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放肆!”
樂正淳立刻跪到地上。
紀宣靈這次當真是動了火氣,極具壓迫性的眼神甚至讓樂正淳覺得有些陌生。
“攝政王豈是你能非議的?”
樂正淳閉上了嘴,明智的沒有在他氣頭上繼續說話。
紀宣靈撒完了火,稍稍冷靜下來,皺着眉頭問他:“朕知道你們祖孫二人對皇叔一直意見頗深。右相人老性子頑固也就罷了,可皇叔于你算是有過半師之宜,他的性子如何,你應當清楚。你真覺得他會惦記這個位置嗎?”
“正是因為知道,臣才會勸陛下小心。”樂正淳選擇性地忽略了紀宣靈說他祖父人老頑固的話。
“王爺或許不在意這些,但他一定會在意雲老将軍的死,在意和雲家人有關的一切。”
紀宣靈愣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樂正淳頓了頓,似乎是在回憶什麽。
“這件事,要從南淮王謀反一事說起……”
南淮王蕭欽和雲幼清一樣,同紀氏皇族并沒有什麽關系,乃是先帝在位時冊封的異姓王。
只是和雲幼清受命托孤不同,蕭欽此人是由于功勳過于卓越,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才叫先帝不得不給足了他面子。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蕭欽在江南待了兩年後,仗着天高皇帝遠,竟漸漸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出兵猝不及防,當時在江南任職的雲幼清的父親來不及反應,很快就被俘獲,連同妻子一起,被丢進了大牢裏。
消息傳回京畿,先帝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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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遍尋朝野,竟只有一個雲翦可堪大用。
當時有人擔心雲翦到時會因為和蕭欽的同袍之情,加上兒子兒媳在對方手中,最後倒戈相向。
先帝當場将其大罵一頓。
“你們既然不放心,不如自己帶兵前去如何?”
無人再敢作聲。
三日後,雲翦獨自帶着大軍南下,雲幼清則被留在了宮裏。
雙方焦灼了兩月有餘,奈何雲翦心有顧忌,始終放不開手腳,最終被蕭欽圍困于信州城。
戰報傳回來的時候,衆人心中原有的疑慮被不斷放大,就連先帝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決定是夠正确。這時候,谷文瀚提出,讓他的妹夫,當時駐守西南的陳瑛去馳援信州。
只是援軍還未趕到,雲翦就兵行險招,和南淮王來了個玉石俱焚。
陳瑛到時,只來得及替雲老将軍收屍罷了。
而被南淮王挾持做人質的雲父雲母,同樣在那一天死于非命。
“雲老将軍被困信州城的消息傳回來後,先帝為此猶豫不決了整整三日,陳瑛的援軍也只差三日便能趕到信州。”樂正淳擡頭看着他,“陛下覺得王爺會怎麽想?”
怎麽想?
自然是想若沒有他父皇猶豫不決的那三日,他們雲家是不是就不至于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可是……
“這只是你的推測而已。”紀宣靈道,“你若因此而懷疑皇叔,朕無話可說。但朕不希望再聽到今天這樣的話了,明白嗎?”
樂正淳有此懷疑無可厚非,只是在聽到雲幼清親口承認之前,紀宣靈絕不會妄下判斷。
更何況,若此事屬實,那也是他紀家的人對不住雲家。
“陛下!”樂正淳難以置信。
他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紀宣靈對雲幼清的感情。
“姚三已死的消息給朕摁死在大理寺內,其他人繼續審。”
“陳庭……”紀宣靈交代完把人叫了進來,“送樂正大人回去。”
他這副心意已決的冷漠模樣叫樂正淳不禁有些失望,只得悻悻無功而返。
到家時已是子時,沒想到樂正均竟還未歇下,一進門就讓人把他叫到了書房。
“你方才去找陛下了?”樂正均消息倒是靈通,想必是家裏跟着他的小厮回來通風報信了。
不過樂正淳并不在意,垂頭略有些喪氣的回道:“是……”
“這幾日查案你辛苦些,別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老爺子捋着胡須,語重心長地諄諄教誨道。
“自然……”
祖孫二人就此案稍微交流了幾句,老爺子唏噓的同時,對秋水坊的關停感到十分欣慰。即便他知道,關了一個秋水坊,也還有春水坊或者其他這樣的地方。
此事樂正淳不好透露過多,眼看就要說無可說,老爺子終于吞吞吐吐将憋在心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你這幾日往宮裏跑得頻繁,可曾見陛下身邊……多出個什麽人來?”
樂正均還惦記着先前紀宣靈同他說的心上人,雖然立後的事不了了之了,可這件事卻像一根刺似的,一直梗在他心裏。
多出的人?
樂正淳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确定地說:“祖父說的,可是陳庭?”
他離京去江南赴任之前,似乎從不曾在紀宣靈身邊見過這個小黃門。
“陳總管被恩準在宮外宅邸修養之後,陛下倒是常常帶着他,聽說是陳總管新認的幹兒子。”
樂正均頓時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眼看着自家祖父神情從恍然到糾結再到無奈,樂正淳不由疑惑道:“祖父問這個是……”
“沒,沒什麽。”樂正均沖他擺了擺了手,“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樂正均憂心忡忡地想。
剛關上長寧宮大門的陳庭在風中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搓了搓胳膊,抱怨道:“這天怎麽還這麽涼?”
翌日,雲幼清從攝政王府過來,卻得知紀宣靈去了隆慶宮,不由怔愣了片刻。
“怎麽了王爺?”
自那日稀裏糊塗穿了回龍袍被調到禦前來之後,陳庭膽子已經大了不少,他感覺自己隐約知道一些陛下和攝政王的微妙關系,說話不自覺小心翼翼了起來。
“無事……”雲幼清搖搖頭,轉身便要離開。
見他要走,陳庭趕緊快走兩步,擋住他的去路,“王爺不去找陛下嗎?”
“隆慶宮……本王就不去了。”雲幼清不知想到了什麽,只以為是這孩子想念父皇了,自以為識趣地準備去含章殿等一等。
陳庭急忙道:“陛下吩咐了,說只要您過來,不論他在做什麽,只管帶您去找他便是。”
雲幼清這才點頭。
陳庭從未來過此地,卻莫名有種熟悉感,不過他沒想那麽多,将人送到隆慶宮便離開了。
他不會想到,如果紀宣靈沒有把他調到身邊來,他原本會在一個月後得罪膳房的總管,然後被趕到這座空無一人的宮殿裏來獨自做灑掃。
紀宣靈獨自一人在殿內,聽到他的腳步聲後轉過頭來,“皇叔……”
他盤腿坐在地上,沒有半點皇帝該有的儀态。
“嗯……”雲幼清淡淡應了聲。
“還有半個多月,就是父皇的忌日了。”紀宣靈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悲傷懷念之情,大約再多的悲傷,經過時間的稀釋後,都會沉澱下來,只有偶然想起時,才頓感悵然若失。
雲幼清覺得或許應該安慰他一下,可能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各地藩王再過幾日就該進京了,皇叔替我接待他們可好?”
京城裏身份足夠尊貴的閑人攏共就那麽幾個,榮國公最近想必暈頭轉向自顧不暇,除了雲幼清,恐怕也沒有更好的人選。
——自他全盤接手政務以後,只怕全京城也找不出比雲幼清更清閑的人了。
“好……”雲幼清點頭應下。
紀宣靈笑笑,伸出雙手遞給他,像個孩子一樣,“皇叔拉我起來。”
雲幼清無奈,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還好紀宣靈沒玩什麽突然把他拽下去吓他一跳的把戲,起來後便帶他到偏殿去坐着了。
“昨日……”靜默片刻,二人默契地同時開了口。
紀宣靈笑了下,謙讓道:“皇叔先說……”
雲幼清頓了頓,躊躇了一會兒才道:“臣昨日去了大理寺大牢……”
聽他主動提起這件事,紀宣靈眼底露出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真巧,他方才想說的,正是這件事。
“然後呢?”紀宣靈沖他歪了歪頭,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姚三的确是當年南淮王身邊的人,微臣本想問一問他當年的事,只是他始終未曾開口,最後當着微臣的面服毒自盡了。”雲幼清三兩句話将事情交代了,其餘一句多的解釋也沒有。
紀宣靈也沒有多問。
“陛下……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譬如姚三的死,究竟和他有沒有關系。
“有,當然有。”
紀宣靈說完這句話,雲幼清臉上似乎有失落一晃而過,說不清究竟是何心情。
“朕想知道,十二年前,父皇遲遲沒有下旨派兵馳援信州,皇叔有沒有怪過他。”
雲幼清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錯愕過後,對他搖了搖頭。
“此事與先帝并無幹系。是臣當年自請帶兵,才讓先帝在微臣和陳将軍當中陷入兩難的抉擇。若非要将責任推到某個人身上,那錯的人可能是微臣吧。”
這樣的真相也是紀宣靈沒有想到的,但仔細想一想,他便明白了父皇的顧慮。
若父皇真的是全然信任雲家的,那皇叔無疑是很好的選擇。可當年的雲幼清畢竟只有十六,一旦有個閃失,雲家上下,可能就死絕了。
陳瑛人在西南,離信州不算太遠,只是他與榮國公的這層姻親關系,必然會讓紀宣靈一生受制于外戚的父皇心生戒備。
只是這樣一來,皇叔該很自責吧……
紀宣靈想着,擠到他面前,在雲幼清驚愕的眼神中抱住他的腰身,甚至試圖将自己颀長健碩的身軀埋進他懷裏。
雲幼清整個人僵住,随後感覺到紀宣靈在自己背上拍了兩下,說道:“這還是皇叔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同我做解釋。”
“你……快放開……”雲幼清不知所措。
哪料這小兔崽子在他腰上攏了攏,「咦」的一聲,“皇叔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雲幼清額上青筋突突的挑,只感覺小兔崽子真是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了。
紀宣靈微微擡頭,看着他羞憤夾雜,染上了一片緋紅的臉色,忽覺口幹舌燥。
他舔了舔上唇,心跳如鼓,一時色膽包天,飛快在雲幼清嘴角啄了一下。
雙目對視,周遭一片寂靜。
趁着雲幼清還沒回過神,紀宣靈把人放開,撒腿就跑。
雲幼清怒火随着熱氣一下竄到了頭頂,「騰」的一下站起來,“紀宣靈,你——”
然而殿內哪還有紀宣靈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