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離開你的世界
林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媽媽那些話中活下來的。
那些刺耳的、紮心的的話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一步一步的向她倒來，她根本躲不開，只能被動聽着。
她的媽媽一直都知道, 要怎麽樣才能把她傷的最徹底。
媽媽說, 我很努力了，但我真的做不到愛你, 只是因為你出生的不合時宜，現在我想當一個好媽媽了，所以有了肚子裏的這個寶寶。
媽媽說，你的出生一直到現在，對我來說是恥辱是拖累，是甩不掉的包袱，是沒辦法舍棄的累贅。
媽媽說，原本指望你随着年紀的增長, 我會慢慢的接受, 可是，你沒有按照我預想的那樣成長，還野蠻的偏離，變成了我最不喜歡的那類人。
媽媽還說，雖然我并沒有大家設想的那般愛你，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或者是未來，我該履行的義務都不會少，這點你放心……
樹枝搖曳，蛙聲不絕，清輝月光灑在如銀鏡一般的湖面，夏風一吹，漣漪叢生。
被林兮偶爾投喂的流浪貓像是感受到林兮的悲傷一樣, 蜷縮在她的腳邊，不肯走，偶爾蹭蹭她的小腿。
還時不時喵的一聲，想吸引她的注意。
林兮已經顧不上這些，她陷入到了極度悲傷的情緒中，不能自拔，淚水就像是開閘洩洪一樣，自她坐這就沒停過。
她以前知道媽媽不喜歡自己，總想着自己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肯定能讓媽媽刮目相看的，現在她終于明白了，不會有那麽一天的，她的出生就是錯，後面就算她年年拿第一，真的表裏如一的做個乖乖女，她也不會喜歡自己。
她最大的錯，就是不知所謂的活到了現在，也許，自己在媽媽肚子裏出了意外，也許，過去的十幾年裏一次車禍，一次不小心，自己或許就能成為媽媽橫在心尖的那個刺了，雖然沒多少感情，但不至于每次一想到她，就心生厭惡，眼裏不會只有遮不住的嫌棄。
許亦然是跟着林兮從家裏跑出來的。
大晚上的，他不放心林兮一個人在外面。
親眼看着林兮在程慧敏的話裏慢慢奔潰，最後絕望地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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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疼，卻囿于自己是外人的身份插不了嘴。
他一直以為自己和媽媽的感情已經算是最淡漠的那種了，哪知道林兮和程慧敏這種，才是世上最難維系的母女關系。
他自問，如果當時換成自己，自己不一定會比林兮堅強，可能當時就受不了，想着不如一了百了。
現在他坐在林兮身後，看着她肩頭一抽一抽的，心裏很不好受，說到底這件事的導火索在自己身上，如果程慧敏沒有看到那一幕，或許她還能沉住氣，再和林兮和平共處二十幾天，或許更久，一輩子都沒有這個契機去吐露心裏話。
至少能安心的讓她高考完。
他想安慰安慰林兮，話到嘴裏過了一圈，才知道自己語言貧瘠到這個地步，不知道怎麽說，只能不停地掏紙巾給她，到了最後一張紙，他猶豫了下，還是沒忍住，小聲說，“如果今晚不想回去，我陪你。”
林兮抽泣着，沒回答她。
許亦然不确定林兮有沒有在生自己的氣，“待會兒我送你去姚芊兒家吧，如果她家你也不想去，我回去取個身份證帶你開間房。”
很自然的說了出來，幾秒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急忙解釋，“我是說我給你開間房，我還回你家住。”
林兮拿手背抹了抹淚，聲音啞的不行，“不用了。”
許亦然有點受寵若驚，至少林兮還肯和他說話。
但盤旋在心裏的愧疚也是難以驅散的，他垂下眼，真心實意的道歉，“兮兮，對不起。”
“不用。”
“是我沒分寸，不分地點的和你玩鬧，才讓你媽誤會了。”
“這不關你的事。你也聽到了，是我的錯，我錯在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成為她的眼中釘肉中刺……”說到後面，完全是帶着哭腔的，一下沒忍住，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淚，又有了往下洩的趨勢。
許亦然知道這事沒法安慰，他能做的只是在林兮身邊，讓她知道她不會是一個人。
那夜哭到了淩晨，林兮才拖着疲軟的身體回到了家，一路上她搖搖欲墜，仿佛随時會倒，看的許亦然心疼的不行，想直接背着她回帝都，可是，理智戰勝了瞬間的沖動，他什麽都沒做，連扶都沒扶一下，他知道現階段他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和她保持距離，不能再給她增添煩惱。
回到家，燈已經完全熄了，視野裏一片黑暗。
那一刻許亦然火大的不行，想直接去主卧，把他們夫妻二人從床上揪起來問問，怎麽能安心睡得着，就算是家裏丢了一只小貓小狗，也總要擔心一下的，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女兒。
可林兮在打開燈，目光淡漠的掃了一下主卧的門後，就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臨關門時，還腫着眼睛硬朝他擠出一絲笑意，“晚安。”
倒是他被林兮的冷靜打的措手不及，楞了很久，才說，“晚安。”
接下來的幾天，林兮平靜的看不出她剛經歷了一場母女決裂。
她按時起床，準時吃飯上學，依舊如往常一樣上課刷題，只是會多上一節晚自習，到家會晚一個小時，沒人覺得驚訝，到了最後十幾天了，很多人都恨不得自己長在教室裏，把一小時當二十四小時來用，可許亦然知道，林兮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避開程慧敏。
以前林謙開車接送，林兮總會說些話來調動氣氛，現在她閉口不言，似乎是因為那晚的事遷怒了林謙。
林謙幾次欲言又止，可又怕在臨考前再讓林兮情緒有巨大波動，忍着沒說，只是在林兮下車去學校時，會忍不住說，“爸爸愛你。”
林兮沒有回應他，直接關上門走了。
她覺得挺可笑的，愛她？
當然愛，在她還是個受精卵時，若不是他的愛，自己未必有機會來這個世間。
可是她感激嗎？
不，一點都不。
她寧願沒有那份愛，這樣她也不用承受程慧敏十八年的嫌棄。
有那麽愛嗎？
也未必。
如果真的那麽愛，怎麽會舍得讓其他人來分享屬于她的愛和關心呢？
那原本就不多。
林兮的一舉一動都被許亦然看在眼裏。
她太冷靜了，超乎想象的冷靜，也愈加沉默。
可冷靜的皮囊之下，他看到的是她前所未有的努力，夜裏幾次起來去洗手間，總能看到她門縫下的燈光，這是之前不曾有過的，在他這，林兮絕對是天賦挂的，她上課理解了，下課多做幾道題加深印象，就已經掌握這個知識點，完全不需要盲目的題海戰術。
還有，除了學習，她對其他的人和事都沒有表露過關心和興趣，對什麽都開始不屑一顧。
就連最難割舍的晏厭，似乎都不能讓她多給一個眼神。
昨天晏厭官宣了一部大制作男主戲。
這絕對是他現階段能接到的最好資源，他的粉絲們奔走相告，到處抽獎慶祝。
作為他死忠粉的林兮竟然無動于衷，甚至連自己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晏厭視頻連線，讓她在一旁看都沒有注意到。
或許有注意到，只是她不再有興趣了。
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也都和許亦然保持着距離，這點，許亦然完全理解，并且自己也是這樣做的，他生怕自己再做錯什麽，讓程慧敏再誤會就不好了。
有時他想，就以這個狀态持續到高考結束也挺好的。
他百分之百相信林兮，不會因為個人情緒影響到高考。
這天，他在房間裏做卷子，做的入神，忽然聽到客廳有被子摔碎的聲音。
出于對那天事情的恐懼，他下意識的就拉開門去看。
只見程慧敏像是受了什麽大驚吓一樣，臉色煞白，氣的手指一直在抖，指着蹲在地上一聲不吭收拾玻璃碎片的林兮。
“你怎麽忽然出現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兮垂着頭，眼皮都沒擡一下，“我一直在客廳，是你沒看見。”
“剛剛明明這裏沒有人，我很确定，而且這個椅子是怎麽回事？怎麽會無緣無故攔在路中間？你兩只手拿着杯子，怎麽會讓它摔了？”
林兮毫無感情的說，“手滑。”
程慧敏可不相信這套說辭，“我看就是你故意的！你就是想害我！”
這樣的動靜也驚動了林謙，他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從房間裏跑出來了出來。
“你胡說什麽，兮兮不可能幹出這種事，誰都有不當心的時候。”
他蹲下來，想和林兮一起收拾，可他剛一蹲下，林兮就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把拾好的碎片擱在一旁的桌子上，淡淡道，“我回房間了。”
“你別走，我話還沒說完呢，”程慧敏插着腰，像是要迎戰，“林兮，你以後別搞這些小動作，我肚子的這個寶寶我一定會讓平安出生的，我還會好好愛他，讓他成為這個世界最幸福的寶寶。”
許亦然這個角度，完全是直面林兮的，所有把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看在眼裏。
林兮閉了閉眼，鼻翼阖動，沒回她，是在忍耐。
“還有，真的不要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整天關在房間裝不開心給誰看？這個家如果真的讓你待不下去了，你走就是了，反正你也快到十八周歲了，法律規定我們該履行的義務我們也都履行的七七八八了。”
林兮睜開眼，眼底情緒異常激烈，她緊緊咬住唇，是不想讓自己再出口頂撞她。
沒必要，該說的都說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倒是林謙聽不下去了，又跳了出來，“你這說的什麽話，兮兮再大，也是我們的女兒啊。”
“女兒？你看看人家稀不稀罕當你女兒，富二代，大明星，人家後路多着呢。”
“你別整天瞎說。”
……
“好。”林兮忽然說。
林謙表情微變，“兮兮？”
林兮始終沒回頭，她的眼睛看着前面，但眼裏卻是空空的，沒有東西，“成年以後，我就不會再勞煩你了，我也會如你希望的一樣，離開你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