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顆星星

六月的江城,燥熱的氛圍被一聲悶雷擊碎。

電光火石後,層疊着的烏雲向四面八方移動,雨柱傾倒,伴随着狂風砸向嚴絲合縫的窗上。

教室的吊扇也像被疾風推着旋轉,在頭頂營造出不小的聲響。

“面面平行,首先要找到線線平行......”陳旭升拿着三角尺在黑板上作圖,粉筆一頓,嘩啦出刺耳的聲音,此刻下面沒聽講的也被陳旭升的動作吸引,茫然的眼神投向那道花了快半節課講的立體幾何。

除了常星。

她坐在倒數第一排,撐着手肘歪頭看向絲毫不見停歇的雨幕,葡萄珠似的眼眸一眨不眨,不知是在看雨還是在出神。

手腕一扭,她捏起一只繪圖筆在平鋪的速寫本上筆走龍蛇。

盈盈一握的手腕不停調整着角度,女孩兒太過于投入而忘我的姿态讓陳旭升眉頭一蹙,他拿起三角尺重重砸向講臺,震起一層粉筆灰:“常星,接下來的課我不講了,這道題你上來解。”

常星沒理會暴躁狀态下的陳旭升,她完成最後的收尾工作,對這幅臨時起意的素描還算滿意。

詭秘且安靜的氛圍無限膨脹,多年從教的素養讓陳旭升忍住了用拎小雞崽的方式同等對待常星。

“星兒......”後桌的季南随拿筆帽戳着她的肩胛骨。

“季南随,你是不是皮癢癢了?”話音不大不小,剛好落進陳旭升的耳朵裏。

季南随比了噓的手勢,一副求姑奶奶的勁兒:“暴躁老陳,讓你在線做題。”

“哦。”常星熨平百褶裙下擺,這才後知後覺地往講臺上走,随着百褶裙搖晃的弧度,可稍微窺見少女兩條藕節似的腿細直且白。

陳旭升做好了常星僵持在黑板前,自己借機念叨幾句的準備,哪知她專注地捏着粉筆,書寫流暢,不一會兒功夫,寫了半黑板的解題過程就完了工。

瞄準粉筆盒子,常星把粉筆頭子扔了進去,順帶拍了拍沾染了粉筆灰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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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家把注意力集中過來。”陳旭升直接瞥向她最後的結果,是正确的。

常星的成績他心裏有數,不管用了什麽手段,陳旭升也面不改色地開始講解這道題。

一下課,季南随就忙不疊湊過來問:“星兒,這道題你真會寫啊?”

身為常星一直以來的哥們兒,季南随還真不知道常星什麽時候燃起了學習的鬥志。

畢竟,在中考前風靡寫同學錄那段日子,有一欄要填自己的未來理想,別人都是想成為歌手、上清北等。就常星,潇灑地寫了句“成為一個混吃等死、不對社會有害的廢宅畫手。”

不過想來也是,別人有個財大氣粗的爸爸,就算是混吃等死也比他強。

“我不會啊。”常星慫了慫肩,坦然自若地把畫筆放入筆袋,剛才素描的那一幅窗外雨景圖被卷起箍好。

季南随幻想破碎,一時語塞:“那你......”

“昨天抄作業的時候正好有這道題,就記下來了。”常星單肩挎着背包,将椅子規整入桌。

“我靠,你記性可以啊。”季南随個子高,坐在課桌上還是比個子不算嬌小的常星高出一截。

他們這一圈不學習的都被老師們劃分為“病毒圈”,這個圈子的小霸主無遺是誰都拿她沒轍的常星。放任自流慣了,陳旭升這麽一管教,常星居然還有那麽一絲感激。

“晚上生日會來七嘉過吧,我打電話把楠哥他們都叫過來。”季南随從課桌上跳下來,和常星并肩往外走。

雨勢不減。

狂烈的風吹折了樹幹,連帶着撐傘的阻力都很大。

常星邊走邊咀嚼着泡泡糖,泡泡吹起來又很快癟下去,漫不經心道:“我爸喊我回去吃個家宴,我那廢物哥哥也要回來。”

傘沿滴下來的雨水濕了他半個肩膀,季南随沒在意,還在苦言相勸:“你不是不待見你那哥哥嗎?來七嘉和我們一起過多開心啊。”

本來常星就不是很想去這次借着她生日為由辦的家宴,到時候飯桌上的各路近親遠親又免不了一陣攀比或是讨好,甚至會實時展開以她為攻擊目标的批判大會。

一想到,她就頭疼。

“行,生日會你們随便安排,我先給我爸打個電話。”

得了常星的允許,季南随腳步加快,踩在腳下的雨水濺起一朵朵水花。

收了傘,常星站在路邊店的屋檐下撥號,乖戾的模樣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孩兒般甜美的笑容:“爸,我晚上要和同學一起過生日,家宴就不去了。”

常遠道話音頓了頓,渾厚有力的聲音夾雜着一絲無奈:“你呀你,家裏的親戚都到了,我正準備喊老王接你過來,你就給我搞這出。”

“爸——”常星撒嬌意味明顯,知道常遠道吃軟不吃硬,沒什麽事情是撒嬌不能解決的,如果一次不行,就來兩次。

在常星甜言蜜語的連番轟炸下,常遠道總算是松了口:“你在外面和同學一起可以,但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晚上十點前,準時回來,聽見沒有?”

“好好好。”常星背抵着牆壁,眸子也像被雨水沾染,濕漉漉的,蕩漾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我就知道您對我最好了。”

“臭丫頭,就知道哄我。”常遠道話是這麽說的,表現出的寵愛也沒有減少一分。

她微張着唇,眼神有意無意瞥向路邊的停車位,一輛Cayenne S安安靜靜停在雨幕裏。

呵,挺熟悉的型號,她那廢物哥哥可不就是這款車麽。

一男一女往停車位方向走,黑色的雨傘遮擋住兩人的大半張臉,依稀可以看見被摟着的女人紅裙襲地,身姿綽約。

常星朝牆角靠攏幾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會兒。

男人是常逸是不會有錯的。至于女人......已經不是上個月在一起的那個了。

上個月的是位十八線小模特,妥妥的“清湯素面挂”。

常逸殷勤地給女人拉開車門,常星才看清那張妝容豔麗的臉,似乎是最近特別紅一網絡主播,有粉絲為她怒砸積蓄還上過熱搜,誰能想到現在卻和常逸厮混在一起。

常星轉了轉眼珠子,思忖着問道:“爸,常逸還沒回來吧?”

電話那頭的常遠道覺着稀奇:“是,說是堵車,要晚點才能到。怎麽了,你不是一向不關心常逸的麽?今天倒是懂事的很。”

她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自己才不會像常逸一樣假模假樣,在衆人面前演兄妹情深,背地裏鬥的轟轟烈烈。她要讨厭誰,臉上的表情已經寫得一清二楚了。

問常逸的行蹤,只是稍加确定一下,廢物哥哥這次的花邊新聞能不能讓她成功告一次狀。

拍了幾張照片留作證據,見那輛Cayenne S行駛到視線外,常星擡頭望着烏雲散盡、一時間光線大亮的天空,不打算多浪費時間停留在原地。

七嘉是江城最大的酒吧,暧昧的燈光和震耳欲聾的電子舞曲在夜晚叫嚣,年輕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央随着旋律狂嗨,釋放全身心的躁動。

常星混跡在人群堆裏,迎着噴灑出的幹冰往約定卡座走。

少女領口下的肌膚結白如瓷,鎖骨分明,怕被人群的晃動給擠掉,所以常星自始至終握着胸口的那枚星星吊墜。

季南随一眼望見和周遭氣質格格不入的常星,對身邊人叮囑道:“壽星來了。”

混合着煙酒和汗味的人群堆讓人窒息,常星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就聽見氣球爆破的一聲脆響,生日快樂歌此起彼伏地唱了起來。

趁着常星怔忪之餘,季南随推着裝有生日蛋糕的推車走到她面前。

蓋子揭開,裏面是精致的三層蛋糕,每一層都有別出心裁的裝飾設計。

最頂層有“18”字樣的蠟燭,圍着的是很多顆粉色的小星星。

“祝我們的小仙女常星,永遠十八歲。”

常星被衆人擁簇到蛋糕前許願,她安心地閉上眼睛,雙手合成祈禱的手勢,默念完自己的願望後,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接下來的氛圍在游戲中持續高漲,想來她也和在座的好些朋友很久沒見面了,感情倒也沒生疏。

也不知是誰提議道:“壽星今天十八歲了,成年人喝酒走幾杯沒問題吧?”

說着沾喜氣和常星碰杯的人很多,加上自己不勝酒力,後來的喝酒純粹就是暈乎乎地下肚,像白開水在胃裏淌了一圈。

在被問到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時,常星作為“病毒圈”頭子,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真心話有什麽意思,問來問去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問題。”

“星妹夠剛 。”飛機頭看好戲地環視一圈:“七嘉裏,除了認識的,随便挑一個人表白。”

常星雙腿無力,站起來還踉跄了幾步,眼眶因醉了染上桃色的粉,潋滟流轉的眼波仿佛在找尋最契合的獵物。

吧臺八點鐘方向,那一定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若問常星,沒看到正臉是怎麽确定的?

她只會說,好看的男人連後腦勺都是好看的。

常星自認庸俗,食色性也,提起全身的勇氣跨坐到男人旁邊的卡座上,氣息如蘭地問道:“可以請你喝一杯麽?”

江燃澤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抱着粉紅豹玩偶的少女,酒吧裏的光線很暧昧,少女陳年醬般棕黑的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張揚和感興趣。

得到驗證的常星滿意地勾起唇,試圖通過男人銀邊的鏡框窺見他此刻眼底的情緒。

很可惜,沒有。

他瞥了一眼之後,再沒給過自己一個眼神。

常星也不沮喪,故意激将道:“你在緊張什麽?請你喝杯酒而已。”

他舉起自己還剩半杯酒的高腳杯,擡起時露出的襯衫袖口平整幹淨,聲音克制又疏離:“謝謝,不用。”

明顯的拒絕意味讓常星愈挫愈勇,她想拉近距離,也就真的這麽做了。

少女白皙的手指攀附上男人的領帶,再往上就是分明的喉結。

江燃澤被盯得不自在,喉結上下滾動,這位“粉紅豹少女”膽子比他想的還要大,說不定還是個未成年。他一向沉得住氣,倒要看看有多少花樣在等着自己。

甜郁的荔枝香味萦繞在江燃澤鼻息間,眼前少女的那雙眼睛很靈動,如揉碎了的星河,碎片在其中沉溺。

常星也是第一次主動搭讪,見江燃澤沒躲,心跳如雷地啓唇問:“你長的可真好看呀,可以讓我親一下嗎?”

輕飄飄的話音落在耳邊,像是最輕柔的羽毛掃過心房。

粉紅豹勇氣可嘉,不過游戲到此結束會比較完滿。

江燃澤壓迫性的氣息鋪天蓋地籠罩下來,捏着她的骨節移開那雙作祟的手,眼底警告意味濃重。

于是常星眼睜睜看着男人抽出一張濕紙巾擦拭幹淨自己的手,金屬制的袖扣閃的她移開視線,嚣張氣焰不在,她整個人如同洩了氣的氣球,一秒被打回原形。

江燃澤臨走前把掉下卡座的粉紅豹玩偶塞回常星的手裏,不知怎的,明明很溫柔的動作,常星愣是感受到這個覆上冰霜的男人身上有一股莫名的陰冷怪戾。

非要把這種感覺具象,那就是岩石裹挾着風雪,從此引起了自己世界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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