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婚戒
生活就像過山車,刺激的一比,誰也無法料到下一秒,說好的永遠馬上就變成現在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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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陳蓉離世,霍司容與林襄的婚姻關系正式生效。
林襄目送操勞半生的母親下葬,在公墓園的山腰旁,天氣陰沉,涼風陣陣。
霍司容穿着風衣,戴了墨鏡、口罩和棒球帽,看上去做賊似的。
林襄說不上心底該是何種情緒,他忽然升起對未來巨大的惶恐與茫然。
何姨拉着他的手,沉默而無聲地安慰。
年少時健康勤勞的母親依稀在目,眨眼化為黃土底下一抔灰塵。
晚上林襄将何姨送上回老家的火車,霍司容不便出現在人多的地方,于是開着他的奧迪尾随林襄身後。
林襄好像很傷心,但又意外的冷靜,他憋了一整天,都沒掉出半滴眼淚。
霍司容難免生出憂心,但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于是沉靜而冷淡地跟着他,并未做出任何多餘舉動。
林襄游蕩到濱河路邊上,恍然若失凝望着波光嶙峋的河面。
五彩斑斓的燈光随河浪起起伏伏,夜風涼飕飕地灌入衣領間,更遠處夜市喧嚣升騰而起,伴随光柱向黑暗的天空游移。
行人很少路過這一角,林襄背靠黑暗,擡起眼睛眺望,目光卻四下無着。
“林二,過來。”霍司容不知何時出現,立在他身後不遠處,嗓音低沉地命令道。
林襄晃了晃神,回頭望向霍先生,他摘下了墨鏡與口罩,像一尊穩穩屹立在黑暗中的石像,沉默無聲地注視他。
“先生,”林襄自嘲一哂,“我好像什麽都沒了。”
從小好到大的朋友何思遠與他分道揚镳。
哥哥不僅并非親生,還算計他以求自己活命。
老媽為了不給他增添負擔,選擇提前結束茍延殘喘的生命。
而霍司容,霍先生不喜歡他。
心口刺痛,林襄面對霍司容,緩緩蹲下了身,抱着膝蓋趴低腦袋,忍不住自怨自艾:“我好沒用。”
霍司容說:“站起來。”
林襄擡頭仰望他俊朗的輪廓。
霍司容垂首:“你好歹沒有性命之憂,當年我非得裝傻充愣,才能躲過來自生父的威脅。你這算得了什麽?”
“你安慰我嗎?”
“沒有。”
林襄露出蒼白的笑容:“那咱們這算結婚了嗎?”
“嗯。”
林襄抓着霍司容遞出的手掌,借力起身,霍司容将他打橫一撈,扛上肩頭穩步走向私家車。
林襄緊緊抓住他的衣擺,在令人頭暈目眩的搖晃中,小聲說:“老媽下輩子一定會享福的。”
“嗯。”
大約沒想到霍司容會回答他,林襄心口發熱,眼圈泛着酸,哽咽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
就像來自命運女神的承諾,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在他昏昏沉沉渾渾噩噩時,破開重重密布的陰雲,一線溫暖的曙光拔地而起。
男人用渾厚的力道支撐他的身體,他們一同在風浪中,在這光怪陸離的世上,戰勝黑暗,抵達光明。
“霍司容,你喜歡我好不好!”林襄大聲吶喊。
霍司容扛着他,他們路過公路主幹道,兩旁的行人投來好奇打量的目光,汽車在臃腫的路面倉促鳴笛,酒吧和KTV中傳來沸反盈天的迷途喧鬧。
微風輕撫,歲月環繞。
說你對我好一點,不夠,當然不夠,我多希望,你喜歡的是我,這樣我不必在這段有始不見終的關系裏戰戰兢兢,不必踏着肮髒而卑微的喜歡,仰望滿天星辰。
我多麽希望你一回頭,看見的是我。
如果你的眼裏只有我,我就不算一無所有。
但假如我一無所有,你還會跟我走嗎?
我喜歡你,一見鐘情,天地不改其心,日月不易其名,穿過風花雪月,便是初心。
“我特麽,就是賤,為什麽還喜歡你?你明明那麽壞。”林襄委屈地嘟囔。
霍司容将他扔進車後座,買了兩罐啤酒,開了一罐給林襄:“只能喝一半。”
二十一歲的男生已經不小了,但無論霍司容從哪個角度看,林襄都還是個孩子,像一株含苞欲綻的玉蘭,白皙稚嫩,柔軟可欺。
就算林襄放肆了,敢和他耍小脾氣,在霍司容眼裏,他仍是只一驚一乍的小刺猬,委屈地豎起包裹周身的軟刺,說要和大灰狼拼個你死我活,其實仍在野獸掌心,被搓來捏去。
霍司容擠到他身邊,關上後車門。
林襄耷拉肩膀,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嗆得滿面通紅、直打咳嗽。
“卑微啊。”林襄發自心底感嘆。
他不勝酒力,沒多久,便醉醺醺的倚靠車門,眼底水光泛濫,雙唇豔紅,握着啤酒罐,一根指頭伸出來指向霍司容:“舔狗,太卑微了。”
“我不是舔狗。”霍司容滿頭黑線,林襄張大嘴,沖着他噴出一口酒氣,雲裏霧裏地呢喃:“我是。我不想喜歡你了,喜歡你,真心累。”
“以後,我對你好點。”霍司容擡手拂過林襄半張臉,捏了他的肩膀,将男孩提到身邊:“你可以接着喜歡。”
林襄半跪在車後座,醉眼蒙眬地盯住他,傻呵呵地笑了兩聲,說:“我們好像結婚了。”
霍司容從衣兜中摸出兩枚銀亮的男戒,設計簡單純樸,沒有任何多餘裝飾,乍一眼看上去就是兩枚不起眼的銀環,內側用雕花字體刻着兩人的名字。
“婚戒。”霍司容有板有眼道,林襄茫然:“啊?”
霍司容握住他的左手,借着車內燈光,謹慎而仔細地,将戒指推進林襄無名指第三節 。
設計精良的戒指看似不起眼,但其實每一寸都經鍛鑄師精心測量,內環的雕花耗時更長,将複雜的漢字以極其精妙的藝術方式刻入其中。
昂貴而簡單的男戒,不動聲色且嚴絲合縫地扣在林襄手指上。
“該你了。”霍司容胸腔中湧出莫名的激動,他出于心血來潮才定做了兩枚婚戒,但他沒想過,等戒指真正派上用場時,他會感到如此難以言喻的悸動。
那種悸動就好像高考生煎熬地等待成績發布,像擱淺的魚甩動身體等待下一次漲潮,像八千裏路雲和月後,小巷人家天朗氣清的早晨。
林襄拿起另一枚戒指,像是醉了,又像清醒,捏着男人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推入戒指。
林襄忽然落下兩行淚,從陳蓉離世後到現在,久憋的淚腺轟然決堤。
啤酒罐打落,澄黃酒液汨汨流出,打濕了車內地氈,遙不可及的未來似乎已經落入掌心。
“我養你吧,”霍司容說,“一輩子。”
反正都養了三年了,再養一生,似乎也沒什麽,霍先生心平氣和地想着。
“你想要的,都給你。”霍司容随口補充道。
“那天上的星星呢?你能摘來?”林襄嗤笑,霍司容認真而嚴肅地考慮後,說:“我可以投一筆到NASA,希望他們帶回其他星球的石頭,送給你。”
“……”林襄微笑:“蛇精病,你個智障。”
霍司容眯了眯眼睛,林襄趕在他發怒前,及時道:“我也是。”
霍司容剛要炸起的毛,好歹被安撫下去。
林襄趴在霍司容肩頭,打着酒嗝。
霍司容一邊給他揉肚皮,一邊打開車窗聆聽交警同志的諄諄教誨。
“帥哥,這兒不能停車,得罰款!”交警說:“喏,罰單,趕緊開走開走!擋人行道呢,你兩。”
霍司容轉向前座,林襄頭靠抱枕,斜地裏一歪,抱着左手,囫囵夢呓,他睡着了。
交警同志目送奧迪開遠,嘀嘀咕咕地琢磨:“這人咋越看越像那誰呢?不會吧,明星來這種小地方?!”
兩個人與世隔絕地睡到第二天大清早,聞堯一通奪命連環call把人催醒了。
林襄滿肚子起床氣,盤腿坐在床沿,抄起枕頭砸了霍司容一臉。
霍司容拿開枕頭,只聽聞堯用火燒了眉毛的急切語氣說:“先生,您散播林大才是林家獨子的消息沒兩天,林硯他醒了!”
霍司容眉頭一緊:“什麽?現在人呢?”
“他早間支使我離開醫院,我中午回來後,他人就不見了,聽保衛員說,是林少自己走的!”聞堯倒抽一口涼氣:“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林硯醒得太不是時候,在霍司容安排好整場計劃前,林硯突然蘇醒打亂了全部節奏,誰特麽知道林硯竟然這個時候醒了?
霍司容不得不提前帶上林襄回寧北。
寧北的局勢亂成一鍋粥,林硯消失,霍司容結婚的風聲走漏,聞堯焦頭爛額地安排公關處理後續事宜。
霍司容感到棘手。
林襄還在暑假,霍司容忙得腳不沾地,林襄也懶得打擾他,随便找了家奶茶店做零工。
八月初仲夏的晚上,霍司容親自開車到奶茶店門口接他。
他不可能露面,于是做賊似的躲在車裏,目光追随林襄瘦削的身形游移。
青年穿着白襯衣黑短褲,發絲柔軟,标準的瓜子臉上挂着淡淡的笑。
胖胖的女同事一戳林襄胳膊肘,指向櫥窗外:“嘿,接你的奧迪又來了。”
林襄回頭,擡起眼睛,他看不見霍司容,但霍司容能看見他,他們正好四目相對。
林襄輕抿下唇,店長過來道:“林襄,你可以走了,換你班的來啦!”
他答應一聲,收拾了斜挎包搭在肩頭,急匆匆步向奧迪副駕,車門打開一條小縫,他飛快鑽進去,對身邊的霍司容說:“先生,您每次來接我,我都擔心您暴露身份。”
霍司容打後視鏡中瞟了他一眼,低沉道:“你是怕暴露和我結婚才對。”
林襄尴尬一笑,不置可否。
“我有一份禮物交給你。”霍司容雙手掌着方向盤,食指輕敲盤面,雙眼平視前窗外。
“什麽?”林襄扭頭望向他。
“你的授權書。”霍司容從雜物匣中抽出文件袋,扔給林襄:“現在,做你該做的事。”
林襄明白他的意思,萬分興奮地抱住授權書原件,打開斜挎包,抽出一堆紅票子,雙手合攏,畢恭畢敬地奉上今天剛發的現金工資:“兩千二,不含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