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十六、
出乎遲谡預料,十裏坡只有一個土坡一塊界碑,連個亭子都沒有。放眼望去,視界內全是黃土,一覽無遺,慢說是個人,簡直連只鳥都沒看見。
遲谡別別扭扭橫坐馬背上,總想着往下出溜。阿大穩着他,不許他輕舉妄動。
“沒有人,誤了時辰了!”
聽遲谡的口氣,還挺幸災樂禍的,全沒有絲毫自我反省的覺悟。
阿大倒也不怪他,反而古怪地笑一下,說聲:“走了!”
随即打馬兀自往前去。
遲谡好奇:“去哪兒?”
“自然是回京城。”
“不接頭啦?”
“接不接得上也都要去京城的。我們的方向從來沒有改變。”
遲谡不滿地撇撇嘴:“說實話!”
阿大竟如逗貓兒般摸了摸他的頭,一夾馬腹:“坐穩了,大人!”
馬兒得了信號,又揚蹄飛跑了起來。
日夜兼程,窮奔八百裏,累傷了馬,棄于鄉村野戶,徒步向前。兩日後,他們終于抵達了京師外城,卻先不急着再往權力中心進去。
跟着阿大兜兜轉轉鑽巷子,走到最後遲谡連打哪個方向過來的都辨不清了。更疑惑,自己鄉試中舉後赴京,少算算在皇城根下也住了五六年,印象中從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巷名聽起來都耳生。
想問阿大,又自忖這一肚子刁鑽的陰損人斷不會清楚明白地與他解答,便只揣着,在心頭默默記下幾個門牌,想着日後來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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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走了得有半柱香,阿大終于在一處籬笆還沒有人高的土院子前站下。門且不用敲,自個兒零落半挂,一踹就倒,二人招呼也不打就進去了。
理所當然破院破房無有人跡,打量殘留的陳設,好似就是一處廢棄的簡易作棚。遲谡探奇似的将三間破屋轉了一圈,正準備揶揄阿大幾句順便套些實話,擡頭看見他垂頭若有所思般撫弄着耳釘子,登時兩眼放起光來。
“幹嘛幹嘛幹嘛?打暗號吶?這回出來個啥?和尚道士叫花子?”
阿大好笑:“你怎麽不猜是狐貍精來勾你的命呢?”
遲谡一本正經:“命我可不給她,勾魂我去!”
阿大皺起臉:“有差嗎?”
“當然!魂丢了,人還跟着你。命丢了,魂都看不到。我寧願丢魂不丢命,纏你一輩子。”
阿大愕了愕,偏過頭去深深嘆息,什麽也不再說。
是時,有人直從破敗的院門走了進來。
遲谡目光毫無避忌巨細靡遺将來人打量了遍,不無沮喪道:“你們太嚣張了吧?即便此刻天子腳下,也不至于喬裝改扮都沒有,居然穿着衛服就過來了。生怕人不知道是怎的?”
來人且疑惑,警惕地看着兩人,問道:“遲大人和,裘護衛?”
阿大挑眉,反問:“貓家的?”
來人樂了:“就你們老六嘴欠,敢抹咱腦門的王字。”
“喲嗬,這話印老貍都不敢跟我掰扯,後生可畏啊!”
一聽阿大竟然直呼虎司捕頭的綽號,來人立刻打了個寒噤:“晚輩去年方入的司,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冒犯,前輩勿怪!”
阿大無謂地擺擺手:“得咧!自家兄弟,打诨說笑,正經了沒意思。領路,走着!”
來人欠身敬了個禮,率先轉身往外去。
阿大任遲谡拖拉在後,趕上去跟年輕人比肩,親熱地問他:“叫啥?”
“劉魁。”
“多大了?”
“下個月滿十九了。”
“當差習慣麽?”
“挺好的,印頭兒對兄弟們可照顧了。”
“他一貫嘴硬心軟,十足的貓兒。”
“哈哈哈——”小孩兒傻笑,“前輩說歸說,我可沒聽到。”
阿大白他一眼:“你傳給他聽呗!我還能怵他?嗳,見天兒風餐露宿的,饞了,今晚上衛裏吃啥?”
“有大肉。早上看見後廚老秦車了兩扇豬肉回來,大家夥兒且饞着呢!”
“嚯——”阿大忽站下,将身後的遲谡亦擋了擋,“老秦每年這個時候備炖肉,因為狛牙衛有大祭,敬英靈。而每年的今天,虎司全員食雞蛋面,喝青稞酒,共憶先副長九鷹。印老貍是九爺的嫡傳,他死都不會壞了這一天的規矩。”
劉魁僵硬地轉過身來,眼中映滿恐懼。
“前——”
阿大手中的小刀冷冷地抵在少年頸側,搖頭作嘆,委實可惜:“啧啧啧,沒有人能冒充狛牙衛!”
劉魁忙解釋:“不,我真的——”
“也許你真的想過入狛牙衛。所以才可惜!”阿大指間微動,迅疾手刀,落字輕慢,“不是可惜你,而是真正的劉魁。狛牙兒郎,衣為證,牌為勳,這身袍服你得還他。盡管他已不能再穿了!”
直待他話盡,噴濺的血珠才倏然綻放在半空。少年看着自己頸項湧出的鮮血,一時竟不得明白,便只張着困惑的眼,仰面倒在地上,很快死去了。
與此同時,群賊倏然湧上,殺意逼圍。阿大唯有一戰,護遲谡,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