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6-2

李白一時沒接上話。

“當年是我太懦弱。我要糾正當年的錯誤。”

李白的眼眶一熱,她抿住嘴唇,似乎連呼吸也都跟着暫停了。

“小白。”

李白快速的說,“我現在身邊有人了。”

電話那邊寂靜了,李白很想挂了電話,但她沒有這個習慣,沒有這個習慣對任何人,也沒有這個習慣對他。

“那你,”電話那邊送來他平緩而清晰的聲音,“為什麽還要去相親?付穎不會騙人的。”

“我也不會。”

“那就是另有原因。”

到底是一起長大,互相知根知底的了解,連謊話、假話、有水分的話,說的都這麽艱難。即便穿過時間的浮雲,他依然了解她,如她了解他一樣。

想了想,她說,“我剛才收拾東西,看見了我當年得過的最後一個演奏的獲獎證書。”

她聽到他的嘆息,“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是我任性在先,怪不上你。”

“這件事不說是誰的錯,奶奶那麽豁達,如果她知道我們在一起,她會很欣慰。”

她千百次的想,如果奶奶在,會怎麽說她現在的作為呢?有時候她猜,奶奶會說,怎麽都好,都是小事一樁。有時候會猜,姐姐會說,都是小事一樁,沒必要這麽糾結,想怎樣就怎樣。

當肖天明的這句話說出來後,李白想,是的,如果奶奶在,一定會說,過去的事算什麽?人活着往前看才要緊。像是她看着丈夫自殺、弟弟慘死,一個兒子被分配到青海,她依然執著平靜的面對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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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奶奶會這麽說。

“過去這五年,我知道你在和我一起承擔。現在我回來了,比當年有勇氣。”

李白的淚沒有征兆的流了下來。

這五年,我知道你在和我一起承擔。這是她埋在心底最深的事,甚至自己都不經常想,卻讓他輕易的給說破。

有時候覺得地球很小,有時候又覺得地球很大。小到随便搭載個飛機,似乎就能周游世界。大到分別處于不同的半球,像是在不同的光年中間。

這五年,她在這個半球,遙遙的看着那個半球的他。她的确在默默的和他一起承擔,雖然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在哪裏,也不求讓他知道,只覺得這樣是她應該做的,仿佛如果她先走,就把他一個人扔在那沉重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想到結婚,當默默的孤寂讓她無法承受時,她便找了個不可能結婚的人來作個伴。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想想吧。”

屋裏還是很冷,凍的她精力有些分散。她在玻璃上呵了口氣,一筆一筆的在那氣上畫出了一雙眼睛。她和那眼睛對視着,直到它消失不見。

人生最孤寂的是,當最想面對的時刻真正來時,才發現并無歲月可回頭。

手扭了,打不了字,工作到了最緊要的時候,她還不能撂挑子。于是,leader大手一揮,同意她在家用語音輸入法工作。李白就做出一副感恩不盡的樣子,把電腦抱回家。這倒好,連上下班、聊天摸魚的時間都省了,工作更高效。

只是一點,她感冒了,屋子實在太冷,她又穿的實在太單薄。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是不能過的,空調根本不抵事。

這樣的日子過到第四天,有人敲門。李白正在咳嗽,還以為自己是幻聽。敲門聲繼續,她只好問了句,“誰啊?”

那邊清清楚楚地傳來一聲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

李白沒有想到,居然是李向樵。“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我路過這裏,看見燈亮着,覺得奇怪,順道上來看看。”

李白看了看他的臉色,很平常。他在她面前似乎總是說真話——至少,她從來沒有看出來過他說的是假話。現在看,只是他的技術太過高明。或者,就像政治規則一樣:不能說假話,但可以不把全部的真話說出來。

李白忽然有些惱羞成怒,她一邊咳嗽一邊說,“你這是來抓我?我記得我們很少過問對方的生活吧?”

“哦?你是這麽想的。”李向樵看着她,“其實我也就是随便來看看。要是打擾了你,不好意思。”

李白看着那即将挪到方向的腳。

“我們分開吧。”這句話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仿佛不是她說的。

李向樵的眼瞳聚于她身上,一動不動,“你說什麽?”

她又咳嗽了一陣兒,“我們分開吧。”

李向樵忽然笑了,“是因為我幹涉了你自由,還是你因為他?”

“你怎麽會知道他?”

李向樵挑眉,“男人之間,很難知道?”

“什麽叫男人之間?”

李向樵笑了,“我很欣賞你這一點,思維清楚,當問必問,絕不躲閃——若非是因為心裏有人,怎麽會和我在一起?”

“哦?難道你和我在一起的邏輯,也是這個?”

“不,我和你不一樣。”

“那是什麽?”

他很從容地說,“我喜歡你呀。”

李白嗤了一聲,“你剛誇了我思維清晰,我像是沒智商的人?”

“信了我的話,就是你沒智商?”

她搖一搖頭,很篤定地說,“我不信。”

李向樵笑,“聽起來我真失敗,我居然沒讓我喜歡的女孩子感覺到愛。”

“因為我知道你不愛我。”

“不是。不過我這個人愛的比較淡,我承認。淡并不是沒有,淡也是一種味道,就像是清淡的菜。”

李白失笑,“你真會說。”

李向樵也笑,眼睛晶晶亮,“你呢?非要覺得愛得頭破血流,才叫愛?”

這話還真把李白給問住了。

是不是非要頭破血流才叫愛?她覺得不是。但她不就是愛的頭破血流嗎?

“感情這個東西,就像茶,太酽了傷味道。”

她還是搖了搖頭,“我并不贊成。”

他笑了,“所以,和我這樣的溫吞水在一起,你覺得很沒有存在感?”

李白沒想到他會繞到這上面來,一時不知怎麽答。

李向樵把話題岔開,“你和他,不是沒有問題的,對嗎?”

“你——”她警惕地望着他。

“我并沒有查什麽,”他解釋,“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我的人品。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也許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幫你出出主意。”他說得很輕松。

這個男人,自己從來沒有懂過。他總是謎一樣,讓她時常覺得自己不過是一片小小的落葉,在他的旋渦之中。

“不用了,謝謝,我理得清。”

屋裏靜寂,外面也似乎沒了聲音。

好半天李向樵說,“你想回到這裏小住,沒有問題,這是看你的喜好。但我不希望你跌跌撞撞、急急忙忙地讓自己心亂。你是自由的,什麽時候想搬,通知我一聲,我幫你收拾東西。當然,你知道,我這不是趕你,只是不希望你為此糾結。人生大好,這些事都是小事一樁。”

是的。李向樵永遠都能把話說得這麽漂亮。

他就是一個漂亮的人。無論是容貌,還是說話,還是出手。

漂亮的給盡別人餘地的時候,又不給別人餘地。

李白忽然覺得,自己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是從哪裏來的了——他這番話的口吻,和她奶奶的有些相像,是骨子裏的像。

一時她有些愣。

“發不發燒?”

“吃了退燒藥。”

李向樵走向前,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有點溫度。”他放下手,再自然不過的問道,“吃飯了嗎?”

還真是沒有。這些日子天天吃外賣,一聞那味兒就想吐。

“吃飯吧。先補充體力。”

李白承認,在李向樵面前,自己永遠都是那片小小的葉子。

“吃什麽?”

“海鮮火鍋。”

李向樵扭頭看了下李白,笑了,“故意的?”李向樵生性幹淨,不愛吃任何氣味重的,包括火鍋。私下裏,李白認為,他一定也是嫌大汗淋漓的不雅觀。

兩人吃飯很有默契,李白先點菜,點完自己想吃的,換李向樵點。通常李向樵會略加一加,如果對李白點的菜有什麽建議,也會和她推薦。

這一頓飯吃得無聲無息,李向樵象以往一樣,體貼、周到,仿佛兩個人剛才沒有讨論過那個話題。

飯終有吃完的時候,李向樵問她,“你還回去嗎?那間屋子冷,對身體不好。”

李向樵對她的關心一直如溫水,很舒适,讓人挑不出什麽來,但李白今天就是想找事兒,“你對我的關心真讓我感動,好像是真的一樣。”

李向樵看着她,“怎麽?你覺得是假的?”

李白不置可否。

李向樵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麽讓你覺得是假的了。但在我看來,人生苦短,時間是最寶貴的東西,不值得用在騙人上,尤其是在這方面。”

李白看着他,不說話。

“怎麽了?我說錯了?”

“沒有,只是忽然覺得你像我奶奶。”

李向樵失笑,“覺得我老氣橫秋?”

“你年輕過嗎?”

“我現在也只比你大四歲。”

“但我覺得你像經歷過很多事情。”

李向樵伸手拿茶杯喝了口茶,“生老病死,人人都會經歷。”

李白懶懶得靠在椅背上,“嗯,是啊,反正你這個人的情況,我不了解也別想了解。”

“你想知道什麽,随便問。”

“問了你就不喜歡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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