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她要咬死他!她松開牙關尋找他的舌尖,他卻以為是在迎合自己,立刻追進,愈發溫存綿密,抵死糾纏,一點餘地也不留。她與他緊緊扭在一處,就是咬不到,急得她喘不過氣。

憧憧燈影之下,一枚鸾鳳金帳閃閃爍爍,如明月照人,忽然被誰的手扯将下來,半幅紅羅帳頓時滑落如瀑布,披裹了帳底的一對鴛鴦,一時繁花錦繡,胭脂醉染,不知今夕何夕。他将她緊擁在懷中不許動彈,一邊竭力親吻,一邊雙手沿着嬌柔的身軀次第而下,漸漸挑入花間深處。她只覺心都化成了甘醴被他吮去了,忽然兩腿一酥,軟倒在床中。他趁勢将她按在枕上,一只手順勢托住了她的腰。

“啊!”她驚叫了一聲,猛地蜷起身子。他忽然覺得手上一片冰涼滑膩,才記起她的雙臀和大腿上塗滿藥膏,全是不能碰的新傷。若勉強行事,她定是吃不消的。

他一時懊惱至極,簡直想要沖出去砍了那兩個行刑的仆婦。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伏在枕邊緊緊抱住她,心中掙紮了很久,總算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慢慢坐起,給她翻了個身,教仍舊趴着。

“等傷好了再來……”那張小臉如瑪瑙般鮮紅欲滴,看得他忍不住輕捏了一下,“你不要也得要。”

她這時也稍微清醒了一些,顫着聲音道:“你還是等我死了吧。”

“好。”他一邊整理衣衫,一邊簡單地說,“我等着。”

她怕他還有手段,索性拉過薄被把頭臉都蒙住。然而等了很久也沒聽到動靜,悄悄掀起被子縫一看,他總算是走了。

她蜷着身子側向暗壁,心如啜泣般一陣陣縮緊。被他摩挲過的肌膚猶自處處發燙,仿佛那雙滾熱的手竟然沒有随它們的主人離開,依然在她身上溫存纏綿。他身上的氣息猶在鼻間,他胸中的激跳猶在耳畔。她恨不得以頭撞牆,然而連起身的力氣都一絲不存。不是第一次與他歡好,也不過片刻的工夫……怎麽會如此……可怕?

她竭力去想別的事情。然而想起的還是他,方才吵成那樣,那些話竟然一句一句都記得,在她的腦子裏越轉越清晰,忍不住還要反複琢磨起來。

槅扇忽然吱呀了一響,聽得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你……去哪裏了?”

“先前殿下說要自個兒守着娘子……我就出去擇燕窩了。”

回頭看時,卻是諄諄站在帳子外面,眼光躲躲閃閃地不敢看,她明白自己的模樣必然十分難堪。

“殿下剛走了,我就進來看看……”

“你說什麽燕窩呢?”她索然問道。

“上頭賞的呀。叫每天早上熬一碗燕窩粥,給娘子補補身子,傷好得快些。”

她聽得難受,忽道:“你跟他們說一聲,備些熱湯,我要沐浴。”

“這不行呢,總得等傷口長上了才能下水。”諄諄道,“要不……用帕子擦一下?”

她沒有回話,依舊面朝牆壁蜷作一團,沉靜得像一個影子。

諄諄輕手輕腳整理了被褥,撿起了落在地上的主腰,将兩幅月白紗帳合好,又換上一爐安息香。正要掩門而去,忽然聽見她又說話了,原來是一直沒有睡着。

“你上次和我說,陸家哥哥回來了,他與你的姨婆是舊識……你能替我帶個信兒給他嗎?”

諄諄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連聲道:“好呀好呀,我叫姨婆去找他。可是……你想叫他去揍殿下一頓替你出氣,怕是不成的……”

“你說什麽呀,”她說,“我只想請陸家哥哥設法去問一問表妹——他們如今是一家人,就問她今天到底有沒有進宮?”

“好,我記下了。”諄諄應得十分爽快。

“林夫人有喜了……”她在枕上喃喃道。

諄諄随口道:“有就有呗,又不關咱們的事兒。”

帳子裏再無聲音,這一回大約是真的入夢了。

又隔了兩日,坤寧宮司籍女史沈夜捧着皇後的題目,上蓬萊山來探望琴太微。宮中姐妹暌違日久,相見自是十分歡喜,不免又将宮中的瑣事閑話了一番。

近來皇後十分煩惱。自從皇帝為了拖延時間而甩出為康王楊檀選妃的命令,一時間上下都亂了。都中高門顯貴人家有待嫁女兒的,紛紛表示親王選妃當因循祖制,廣選于平民百姓之中,而小康人家又不大舍得把親女嫁給一個呆子而贻誤終身。康王被人明裏暗裏地嫌棄,皇後已是氣憤難忍。偏生又還有些個貪慕富貴的宵小之徒,硬是走了司禮監的門路想把女兒送進來做王妃,皇後又自是看不上這樣的人,連連斥責了幾個受賄的內官。左右為難之際,坤寧宮打醮請神愈發頻繁起來,琴太微這裏亦稍微忙了些。女史出宮親傳題旨還是頭一回,無非是為了琴太微挨打的新聞罷了。

沈夜牽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聽說你因為跌碎了太後賞賜的盆花,被打了二十杖,吓得我們心驚肉跳,只怕有個好歹。倒是娘娘說,豈有吃了二十杖還能寫出青詞來的人。今日看來,果然将養得甚好。”

琴太微紅着臉道:“連日在床上趴着,腰都酸了,咱們去外面走走吧。”

“原來你還走得路。”沈夜驚笑道。

“只是不能久坐着罷了。”

兩人相攜着走到虛白室後院的水廊上,沿着太液池岸邊的假山信步閑逛。秋日晴好,湖上波光撩人,鷗鷺往還。偶然一陣山風拂來,草木瑟瑟,幽香細細,隐約有一縷清甜如蜜的味道。

“這山上有桂花嗎?”沈夜奇道。

琴太微道:“山中有前朝的廣寒殿,殿前一株老桂樹,足有三人合抱粗,據說是前朝道宗皇帝為讨蕭後的歡喜,特意遣人從汴梁艮岳的廢墟裏挖出,千裏迢迢移植過來的。這時節想來已開花了,咱們上去看看?”

“罷了罷了。”沈夜連忙擺手道,“不過就這麽一問,你倒來勁兒了。腿傷還沒長好,好生休息着吧。”

“待我做了桂花露,托人帶一瓶子送給你和曹姐姐。”

“那就先謝謝你啦。”沈夜笑道,“說起來,這個地方住着可真好,又清靜,又有趣,一年四季花草不斷,強勝宮中百倍。都說徵王殿下甚寵愛你,當真不是虛言——你別皺眉頭,就連鄭總管那樣有年望的前輩,污損了淑妃娘娘的畫兒尚且要領板子,何況小小一個宮人?我出來時,曹司籍還叫我提點你小心謹慎,要恭順主君,和睦左右,切莫恃寵而驕才是。”

琴太微一時無言以對,又聽沈夜絮絮道:“你知不知道柳美人的事?”

不等她想起柳美人是誰,沈夜便迫不及待道:“就是前一陣子宮裏的大紅人呀!她年紀很小,也不算很好看,本來毫不起眼的一個人。三月裏不知怎麽的,皇上忽然翻了她的牌子,從此就得了意了,尤其淑妃娘娘生育之後,皇上幾乎天天和她在一起,連着晉了琳嫔、琳妃,針工局、銀作局、織染局的幾位大總管都圍着她轉。本來下個月,連她那個在大興縣放羊的父親都要封平樂伯了。”

“……本來?”

“前幾天她被奪了琳妃的名位,依舊降為美人。景陽宮也不讓再住,直接搬到永巷去了。原本也不是一樁大事,蘇州織造上來一批新樣的衣料,皇後娘娘不要,只教宮裏幾位要緊的娘娘挑揀,柳氏自是不讓人的,一大半叫她卷了去。結果麽,過了幾日,杜娘娘忽然在太後面前說,琳妃做了一條大紅織金襕裙,大紅……也就罷了,那裙襕竟是‘江崖海水雙龍趕珠’的紋樣,這是皇後才能用的。太後老娘娘生了氣,教皇後徹查此事。皇後問琳妃時,琳妃卻一口咬定不是龍紋,只是飛魚,妃嫔命婦亦可用得。取了那件衫子來,那紋樣倒真是教人作難,說是龍要差一點,說是飛魚又與平日所見不同。問了針工局的幾位內官,亦各執一詞。淑妃最是博學又善畫,皇後待要問她的意思,她卻先上了一道自陳,說那日挑選衣料大家都在,是她說了一句琳妃穿這紅的好看,琳妃才拿了去的,她願分擔罪責。如此一來,皇後自不好再問她,又問了沈敬嫔她們幾個,有人說還是像飛魚,有人說看不出,也有人說只怕真是龍。琳妃看看說是飛魚的人也不少,遂到皇上面前哭說杜娘娘造謠害她。皇帝催着皇後辦理,皇後只好想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把那件衫子用一只漆盤盛了,傳給宮中嫔以上的十二位娘娘一個一個看過。再另置一銅瓶,教娘娘們各寫一簽投入瓶中,不一定要署名,只寫是龍還是飛魚。最後漆盤和銅瓶傳回坤寧宮,你猜如何?”

“她既已被貶,自然當時說是龍的人,比說是飛魚的人要多。”

沈夜搖頭道:“只有一人投了一張署名的白簽,正是淑妃,她陷在其中不好表态。其餘十一簽,都未署名,都寫的是龍。”

不管面上如何表态,暗地裏人人都盼她死。

“如此一來便定了琳妃的罪。請皇帝示下,皇帝只說按律辦理,按律是要降為宮人的。皇後想着給她留點體面,只降回了美人,遷去冷宮了事。她自是不服,闖到乾清宮去找皇上,偏生那日皇上忙着和謝大人議事,只教先送走。後來竟也沒再問起。僅僅數月恩寵,随即打回原形,君王的寵眷……其實不能太過依賴的。”

琴太微默想一會兒,深覺其中頗有蹊跷,忽道:“姐姐,我真不喜歡這些事情。”

“我也不喜歡。”沈夜悵然道,“這樣的事情每聽上一回,都覺得這宮裏實在……實在讓人待不下去……”

“再過幾年,你就可以出宮了。”琴太微嘆道,“我卻是再出不去。”

沈夜勸道:“你既明白,行事便要分外小心。打碎太後的花盆這種事,弄不好也會成為旁人把柄的。”

琴太微啞然,只得轉言道:“那麽淑妃娘娘呢?她有沒有受牽連?”

“她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不過,你那表姐什麽時候吃過虧呀!”沈夜呵呵冷笑道,“剛罰了俸,轉過身皇上就特賜她省親了。”

琴太微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要和你說的正事兒。”沈夜認真道,“你那外祖母……想來你也知道,拖不了多少日子了。淑妃便求了皇上要回家省親,皇上是允了。可妃嫔出宮省親乃是國朝未有之特恩殊榮,太後老娘娘覺得不合規矩,不肯同意,最後只好說讓皇後娘娘以探望姑母的名義擺駕驸馬府,帶着淑妃一道。眼下宮裏忙着準備中秋節,過完了中秋就去。我想着你一直沒回過家,遂跟皇後娘娘面前提了一下。娘娘說了,不妨把你列在随行女官之中。但你如今是徵王的人,必要先求得他的同意。”

琴太微連聲謝過沈夜,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表姐回家絕不會捎帶上她,倒是坤寧宮的人還記着……然則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又轉了一念,不覺跌足道:“如今求他不得,我倒是自誤了!”

沈夜不解其意,再三追問,琴太微終于支支吾吾地将前日挨打的真相說了出來。

沈夜連連驚道:“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私自出宮,這是犯了大忌的呀!你知不知道當初坤寧宮有個宮人出去,還是得了允可的——只忘了拿腰牌,就被結結實實打了二十棍,貶去南宮了。這還是皇後一向寬仁,若犯在太後手裏,輕則浣衣局,重則直接打死的呀!”

“我豈不知,別說內苑王府,就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姬妾,未得主家許可而私自出門都會被重罰。”琴太微臉色發白,道,“可是,我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去見外祖母了,舅舅和舅母不讓我回家,殿下他也不願開口。我娘死得早,爹爹去世後,我在這世間更無親人,只剩外祖母一人疼我,我在宮中這一年,時常夢見她喚我回家。我若不能再見她一面,心裏是怎麽也過不去的。”

宮中皆是如此,多少宮女青絲熬成白發,始終與親人生死不見。沈夜一時也不知如何勸她。又聽她緩緩道:“所以我想,索性拼着一死出去,強如将來後悔。反正我這一生,也不過是這樣了……”

沈夜攬着她勸慰了半天,又道:“可見你是心急莽撞了。說來,你那個表妹,威國公府少夫人,到底有沒有進宮來?”

琴太微搖了搖頭。陸文瑾果然敏捷,立刻就帶來了謝遠遙的回信,琴太微不免對諄諄刮目相看。

“真是蛇蠍心腸!”沈夜詫道,“你可向徵王殿下禀明此事?”

“還沒有。”琴太微慢吞吞道,“要是他問,我是怎麽又知道表妹沒有進宮的,我要怎麽解釋呢?”

“只說問過了淑妃宮裏的人。”

“我才不告訴他。”琴太微煩惱道。

沈夜想了想,道:“你若不肯自辯,又何以自保呢?譬如現在,你總得求了他的允許,才能跟着皇後回家吧?”

“我才剛得罪了他,他必定不答應的。”說着說着,竟然眼眶都紅了起來。

沈夜亦覺得此事十分棘手,但機會難得,總不好就這樣放過了,“肯不肯的,總要求過了才知道。他既能替你遮掩,想來不是沒有環轉的餘地。”

“不敢跟他說。”

“你才說寧可舍了性命,也要回去看你外祖母,怎麽這會子又怕起來了?他是你的夫君,難道開口求他一句話,還勝過要了你的性命?”

琴太微嘟着嘴不言語。

“他如今在哪裏?我陪你去找他。你不好意思開口,我來說。我雖卑微,終究是皇後面前的人,他總要給幾分薄面吧?”

琴太微支吾道:“每天這時他都在半山上的天籁閣裏讀書。”

沈夜拖了她的手就要走。

“不去呀,我不能爬山。”她扭着身子不願動,一臉糾結生澀。

“又胡說了,剛才是誰要帶我上山看桂花來着?”

沈夜力氣原是要大一些,生拉活拽地把她從闌幹上拖下來,沿着游廊一路往山上去。琴太微心中百鼓齊鳴,自那晚之後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見楊楝了。兩人拉拉扯扯的走到了一程,琴太微忽然大松一口氣:“他不在。”

她指着半山上的一所空空的涼亭道:“他不喜人打擾,每上山讀書,都要亭子裏留一個小內官守着。”

只得悻悻下山。兩人牽着手走回湖邊水廊,沈夜正要再勸,琴太微忽然站住了,臉色煞白如紙。

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水廊外假山後面,徵王穿着一件家常的月下白道袍,正倚着湖石閑閑坐着,手裏拈着柳枝逗一只胎毛未褪的小白貓兒玩耍。良辰美景,斯人如玉,連沈夜亦不免多看幾眼,琴太微卻如白日見鬼一般,踮着腳就要跑。

“他都看見你了,躲不掉了!”沈夜低聲喝道。

琴太微閃在沈夜背後,兩人上前行禮。楊楝朝沈夜回了半禮,又問過皇後安好。琴太微低頭聽着他的聲音,如有芒刺在背,恨不得他立刻趕了自己走開。沈夜見她不敢說話,便将皇後有意帶琴太微探望熙寧大長公主之事禀了一遍。

“那就去吧。”他道,“跟着皇後娘娘出門,自然十分妥當。”

琴太微瑟瑟地跪下謝恩。粉面霞染,雙目盈盈,簡直叫人疑心她立刻就要哭出來。楊楝看在眼中,亦覺暗暗吃驚。

辭了出來,沈夜便數落琴太微過于膽小,徵王哪有那麽難纏,又說起林夫人做局的事——“将來定要向殿下說明了。”

“人家現在有身孕了……”琴太微悵然道,“說了又如何。”

沈夜一怔,不覺跺腳道:“那你更得小心!這時候最容易出事兒,你且離她遠一些。”四周看了看,俯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聽人說呀……從前她在清寧宮走動時,就有些奇奇怪怪……”

“她怎麽了?”琴太微好奇道。

“我也聽得不真,”沈夜道,“她是去年年底進宮裏服侍太後的,只說是畫院林待诏的女兒。可是去年林待诏去世,她不穿孝不說,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宮中禮法謹嚴,本就不讓為父母守孝。”琴太微道。

沈夜想了想,又道:“據說她……有點淑妃娘娘的品格兒?”

琴太微聽得直出神,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不知是何滋味,挨了半天才淡淡回道:“我才不管他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