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B線
凱文迪許感覺蘭波不太對勁。
早在他們确定戀人關系之後,蘭波就自覺戒煙了,但最近凱文迪許總能從蘭波身上聞到似有似無的煙草味。現在,凱文迪許發現蘭波獨自一人待在陽臺,他對着一團黑暗不知在看什麽,指縫間有一點火光明明滅滅。
“蘭波。”他向他走去。
蘭波應聲回頭,把燃到一半的煙扔進另一只手的酒杯裏。
奧,他居然同時在喝酒。
凱文迪許停在蘭波身邊,手肘撐着欄杆,夜風中他暼了一眼那半根泡在酒裏的煙。
蘭波趕在他之前開口:“凱文,你……你回來了,你今天回來得真早……嗯……”
“今天是複活節。”凱文迪許撥開袖口,低頭看腕表。
蘭波咽了口唾沫,說:“那你回來得真晚。”
凱文迪許牽着蘭波離開冷飕飕的陽臺,他自然地拿過蘭波手裏的酒杯放在小圓桌上,雙手輕按蘭波的肩膀讓他在沙發上坐穩。
蘭波顯得很是拘謹,凱文迪許在他面前蹲下,胳膊伏在他膝上,雙手包裹着蘭波的手,他仰頭看着蘭波,灰綠色的眼睛裏倒映出蘭波的剪影。
“蘭波,首先我要向你道歉,蜜月之後我就一直忽略了你。”他低頭輕吻一下蘭波的手,“對不起。”
“不。”蘭波忙着反駁,凱文迪許搖搖頭。
“這種情況現階段無法改變,”凱文迪許身居要職,沒辦法享受尋常人擁有的生活,“我向你保證,再過幾年,就幾年,等這裏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我們就回尼莫莊園。”
根本不是這個原因!蘭波不可能告訴凱文迪許實情。
每天淩晨蘭波總能準點收到一封匿名郵件,一日不曾停歇。每封郵件都有新的內容,幫他極其細致地回憶他十六歲到十八歲間過得什麽樣的生活。蘭波安穩惬意的現狀被一封封郵件戳破,他整日提心吊膽,郵件發來之前,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郵件發來之後,往事又在他面前鋪開,即使他被凱文迪許抱在懷裏,那股被人逼迫的冷意始終在他肺腑裏橫沖直撞。
Advertisement
其實,正是因為躺在凱文迪許懷裏,他才掙脫不了過去,才會受人威脅。
如果他是一個人,他不會如此在意這些黑歷史;如果他的愛人是個普通人,他不必擔憂黑歷史曝光。
他曾把通訊器摔在牆上,摳出裏面的卡片扔進垃圾桶。可他發洩完之後,捂臉坐在床邊,突然想到那人如果聯系不到他,說不定會騷擾凱文迪許。他不得不跪在地上把通訊卡從垃圾裏翻出來。
蘭波不敢設想讓凱文迪許看到這些視頻。
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夜晚從他眼前一點一點流逝,有時他目睹黎明的到來,有時沉重的困倦讓他的身體難以支撐恐懼與憂慮,他跌入黑暗,黑暗連接着一個又一個夢境。
梳洗時蘭波大把大把掉頭發,他扯着頭發,通過鏡子審視自己。鏡子裏的這人是後悔了吧,他不該跟凱文迪許結婚,但就算時光可以倒流,蘭波依舊不可能拒絕凱文迪許。
蘭波不想錯過凱文迪許,他渴望擁有他,這種欲望盲目又自私,人們稱之為愛情。
凱文迪許看向車窗外的蘭波,蘭波感知到他的目光,微笑着朝他揮手告別。車開動後凱文迪許閉眼靠在椅背上,他問前座的道森:“你有沒有覺得蘭波變了很多。”
道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葛林若先生婚後确實收斂不少。”
“不是這方面。”凱文迪許說,“你沒覺得他不太開心嗎?”
“沒有。”跟執政官結婚那是榮幸,怎麽會不開心呢?
凱文迪許睜開眼,嘴唇微抿,整個人顯得心事重重。
“或許葛林若先生是無事可幹,感到無聊。”道森回頭說。
“第一夫人”這個位置實際是附庸一般的存在。蘭波作為最高執政官的配偶,他需要承擔相應的政治義務,不可能擁有自己的事業,凱文迪許的事業就是他的事業。多數時間,蘭波悶在克裏姆宮裏無所事事,這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真的太殘忍了。
“可以讓葛林若先生學點東西打發時間,音樂、美術之類的。”
凱文迪許搖頭,他拿不準用什麽方式讓蘭波開心,蘭波涉獵廣泛,但似乎從沒表現出特別的偏好。
司機在沉默中插了一句:“長官,我能說句話嗎?”
“請講。”凱文迪許的目光移到他身上。
“養個孩子,有孩子精力肯定就全放在孩子身上了,而且牽涉到孩子,婚姻會更加穩定。我跟我妻子就快有第三個孩子了,她自己忙不過來……”司機是個過來人。
“再說吧。”他跟蘭波生不生得出來還未可知,當初他父親怕他沒有孩子死後家産捐獻,專門制定一條繼承遺産的附加條件。凱文迪許其實不願意跟蘭波提生孩子的事情,他怕蘭波覺得他是為了繼承家産才要孩子。
國際兒童節這天,凱文迪許按行程參觀學校,這種活動當然會帶着蘭波。
凱文迪許應付小孩子比蘭波有耐心,他俯下身握手或擁抱,遷就那些孩子制造幼稚的對話。蘭波落後凱文迪許半步,他高高站着,像是憑漂亮臉蛋來收禮物的。
“我能吃嗎?”蘭波舉着根棒棒糖,“小朋友送的。”
“最好不要吃。你如果想吃糖,等我們回克裏姆宮後問貝克夫人要。”別人送的食物不确定是否安全。
凱文迪許握住蘭波的手,十指相扣,他拉着他從一群充滿活力的孩子中經過,孩子們歡呼雀躍地迎接到訪的一行人,凱文迪許一路上始終微笑以對。
晚餐後,凱文迪許在書房裏辦公,蘭波跨坐在他腿上,下巴抵着他肩膀,嘴裏咬着根牛奶味棒棒糖,他吐出來又含進去,硬糖硌到牙齒發出聲音,唇上有一層的糖液,在燈下反着亮晶晶的光。
蘭波老老實實地當凱文迪許的人形等身抱枕,他背對辦公桌看不見凱文迪許忙什麽,他倆只偶爾有句交談,剩下的就是沉默和沉默,然而蘭波半點沒覺得無聊。
“你想要個小孩嗎?”蘭波突然問凱文迪許。
凱文迪許的反應有點冷淡,只是把問題抛回給蘭波,“你想要嗎?”
“小孩很吵,又粘人,調皮搗蛋……從小養到大不容易。”他羅列了許多養小孩的缺點,就在凱文迪許以為蘭波拿孩子這事沒話找話時,蘭波話鋒一轉,他說:“要不……我們養一個玩玩吧。”
“玩?”凱文迪許放下筆後靠椅背,蘭波拔出嘴裏的棒棒糖一下子塞進凱文迪許口中。他因得逞而壞笑,凱文迪許把糖還給蘭波,蘭波又含進嘴裏。
他上下齒咬着糖,邊想邊說:“做個試管,找個代孕,幾個月很快的。”
凱文迪許奪走蘭波的糖,“為什麽我們不自己生一個呢?”他輕啄一下蘭波的唇,蘭波親回去,原本是淺淺親一下就分開,再追着親,最終深深地吻在一起。這個吻真的是甜的,唾液裏混合着牛奶味的糖水。
“好啊,那我要給你生孩子,我們生滿一支足球隊。”蘭波有點迫切地解凱文迪許的扣子。
做.愛的時候蘭波喜歡在上面。他貼着凱文迪許的胸膛蹭了一會兒,咬對方半開的襯衣的衣領,唾液濡濕一片深藍綢緞,然後他直起腰,雙手輕柔地撫摸他耳後的亞麻色短發。蘭波腰腹收緊,肌肉發力,身體上升時呼氣,下落時吸氣,辦公椅不堪重負,發出吱吱呀呀的抗議。
凱文迪許臉上逐漸泛紅,他扣住蘭波的腰将人抱到桌子上,剛才那個姿勢他忍耐居多,使不上力。
蘭波不願意,鬧着把凱文迪許撲倒在地,椅子被擠到一邊。
書房裏寬大的桌子遮掩他們的身影,從一進門的位置看,蘭波壓着凱文迪許咬牙發力,汗順着脖頸往下流,他黑發黏在頸側,氣喘籲籲,倒像是蘭波上了凱文迪許。
蘭波渾身猛地抽搐,呼吸一斷進而急促,使勁閉上眼睛,嘴唇微張,脊背挺直,身體有往後倒的趨勢,仿佛鳥類起飛前伸展翅膀。他伏在凱文迪許胸膛上緩了口氣,又黏上凱文迪許的嘴唇。
蘭波雖誇口要給凱文迪許生孩子,但這件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蘭波從沒想過自己是第三性別,因為如果他能生,他跟凱文迪許估計已經有兩三個孩子了。
亞倫醫生戴上眼鏡,他手裏拿的正是蘭波的檢查報告,他告訴蘭波:“夫人,您是第三性別。”
說實話,蘭波有點蒙,“那……不是,我沒感覺啊。”
“您第三性征發育不明顯,不過也是有可能懷孕的,就是概率低一點。”
凱文迪許站在蘭波身後,他暗自攥緊拳頭又松開,手撫在蘭波肩膀上。蘭波從椅子上站起來,回身抱住凱文迪許。
表面上,蘭波的生活是幸福美滿的,實際他始終忍受着匿名郵件的騷擾,他知道騷擾他的人是誰,心知肚明。他在暗網上發布過以喬治亞·德·葛林若為目标的暗殺訂單,酬金高昂,然而接單的殺手無一例外以失敗告終。
有一天,淩晨三點的郵件裏只有一句話。
“一個月,回家。”
自始至終,蘭波從沒把葛林若府邸當作家,可蘭波不敢無視這句話,喬治亞這是在向他下最後的通牒。
蘭波不會離開凱文迪許的,他思考了很久,決定回A國,他打算親自解決掉喬治亞這個大麻煩。
那天傍晚的餐桌旁,蘭波坦白自己是A國人,凱文迪許愣住,問蘭波今天是什麽日子。
“蘭波……”他盯着蘭波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低頭,輕放下刀叉。
“你別再跟A國有牽扯,我可以裝作不知道。就這樣,可以嗎?”
蘭波搖頭,“我要回國。”
凱文迪許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蘭波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退路,回A國往自己頭上安個叛國罪,凱文迪許一定不會放着他不管的。他頂多離開半年,回來後哄哄凱文迪許,從此以後就能沒有隐患地活着了。
蘭波計劃是做得相當周全,然而他無法預料到,孩子的到來将會使所有的謀劃都付諸東流。
他不可能帶着凱文迪許的孩子冒險。
一個月之後,蘭波回望夕陽下的鐘樓,踏上去往A國的飛機。
又半年,凱文迪許帶團出訪A國。
五年多以後,凱文迪許走進A國前議長雷德·伽利馬的私人府邸,雷德攜一家人熱情地迎接他,他進門後第一句話卻是——幫我約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