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越美的回憶才是更殘忍的現實
時隔太久,莊靜已經不記得當時為什麽要千方百計地挖洞,還迫不及待地鑽進去,裏面的感覺何其難受可是卻給美得睡不着覺,恨不得住那算了,可是大家說好誰也不許說出去,于是該回家回家該上學上學,一有時間便跑去當木乃伊過瘾,想起她在海邊還有所房子就自豪得不得了。
但一想起最怕軟體動物的她當時為了挖洞摸了兩次沙蟲而暈厥了何止一次竟然還能像土撥鼠那樣孤注一擲到竣工,呵呵,某方面她确實不是一般戰士!
海邊房是四個小傻瓜苦心孤詣的傑作,她們分工有序,工作認真不辭辛苦,雖然質量和外觀上不怎麽地可是它凝聚了孩子的智慧和汗水,從挖成之初就被海鳥虎視眈眈,一不留神就被海鳥侵占了,先是淪為海燕生蛋的育蛋室,小雛燕剛會走時便升級為防偷襲地下室,不久登岸一群疲勞飛行的海鷗,眼看天敵登陸了,海燕夾着孩子棄洞倉皇逃走,吓跑了海燕一族的鷗鳥張牙舞爪地坐享其成,不料好日子沒過幾天就被兇悍的海雕據為己有,非常器重地用它做獵食的儲藏室了,經過這麽些改朝換代地折騰改裝翻修,沙房給改造得面目全非,已然成了史無前例的大型鳥窩。
說來莊靜自從小學畢業搬了家後就再沒去過淺灘了,正好劉莎韓雅要去莊靜也想去看看,明知道十幾年前的東西別說是沙房就是路旁的高樓大廈也已經翻新得早已不是當年的樣子了,沙房肯定沒了,可是兒時熟悉的那個海邊依然牽動着她許許多多的純真畫面,不去走一趟莊靜能甘心麽。
劉莎說:“十年前淺灘還是一片海蟄禁區,聽說現在變成了鴿子灘,對了,還有好看的鵝卵石,咱們可以拍照呢。”
“鴿子不是在陸地上麽,它在海上吃什麽?”韓雅說。
“有人喂養吧,不知道,我也有十年沒去了,你想去哪?”劉莎問。
“我想去快樂島潛水,”韓雅說:“電視上不常演嘛,人背着氧氣筒潛到海裏跟滑溜溜的海豚一起游泳,身邊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彩魚圍着人繞彎彎打轉轉,它們都不認識你,對你好奇,而你更好奇它們,大眼瞪小眼得挺逗的,就是不能在水裏錄像,不過你在水裏一點不覺得時間漫長,別被海魚迷了方位,堅持往前游的話沒準能碰上海馬啦、海龜啦、章魚之類的,那就更有看頭了,要是那些在深海可能就看不着了,在海裏游泳的感覺和泳池可不一樣,而且就算你不會游泳也可以浮起來,呵,反正我也沒去過都是聽別人說的。”說了半天她也沒去過==
“正好我前天在網上買過一件黑白相間的比基尼,有人說像斑馬,呵呵,你說會不會把鯊魚招來……”劉莎捂着嘴笑說。
韓雅噗地笑了:“哈哈,那我可得離你遠點兒,我也有件粉花白底的泳衣,是我從網上搶購過來的,還一次沒穿過呢,你泳衣是什麽顏色的?”韓雅轉頭問莊靜。
“青綠色的,不過我不怎麽穿它。”莊靜說。
“為什麽?”劉莎問。
“那還是我兩年前買的,也不知道現在穿還合不合适。”莊靜一本正經地說。
劉莎問:“是不是帶泡泡肩的?”
“嗯。”莊靜說。
“中秋那天在寶寶店買的?”劉莎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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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怎麽了?”莊靜說。
“那就對了,我也有一件跟你一樣的,我覺得花色素淨精致當時就拍下了,可龔揚不喜歡,說游起來跟飛魚似的,我就不穿了。”劉莎說。
“……是麽,那他想象力真豐富呢。”雖然不是龔揚親口對她說的,但莊靜微笑着用嘲諷的語氣回敬了他。
斑馬、飛魚,看來只有莊靜沒什麽創意。
韓雅想像了下飛魚滑翔在海面上那副居高臨下的德性,再有莊靜游泳時悠哉自哉那種享受的表情,她忽然忍不住撲哧一聲大笑,“哈哈哈哈……真像,太像了……”
剛才還緊繃着的兩個人再也撐不住了,也跟着笑了。
劉莎說:“要不明天咱們去淺灘游泳吧,我看看……”她拿出手機點開日程表,好像記錄着上課時間,“明天是周,周……”
“周一。”韓雅立刻接道。
“明天有課,後天……周三呢?”劉莎說。
“周三不行我答應表妹陪她打電玩。”韓雅說。
“四、五都有課,六我去健身房,周末呢?”
韓雅沒意見,莊靜也同意。
“那就定在這周末了……”劉莎說。
“好,我帶水果和飲料,報個目,你們都想吃什麽?”韓雅說。
劉莎說:“我看還是現買吧,背着怪沉的。”
“也好。”韓雅剛要問在哪聚齊,劉莎的手機就響了,“嗯,問莊靜吧,我接個電話。”
“你定吧。”韓雅看向莊靜。
“那塊離橡膠區近,我家要是乘地鐵得五站地,我會打車直接過去,你打車還是坐地鐵?”莊靜說。
韓雅說:“我打車到劉莎家然後跟她一起去橡膠區。”
“我比較遠,你和劉莎到了就先玩吧不用等我,告訴我行李在哪,到時我去找你們。”莊靜分配着。
“好,就用我家那個紅色圓頂帳篷,你看到那個就找到我們了。”韓雅說。
“嗯,我知道。”莊靜說。
韓雅想起了個事,“咱們約到幾點?”
“八點。”莊靜說。
“早了點,我還想回去打‘水貨大戰’呢,估計起不來。”韓雅說。
“九點?”莊靜問。
“好,就九點了。”韓雅看看莊靜,順着她的視線走到了劉莎那兒,韓雅用下颏指指劉莎,笑得陰陽怪氣:“嘿,嘿,沒準明天有新朋友加盟呢……”
這話無意給言中了,劉莎果然帶着龔揚來了,最先到的人沒來反而讓最後到的等着她老人家駕到,原因只是因為旁邊這小子,莊靜和韓雅都有點不得勁,印象中的劉莎是個利索幹脆之人,肯定是龔揚這小子磨蹭了,而且兩個人別扭後的墜歡重拾不用想也知道溺了不是一會兒那麽簡單,其隐情韓雅和莊靜不言而喻。劉莎介紹了下也就捎帶解釋之意,龔揚是她男友是早就知道的事兒,大家都笑笑表示理解,兩人是情侶尤其是這個傻冒年紀确定的男女關系肯定是走哪都得跟個打醬油的,要沒個跟班的那個還不幸福捏。
說真的,別看他跟莊靜都是一個系的同學,平日裏莊靜就只是聽說過這個名知道有這麽個跟她在一個教室上課的人,其餘一無所知,要不是今天劉莎特意介紹,莊靜還真沒正眼看過龔揚長什麽樣,中等個一米八左右,都教授改造版發型,眼睛不大一看就是情場高手,尖下颏,皮膚正是女孩子們尖叫的那種野性古銅色,這讓她想起了韓雅對他的評價:泰國混血,莊靜暗想,是有點像“外國人”。
大家把行李放到韓雅的帳篷裏,分別換上泳衣,韓雅最先出來的,她摘去了平日裏的呆板黑鏡框,換上了粉色碎碎花瓣分落在白底褲邊大腿根和雞心領周圍的卡哇伊泳衣,她拉拉頭上的碎發,還有些不好意思呢。
莊靜掀開帳簾,四外看了看,目測了下韓雅的方位,向她招招手,口型好像在說,“你忘了戴泳鏡了……”韓雅回頭瞅,眼神愣愣的,很空洞,像是明白了又像是無意看看莊靜似的,轉身雙手舉到胸前像拜佛一樣的合攏着一撅圓敦墩的屁股紮水裏不見了。莊靜還祈望着韓雅能回來取泳鏡,沒想到人家先自己玩上了,她從帳篷鑽出來,修長柔韌的女性身材完美地将飛魚牌泳衣結合成女飛俠了,用蠟筆小新的話說就是,“哇!哇!漂亮的大姐姐!”
龔揚已經換好了泳褲耐心地等在一旁,他抱着膀不時瞄一眼正在喝水的女飛俠,莊靜看看帳篷,望望遠處,一手拿着水一手插着纖細的腰,兩人似乎都在等一個人,所處不到三米遠的兩人難免目光會不小心撞上,然後尴尬地看向別處,似乎誰都不想跟誰說話,對于這種氣場如大海般洶湧強大的美麗女人,初次見面龔揚就有強烈的心理暗示,不能犯錯,況且也聽說過她的一些罕見戀愛史,特別是那些被她連眼都不眨一下就給蹬掉的男人頻頻散布她那令人匪夷所思的性格和冷血的态度,龔揚才不想給他自己找麻煩呢,倒是讓他好奇的是劉莎什麽時候結識了她,而且兩人的關系看起來也相當不錯是怎麽回事???
過高好評的男人低估了他們世界之外的世界,總想用他們的思維方式去試圖解釋所有的東西以求得內心還算體面的答案和安慰無處寄放的靈魂,他怎麽會了解女生之間的感情和道義呢,深不知所有的煩惱和落空都是自找的。龔揚倚在帳篷邊擺弄着泳帽,莊靜閉着眼吹海風,恭候多時的風神萬分榮幸地為她效勞,用獨有的柔柔觸感捋順她的頭發、撫摸她光滑的臉蛋之後又捎帶親吻了下她的眼睛,才不用對着幹巴巴電波浪費能量的莊靜剛剛舒坦了一下下就被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嗆了個跟頭,且猝不及防地鑽進她的鼻腔裏并粗魯強盜般地沖進沒做好準備抵禦它的肺部,兩個穿比基尼的女人一個手遮陽光似看非看這邊,一個蓮花手指挑草帽腼腆地轉過頭來微笑,明明近在咫尺卻擺出讓人乍一看誤以為她們遠在天邊的視覺效應,逗留在莊靜身側賣萌的她們當然不知道突如其來的現身給別人帶來怎樣倒立都想不到的效果。她們中的一個露出可愛的虎牙和甜甜的酒窩,有人說裝逼最高境界就是裝純,連風神都被她們忽悠了,差點就成全了她們的‘純’,待搭不理地風好不情願地扒拉龔揚一下,他濃密的劉海迅速站了兩秒,好不潇灑,按這樣的情勢別說是焦急等候女友的陽剛小夥子就是一般村夫也會應景擡頭看看周遭給點兒反應不是,結果她們的親情奉送換來了卻是大失所望,龔揚看都沒看給了個一百八十度脊梁,這感覺就像等給情人獻花後再說出藏在心裏已久的激情告白,不料她剛接過,花就折了,潛臺詞想是想白辛苦。兩個傻妞弄了個騷包,其實不是男人不懂得欣賞也不是他品調高格,是人家正在思考懂嗎?
龔揚低頭跟帳篷裏換衣服的劉莎低低說了句話,莊靜聽得清楚,“我先下水了,你出來就叫我。”話音剛落就聽見拉索唰地——從裏面拉開,劉莎一身豹紋比基尼相當惹眼,高挺的雙峰和彈性的翹臀随着優雅的步伐煽情無限,潔白年輕的肌膚盡顯青春的活力,大方地暴露在熱鬧的金色海灘上,驕陽下光彩熠熠的皮紋激發某種與生俱來的狂野和奔放不羁的傲骨,在沉睡的血液裏瘋狂地叫嚣着怒吼着,幹練的沙宣頭使她整個人看去別提多性感了,随便一個姿勢都引來旁人的癡傻和羨慕嫉妒恨,也有兩個無聊的人專門調整好了相機作出好像拍對面人的架勢趁機瞄準按了快門,拿着人家肖像連聲感謝也沒有就當是拍模特收編了。
說實話劉莎的身材比長相出衆,但是有人偏愛她這種淡雅型的,瓜子臉上一雙笑眼炯炯有神,單薄的嘴唇笑起來幹淨清爽,她總是細聲細語地說話,聲音清亮柔和,就算是吵架或生氣估計也是很溫和動聽吧。
韓雅笑着走過來:“跟你們說啊,剛才我游的時候踩着小螃蟹了,還夾腳呢……”
“是麽,”莊靜上前抓住劉莎的手,笑着說:“咱們也快點去吧,人多有意思。”
“這邊水淺,不會游泳也不用怕,我看着你。”龔揚說。
劉莎看看莊靜和龔揚,笑着說:“沒關系我能照顧自己,你們去玩吧。”
劉莎不會游泳莊靜更不能走了,“我陪你吧。”
韓雅催促:“行,你們先在岸上玩吧,我們就在不遠處,什麽時候你倆想下水就去找我們,走吧,龔揚。”
“嗯,”要不是等劉莎,他早就跟韓雅下去了,他瞅瞅莊靜,反正有她朋友陪着,邊走着邊說:“……那我走了?”
“嗯。”劉莎點頭,示意他放心。
龔揚和韓雅走進海裏,水沒過他的胸,沒過韓雅的肩,他轉身喊向這邊:“有事叫我……”
劉莎揮揮系彩帶的手:“知道了……快去吧。”
兩人走進海裏,潛入水中。
“咱們幹點什麽呢,玩點什麽好呢……”莊靜看看她。
劉莎蹲着,一手把在膝蓋上,一手在沙地上畫畫,一個圓腦袋,頭上三根毛,眼睛超大,上面還放了兩顆石子,就當眼珠了,嘴還沒畫呢,她食指停在半空中,眯着眼擡頭說:“什麽都行,你說。”
莊靜低頭看看:“這是誰啊,你的自畫像吧?”
劉莎笑了,眼睛如彎彎月牙,喜興極了,“不是。”
“那是誰?”莊靜也跟着笑了,因為她一笑起來總那麽甜美,不是什麽可笑的事也被感染了。
“你猜。”劉莎肯定的語氣,說明她有意在畫某人。
人來了情趣什麽幼稚的事都會變得有意義而且會不暇思索地去完成。
“韓雅嗎?”莊靜從身邊人說起。
“不對。”劉莎說。
“龔揚?”明知顧問不可能是他卻還是想逗逗她。
劉莎轉回頭,添上了彎彎笑嘴,想了想,蹦出三個差點讓莊靜倒栽蔥的話:“是你。”
莊靜哭笑不得:“才不是我呢,我就長三根頭發嗎?”
劉莎用手指添了幾根:“這回像了。”
“我看像外星人,眼睛那麽大,冒泡了。”莊靜笑。
“你的跟她一樣,她就是你。”劉莎說。
“不對,我長得比她好看,不是我。”莊靜不承認是正常的。
劉莎堅持到底是肯定的:“你就是這麽醜,一點都不好看,在我心裏你就是這個樣子。”
“……真的嗎?”莊靜有點失落,聲音低了幾個調。
“對,很醜很醜,就算看不見也一輩子忘了的那種……”劉莎低着頭,并不看她。
“……”
兩個人靜靜地誰也不說話,劉莎繼續畫,莊靜站在她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地看着她,眼睛有點濕。劉莎低頭認真地畫出裙子,涼鞋,天空暗了下來,沒有征兆地翻滾着厚厚的雲層,海浪依然那樣平緩,海鷗張開雙翅飛進淡藕色的雲層裏,等待中,毛毛雨下了,仿佛前世就有過這樣的情景,她可能打着透明傘,站在雨中,擡頭望向雨滴,一滴兩滴三滴……小雨點永遠下不大,聚集成一個水珠圓滾滾的才肯流下,海鳥本應該回巢避雨的,卻有一只鳥跟着她,在她的頭上咿咿呀呀地叫,盤旋着好似只有她能聽懂它在說什麽,只對她說,回頭,似乎只有它和她在這裏,人們都躲雨去了,只有她們倆傻得透氣,她和它站在雨中對望,它就不怕雨水淋濕它的羽毛麽,它實在太孩子氣了,只知道跟她撒嬌頑皮,她一點不擔心它會被濕透,因為她聽得懂那顆咚咚跳動的心,它就心滿意足了,她聽得真切,感受到了如澎湃海浪般源源溢出,勢不可擋無法自己地墜落,沉淪,任性地不顧性命,她一直在雨中看着,看着海浪翻滾,沖刷她腳上的沙泥,然後退去,她是海的孩子,站在雨中不肯走,它就不會離開,一直一直,隔着傘,願意就這麽看着她,守着她,哪怕永遠無法觸摸她也要陪着她,也情願忘記回家的路,也情願忘記注定的別離,因為它愛她。
雨點漸漸小了,零星幾個了,莊靜擡頭看看暖洋洋的太陽,一縷縷金絲穿透雲層放出光芒,撒向廣闊無邊的海,映得劉莎松蓬蓬的頭發黑亮黑亮的,好象一團蘑菇雲,她仰頭伸出帶着沙粒的五指,蔥心般的手指遮在眼睛上,看着遠邊波光粼粼的水。莊靜凝望着她,如果有一天她(莊靜)必須要離開她了,她寧願承認從來沒有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