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李向樵是她們的客戶。準确的說,當時李向樵是一家對沖基金的founder,這家基金并沒有多少人。李白開始并不起眼,這種基金她見多了,一般的根本不必放在眼裏,甜甜一笑就完了。

她開始也是這麽對付李向樵的。李向樵那時似乎在俄羅斯有業務,很關注俄羅斯市場。李白是他們公司唯一一個研究俄羅斯市場的,于是,李向樵和她的溝通就越來越多了。

“李小姐,”他總是很客氣地說,“有事情要麻煩你。”

她也總是很輕柔地說,“李總,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

兩個人一直這麽客氣着,後來有一次,李白的上司找她談話,說公司要派她去俄羅斯做些實地調查。

這事情本身也沒有什麽。李白很少和同學們解釋她的工作,解釋不清楚。風險管理咨詢說起來是咨詢,涵蓋面卻頗廣。有時跟私家偵探似的實在調查,也是必須的。否則,光是紙面的東西,你憑什麽相信?或者說,僅是紙面的東西,客戶何必用你?這年頭,高智商的人很多,資訊這麽發達,誰都可以搜一搜。客戶找你,是要你憑着你的閱歷進行分析,能告訴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沒有過人之處,誰會掏錢?

但這一次她是要和李向樵去。這是不多見的。

有關于項目本身,上司并沒有更多交待,只說協同李向樵行動。上司很神秘地說,“讓你去你就去,別問那麽多,我們只要把我們該拿到手的錢拿到就好。”

李白有些忐忑,這樣的項目還是第一次接到。

她覺得自己應該打電話給李向樵問一下,電話在手邊,她又放了下來。朋友都說她遇事沉得住氣,實在是奶奶的熏陶。奶奶舊式,沒受過多少新式教育,說話淺顯易懂,“做人要像鴨子凫水,任憑浮在水面上的身影悠哉悠哉,水底下兩只腳掌,卻在不斷劃動。腳下再努力,表面也要沉穩,不能咬牙切齒的惡形狀。你沉穩,你的朋友看了舒心,你的敵人看了鬧心。”

小李白聽得不耐煩,“好啦好啦,知道了。”不耐煩歸不耐煩,儀态卻是這麽給訓練出來了。

長大後的李白想,奶奶一直這麽說的,也應該是這麽做的。不知道在奶奶那安詳的外表下,有多少吃力的事?應該不少吧?土改時,她的娘家被打倒,親哥哥被活活打死。大弟弟跑去了臺灣,客死他鄉。小弟弟終身未娶,侍奉父母西去。她的丈夫被人逼死,兒子去了青海,只留下一個孫女在膝前。人這一輩子,要經過多少坎兒,才能夠到老?

李白到底沒有打那個電話。如果對方不讓她知道,那表示不想、或者她不必知道。她也沒必要去問。

一份工作而已,何必這麽上心?

李向樵是在飛機場簡單的和她交待了注意事項。

李向樵一向着淡色衣服,那天他是白襯衣,淺灰的西褲,外面是非常淡的石青色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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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ra,”他叫着李白的英文名,“這次去俄羅斯,非同小可。我需要你随身帶着這個手機,和我保持聯絡。”

李白什麽也沒有說,接過那手機,點亮屏幕看了看,按鍵确認了基本操作,然後裝回自己的包裏。

“你的手機……”

李白挑了下眉,“我的手機從來不借給別人。”

“我的意思說你到了俄羅斯就暫時不要用了。”

李白看了他一眼,起身到快遞櫃臺,掏出手機,把卡抽出來用紙包好,塞進一只快遞信封。又到另一家快遞公司的櫃臺,把手機塞到另一只快遞信封。

“我不做瓜田李下的事。”都是寄到單位的,前臺會自動收好,然後交快件主人簽字後領回,這是寫進公司制度中規定的。

李向樵點頭,“多謝。”

那次他們在俄羅斯呆了一個多月。

她覺得自己像個百變女郎,今天穿着夏奈爾洋裝、盤着頭發當職業女白領,明天穿着晚禮服、長發飄逸的給李向樵作女伴,後天換上運動鞋、清湯挂面的和李向樵游山逛水看風景。

長途飛機勞累又無聊,李白頭一天晚上沒有睡好,索性在飛機上打盹。糊裏糊塗的覺得有人托了一下她的腰,“嗯?”她還以為自己仍在演戲,也沒多想的就歪了過去。

回到公司,上司還特地把她叫過去問情況。

上司問,什麽項目?

她說:不知道。然後就把他們的行程如數彙報。

上司聽了,似乎也難解其中的西洋鏡,揮手讓她出去。

過了好多天,李向樵的電話找上門來。

“李小姐,”他客氣的聲音依舊,仿佛依舊是去俄羅斯之前的樣子,“是否方便,一起吃個飯?”

“可以啊,”李白的聲音笑眯眯的。

晚上他們見了面,是一家舊王府的花園小院。桂花初開,香氣順着燈籠的紅光溢滿亭子。明月初起,光輝清澈。

李白還是上班的打扮,炒米色的外套,彩色的絲巾,頭發披散下來,很有幾分淑女的樣子。

這裏很安靜,是另一方天地。隔着花木扶疏,可以看見前廳的燈火,只是很遙遠。

菜已經上齊,服務員遠遠的站着,如果有事,可以按下開關,桌燈會變幻色彩,黑暗之中,很鮮明。

李向樵卻只是聊天,“走遍天下,還是中國的東西好吃。”

“嗯。”李白想起的是莫斯科紅場附近一家餐廳吃的蝸牛,湯濃汁白。

李向樵看着她,“有人問過你,此次的項目是什麽,對不對?”

李白把剔好刺的魚肉放進嘴裏,吞咽下去才說,“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麽選中我?”

李向樵笑,“直覺而已。但看來我沒有選錯,你很能沉得住氣。”

李白也無所謂的笑笑,“我也不是沉得住氣,只是因為和我不相幹。”

“不打算升職?”

“出賣了這一宗,我就能升職了?”

李向樵笑了,“倒也是。不過你說的,像是價碼不夠。”

李白無所謂的舀起一勺湯,不作聲的喝了。

“你的老板告沒告訴過你,你們這次賺了多少錢?”

李白聳了下肩。

“五百萬美元。”

李白吹了聲口哨。口哨是上小學時學的,奶奶以前沒少說她,她總是不聽。奶奶去世了,她也很少吹了。淑女不應當吹口哨。

“你能拿多少?”他問。

李白帶着笑說,“怎麽?李總,你要拉我合夥做生意?”

李向樵愣了下,然後大笑,“是啊,是很像。”

這個話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

“兔崽子的,”李白的口頭禪就是這個,“數姑娘我勞心勞力,結果數我賺的最少。”背地裏,她暗自咕哝。作為職員,她只有年終獎好拿。年終獎是看得見的,無論你給公司賺了多少錢,最多不過6-12個月的薪水而已。

只是當着李向樵的面,她是要撐撐面子的——反正也拿不到,不如撐撐面子。

幾天過後,有遞送的夥計請她簽收,是一條項鏈。李白沉吟了下,沒有收,給退了回去。

“李總,”李白的聲音還是甜甜的,“我們這裏有規定,不能收客戶的東西。”

“朋友之間也不行嗎?”

李白握着話筒的手用了下勁,聲音還是甜甜的,“榮幸啊,能作李總的朋友。”

李向樵笑,“不知我是否是失了先機?”

“是有點兒吧,”李白笑眯眯的,“沒辦法啊,你就是我們的客戶。”

這就是和李向樵的第一次私人交道。

又過了些日子,聖誕節,李白一個人去看電影,出來的時候寒風驟起,仿佛要把人刮走。她裹緊大衣要去路邊打車,有人叫她,“李小姐?”

聲音很熟。順着聲音看過去,是李向樵。

“很巧啊李總,你來看電影?”

李向樵笑着說,“我就在你後面的那排座位,早就看見你了,可只能看見你的後腦勺。你看的很投入。”

李白笑,其實她根本沒看進去內容。只是聖誕節,總是應該有些娛樂的。

她上了李向樵的車,因為她已聽說,李向樵的投資公司已經關閉。現在他不是她的客戶了。而她也知道,她根本不必為他擔心。他要解散公司不是因為維持不下去,而是因為使命已經完成——在他們去了莫斯科之後,即已完成。

他們那次是去為解救某國一投資公司在俄羅斯被凍結的財産,那家公司的主人被限制進入俄羅斯境內,李向樵是他的代理人。每一家政府都有弱點,李向樵利用了它們,取得了成功。

這些不是李向樵告訴她的,是她自己猜的。如果連這點水平都沒有,還混什麽中亞的研究?現在媒體太發達,做情報分析,不需要很尖端的資訊。

“我其實曾想動員你換工作的。”李向樵說。

“哦?”李白一動未動。

“你好像興趣缺缺。”

“嗯,能混下去就繼續混呗,混不下去再挪窩。”

“如果我是你的老板,一定很欣慰。”

“謝謝。”李白擠出絲笑容,“可惜敝老板從來不這麽想。”

那天他們一起去吃了夜宵,一起逛了晚場打折的商場,一起開着車兜風,仿佛那是在莫斯科的續場。只是一件事不一樣,那便是沒有散場後各自回家。

從此之後,他們便時常在一起。零零碎碎的,她的東西越搬越多。最後,索性把自己的房子關了、擱着。

李向樵時常給她買東西。

“嗯,好看。”李白總是笑眯眯地說,一幅真誠的表情。轉身她會用自己的錢給李向樵再買點差不多的東西,以示互有往來、濃情蜜意。

她至今十指光光。李向樵從耳環到項鏈到頭上的發卡手上的手鏈,甚至胸針、絲巾扣都買過了,就沒有買過戒指。她自己買過一個,最終發現,除了拇指,哪個手指都沒法戴,又扔回了首飾盒。

兩個人從來不問行蹤。她不問李向樵的,李向樵也不問她的。誰要出差或加班太晚,就會主動交待一聲。

他們的廚房永遠都只有廚具,沒有煙火。在李白之前,李向樵有情人,雖然兩個人從來沒有說過相關的話題,但她知道。那次在莫斯科,她扮演李向樵的秘書,聽李向樵和人聊天,那人似乎是李向樵的故友。

“你和她還有聯系?”

李向樵頗為悠閑地說,“她要的是一個家,我給不了。”

那人掃了一眼李白,李白正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看一個豐乳肥臀的金發美女從櫥窗前經過。“她對你是一片真心。”

“在開始時,我就告訴她,我不結婚。”

“但她沒有和你開過口吧?”

李向樵喝一口咖啡,“她開始系圍裙、買菜,讓我洗茶杯時,我就這麽打算了。長痛不如短痛,給不了的東西,不如不讓她有這個希望,反倒是害了她。”

那人搖搖頭,叫了他一聲,李白沒聽清叫的是什麽。

但李白知道,他們說的是一個女人。似乎是姓朱。

李向樵是一個好情人,盡管她認為他并不愛她。

但她又愛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下自己,在沒有收益、讀者也寥寥的情況下,仍然在自娛自樂^_^,開新文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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