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十一、

請都請不動的“兩指金方”師良甫自己跑來出診,委實可算華亭的一大奇聞。師先生號脈診病安安靜靜不罵人,這更是奇聞中的聞所未聞。師先生號完脈就好像被雷電着似的抽手退離,只說一句:“小可無能,兩位另請高明!”提着藥箱就想走,這破天荒的程度若傳到坊間約摸是個人都要擡頭看一看,瞧清楚天上是不是下紅雨了。

然而遲谡并不關心天上的雨是什麽顏色,他只要阿大能得痊愈。聽師良甫自告無能,他登時心涼了半截兒,攔着人失魂落魄地追問:“究竟,怎麽不好?”

師良甫板着臉,嘴抿成一條死線,似壓抑着憤怒,又帶些驚怕。

他不說話,遲谡愈加要慌,臉色都吓白了,捉着師良甫懇切道:“你只說他到底如何,便是死,我也好知道他怎麽死的。”

“死?”師良甫神情古怪,忽地一笑,“是人都要死的,有早有晚,不過裘護衛要死恐怕還得等幾年。”

遲谡暈頭轉向:“他沒事兒?”

師良甫哼一聲:“有事兒,很大的事兒。”

遲谡更蒙了:“不是,你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話都是反的,我都聽不懂啊!”

“大人想聽實話?”

“廢話!”

“你倆情分到啥份兒上了?”

遲谡臉上如遭鞭炮炸過,立即陰沉下來,甕着鼻子道:“你管得着麽?”

“小可不管!只是大人若跟裘護衛情分淡,下頭的話不說也罷。若有情分,小可又怕大人禁不住。”

“嗳,你這人講話有譜沒譜?見天逗着人玩兒,特美,特自豪是不是?”

一旁阿大卻笑了:“他沒逗你。”撥回視線來審視地看着師良甫,“看來你确非徒有虛名。”

師良甫苦笑:“此刻我倒寧願自己是街頭賣大力丸的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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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

“誰不怕?”

“心裏沒鬼的人都不怕我。”

“這種人還挺少的。”

“你心裏那點兒鬼應該不至于會怕我。”

“我心裏的鬼不怕你,你心裏的鬼讓我怕你。”

阿大坐在床內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而支起腿,胳膊搭在膝上,看起來吊兒郎當。

“賭丢了兩根手指頭還能改頭換面繼續做好人,賭丢了性命,确實就沒什麽前程了。”

師良甫倒絲毫未懼:“小可戒賭許多年了。”

“咦?今日過來,豈非是個賭?”

“賭什麽?”

“賭我賣沈越之一個人情吶!”

遲谡終于緩過些神來,插嘴道:“等等等等,怎麽又扯上越之了?”

阿大朝師良甫揚揚下巴:“你以為他為何會不請自來?”

遲谡愣了下,憶起之前在縣衙外,是他接走了昏迷的沈嵁,旋即了然:“越之醒了?他沒事兒了?”

師良甫又瞥一眼阿大,淡然道:“是醒了,有事沒事的,還得看他自己琢磨。小可來此,不過受人之托。裘護衛,大人面前,實話可說得?”

阿大牽唇笑笑:“斟酌着說,別吓着小孩子!”

“再斟酌也不會是好話。有些東西要少吃,有些東西幹脆別吃,立時要不了命,可燒命。裘護衛原本八十壽數,如今只剩五十年了,省着點兒燒吧!”

遲谡心頭一緊,自覺仿佛漏跳了一拍。

“未已……”

“嘿,不錯呀!”阿大咧了嘴笑,“還有十多年可蹦跶。”

聽他言,師良甫都感意外:“十多年?你——”

阿大豎起一根手指擱在唇上:“噓——師先生對我心裏的鬼要少問,少知。”

師良甫想是少讓人嗆聲,心裏頭憋得慌,又不便發作,沒好氣道:“越之的人情我賣了,你賣麽?”

阿大幹脆點頭:“賣啊!先生慢走!”

彼此不入眼,相顧太厭,趕緊作別,最好從此不見。

送走了師良甫,遲谡返回阿大的小屋,發現他已然躺下。适才的傲慢嬉笑居然仍是強撐,不知他究竟犟什麽,争什麽。

遲谡在床沿兒坐下,直愣愣地望着仿佛睡去的阿大,心裏頭難過。

“別惡心人啊!”

冷不防聽阿大出聲說話,遲谡先驚了一跳:“你沒睡着呀?”繼而反應過來,“誰哭啦?”

阿大掀開一邊眼睑,還虛弱地笑一下:“小孩兒,狗貓的臉!”

遲谡皺起鼻子:“你才反複無常呢!”

“今兒自己做飯吃!”

“特麽少了你我還不開夥啦?”

“知道你有錢,會買。”

“嘿,吃過藥精神了,撩嘴架是不是?”

阿大無聲地笑,但無論怎樣看,都不像真的有精神。

遲谡遂不鬧了,拉過毯子與他蓋在身上,好好說:“這篇兒也揭過去了,成不成?”

阿大合着眼,故意逗他:“哪篇兒?”

遲谡撇嘴:“沒勁了哈!”

阿大輕輕嘆了聲:“想明白了?”

“真當我傻?今天這事兒擺明了是越之背後有眼睛盯着,沈家那幫‘孝子賢孫’惦記本家的産業不是一天兩天,倒把我捎帶上。沈彥鈞個糊塗蛋還要賴孫家,莫名其妙。人家的家事,多的是未名莊、淩容寧這幫關系戶願意管,我才不摻和!”

阿大又撐開一只眼,不無贊許地點點頭。

遲谡不樂意:“就這樣啊?不口頭表揚我兩句?教訓我的時候話倒忒多!”

阿大依舊不說什麽,只慢吞吞拉過他手來,摘了耳釘子擱在他手裏。

遲谡低頭看那枚黑漆漆亮晶晶的耳飾,不明所以。

“別出去了。”阿大合着眼,講話輕輕的,“外頭不安全。兄弟們手藝不錯,白案紅案,你自己點。”

遲谡攥着那枚耳釘,使勁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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