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因為你……
留給許亦然去回味、甚至是理解, 林兮那句“我不要”的時間并不多,他們回到教室除了收割一撥敬佩的眼神,還有長長的隊伍。
隊伍排的歪歪扭扭, 可隊伍的開頭卻是在林兮得課桌前。
這也就是說這些人并不單純的過來圍觀許亦然。
林兮眼眶一漲, 即有驚愕也是感動。
——他們并不是那麽的麻木不仁,他們生活在象牙塔, 對外面世界的醜陋一無所知,他們需要一個契機,需要一個人來告訴他們真相。
許亦然看林兮眼裏含着淚,但站着不動,忙推了推她的背,示意她別傻站着,“快去啊,待會兒人回味過來都跑了。”
林兮被吓的趕緊小跑到座位上, 拿出那份她耗費了不少腦細胞的寫出來的求情書。
這些人有的她認識, 是她的曾經的同班同學,熟識的學弟學妹,有的她一無所知,在校園裏擦身而過都沒有什麽交流,甚至還有不少老師也摻和了進來,他們此刻的目的只有一個,盡自己所能幫助盛放,或許并非所有人都處于真心,或許他們其中有一時腦熱沖動随大流,還有被許亦然的言論蠱惑着……不重要了,這一刻都不重要,寫的求情書上真真實實的名字, 按下的紅色手印才是王道。
每一個留下名字的,林兮無一不真誠的顫抖着和她們道謝。
這個下午,二中都亂了套,一樓的高三一班門口,長長的隊伍一直到放學。
夜色彌漫,華燈漸暗。
擁擠的車後座,寂靜無聲。
簡之一向沉默,而姚芊兒是覺得自己在短短時間遭受了愛情、友情的雙背叛,正暗自生氣,并把不開心毫無遮掩的暴露在臉上,就是希望身邊一左一右的兩塊木頭能盡早發現,舔着臉過來求原諒,奈何木頭就是木頭,根本沒發現她豐富的內心戲,而林兮就是單純的累了。
是那種帶着興奮的累,沉甸甸的一千多個簽名,似乎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希望。
她的頭磕在車窗玻璃上,看着街邊的風景不斷後退,雙眼漸漸不再聚焦。
……
Advertisement
這些天她太累了,能力有限,卻又不肯放棄每一個可以幫助盛放的點,每天都把自己搞的焦頭爛額,但現在,終于可以安心下來睡一會兒。
林兮再次醒來是被身邊姚芊兒尖利的叫聲給鬧醒的。
她的身體随着颠簸,有點失重,她下意識的以為是發生了什麽小剮蹭、小事故,“怎、怎麽了?”
姚芊兒捏着手機,面容因為生氣有點扭曲,“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這麽幫她?”
“什麽?誰?”
姚芊兒把手機摁滅,身體往後一靠,閉眼不再搭理任何人。
是的,她必須承認在這個時候她是嫉妒盛放的,她不确定如果犯錯的人是自己,林兮會不會這麽義無反顧,簡之會不會茶飯不思,許亦然……會不會冒着被全網黑的風險公然在社交軟件上為她發聲。
她是瞧不起盛放的,為什麽要瞧得起呢?
她父慈母順,家庭和睦,為什麽要瞧得起一個叛逆、處處挑戰權威的女太妹?
原本林兮和簡之為盛放忙前忙後她也忍了,代入一下自己,她也覺得他們的行為可以理解,可為什麽,那個低調、不張揚、也從來不為某個熱點站隊的許亦然也會那麽堅定的為盛放發聲?
那個差不多被自己消化的憤怒小火苗,也因為許亦然剛剛發的那條微博再次熊熊燃起。
她決定不再機會這車裏的任何一個人。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仿佛和她在作對!
林兮被姚芊兒這一系列的操作弄得雲裏霧裏,瞅了瞅簡之,見簡之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也只好裝模作樣的就當無事發生……就是不知道副駕駛上許亦然在幹嘛,一上車就低頭擺弄着手機,她這個角度能看到許亦然手指不停的在手機屏幕上按着,具體做什麽,她也不方便問,猜想着可能是因為今天的事被經紀人拎出來敲打了。
想到這,眼神都不知不覺地溫軟了下來,點綴水光的鹿眼充滿了同情。
雖說許亦然說的毫無在意,可好歹也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槍打出頭鳥嘛,何況他這種……應該是雕了吧,她在心裏盤算着,以後一定要對許亦然好點,能忍則忍,無論他如何挑戰着智商的下限,她也要像對待親身孩子一樣對待他。
嗯,林兮嘴角翹了翹。
回到家,沒有想象中的疾風暴雨。
一切都過于平靜。
程慧敏見到他們回來後,只問候了一聲許亦然後,便關了電視回了房間。
林兮原來已經做好了和媽媽正面剛的準備,連場景都在心裏預熱過了一遍,結果……就這?
或許,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她失望了吧?
她這樣處處和媽媽作對的女兒,注定是做不成一百分的。
也是林兮習慣了程慧敏對自己的無視,并沒有顯現出太多意外的情緒,一切如舊的吃了夜宵然後洗澡回房間。
等到她發現許亦然不僅僅是在校園裏借着廣播站為盛放發聲,還有在微博上時,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火爆的熱度有了消弭的趨勢,但相應的關鍵詞依舊牢牢占據着熱搜榜。
林兮原本也只是睡前習慣性地刷刷微博,這下好了,一看下去睡意全無,精神大振。
不是直言碎語,而是幾百字的長微博,用詞犀利,直擊重點,比在學校那番心血來潮的演講來得更加順暢也更加豐富動人,其中不乏錯字、用錯标點,這恰恰也說明了這篇微博事出自他的手筆,而不是公關代勞。
林兮把這篇長微博看了又看,幾乎不能相信,平時看他寫作文跟擠牙膏一樣,怎麽這篇就文采斐然了?
其實主題還是一樣的,都在說盛放悲慘的身世,和她的逼不得已。
但比起這裏面的內容,林兮此時此刻好像更關心,公衆對許亦然這一舉動所做出的反應。
她點進去看熱評。
清一色的被小袋鼠們控評了。
零星幾條漏網之魚也還挺友好的。
但這并不是最真實的反饋。
她知道的,像許亦然這個級別的流量都是有專門反黑組的和控評組織的,他們會在第一時間為他沖鋒陷陣,占據着他們自以為的輿論走向,可這不過是掩耳盜鈴而已,在他們來不及控制的的地方,還會有很多不同的聲音。
公衆能否接納許亦然的發聲這只是林兮得一個顧慮,還有許亦然的這種行為會不會觸怒公司高層,他會不會因此被雪藏、被打壓?
娛樂圈更新換代很快,各類選秀層出不窮,偶像如雨後春筍一樣一茬接着一茬地冒頭,難保他的經紀公司不會一氣之下換個聽話好操控的小弟弟捧捧,如果那樣的話……
林兮越想越惆悵。
不行,要這樣的話他許亦然也太慘了吧?!
哪還能睡得着覺?滿腦子想的都是許亦然這麽大年紀做事能不能考慮後果?
他又不是普通人,沒那麽多可任性的資本,他們圈因為發錯聲、站錯隊而一蹶不振的人那麽多,都不夠他長記性的?
馬上就要成年了,就不能穩重些?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只是混過粉圈都知道一點。
林兮越想越氣,索性起床準備怼一頓許亦然。
許亦然的房門門被她從外粗暴推開,“許亦然,你能不能謹言慎行?”
屋內的少年疲憊的窩在轉椅上,上下眼皮直打架,因為她的這出不請自來,驚了驚,迷瞪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強迫自己這具被自己團隊輪番混炸,幾乎失去靈魂的如鹹魚般的身體,精神起來。
“我、我又怎麽了?”
“我才看到,你怎麽這麽能找事?在學校裏出風頭還不夠,還要鬧上微博,當英雄真的會上瘾?”
許亦然扯了扯嘴角,因為下午的事,知道這暗藏在咄咄逼人質問裏的是關心之詞,“放心,沒事的。”
說完,他才想起來自己正在和自己的團隊開視頻電話,連忙挂了,順便把平板倒扣在桌面上。
林兮也注意到了,一愣,聲音低了幾度,“你在忙?”
“還好,不算忙,就是他們在想有沒有什麽辦法把這個事擴大為一件具有社會影響的事件。”
林兮懵了懵。
許亦然言簡意赅,“就是鬧的再大一點,讓人們注意到這不僅僅是一個花季少女揮刀刺向自己的父親,還有這背後所蘊含的家庭暴力啊、重男輕女啊等等社會問題。”
林兮點點頭,有點聽懂了。
“對,他們正在想辦法。”許亦然的背離開座椅,腳下一用力,椅子轉了半圈,讓自己正對着林兮。
時至五月,梧州已經有了進去夏天的端倪。
林兮只穿了件短袖睡裙,白皙的胳膊和腿如藕節一般,晃晃的出現,潮濕的頭發也乖巧的垂在肩部兩側。
許亦然一直覺得林兮頭發散下來是最好看的,紮高馬尾時她是遙不可及的,是高冷的,如高山之雪,而披散頭發的她溫順的就像一只等待別被去撸的小貓,即使她怒氣沖沖。
特別能喚醒男人天生的保護欲。
林兮想着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許亦然略帶打量的眼神,“他們不是在責怪你?”
“可能吧,但我按了靜音,然後人刷動漫去了,沒聽到。”
“哦,我還以為他們要雪藏你呢。”
許亦然覺得好笑,“雪藏我?我一年能為公司掙的錢都夠全公司的人現在養老退休了。”
林兮撇了下嘴角。
還真不謙虛。
其實吧,許亦然多數時候挺謙虛的,偶爾那麽幾次口出狂言還挺……霸氣的。
當然,林兮要壓制內心的真實想法,她演技拙劣,只能靠假嘔吐這種膚淺的表演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無語。
知道他不會被公司雪藏林兮也就放心了。
也的确是,成年人的世界利益永遠是擺在最高處的。
沖動?不存在的。
這麽大一顆搖錢樹不抱緊了,還反而去鋸斷,那才是愚蠢。
“行。“
她就像領導巡視一般,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後,颔首走出的房間。
看着林兮離去的背影,許亦然笑得胸腔震了震。
她這一遭,就為了知道公司會不會雪藏他?!
他唇角的弧度就沒停下來過,短暫的喜悅過後,他開始反思自己。
——今天自己所有的行為的确是太過沖動了,當時熱血上頭也沒考慮那麽多,現在冷靜下來想想,确實走了一步險棋,如果盛放的事真的是她母親杜撰出來的?如果公衆并不買他的賬,那他估計真的會涼的透透的。
“咳……”
原本空空的門口,又冒出了小腦袋。
林兮扒着門框,只露着頭,一副害羞到難以啓齒的樣子。
許亦然心口緊了緊,“還有事?”
“我還有一個問題。”
“問吧。”
林兮抿了抿唇,“就是你今天為什麽要這樣做啊?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站出來的,沒人會怪你,大家都說明哲保身才是你們娛樂圈裏的人的生存之道,我想你的粉絲也肯定希望你禁閉雙唇的……”
“我是公衆人物嘛,我享受着公衆人物帶給我的紅利,當然有義務向公衆說出真相。”
“這樣啊……”林兮指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他……還真是根正苗紅的一偶像。
“知道了,不早了,早點睡吧。”
“嗯,晚安。”
許亦然端坐着準備目送林兮離開,大概是林兮話裏有難以掩飾的失望,大概是她臉上有不易察覺的落寞,讓他有些心猿意馬,在林兮松開門框的瞬間,又喊住了林兮,“兮兮……”
他第一次這樣喊她。
林兮怔住,因為這個稱呼,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喊他兮兮,她都可以若無其事的應下,唯獨許亦然這樣喊她,讓她有點不知所措,甚至還有一點從腳心冒出來的羞澀。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都仿佛凝固起來。
一個內心掙紮,一個滿眼期待。
一秒,兩秒,三秒……
終究是許亦然敗下陣來,他随意的用手抓了抓額前的頭發,肆意瘋長很久未得修剪的劉海順理成章的遮掩了許亦然眼底的劇烈情緒,“在學校那裏确實是被同學們的冷漠給氣到了,一路都是被這種怒其不争的情緒推到了廣播站,我覺得那是我的責任,我知道真相,我就應該把知道的告訴所有人。”
說完,重重的吸了口氣,“但回家途中發那條微博不是,我覺得在學校裏的那番話已經履行了我作為一個公衆人物的責任,之所以那樣做,是因為……是因為我看到你一下午都坐在那裏不停的對別人說謝謝,我想到你這一個多星期為盛放的不停奔波,可能有的都是徒勞無功的,但你也沒有因為它微小而放棄,沖這點,這很讓我欽佩,兮、林兮,我想讓這件事情趕快結束,你明白嗎?”
這個世界上受苦受難的人那麽多,我不可能讓所有不公正的事都能得到公正的判決,在我們看不到的黑暗角落,會有無數個盛放,或許要更加悲慘。
我不是普度衆生的佛,力量微弱,但我卻妄想用盡一切去度你。
“就是讓這件事塵埃落定,把它從你的生活中摘出去,讓你的生活回歸到正規上,你和以前一樣,可以在閑暇時給我補課,可以在大課間和孟圖圖去超市買點小零食,午休沒事做也可以去籃球場看看別人打球……總之,怎麽樣都可以,我不希望你變成大人一樣替別人抗這種事,懂嗎?”
“還是五十幾天就要高考了,你不能太分心,林兮,我希望這件事到今天為止,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去做,我們……就安心搞學習就好了。”
許亦然說完,仔細的回味了一下一番話……嗯,不錯的,主題突出,措辭正經,即道明了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把自己略有小情小愛的舉止更升華了下。
他相信以林兮常年盤踞年級第一的智商,一定可以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而林兮……大腦就處于在一個宕機的狀态。
她似乎是懂了,又并非懂的很透徹。
許亦然覺得臉上有些燥意,手指不安分的摸着扶手,在等。
或許每個人的人生都需要有這樣一次的勇往無前,沒有太多顧慮,只跟随自己的心。
這般含蓄的表達是他最大的勇氣。
林兮看着他一字一頓問:“所以你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我……讓我可以給你補習?”
許亦然聽完如遭雷擊。
啊……這年級第一怎麽這麽不會抓重點,重點是為了補習嗎?重點是想讓你安心啊!!!!
被雷的外焦裏嫩的許亦然勉強幹笑了聲,“您開心就好。”
他迅速的轉了轉座椅,讓自己做出伏案苦讀的樣子,“回去睡吧,您那腦細胞需要休養休養。”
“哦,行。”林兮輕松道。
嘴上這樣應着,人卻沒有行動,盯着許亦然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忽而抿着唇笑,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氣聲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