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上瘾 淺褐色的痣
欲望在黑夜裏漫無邊際地滋生。
直到。
——“哥哥。”
她對他的稱呼猶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令他将搖搖欲墜的理智拾起。
“陸相思,”他把自己的陰暗面藏得很好,高高在上的桀骜姿态,斥責她,“你來宜大就是為了談戀愛?”
“不是。”
她抓下他的手,擡眼,和他對視,“我不知道他們會在這裏……這樣。”吞吞吐吐好半晌,仍舊難以啓齒,重複了遍,“我真的不知道。”
梁裕白依舊沒說話。
陸相思無力反駁,她不敢看他,洩氣地低下頭,繞過他往回走。
皎月被烏雲遮蔽,視線不明朗的夜晚。路上有石子,她還沉浸在被誤解的難過中,一個沒注意,踩到石頭,崴了腳。
她嘗試活動下腳,疼得要命。
于是就不敢動了。
見她一動不動,梁裕白走到她身邊,“走了。”
“我腳崴了。”她不敢看他,在他面前,自己似乎總是出糗,“走不了。”
梁裕白的腳步停住。
他瞬間皺起眉,“腳崴了?”
陸相思悶悶地回答他,“嗯。”
“走不了?”
“疼。”
對如何讓他心軟這事,她無師自通。
于是陸相思就看到梁裕白不發一言地走到她面前,面色沉冷,像是下一秒宇宙就要爆炸。但是比起宇宙爆炸更令她驚訝的,是他接下來的舉動。
他轉過身,筆挺脊梁彎了下來。
“上來。”聲音是浸泡過萬年冰川的冰涼。
陸相思愣住。
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三個數。”
“三,二。”聲音停住,最後一個“一”還沒說出口,被陸相思打斷,甕聲甕氣的,“你離我近一點,我上不去。”
梁裕白有些想笑。
他往後退了半步,方便她上來。
但随之,他發現,被折磨的那個人是他。
人在視力不好的時候,其他的感官會變得敏銳。
比如說聽覺。
耳邊是她溫熱的呼吸聲,剮蹭着他的耳廓。
抓心撓肺的癢。
比如說觸覺。
背上感知到的是她柔軟的身體,擱在他肩頸位置的下巴,被他扶着的大腿。
他抿唇,呼吸加重。
陸相思會錯意,“我才八十斤。”
梁裕白調好呼吸,“不重。”
陸相思:“哦。”
他微微抿唇,“我只是,想抽煙。”
想找個東西轉移注意力,想讓煙過肺,最起碼,能夠轉移注意力。而不是在呼吸裏,都能感受到他灼熱的渴望。
夜風寂寂,梁裕白背着陸相思穿過宜大,到附近的醫院。
陸相思只是腳崴了,并沒有傷到骨頭,腳腕進行簡單地包紮後,梁裕白就帶她離開醫院。
等她撐着拐杖走入自家的院子,又轉身對站在距她幾米之外的梁裕白說,“哥哥,今天謝謝你送我回家。”
梁裕白沒回答,他低頭點煙。
陸相思習慣他的冷淡态度,又說,“還有,謝謝你送我去醫院。”
他指尖挾一抹猩紅的光,煙霧籠罩着他的輪廓,分辨不出情緒。
她抿了抿唇:“我請你吃飯。”
他的目光終于落在她身上,“什麽時候?”
陸相思有些懵:“啊?”
梁裕白:“吃飯。”
她明白過來:“等我腿好了。”
“嗯。”
說完這話,梁裕白就轉身離開,天際是化不開的墨黑,他的身影逐漸和夜色混為一體,消失不見。
态度算不上好,但也不差。
他似乎就是這樣一個人,冷漠衆生的睥睨姿态,永遠高高在上,卻又讓人覺得他天生就該如此,天生就該被人仰望。
在神壇的人,連一個眼神都吝啬。
梁裕白。
陸相思反複地念着他的名字。
腦海裏浮現出吊詭的想法。
欲。
白。
連欲望都消失的一幹二淨的人,又何必癡望他會笑。
回到家。
還好家裏沒人。
岑歲在外地有個工作,陸宴遲陪她過去。
為期一周。
要是他們在家,一定會小題大做,把她視為重點保護對象。
即便如此,打電話時,陸宴遲和岑歲也急的不行,甚至要為了她推掉工作提早回家。陸相思好說歹說終于成功勸阻了他們。
勸說成功的條件是,陸斯珩每天過來照顧她。
果不其然,電話挂斷不到五分鐘,陸相思接到了陸斯珩的電話。
“我應該陪你過去的,”他話語裏滿是愧疚和自責,“你現在怎麽樣了,腳還疼嗎?不行,我不放心,我馬上開車過來。”
陸相思躺在床上,“哥哥,你明天還要實習,今晚別過來了。”
和梁裕白一樣,陸斯珩也去實習了。
又不一樣,他是去檢察院實習。
兩通電話用了她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她走了一天,身上帶着夏日的汗液,黏稠又悶,笨手笨腳地洗了澡。
回到床上已經是十一點。
窗簾沒拉。
星光黯淡的漆黑夜晚。
連路燈都熄滅。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有人入夢。
是個男人。
玫瑰花園裏。
男人逆光站着,五官模糊,看不清晰。
他手上捧着一大束玫瑰,對着她笑。
玫瑰紅的滴血。
他伸出手。
掌心鮮血蔓延。
玫瑰花刺劃過他的掌心,将他掌心紋理都割的血肉模糊。
他的手撫摸她的臉。
她忍不住想逃。
他卻抓住她,“不喜歡玫瑰嗎?”
玫瑰香和血鏽味充斥着她的鼻息。
她覺得那血鏽味是她口腔裏的,說不出話來。
他說,“這玫瑰不是我的。”
她疑惑:“那是誰的?”
他語調陰冷:“不管是誰的,只要我想要,它就只能是我的。”
陸相思一動不動。
他低頭靠近,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說得緩慢。
“這玫瑰和你多像,都這麽美好,都這麽,讓我舍不得放棄,”他斂起笑,眸色暗沉,“哪怕得到你的代價是讓我死。”
“我都甘願。”
他捏着她的耳垂,指尖微涼。
觸感熟悉。
陸相思睜開眼。
是他。
還是他。
那個不舍得掐死她的男人。
腳背隐隐作痛,她強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來,拿起床頭櫃的止痛藥吃下。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沒血。
只是個夢。
她擡眼看窗外。
陽光明媚。
又是個好天氣。
同一時刻。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
窗簾嚴絲合縫拉起的房間裏。
梁裕白靠在床頭。
煙霧模糊了他的視線,仿佛将他重新拉扯回夢境中。
夢裏。
他伸手撫摸着她的臉。
鮮血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她的臉頰上。
血跡勾勒出的是玫瑰。
她問他,你是誰。
他說,這重要嗎。
“當然重要。”
“知道我是誰,然後呢?”
“然後……”
“和我在一起嗎?”
“不。然後,我要離你遠一點,越遠越好,”她的眼神幹淨又澄澈,映着他此時的模樣,肮髒又卑劣,“你是個變态。”
她說話時帶着鼻音,聲音軟綿。
就連罵他都帶了幾分嬌嗔。
梁裕白捏着她的耳垂,“我只是想得到你。”
他雙眼黑沉沉的,眼神病态,“這有錯嗎?”
她像只受驚的小鹿。
他從未這麽開心,“你逃不掉的,你是我的。”
陸相思下樓的時候,陸斯珩剛到。
他提了個行李箱過來。
陸相思愣住。
陸斯珩看到她裹成饅頭似的腳,也愣住。
陸相思回過神,“哥哥,你怎麽把行李箱也帶過來了?”
陸斯珩走到她面前,“你這腳。”
“沒多大事,只是崴了下。”但腫成這樣,似乎不像是“沒多大事”的樣子,她說,“我能走能跳的,真沒多大事。”
說着,她從最後一節臺階上跳了下來。
剛站穩,陸斯珩擡手,食指微曲輕敲她的額頭,“不許胡鬧。”
陸相思揉了揉額頭,小聲辯駁:“真的不嚴重。”
陸斯珩把半路買的早點塞在她手上,回身把行李放進客房,整理衣物時和她解釋,“我在檢察院實習,每天過來找你太麻煩。”
陸相思連忙道:“所以你為了減少麻煩,決定不過來。”
他不容置喙:“所以我決定搬過來。”
陸相思盯着他忙碌的背影,稍稍有些走神。
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個夢。
客廳的窗戶被他打開。
隔壁房子裏的女主人喜好種花,院子裏花開荼蘼,花香順着空氣進入室內。
莫名的,陸相思聞到了玫瑰花香。
夢境裏虛幻朦胧的部分随着這抹花香清晰了起來。
她記得。
他附耳靠近自己。
她眼眸低垂,視線定在他脖頸處。
白皙的頸線,凸起的喉結,以及距離喉結兩三厘米處。
有顆淺褐色的痣。
她在夢裏以為那是玫瑰浸泡過的血漬,但現在她萬分肯定,那是一顆痣。
以至于陸斯珩叫她,她都沒聽到。
“我問你話呢,怎麽不應我。”
陸相思從恍惚中回神,“什麽?”
陸斯珩把她手裏的冰牛奶換成熱的,“腳怎麽崴去的,你還沒和我說。”
她眨眨眼:“走路的時候崴去的。”
陸斯珩:“真的?”
陸相思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還沒等他回答。
她一臉嚴肅:“你如果說是,我們就斷絕兄妹關系。”
陸斯珩笑說:“沒覺得。”
過了幾秒,他想起來,“你自己去的醫院,還是別人送你過去的?你有留他的聯系方式嗎,我到時候請那人吃頓飯謝謝他。”
不知道是出于怎樣的心理。
那一刻。
陸相思的回答是,“我自己過去的。”
非要解釋的話。
大概是鬼迷心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