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年
林襄一度以為林硯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好哥哥。
林硯在校時便成績優異,人品又好,對誰都一副笑臉,但凡人家請他幫忙,他定然有求必應。
當林硯還在林家的時候,林襄只有一個名字“林硯的弟弟”。
所有人都認識林硯,當見到林襄的時候,他們就會喊他:“嘿,林硯的弟弟是吧,幫個忙,你幫我們找一下林硯!”
林硯從小到大都很出色,是德智體美勞全面出彩那種。
林硯讀書練字參加中學生馬拉松,林襄下水摸魚上岸爬樹砸起隔壁鄰居窗戶絕不含糊。
連全碧溪市最溫柔和善的賣餅老太太,都忍不住拉着陳蓉的手念叨:“你們家老大厲害着呢,以後就是那啥,國家棟梁,社會頂梁柱!”
但當提及老二,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皺巴得更緊了,連連擺手,嗔喚:“哎喲,可別提林二了,前兩天兒騎自行車過菜市場,差點撞上我旁邊那油鍋!哎,熊孩子。”
衆人知道林大叫林硯,但他們不知道林二叫林襄。
林二林二喊來喊去,等林襄考上重點高中,人群才發出驚詫的困惑:“林襄?誰叫林襄,真是林家老二?!”
是什麽時候,林襄決定收起浮躁的少年心性,皈依書閣的?
大約是在十四歲第一次見到霍司容那年吧,他帶走了林硯。
仲夏喧嚣,他的整個世界,卻在恍然間,風平浪靜。
沒想到,時至今日,二十一歲這年,林硯在林襄心中的地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林硯似乎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好,後來林襄學到一個詞:精致的利己主義。
在一切不曾威脅到林硯的利益前,他就是最熱忱的兄長,而一旦危及性命,林硯就不惜犧牲林襄以求自保。
無可厚非,卻又讓人,非常惡心。
林襄合上車窗,心裏驀然就平靜了,他看也沒看一眼霍司容。
霍先生也好,林硯也罷,都與他無關了。
既然霍司容最終選擇林硯,他又執着些什麽呢?到頭來,仍舊一無所有。
林襄長這麽大,就沒離開過寧北,現在一下子離開,甚至是出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的英語只勉強能維持基本日常交流。
倫敦的空氣十分潮濕,他們抵達府邸時正是陰雨連綿的天氣,林襄感到難以言喻的壓抑。
不大的門兩邊,左右各候着一列穿制服的傭人,有黑人也有白人。
林襄微蹙眉頭,林奇山柔聲說:“歡迎回家,孩子。”
他們在一間寬敞的書房中,地面鋪着厚厚一層羊毛地氈,五角形房間裏,左側裝飾用的壁爐中,裝模作樣地堆滿煤灰,窗臺放了一盆金盞菊,頭頂三層水晶吊燈似乎都可能墜落。
林奇山坐到寬敞的辦公桌後,他身後是巨大的窗戶,窗簾高高挂着,流蘇搖曳。
窗戶外,遠方草坪一望無際,天際線處幾片低矮山丘,庭院中紅橙黃綠藍靛紫各色花卉嬌豔欲滴。
空氣中沉澱着濕潤的清香。
“我不希望我林奇山的孩子,喜歡男人。”林奇山笑眯眯地道:“如果你的母親沒有帶走你,我一定能讓你成為比現在更堅強的人。”
林襄完全不懂林奇山的腦回路,但他隐隐有個預感,當年謝心抱着襁褓中的林襄離開倫敦,究其根源,十有八九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爸爸非常愛你們母子,可惜你媽媽實在目光短淺。”林奇山自顧自地繼續,他也不在乎林襄是否能聽懂,他習慣掌控一切,于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林襄應該懂。
“你知道我和霍司容……”林襄後心發寒。
“結婚,對嗎?”林奇山冷冷一勾唇角:“我還知道你非常喜歡他,然而他并不拿你當一回事。”
林襄沉默,林奇山起身,背對他,負手而立:“如果這二十年,你在倫敦,就不會像今天這麽落魄。”
“不,爸媽對我很好。”林襄低聲辯解。
林奇山斜側身子,回頭,微微眯了眼睛,那姿勢讓林襄感到非常危險。
只見林奇山一只手拉開抽屜,待林襄再看清時,那把槍中發出的子彈,竟然擦着他的側頰飛了過去,直砸入門框中。
裝了消聲器的手|槍發出一聲悶哼,林襄側頰被飛速掠過的子彈燒破,他雙腿發軟,捏緊了拳頭。
“他們怎麽配做我兒子的父母?”林奇山笑着問,若無其事地将槍放回抽屜,上鎖。
林襄噤聲。
“和霍司容離婚。”林奇山不容置喙道:“只要你在離婚協議上簽字,爸爸自然有辦法解除你們的婚姻。”
他和霍司容的婚姻,才維持了不到兩個月,就這麽簡單地離了?
然後呢?林硯順理成章跟霍司容……
“不。”林襄道。
林奇山一看便不是那種能容下晚輩忤逆的慈祥父親,陡然遭到反抗,眼中狠厲一閃而逝。
林襄止不住恐懼,他極緩慢地後退,試圖借機逃離。
誰知林奇山反露出一個笑,笑容意味深長,語氣漫不經心:“年輕人,多熬一熬就沒這麽多事兒了。”
林襄轉身跑出書房,左右兩側走廊上,穿黑制服的保衛包抄過來。
林襄被扔進潮濕陰暗的地下室。
寬闊空曠的場地中央,一張座背呈九十度的鐵椅橫亘,旁邊冰冷的推車上擺放着各種儀器,以及貼滿英文标簽的藥品。
保衛将他按上去,用軟綢帶捆住他的雙腳雙腕,林襄無法動彈,他驚恐地擡起頭。
面前赫然一張幕布,身後頭頂的投影儀發出刺眼的啓動光。
穿白大褂的亞洲醫生推動注射器。将灰白溶劑注入靜脈,冰涼感瞬間沿血脈湧入四肢百骸。
“催吐劑而已。”林奇山按住他的肩膀,示意身後的助手打開圖片。
幾乎同一時刻,林襄感到生理不适。
喉嚨發幹,腹部像是一把火在猛烈燃燒,心跳快到幾乎跳出胸腔。
亞洲醫生看着心跳監護儀說:“心動過速。”林奇山擺手:“不要緊。”
照林奇山的話說,就是簡單的同性戀戒斷治療。
持續了多久,林襄不知道。
整個過程,投影儀不斷播放霍司容的照片,旁邊的催眠師低聲引導:“你喜歡他麽?”
林襄下意識點頭,嘔吐感就沿脊椎上爬,他倒在鐵椅中,吐得昏天暗地。
注射治療似乎不管用,林奇山氣急敗壞,換了一套電擊。
望着屏幕中霍司容放大的臉,林襄眼底流露出絲毫留戀,身旁的助手就會采取微量電擊。
最後所謂的治療師換了方法,将林硯和霍司容的親密合成照循環播放。
治療師問:“你恨他們嗎?”
起初林襄只是流淚,直到治療師柔聲欺騙:“你走後,他們在一起了。”
林襄按在扶手上的十根指頭狠狠下扣,破了一層皮。
“你恨他們。”治療師篤定道,林襄搖頭,治療師給他灌了濃縮苦瓜水。
“你恨他們。”治療師再次篤定,林襄點點頭,治療師給了他一杯甜牛奶。
在嘔吐後的極度幹渴中,林襄抱着牛奶一飲而盡,他身體中似乎已經沒有水分子能彙成眼淚湧出眼眶,一切都在逐漸消失。
只有苦和甜。
“你恨他們,你不是同性戀,你沒有那麽軟弱,林襄。”治療師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苦瓜水和甜牛奶交替。
霍司容狠心絕情的每一幕,在腦海中走馬觀花般回蕩。
林奇山為林襄辦了退學手續,請來倫敦著名商學院的教授為他單獨授課。
林襄被放出地下室的當天,林奇山滿面溫情,遞給他中英文離婚協議,林襄毫不猶豫簽了字。
第二天零基礎的林襄開始學習商學院課程和禮儀課。
早上五點半起床念英語,到七點,下一樓大廳用餐,七點半是德高望重的教授的面授課程。中午和下午分別留一個小時用午餐,直到晚上十一點,都在學習。
林襄有一種重回高三的錯覺,但他轉念一想,貌似高三也沒這麽拼。
林奇山不常在家,但家中的仆傭受了林奇山的命令,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他。
巨大壓迫和繁忙學業讓林襄不再回想霍司容,而一旦想起他,出于治療師種下的本能,他會感到沒來由的恨意。
兩年後,當林襄拿到商學學位證時,林奇山欣慰地拍他肩膀:“現在才算像個人樣。”
彼時的林襄已經過了二十三,不再将對林奇山的仇恨和敵視挂在臉上。
他長高了個子,營養師滿臉驚訝地對他說:“寶貝兒,你終于超過了一米八!”
其實也就剛到一米八,林襄笑得吊兒郎當,遞給美貌營養師一杯自制橙汁,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撥出一只豔紅玫瑰,橫着放上杯口:“托雪莉的福,謝謝。”
營養師滿面羞紅,擺擺手,喝着香甜的橙汁,果肉卡在齒間。
雪莉凝視林襄遠去的背影,林家少爺看似熱忱,其實對誰都一個樣,熱情下全是冷淡。
他是個典型的纨绔子,偶爾近近美色,卻不會更進一步。
雪莉能從他漫不經心的笑容中感覺到,他始終,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
中路團進攻敵方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