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十四、

山中蹒跚又經半日,覓得一處洞窟,暫可避人小憩。

阿大靠在洞壁上,面容已呈土色,呼吸似要斷了。

遲谡着急:“你這傷口的血怎麽止不住啊?金瘡藥都用去好多了。”

阿大拿開自己的手,随意将繃帶又纏上:“別費藥了,槍尖有毒,阻礙凝血,用再多金瘡藥都沒用。”

遲谡瞪起眼:“那怎麽辦?橫不能就這麽流血流下去吧?毒擴散到全身,回頭你腰上的傷也開始淌血豈非死定了?”

阿大搖搖頭:“此毒效力短,也進不了經絡,只是為了在沒有擊中要害的情況下也能減低對手的行動力。除非造成嚴重傷口,尋常幾個時辰後就被血沖完了。”

“什麽叫沖完了?那可是血,血,是命!”

阿大合起眼,聲音越來越輕:“沒關系,還有……兩支……藥”

遲谡還瞪他。瞪着瞪着,眸光便柔了,疼了。懶起身,索性手足并用爬到他身旁,搬過他耷拉在另邊的頭來擱在自己肩上,又捉他手,認真仔細地将繃帶重新裹好。

一路浴血闖關走到今天,少有這般靜谧的獨處,一同坐着,互相依偎,連呼吸都同調,睡得無牽無挂。

翌日,遲谡是被拉扯着從洞裏跌撞跑出來的。睡眼惺忪暈頭轉向,只是被動地挪動雙腿往前走,手腕被扯得生疼。

他已懶得同阿大争辯,他知道這個死腦筋将時辰掐得精細,半刻都不許誤,幾時該到哪兒都必須按部就班地執行。阿大總說這是約定好的聯絡方式,但除了鑽山趟河的日子,即便能大搖大擺入得街市,遲谡也未見阿大與誰人有過密切的接觸,更遑論聯絡了。

對于此種質疑,阿大也不解釋,就是逼着遲谡循着自己的時間點走,更逼自己遵守內心牢記的時刻表。好在歇過半日,多少恢複些精神,遲谡崴過的腳也不似前番那般疼痛,腫亦消了,到底能自己走一走。

二人撥叢涉草,走了約有一個時辰,終于出山。行不過二裏,得見一處小村。阿大毫不猶豫,拖着遲谡進村。

他倆身上衣衫皆破,又都血跡斑斑,自然惹得村人紛紛側目。雖未敢直言,到底懷起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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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谡骨子裏很有些張揚,且有阿大在身邊,因此并不将這些眉眼口舌當事,目中無人地只顧趕路。

經過一戶小院,恰門戶敞着,阿大眼角餘光順見裏頭一二情狀,驀地站下,意外同遲谡講:“去同那婦人買兩套粗布衫吧!”

遲谡低頭看一眼身上,又瞅瞅阿大,歪起一邊嘴角壞笑:“裘護衛突然也變得講究了!”

阿大不搭茬兒,折身自往小院走去。

遲谡攔住他:“還真去啊?錢吶?”

阿大撥開鬓邊垂落的散發,将耳釘扯了下來:“天石碎片磨的,還值幾個錢。”

“開玩笑吧你?”遲谡掂着手心裏墨亮的耳釘,一臉哀其不幸,“就這石頭能換一套真絲織錦的袍子,你拿去跟人換農戶的粗布爛衫,還真視金錢如糞土嗳!”

阿大懶懶半垂睑:“你去跟人說這個夠換錦袍,看她信否?”

遲谡白他一眼:“她能認得這稀罕物?況且不是一對,就單個兒一只,她聽你說才怪。”

阿大歪着頭,表情無奈。

遲谡納悶兒地也歪過頭,随即反應過來:“想得美,我不去說!”

“不去?”

“要去你去!”

“好吧!”

于是阿大真去了。他這人說話要麽直要麽橫,沒有彎的,站在形色畏縮的婦人跟前伸過手去,只說:“這個,換兩身幹淨衣裳。”

婦人将耳釘接在手裏,看一眼東西再看一眼人,又看一眼東西還看一眼人,最終返身進到屋裏,片刻捧了一疊織物出來交給阿大。

他接過來抖一抖比一比,又道:“可否借您的堂屋更衣?”

婦人想了下,點點頭。阿大側身朝院外遲谡點點頭,示意他進來。

遲谡幾乎要崇拜阿大了!他沒想到這壞嘴爛舌如今更面帶三分兇相的促狹鬼居然三兩句話就說服了婦人,肯換給己方衣物不算,還能借堂屋一用,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一樁了不起的奇跡。

“沒什麽!”阿大快速地剝下血衣,換上了麻布短褂,頭也不擡跟遲谡解釋,“她第二回擡頭看我的時候,我把袖裏的短刀柄露了一下。”

遲谡一只袖管套了一半,胳膊懸空登時僵住,繼而罵了聲:“奶奶個熊!你小子還不如直接把刀架人脖子上,省了那顆黑金剛石。”

阿大兩眼乜斜:“做人要有禮貌!”

遲谡鼻孔裏噴出兩管閑氣:“你真有禮貌!”

更衣出屋來,阿大還過去痛婦人道聲謝便要離開。不料那婦人喚住他,竟遞上一包饅頭,并将耳釘放回阿大手裏。

遲谡倍感詫異,阿大則不動聲色:“這是?”

“小婦人沒見識,不認得什麽天石地石,況且這才一只,我素日也不戴首飾,你還拿回去吧!出門在外,誰都難免走背字,小婦人沒啥能周濟你們,衣服是我死去公公生前穿過的,不嫌晦氣就穿着。饅頭幹淨的,沒有小菜配,對付着墊墊饑吧!我們莊戶人家一輩子只求平平安安,今天小婦人沒見過二位,也請日後別為難小婦人全家。”

遲谡心緒複雜,眸光閃爍回避。阿大卻只笑笑,向着婦人微一欠身:“失禮了!”便攜着遲谡迅速離開。

出村走了好久,遲谡突然甕聲道:“你的耳釘子,同原來不一樣了。”

阿大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都是黑色,有什麽不一樣?”

“都?”遲谡嘟起嘴,“你們這群死老六!”

阿大無聲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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