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十五、
午後進了城,二月的北方,春寒料峭,街面上一些生意尚未起色,來往人流确不多。
顧不得尋落腳地,阿大徑直領着遲谡走進一處偏巷,熟門熟路摸着間當鋪,在裏頭把耳釘子當了死當。珠寶一類,市值再高,凡入了當鋪不刮下一半價格去都是賺的。求財救急,尋常人典當遮遮掩掩抖抖索索,哪裏還有議價的氣勢?被坑了便只忍着,向錢低頭。
阿大這回也低頭,連耳釘子并蜀繡腰帶外加遲谡的一挂文玩珠串,統共當了一兩。遲谡登時要跳,卻被歡歡喜喜的阿大強行拽着往外去,揣着一兩銀子先去成衣鋪子給遲谡添了雙軟底鞋,随後又尋了間小客店入住。
遲谡憋着口悶氣,到櫃上直跟夥計說:“小二,兩間上房!”
阿大趕緊糾正:“不,一間。”
遲谡回頭瞥他一眼,賴性上來了,非要:“兩間!”
阿大輕蹙眉:“分開住我顧你不到。”
“我不要你顧。我就要住得寬敞,舒服!小二!”
“大——”阿大幾乎脫口而出,驚覺夥計目光審視,急改口,“大掌櫃出門前囑咐我們要節儉,有商有量彼此照應。此去路還長,你花錢慎着些!”
遲谡湊過來,彼此的鼻尖都将戳到一起,竟陰恻恻地低聲道:“求我啊!”
不料阿大毫不猶豫:“求你了!”
遲谡詫然,随即怒擰眉,猛回身跟夥計冷言:“一間上房!”
夥計心領神會,殷勤招呼着:“好咧!上房一間,客官這邊請!”
遲谡邊走邊吩咐:“燒鍋水,爺要洗澡!”
“有有有,必須有!”
“飯菜送屋裏來,洗完澡吃飯。”
Advertisement
“葷素冷熱,您要吃啥盡管點。”
就這樣他噴一句,夥計接一茬兒,阿大跟在後頭實覺好笑。
入夜将息,房內便只一張床。仿佛賭氣般,兩人各自橫在床的兩頭,互相背對背,都不說話。
阿大實在累了,不一會兒竟睡沉了。遲谡原本還擰着,洗過澡用過飯,乏勁兒終于慢慢爬上來,沒撐多久,便也睡了。
夜半時分,正是熟睡好夢,整間客棧上下亦無丁點兒人聲。卻倏見,呼吸緩慢平穩的阿大猛地從床上坐起,袖中小刀已悄無聲息滑落指間,雙眼警惕地瞪着屋內的黑暗,屏息待發。
但聞頂上傳來一陣悉索,随後并幾聲貓叫,便又歸于寧靜。
“驚弓之鳥!”
一聲陰陽怪氣兒的譏諷幽幽落入耳中,原來遲谡也醒着。
阿大不搭腔,收了小刀挪下床去,徑自坐到了桌邊。
遲谡擡了擡頭:“你不睡啦?”
阿大背向他,支肘扶額:“你睡吧!”
“哼!”遲谡莫名氣惱,抓過被子蒙頭蓋住,故作了不聞不問。
然而終于,天際發白時,他還是起身,輕手輕腳地将一條薄被蓋在了阿大身上。
阿大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意識裏清醒地感到身上僵硬,創口也疼得厲害,肩臂酸麻,手很冷,唯有背上籠着一絲暖意。他嘗試動了動,睜開眼看見所處的環境,努力讓思維運轉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記起自己原該是在客店裏,前夜坐在桌邊伏案睡着了。探手觸肩頭,摸到一條薄被,妥帖地将他籠住。
目力所及全覆着一層霧蒙般白茫茫的,看不真切,阿大按着太陽穴用力晃了晃頭,勉強振作起精神。可他太累了,眼前的一切始終在輕微晃動,宛如一層刺眼的白光。
“喲嗬,醒啦?”
分辨出是遲谡在說話,阿大清了清嗓子,聲音幹啞地問他:“什麽時辰了?”
遲谡的聲音聽起來則輕快愉悅:“晌午啦!”
“唔!”阿大下意識應了聲,旋即驀地意識到,“什麽?晌午?”他強撐起來走到窗邊,十分大力地推開了窗扇。一片耀目的日光射進眼中,刺得他連忙捂住了眼。緩一緩,再看窗外的日頭,正當空高高懸挂,散發着熾烈的光芒。
阿大憤而看向遲谡:“為什麽不叫醒我?”
遲谡一臉理所當然“看你睡得熟,就讓你多睡會兒咯!”
“誤了時辰會有危險你知不知道?”
“嘿嘿!”遲谡笑容惡意,“危險?就你這副模樣還護送我?我覺得跟你一起走在路上才是最危險的事!”
“現在不是計較你信不信得過我的時候,我們,咳咳咳——”阿大竟氣得咳嗽,用力呼吸才将這口斷續的氣喘勻,急切地告訴遲谡,“出城到十裏坡會有人接應,錯過了時辰,人走了,前頭失了我們的消息,一切計劃部署都會亂的。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死不死無所謂,你決不能白白死在這裏,明白嗎?遲谡!”阿大低吼,“你身上所系的真相,你存在于朝野的價值,遠比一兩個六螂兒的命重要!縱然犧牲整個狛牙衛都是值得的!所以你必須聽我的。不信我也得聽我的!你要活着回去!”
遲谡直直望着阿大,眼底血絲彌漫:“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阿大一把揪起他前襟,一字一句噴在他臉上:“小屁孩兒,別犯渾!”
“我就想渾一次呢?”
阿大氣結,恨不能暴揍他。卻僅僅對峙片刻,終只輕落一聲嘆息。猝不及防俯身抱腰,把遲谡頭朝下扛到了肩上。
“媽了巴子的,裘未已你混蛋!放下我!我不會放過你的,快放我下來!”
鬥武力,遲谡豈是阿大的對手?也只能羞憤已極地任他扛出屋門,徑直奔了後院牲口棚。
行腳的小商少有良駒,阿大一眼挑中匹雜色長腿馬,将剩餘銀兩都丢給喂草的小厮,讓他牽馬出來。小厮賠笑,直說是別家客官的馬,他不好做主賤賣。
阿大搶時間,懶與他說言,索性一記手刀砍暈了人,奪馬躍出,撈上遲谡絕塵而去。
馬鞭子催急,可憐馬兒馱着兩個大男人,冷天裏不敢懈怠,一路撒開蹄子狂奔。而坐在後頭的遲谡實在快被颠散架了,死死摟住阿大的腰,氣急敗壞地大罵:“你他媽的慢點兒!老子屁股都要颠爛了,我特麽快坐不住啦!”
話音未落,就見阿大的胳膊朝後伸來,看也不看胡亂揪住遲谡後衣襟,自己向一側歪了歪身子讓出些許空間,臂上一夾,直将遲谡從後頭拽到了身前。
好容易坐穩了,可這樣一來,遲谡不得不成了橫向側騎,宛如女子一般。他又罵:“你丫成心啊?這像個什麽樣子?”
阿大抿唇不語,只按住他後腦用力壓進懷裏,箍得牢牢的,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