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喜歡的人會離開
這麽些天, 林兮其實一直在忍。
在外人看來，她簡直就是天之驕女，有個一個無可挑剔的家庭環境, 獨生女, 媽媽是個嚴厲的老師，爸爸慈愛, 做的一手好菜。
一路長大，她不知道收獲了多少豔羨的目光。
可真實的，只有自己知道。
她很小的時候就判斷出媽媽對自己異于一般媽媽對孩子，她對自己很苛刻，很挑剔，她也只是認為是媽媽的要求高而已，從來沒質疑過她對自己的愛，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一樣, 有人外放, 譬如林謙，總是寶貝寶貝的挂嘴邊，有的人就很克制、內斂，她自己是這種，也以為媽媽是這種。
到最近才明白，她從一出生就不被媽媽期待，她只是她年少輕狂犯下的錯，是她不得不履行的責任。
知道真相的那天，很難過。
也曾想過，要做些讓她後悔的事，沒有挽留餘地的那種後悔。
可慢慢的，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愛自己，那自己不在也只是成全她的自由，讓她解脫。
她還有另外一個孩子，還會有一個熱鬧的家。
她要強的告訴自己，那她不喜歡自己那就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她就好了。
這很公平！
很努力的佯裝無所謂，和平常一樣出現在學校，可以心平氣和地和她同桌吃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她以為自己僞裝的很好，直到剛剛那通電話。
就好像一下子戳破了她的堅強，看穿了她的脆弱。
林兮不得不承認，許亦然的行為就像是身體裏最柔軟的東西，被他很溫柔的踩了一下。
Advertisement
她陷了下去。
所以當許亦然強勁掰開自己的手，轉過身從正面抱住自己時，沒有半點反抗，不抗拒，反而很貪戀。
鼻尖萦繞着他身上的氣味，耳邊是他有點亂的心跳聲，莫名的覺得安心。
“謝謝……謝謝……”她一遍又一遍地說。
許亦然的下巴支在她的頭頂，很輕的蹭了蹭，聲音喑啞，“不用和我說這些，也不用再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
林兮覺得自己特沒用，許亦然這樣一說，自己的淚腺又有點控制不住。
她閉着眼，任眼淚肆意流淌。
漫長的時間裏，在銀色的月光下，淡黃色的光柱裏，許亦然都保持這這樣一個姿勢，将林兮擁在懷裏，他個子高，肩也寬，好像一道天然的盔甲，全方面護着她，讓她有了短暫的避風港。
他一只手輕搭在她的腰上，一只手撫着她的背，語言貧乏的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有我在。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然一束強烈的光刺向他們。
打斷了他們短暫取暖。
“幹嘛呢，幹嘛呢，大晚上的不自習，跑操場上耍什麽浪漫？哪個班的？”
許亦然被光晃的睜不開眼了，下意識地用手去擋，等眼睛逐漸适應，才放下手眯着眼睛去看，只見教導主任黑着臉站在不遠處，那架勢似乎準備随時沖上來。
教導主任看到他蟄伏黑夜一個多小時，像鬼魂一樣到處游蕩，終于有點小成效了，面上雖嚴肅，但心裏還是竊喜的，只是那個人怎麽那麽眼熟。
再定眼一看……許亦然？
教導主任腳步有點不穩，這個人好像超出了他管控的範圍。
他把手電給關了，正琢磨着要不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時，就看到林兮紅着眼，滿臉淚痕的從許亦然懷裏露出了臉。
那一瞬，說天旋地轉也不為過。
教導主任辦公室裏，霍磷被罰站的有點失去了耐心，靠着牆抱臂開始閉眼小憩。
他今天運氣着實不太好，躲在廁所抽煙被逮了正着，本來吧教導主任也打算當他透明，就眼神警告下。
就快畢業了，他也不想為難這個二世祖。
使勁為難他，也不能讓他上個好學校，沒什麽成就感。
可霍磷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看到教導主任眼珠子都不轉瞪自己，嬉皮笑臉主動的把校服褲子口袋裏的煙盒掏了出來，他慢條斯理的夾出一根，遞給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臉頓時都綠了。
太嚣張了！
霍磷再次做了個大死，欠揍地說，“這是我們從內部拿的，你們都抽不到，別客氣。”
就這樣用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的話，在這學期最後幾天成功地把自己送到了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主任也是個有脾氣的，知道這個人軟硬不吃，又有個巨有錢的老爸撐腰，也不批評就讓他這麽幹站着，徹底無視他，自己拿這個手電晃悠去了。
這一站，站的有點久，霍磷腿都麻了。
他閉着眼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
嘴巴還有合上，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動靜。
聽着好像還不止一個人。
他心想壞了，不會把他媽給喊來了吧，吓得忙睜開眼。
這一瞧，差點把自己給送走。
只見教導主任沉着一張臉一語不發地走了進來，沒說話，但渾身散發的低氣壓約等于告訴他，他又被人氣到了。
還氣的不輕。
他後面跟着的是——林兮！
“兮兮？”
林兮原本垂着頭，唇線抿的直直的，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掀起眼皮看了眼，微微吃驚後，又低下頭。
霍磷看到了她臉上挂着的淚痕，心中一梗，又看到緊跟其後的是把心虛寫在臉上的許亦然，那一瞬腦海裏就上演了一出浪蕩男明星調戲良家小仙女的戲份，他來不及多想，迅速的走上前，氣勢洶洶的揪住許亦然的領口。
他狠狠道：“你對林兮做了什麽？”
教導主任顯然是習慣了霍磷的不經大腦的行為，在許亦然開口前，淡定地說，“早戀。”
霍磷震驚到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早戀？誰？林兮和他？怎麽可能，林兮還沒眼瞎到這一步吧？”
許亦然目光不善的瞅着他，“松開！”
霍磷倒是松了，并不是被許亦然的眼神給震懾到了，而是跑到教導主任面前和他解釋，這兩個人不可能早戀，林兮看上許亦然的幾率還不如看上自己的大。
主任坐在轉椅上，目露同情，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自信。
“都抱在一起了，還不是早戀？”
霍磷舌頭快打結了，“抱、抱在一起了？”
他不信，看着林兮等待着她的答案。
林兮只顧着沉溺在自己的情緒裏，并未給他一點回應。
“怎麽個抱法？”霍磷又問。
主任展開雙臂抱住了自己，“就這樣啊。”
霍磷：“抱在一起就是戀愛？”
“都抱在一起了，不是戀愛是什麽？”
霍磷不屑地打量了眼主任，“我發現老師你思想怎麽這麽龌龊，都是同學，怎麽就不能抱了？抱在一起就是戀愛？”話落，他側過身，猛地一把把許亦然摟在懷裏。
許亦然：“……”
霍磷朝主任擡了擡眉毛，“那按你的思路，我們這樣豈不是在搞基？”
許亦然、教導主任：“……”
林兮本來就心情挺複雜的，被霍磷這一番話逗的實在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許亦然用力推開他，嫌棄似的退後了幾步，覺得自己渾身哪哪都髒了。
教導主任驚愕不已，再想一想，他說的的确有幾分道理，“你上一邊去，林兮你過來，我問你剛剛怎麽回事？”
被點名的林兮走上前，雙手攥在一塊，低着頭沒吱聲。
不是害怕，是她自己都來不及定義剛剛那個擁抱是什麽意思。
感動？還是情之所至？
霍磷又主動跳了出來，“肯定是快考試了嘛，林兮壓力大，随便找個人傾訴下來解壓。”
主任：“怎麽那麽巧偏偏是許亦然？”
“他們不是同桌嗎？方便！”
“找個女同學更方便，還不會讓人有誤會。”
“女生相輕，這點道理老師你都不懂嗎？”
主任：“……那學校這麽大，怎麽就挑個沒人的操場呢？”
霍磷反問，“那去哪？在教室，不大合适吧，那麽多人看着呢，老師們的辦公室？光是想想都覺得大逆不道。”
教導主任還想在說些什麽，被霍磷無情的給截住了，“老師，我覺得你們給林兮太大壓力了，她也就是一小女孩，你們非給她定什麽二中清北第一人，這擔子多重啊，要是我，早就奔潰八百回了。”
“你們給人這麽大壓力，還不允許人随便找個人緩解下，這不厚道吧？我要是你，別管在不在操場了，我二中這麽大的場子，這麽多的人，林兮随便抱，愛抱誰抱誰，想在哪抱就在哪抱。”
“随便”的許亦然沒來由的覺得煩躁，尤其是看教導主任似乎還有點被霍磷說服的意思，更煩了。
他抓了抓頭發。
于是，在霍磷一頓分析下，離真相越來越遠的教導主任就這麽輕易放過了林兮和許亦然，當然，霍磷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他覺得多半是主任不想在高考前夕再折騰出什麽事端，讓二中文科狀元預備役林兮分心。
出了門，林兮第一時間和霍磷道謝，她還以為今晚自己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我不過就是講事實而已，你們怎麽可能早戀。”霍磷蠻不在乎的說。
林兮沖他笑笑，再瞥了眼身側的許亦然，不置可否。
許亦然憋了一肚的子氣，沒給霍磷什麽好臉色。
霍磷就是有這個本事，自動過濾別人對他的不友好，熟絡地說，“好巧哦，兮兮你記不記得，開學沒多久，我們仨也被主任請來過一次，現在學期快結束了，還是我們三個人，這個就叫有始有終。”
林兮正經道：“這也是我長這麽大，唯二的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訓話。”
霍磷：“沒被老師訓過話的高中生活是不完美的。”
“謝謝你們讓我的高中生活變得如此完美。”
“舉手之勞而已。”
許亦然陰陽怪氣地在一旁譏笑了聲。
他也不知道林兮怎麽這麽好素養，還願意和霍磷在這寒暄。
換做是他，肯定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霍磷像是看出了他的不耐煩，沒好氣，“你要是有事，你就先回教室，別在這兒當陰陽師。”
許亦然用“我偏不”的眼神看着他。
霍磷白了他一眼，轉而垂眸看林兮，趁着林兮對自己還有那麽一點感激之情，開始得寸進尺起來，“兮兮，我有個不情之請，到時候高考完，你可不可以把你的高考志願給我抄一抄？”
聽到這，許亦然再也繃不住了，“這話你怎麽說出口的？你那分數考兩次都不見的有林兮的高。”
霍磷不服氣，“做人要有夢想。”
許亦然：“然後才知道什麽是癡心妄想。”
林兮：“……”
就突然覺得這兩個人，挺适合說相聲的。
林兮和許亦然回到教室還不算太晚，最後一節晚自習才剛剛開始，以前這個點除了住校生和家近的，都沒什麽人，今天不一樣，教室裏幾乎是滿的。
林兮和許亦然這一出去差不多缺席了一節晚自習，驟然回來，收獲了一大波疑惑的眼神。
兩人很有默契地回到了自己得座位，一言不發。
前座的孟圖圖幾次回頭，想問，忍住了。
林兮翻開書，心不在焉地拿着筆寫寫畫畫，她知道這個時候心神震蕩是不應該的，但她的确因為今晚的事有點心緒不寧，尤其是她感受到右側的許亦然似乎在盯着自己時，心裏異常溫暖。
她回視他，很努力的勾了勾唇角。
告訴她，自己沒事。
老班進來時，大概離自習結束還有半個小時。
他是受到教導主任之托，來給快上戰場的學生們開一個簡短的心裏輔導會。
他現在講臺上，看着底下一溜兒黑圓粉腦袋，心裏感慨萬千。
弓着手指敲了敲講桌，“我說大家都放下筆，都到這個時間了，大家也需要的放松下。”
大家整齊劃一的擡頭看他。
“說句老實話，我對你們很有信心的，你們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穿石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我建議大家在最後這幾天啊，好好休息，吃好喝好早點睡，有條件的還可以出去散個心，要是想通過這幾天多考多少分、上個什麽學校，那不就是否定我們過去三年的努力嗎？”
他擡腕看了看手表，“這樣啊，還有點時間，我也不搞什麽虛的了，大家就上臺來說說高中這三年有什麽感悟，或者對自己以後有什麽規劃，都可以談談。”
“誰第一個上來？”老班期待地掃視了一眼下面。
大家顯然很疲憊，沒心思應付老班，有的在晃手腕，有的在揉脖子，都很冷漠，對老班熱情的提議無動于衷。
老班砸了咂嘴，“那班長，你先來！”
李坦為難的躊躇了下，還是硬着頭皮上臺，他拘謹的站着，想了想才說，“很榮幸和大家成為同學，有這麽好的老師，這麽好的學習氛圍，我的高中生活既充實又圓滿……”
老班站在一邊直搖頭，一針見血地說，“太官方了。”
李坦原地尴尬了十秒，用指尖撓了撓鼻子，然後朝前鞠了個躬，“我講完了，謝謝大家。”
稀稀拉拉的掌聲，大家表現的很不走心。
“小萌兔你來！”
孟圖圖歡歡喜喜的蹦跶上了講臺。
和李坦的太當回事相比，她散漫的太不當回事了，“這三年和大家相處的勉強算是融洽吧，為一分兩分也紅過臉，為排名也沒少幹架，但都過去了，你們做的不好的，反正我是記不住了，那我做的不好的地方呢，也希望大家和我一樣，出現選擇性失憶……關于未來，還沒計劃，大學肯定是要上的，唯一目标明确的事就是……”
她忽然揚高了聲調，“許亦然，我一定好好努力，上名校掙大錢，然後買你演唱會的VIP票。”
哄笑一堂，直接将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有了孟圖圖的不正經，後面大家都放開了點，暢所欲言，體育委員說到後面，還直接對老班說，“老師你可以出去一下嗎？接下來的話你可能不适合聽到。”
老班擺擺手，“老師我也是過來人。”
随後體育委員就直接對文娛委員李卓來了個大告白，一時間大家都在起哄，拍桌子的拍桌子，跺腳的跺腳。
林兮和許亦然在這樣的氣氛裏有點格格不入，他們各自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些隐晦的，那些不為人知的，那些不能訴諸于人的，都慢慢的在心裏瘋狂生長。
“林兮，你來！”
林兮愣了下，随即在大家的注視下走上講臺。
她冷淡的性子注定她不可能像孟圖圖一樣放的開，也沒有體育委員那麽大的膽子，公然示愛。
她站在上面，垂下眼，沒看任何人，“其實我不太想畢業，我還沒有準備好獨自去面對這個世界。”
她說的話，遠比其他的人要沉重很多。
“我恐懼高考，甚至有點抗拒，并不是我害怕失利，我是怕長大，我不想那麽早的去迎接成年人的生活，更怕那天結束後……喜歡的人會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