱的味道。他是真心喜歡在這兒寫信,但以後想必也不能再來。他定住神,認真把耳邊零碎的話組成句子。
每封信寫畢,謝臨便吹吹那墨跡,輕聲抱歉道:“最近我們要離開京城,以後的信想必不能寫了……”
那些人多是遺憾的嘆息,七嘴八舌問問近況。
酒館二樓,有幾人始終注視着被衆人圍繞的謝臨,頭戴黑紗鬥笠的章召臉色漸漸轉陰:“大好的機會,你們非要貿然出手!以後再抓他可就難了。”
其餘人對視一眼,忙賠笑道:“他這幾日還在寫字呢,一副什麽事兒都沒發生的樣子。想捉他也容易。”
“這次我們的人不要出面。”頭戴鬥笠的男子低下頭:“先想個法子,借刀殺人才好。”
說話間,隔壁桌猛然傳來茶盞碎裂聲,只見一個醉醺醺的大漢拍着桌子,惡聲嚷嚷道:“你什麽意思?小看大爺?三個幹果一杯酒錢我還能賴賬?”
店小二也毫不氣弱,冷冷道:“你天天喝醉,都欠了多少銀子了!鄙店生意也不興隆,攔不住你這麽欠賬,今天掌櫃的說了,要是你再不清賬,哼!官府見!”
“哈,你吓唬老子!”那人東倒西歪的站起來:“老子才不怕你!”
那小二推他一把:“你嘴裏再不幹不淨!”誰知那人竟趁着這股力道倒在地上,嚷嚷道:“大家來評理啊,店小二打人了!這是什麽黑店啊,還給不給人活路!”
衆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二人,竊竊私語起來,那店小二正要說話。章召伸手入懷,摸出銀子向小二擲去:“這位客官的賬我給清了,你把二樓的人都叫下去,我們說幾句話!”
那小二接住沉甸甸的銀子,臉色頓變,态度恭謹的作個揖,把人都帶了下去。
章召俯瞰一眼街上賣字的謝臨,又看看那大漢,笑道:“你還能喝麽?我們的酒剛上。”
那大漢看賬被清,頭腦也清醒了,忙走過來撓撓頭:“大人,你真是破費了,有什麽事兒吩咐小的?“
章召道:“你還挺曉得規矩。“
他朝那大漢擺擺手,讓他湊近窗前:“看見那個寫字的少年了?”
“哦,我知道他,最近剛搬來的,他得罪您了?”
“算是吧。”章召眼中一片森冷:“我想讓你找個茬,收拾他一頓。”
那大漢拍桌子道:“這好說!我一會兒就叫幾個人,把他拖個地方!”
章召道:“這就不必了,最好是……是你激怒他,讓他和你動起來手,或者讓別人誤以為他打你也行,就像你剛才那樣,懂了嗎?”
“讓他和我動手?”那大漢愣住了:“非要這樣?”
“拉拉扯扯也算,總之你要讓當街的百姓都看到是他打了你,能辦到嗎?”
“這是我的老把戲了,您放心!“
“嗯,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們在這兒見面。”章召摸出銀子給他:“明早你也不用吃飯,我請你吃這家的招牌,管夠。銀子先付一半,事情成了,還有二十兩。”
那人看到桌上的銀子,眼睛直發亮,心道這可是遇上大主顧,嬉笑一聲,抓起銀子仔細把玩起來。
第二日一早,那漢子在酒館前仰首張望,一男子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上去吧?”
那漢子一怔:“怎麽不是昨日那位?”
“你以為我們統領那麽閑,還專門陪你吃飯?”他徑直上了樓,嗤笑道:“來吧,放開了吃,我也能養得起你。”
二樓的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那漢子心道天下竟真有如此便宜事,聳聳鼻子,伸手撕下雞腿,就酒大吃起來。
男子起身走到屏風後,壓低聲音:“東西都下進去了?”
“恩,只要有推搡争執情緒起伏,發作很快的。”
那男子答應了一聲:“到時別忘找人通知官府,到底是統領再三吩咐的,輕視不得。”
因着今日是最後一天,圍着謝臨的人多出了一半,他坐在桌後奮筆疾書,一個高大的漢子撥開人群走前來,大咧咧往凳上一坐道:“小崽子,給爺寫副字兒。”
謝臨眼角也沒擡,持筆繼續書寫。
那人一巴掌拍在案上:“小崽子,爺說的話沒聽見?”
謝臨擡起頭,用極清晰的聲音道:“我只能聽懂人話,還有——你壓到我字了!”
壓在宣紙上的五個指頭聞言狠狠一并,整齊規範的正楷登時面目全非,那人惡狠狠地故意激他:“罵誰不是人呢?這什麽狗屎字兒!”
近旁的人聽見争執,皆抱着看熱鬧的心态聚攏。有些人不免為謝臨着急,但看那男子氣盛,也不敢勸架。
謝臨倏然變色,臉頰通紅。強壓怒火鎮定道:“這也不是寫給你的,輪不到你評論。”
這漢子目的就是激謝臨打一架,好掙到剩下的銀子,沒曾想這人很能忍耐,別說出手,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提高。
他心一橫,伸手猛推謝臨肩頭道:“老子就想找你寫,你少說廢話,現在就寫!”
謝臨站起身子,伸手鉗制住那人手腕,學着陸有矜教的方法暗暗加力,直到那人疼得哎喲直叫:“你他媽玩陰的,你敢和我打一架麽?”
眼見人越來越多,謝臨心下一驚,再也不願和這無賴多做糾纏,猛地扔開他手腕,收拾東西只想擺脫這是非之地。
這人哪能輕易放他走,伸臂嚷道:“哎哎哎,這就想走?告訴你,今兒不給爺寫字,你別想離開這地方!”
謝臨壓不住怒火,伸手推了那胳膊一把。
這一推竟讓這大漢身子虛晃兩下,面色随即青紫,喉嚨像是被扼住般說不出話,只是呼哧呼哧喘氣。
路人皆瞪大眼睛,眼見他直挺挺倒地,再也沒爬起來。
圍觀的人群登時大嘩,一人呼道:“殺人啦,殺人了,快去報官啊。”
立即有人附和道:“看住他……可不要讓他跑了。”
一時人聲如沸,在旁寫字的書生和謝臨相熟,見事情鬧大了,跑來看看那躺在地上,雙目微睜的人,驚道:“你這是怎麽着他了?”
謝臨仔細看了那人兩眼,反而鎮定:“這麽多雙眼睛呢,他氣勢洶洶,我輕推他一下,他反而直接倒地不起。”
圍看的人都在竊竊私語,有人道:“是這個人一直在挑事兒……”
“是啊,推一下就能死人?除非這人是紙糊的……”
附近的官兵迅速推開人群,踱着步子看看那漢子,雙手環抱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兒,聽說有人被打死了?”
人群裏又有聲音率先喊道:“殺人的就是那寫字的,他們争執了半晌,我們都看到了。”
那領頭的官兵皺眉問道:“是這樣麽?”
剛才還七嘴八舌表達疑惑的人,卻都成了抿嘴的葫蘆,沉默着一語不發。
官兵見狀一擺手吩咐道:“把人帶走!”
那書生着急了,在他印象裏,一和官差打交道準是大事兒:“哎哎哎……這事兒還沒搞清楚怎麽就帶人走……”
“你莫急。”謝臨思索着叫住他:“我去和他們交涉,這件事和我無關,早晚能真相大白。這樣,我先和他們走,請你去和我家哥哥說這事——就是每天在巷口等我一起回家那位,你和他說時別着急。多謝你。”
“好,好!”那書生連連點頭,眼看着官兵把謝臨給帶走,忙撩起袍角跑着去報信,既然他有哥哥在親衛府,那這小案子想必能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