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劉莎的出現
別致的客廳一看就是花了心血設計和選材的,只有好客的主人才會費這份心思,可卧室卻随意得可憐,也許劉莎原本就随性不愛刻意,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才把她們帶來的吧。
“那真美,你過來看……”韓雅站在落地窗前,讓莊靜看:“看到了麽,樹林後有一片淺粉色的野花,”她把鏡片幾乎貼在玻璃上,“你覺得是喇叭花還是芍藥?”
“……我覺得像掃帚梅。”莊靜也識別了一會子才說。
“掃帚梅比那大,更像滿天星。”韓雅用肯定的語氣懵着說。
“我覺得不是,我家小區裏種的就是滿天星,從樓上看那種小花就是連成片也是零星稀疏,沒那麽密。”可不巧的是莊靜親眼所見,她很确定地擊碎了韓雅的主觀臆斷。
“那是你家樓太高了而且小區裏的花能有多少,範圍太窄,哪像這裏面積那麽大……”被莊靜有理有據地駁倒的韓雅要不是有第三個人在,她就不強詞奪理了,現在她當然不會輕易認輸。
莊靜和韓雅争執不下,劉莎笑着說:“是勿忘我,你們沒看到客廳裏就有麽……那可能是你們沒注意。”
韓雅瞪大眼睛,驚訝得好像從沒有東西能逃過她的眼睛似的:“是嗎……我去看看。”嘴犟也拗不過事實,正好借着這個臺階韓雅下樓看花去了。
劉莎背着手,望着窗外淡淡地說了句:“再過不久花圃就要被移走了……”
不知怎麽這話聽上去有些凄涼,既然那麽喜歡,為什麽不不把花放在每天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卻只是丢在不易覺察的客廳旁,莊靜不理解卻能感受到她那種郁郁的情緒,如果說美好過後總要經受一番憂傷的話,快樂只是每一人個無法留住的記憶的話,幸福的人依然要承擔命運的話,莊靜認為大可不必提早為之擔心,那些不願面對的和不想承受的苦難要來就讓它們來好了,總也是不由人的不由己的,何必如此多愁善感而忽略了此時此刻最好的時光和感覺呢……真是糊塗,她還再為不該勞神的未知而擔憂,莊靜想說點什麽緩和氣氛,可是連上天也不允許她插手,沒有閃電沒有雷音的雨就這樣靜靜的連聲招呼都不打地落下來,像不知何由獨自傷心垂淚的黛玉,絲絲細雨如剪不斷理還亂的結,攪得人心神不寧。灰蒙蒙的天空氤氲叆叇下來,碧藍的晴日毫無征兆地改天換日了,天空褪去謊言的殼子,一該往日的親和,世界灰暗了,玻璃窗淚流不止,站在梧桐樹上報喜不報憂的麻雀赫然轉身不見,無處安身的一只燕子頂着鐵石心腸的雨水跌跌撞撞不知何時才有盡頭,滿身的疲憊哪裏才是停歇之地,渴望着安定的心何處才肯收留,身心俱疲而無可訴說的苦楚藏在這裏太深太深,沒有話語、沒有眼神、沒有碰觸,卻連空氣裏的分子都彌漫着某種積壓已久無處排遣的抑郁,叫人透不過氣來,肆虐地加壓,将某人大言不慚的漂亮話透支得無地自容。
莊靜似感同身受,默默地看着雨,兩個人站在模糊不清的窗前,等雨、等着希望、等曾經在那個方向出現過的七彩彩虹、等着陽光,沉浸在這樣的靜谧中,雨中的情愫,不再計較過去的紛擾,沒有明天的恐懼,忘記以前、忘記下一刻、忘記莊靜、忘記劉莎、忘記她們、只有此時,彼此相安無事的等待。
水滴稀稀落落、零零散散地息了,天明了,一場痛哭後神清氣爽了,彩虹如期地趕來,委屈的麻雀終于從樹洞裏鑽出來恣意忘形地亮嗓,抒發早已成頌的愛情長詩,遣散郁郁寡歡的烏雲後的太陽重新贏得寶座,帶回夏日的藍天、離開多時的暖風、七彩的大千世界。
驕人欲滴的花露羞答答地滾落,調皮地鑽進泥土裏再也不出來了,深居簡出的彩虹不負衆望地完成了使命。一排綠化帶被洗去往日的塵土,精神百倍地昂首挺胸,捍衛人類的家園。待到一片淺粉色的勿忘我如彩帶般隔開了人間與仙境,糖心紅日才慢悠悠地駕到,懶洋洋地卧在海平面上,希望來得還不算太晚,想象一下,或許正是這不慌不忙恰到好處的時機成就了一個多世紀前的《印象日出》誕世。玻璃上晶瑩剔透的雨點隐隐綽綽地将外面的一花一草反襯得如仙如醉、如夢如幻、若近若離。
莊靜感到外面的世界是不真實的,而此刻才是真的,真的讓人不敢相信,不是不想是怕它不知不覺消隐,再看不見了,因而她寧願認為這是一場脫離虛假的夢,索性就不要醒了,她全身心地看盡窗外,将這一刻記住,有時人都是自作聰明地想把最深的記憶保存下來卻低估了時間的磨合而日久變得粗糙扭曲,莊靜不是記下而是不覺察的靈魂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個走了,她也沒辦法,她也不知道。
“你們快下來啊,咱們去海邊看晚霞吧,這會應該還來得及……”韓雅笑逐顏開地招呼大家跟她一起去看海景。
剛才晃悠出去的魂兒被驚擾了,鑽回身體,存在了莊靜的潛意識裏,被永久地封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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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剛下過雨,我去拿相機,你們等我下。”劉莎轉身下樓。
“好。”莊靜說。
別看生在海邊,莊靜已經很久沒看海了,要不是韓雅提議估計誰都不會想到這麽好的主意。
一說起霞,無非就是紅豔豔火烈烈的紅雲,如火燒雲,不管靓女或醜男在火雲底下都一視同仁地呈現出一張發燒的臉,不過那也比穿着泳衣拍照的人好,起碼不會露出燒烤版四肢,哈,也有體型豐盈卻只穿一條內褲的男人這個時候會成為怎樣的風景呢⊙_⊙凡是紅雲下的人們不管是閑來散步、坐在沙灘觀海還是圍着篝火亂舞都被籠罩在一個無邊無沿的大火球裏,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感覺自己有點像逃不出如來佛掌的那只坐井觀天的猴子,僅僅是千萬種自然現象中随意出現的紅色雲彩就給開心得那樣手舞足蹈,也真是服了他們了,不過這是莊靜很多年以前的印象了,等到了海邊,她才知道晚霞并不只有一種顏色,如蒙着一層淡藕色紗的天空與湛藍色的海平面相接,藕色上方圍着淡淡的鴨蛋黃和淺粉,淺粉色至近處頭投上方的天是粉紅色的,整個天空從近至遠依次是:粉紅、淺粉、淡黃、藕色,但是海卻映出正好相反的顏色,走在這樣色彩斑斓的海岸邊,莊靜感覺好像被匡進了彩色光環裏,而發光的中心就在海天交接處,那裏來來回回飛舞着的金點不是別的鳥類而是能力最強悍的信天翁正在炫耀它們滿滿的戰利品,它們是鳥類最勇敢和最勤勞的種類,占據着地球上最美的領空和最偉大的海域,是海的信仰、海的驕傲,人類的朋友。
如此美麗祥和的海,自然少不了拍照,劉莎抓拍到了許多信天翁獵宴時的精彩鏡頭,還有一張莊靜和韓雅的合照也收進了她的相機裏,然後就再也沒見着她拍過人了。韓雅喜歡邊錄像邊講解,好像在錄當時當景其實在做她個人專訪,真奇怪她為何不修新聞系,這個問題半年前何止莊靜問過她,她總含糊其辭地說她沒那口才要麽就是家裏人不同意,反正她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理由,今天劉莎也問了同樣的問題,韓雅卻毫無新意地給出了莊靜早就猜到的答案——沒那口才,初次聽上去會覺得她是個挺謙虛的人,實際她是個,“沒內核,”後來劉莎跟大家混熟了這樣評價她的,莊靜倒覺得這個說法不合适,用在一個普通人身上狠了點,要求苛刻了,但是了解劉莎的人都知道她已經夠給面子的了,“沒內核”顧名思義沒有內在核心,這麽說好像還是不太明确,坦率不留情面地講即是沒大腦随波逐流,劉莎更希望莊靜能在韓雅這裏坦率,那她就滿意了,雖然莊靜心知肚明卻絕不會那麽做的,因為不管劉莎怎樣想韓雅始終都是她的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她們在一起那麽久是友情間的陪伴是相知上的依賴,這些劉莎不會明白,莊靜知道劉莎大概到最後也在誤會着什麽,這樣也好,劉莎有危機意識,她自己反而比較輕松了,莊靜偶爾會有這種小壞蛋的想法。有時也會想告訴她,她跟韓雅只是朋友,是不能分開的那種,同時莊靜又慶幸她沒那麽做,否則就是畫蛇添足了,劉莎是個聰慧的人,怎麽會不了解她和韓雅之間的感情呢,只不過出于同性的妒忌天性而排斥彼此罷了,而天性怎能用三言兩語就改變的呢。
而現在莊靜不知道劉莎兩件事,一件是劉莎用手機拍過她,存在了設密碼的相冊裏,另一件是劉莎不會說,起碼現在不會親口說,韓雅已經感覺到了,劉莎對莊靜有好感,劉莎自以為她掩飾得天衣無縫卻不想些微的心理變化被韓雅看出來了,不過韓雅沒太在意這事兒,誰不喜歡漂亮又聰明的人,她韓雅不也天天黏着莊靜麽,所以韓雅只拿她自己去想別人了,忽視了劉莎真實的感受。
不過,一定要劉莎說她對莊靜是哪種感情的話,她會說:“一看到她就莫名地高興,好像這一天有什麽好事要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似的,總覺得她自己充滿了無限的力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然而一天下來也只是平淡得如每日一樣就麽過去了,直到躺在被窩睡着前還有種充實感,期待着新的一天快點到來,就是這樣。”這是後來劉莎和韓雅坐一起随便閑聊時,劉莎的一番話,韓雅當時目瞪口呆,因為她從沒有那樣想過,她也不能理解她們兩個人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情感,至于劉莎說充滿無限力量的意思,她想破腦袋也只能生搬硬套在她走在街上忽然想到孫寬時的感覺,她擁有獨一無二的魅力,做什麽事情哪怕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也會引起別人的關注和羨慕的眼神,就像披上了一層別人想都別想的金光護體袈裟似的超級自信。劉莎不求別人是不是懂她的感受,總之現在她很安心就是了。
莊靜用手機拍了好幾張劉莎和韓雅的照片,韓雅從看到劉莎起就知道莊靜較她更偏向劉莎一些,誰讓莊靜随手塗鴉畫上的人不是她是劉莎呢。韓雅不會介意的,因為她想得更多的是孫寬。
晚了,劉莎買來飲料,三個人坐在沙灘上說話,說起最想去的地方,劉莎說她想去淺灘了,韓雅也跟着說她也已經有十年沒去了,要不是她們提到莊靜都忘了還有這麽個地方,記得那片海域聽說有人被海蜇蜇過,所以沒人下水游泳,大人們也叮囑小孩子不能去,小學放學路上的标識語也寫着:‘請勿游泳,海裏有海蜇’的紅色尤為醒目的大字,不過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激發了小孩子們無窮無盡的好奇和興致,莊靜和幾個同學把它視為寶地,她們每天放學第一時間都會跑去那裏巡視她們的傑作(沙堆房子)有沒有被海或鳥類破壞掉,每次這種擔心也都不負衆望地應驗了,她們費九牛二虎之力堆好的沙房沒有一次是完好無缺的,海燕總趁她們不在的時候偷偷将她們找來的藤條叼走,要不是莊靜發現給當築巢石材了她們還以為被漲潮卷沒了呢,于是她們就把藤條埋在沙裏,不讓海燕找到,可是再機密也瞞不住天上海裏來去自如的海燕啊,後來她們中有人出主意用轉移地點的辦法躲避海燕的視線,把藤條貝殼和石子搬到岩石下面用大塊石頭壓上用沙子埋封,起初大家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其實海燕只是叼走了幾根而已,少了也不會馬上發現。
終有一日,暑假到了,她們可以不用因上學而耽誤挖房子了,海燕肯定不知道這回事,結果被發現了,之後她們就又轉移地點,又給海燕找到,再轉移,再給找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轉移,幾個小孩子終于在敵我實力懸殊的拉鋸較量下挖成了半人高的‘綠色海景沙房,’想到這,莊靜就忍不住笑,聽過綠色海景房的,金海別墅的,銀灘貴海濱苑的,就是沒聽說過綠色海景沙房,單就這個沙字,聽了也不敢住啊,也不知道是誰想出這麽傻的名兒,還是大家投票一直決定的呢,到現在莊靜還清楚地記着房子內部結構,原理很簡單,先用草枝編一個大筐之類模子,像是房梁一樣起撐的作用,把沙子挖空到能裝下一個小孩彎腰那麽深的洞,然後把草筐放進洞裏,外面摞滿石子,摞到只漏出一條能看見海的縫,就當是窗。
四個小孩直挺挺的在窄窄巴巴的沙子裏側身一動不動地躺着,像個活木乃伊,在裏面可千萬不能睜眼或是說話,當然也不能仰身或是翻身,因為誰都知道稍有不慎就會靡眼吃沙子,搞不好坍塌了,就給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