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徐康晴懷孕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學校裏的人就都知道了。
這天上課前,顧斯人在講桌的抽屜裏發現一封信,信封上寫着:給顧老師。他笑着拿起信問:這是誰寫的,今天不是教師節,也不是愚人節啊。學生們紛紛搖頭表示不知,根本沒人注意到抽屜裏有一封信。顧斯人詢問無果,只好把信裝進了文件袋,回家後,他抱着一絲好奇拆開用膠水黏着的信封,把信箋從信封中抽出來時,心情倒還真有幾分忐忑:萬一這是封情書呢?
他自己的情書都還未寄出去過呢。
“我知道你的秘密。”
誰知信裏只有這句話,沒有別的。
顧斯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後來他把信揉捏成團丢進垃圾簍,他奶奶在樓下叫他吃飯了,他再沒理過這件事。
晚上,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月光透過窗玻璃滲進來,平常覺得很美的月色,今天看在眼裏竟然冷冷地多了幾分寒意,顧斯人并不慌亂,雖然他也有一瞬間懷疑這個秘密是不是指他暗戀父親,但……怎麽可能呢,他反笑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只要他不說,這個秘密就會爛在他心裏,就像他的感情從沒存在過那樣了無痕跡。
那麽,是他曾經無意識地說出來過嗎?比如說,喝醉的情況下?可是,他最近喝醉都只是在跟諸如楊珏等少數幾個朋友在一起的時候,這些朋友怎麽接觸得到他的學生?經過一番排除,他判斷這個秘密大致和他的性向有關,畢竟,他也只有這個能被人發現的秘密!他的學生裏有人知道他是GAY?還是信幹脆不是學生放的?是他的同事?可是同事為什麽要放在講桌上呢?顧斯人陡然一驚,他坐起身:不管是誰也好,如果這封信他今天沒發現,被別的老師、或者同學拆了,別人會怎麽想?是當做惡作劇還是……也許這本就是個惡作劇吧!
顧斯人深呼吸着,試圖讓自己更加冷靜,這肯定是個惡作劇,他安慰自己,又忍不住問:如果真的被人知道他是GAY呢?哪怕不知道,只是謠傳?他該怎麽應對?
第二天,顧斯人在陽光中睜開了雙眼,經過一夜的睡眠,他本以為自己應該調整好心情了,可沒想到“我知道你的秘密。”
這句話竟然又在他意識恢複清醒的第一時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他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為自己無法控制自己過多過早的情緒而感到不滿和焦躁,他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點也不像顧亦言,如果是顧亦言的話,根本不會為這種小事犯難,他在他父親的身上尋找那些能使他成長的點,盡管他已經決定不要再愛顧亦言了,但顧亦言仍在影響他,他就像他想要走上的那條生命軌跡,即使他不能真的實現,也總是在望着它。
一個星期過後,這件事沒有了下文,顧斯人漸漸放下心來,他轉變思路,也想明白了,其實,他不存在任何秘密,即使他喜歡男人又怎麽樣呢?他從來沒和任何一個男人交往過。他的世界裏只有他爸,在行為上,他和一個單身的異性戀并沒有什麽不同。他沒有必要做賊心虛。
“寶寶,爸爸打電話回來了,你要不要和他說話?”
周末,顧斯人和幾個同事一起在學校改考卷,臨近期末了,老師們常常需要加班,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滿地,顧斯人剛脫下鞋,他奶奶就拿着手機走過來。
顧亦言去了美國,聽說是公事,但徐康晴的父母兄嫂也都住在美國,兩人是一塊去的。
顧斯人本來不這麽想,但随着流言蜚語越來越多地傳進他的耳朵裏,他也不禁像其他人一樣猜測:爸爸這是要結婚嗎?
“不說了。我好餓。我去吃飯。”
他匆匆掠過奶奶的身邊,逃也似的走進飯廳,他聽着奶奶對電話那頭說:“寶寶啊,寶寶最近很忙……我和你爸爸想好了,暑假我讓他陪我們一起回加拿大,我們舍不得他,他姑姑也想他了……讓他在家呆着?……這樣啊……那到時候我再問寶寶吧,讓他自己決定。”
奶奶挂了電話,見顧斯人埋頭吃飯,怕菜冷了,又要張羅着去給他熱,這段日子以來,顧斯人的爺爺忙于朋友聚會,在家留守的奶奶則對他比以往更寵愛,顧斯人有時會想到他舅舅那句話:徐康晴懷孕的事,你爺爺奶奶可能知道的。此時他不禁渴望脫口而出: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可是他越長大,就好像越懂得體貼別人,尤其是長輩,對成年人來說,維持表面的穩定很重要,有些話也真的很難開口。不管他心裏怎麽想,從現實狀況來看,他已經可以也應該獨立,家裏的事,他會慢慢學着放下。
楊珏聽說了顧斯人被學生寫匿名信的事情,顧斯人本是想試一試他,看看有沒有可能是楊珏洩的密,但楊珏的第一反應就打消了他的多疑(他多疑這點,或許還真和顧亦言有那麽點像),楊珏當時說:哎……既然你是GAY,那秘密被曝光就是遲早的事,這還只是個先頭兵你就怕成這樣,孩子啊,堅強點!哥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天晚上楊珏提議帶顧斯人去GAY吧玩玩,他不信顧斯人那套偷偷摸摸的理論,說來說去是怕別人不接受真實的自己,那要別人接受你,首先你自己得先接受!其次他要讓顧斯人放松放松,生活中不應該只有正事,煩心事,還應該有娛樂,釋放,享受。
顧斯人第一反應是要拒絕的,但最後他依然違背本心地上了楊珏的車。
顧亦言都和徐康晴去美國了,這似乎使他感到在父子關系方面兩人也出現了裂痕。
“你怎麽了?”楊珏問,有些不習慣顧斯人如此好約。
“我沒怎麽啊。”
顧斯人問,很好學的樣子:“我今天穿這樣會太随便嗎?GAY吧裏醜的多還是帥的多?”
“……您老沒毛病吧。”
“你就說随不随便?”
“太随便了。不過有顏就是任性。”
“真的太随便?那你先停車,我下車去買套新的。”
“我拜托你正常點吧……”
車子風馳電掣,顧斯人任憑車窗大大地敞開着,風吹到他的頭發根,緊貼着他的頭皮擦過,新的空氣要換走舊的,他又會被什麽給帶走?
“你爸呢?最近不管你了?”
車子在鬧市區裏開開停停,來到了一條酒吧街上,入夜後潮人遍地,尤其這天又有球賽,專門設置了看球區的球吧門外便格外火爆。無國界之分,不論音樂,美食,俊男,美女,傻逼,奇葩……燈紅酒綠之處總不乏熱鬧,寂寞在城市的特征中無處躲藏,偶爾鑽進了小清新的狹窄空間想要透口氣,爵士樂和紅酒又會巧妙地參與其中,制造些暗昧的悶騷。最後豔遇成為比寂寞更高級的主題,性似乎就是終極幻想。
“這家是GAY吧嗎?”
顧斯人不答反問,遙遙一指,就在臨江路的盡頭,一棟外表破敗的建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沒怎麽來逛過這兒,偶爾路過也不感興趣,今天楊珏是他的向導,沒向導的話,他不大可能一個人來這。
“對。”
楊珏停好車,顧斯人下車以後立刻憑借他同為基的敏感意識到自己沒選錯地方,其實進去酒吧的人裏不止有GAY,拉拉,還有三三倆倆結伴的腐女,以及偶然入錯門的直男,但GAY就是GAY,就像那首歌裏唱的,“是不一樣的煙火”。
真好,顧斯人不向往奢侈,更不堅持文藝,要找文藝的話去看書、去旅游、去看電影就好了,幹嘛來酒吧?他喜歡這裏,大喇喇地,和其他俗套的愛恨情仇搞對立面,頗富大聲嘶吼的搖滾氣質。
“這原來是家電廠。”楊珏下車以後說。
顧斯人點點頭:“挺好的。”
“哎等等。”楊珏牽住他的手,像是怕他走失,說:“跟着我。”
“好。”顧斯人試圖忽略心頭那點異樣,楊珏也沒給他時間感受異樣,兩人手牽着手往裏走。
顧斯人這個晚上玩得特別好,不是開心,而是好,像是有什麽開關一直藏在他的身體裏,現在他決定把它打開了。
他表現得比任何人都瘋,都嗨,都投入在吸引他人的興奮中。
楊珏經過分析,認為顧斯人這是典型的悶騷,一個平常太乖的孩子,面對如此大的誘惑,當男色瘋狂地向他襲來,他根本無力抵抗。就像一張白紙,他任憑他人随意往上畫色。看着顧斯人在舞池中瘋扭,他白T恤下面的肢體,原本是沉睡的,安寧的,保持着嬰兒似的、尚未破殼的可愛,可現在他竟然一下子活脫起來,蛻變成了激情的肉體,連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了。不懷好意的人和人擠着他,攢着他,拱着他。說他像精靈,但精靈是不會瘋的,說他像妖精?有點這意思,可他又不成熟,他還是青澀,青澀的他像是要憤怒了,不要命的性感必須在他身上纾解,他陶醉的汗,晶亮的眼,還有他纖長的脖子……
楊珏終于忍不住了,把顧斯人摁在自己懷裏狠狠地吻了下去。
“你有病啊!”
顧斯人愣了一下,緊接着一腳把他踹開,是踹!
楊珏忘了自己只是顧斯人的一個向導,他只負責把他帶進這道門裏,不應該太過注意他的。
顧斯人踹出那腳後,楊珏站起身,周圍不少人都注意到他倆了。
兩人互相注視對方,顧斯人自己也說不好自己那一腳是怎麽出來的。
顧斯人想解釋:“你不應該這樣。你這樣……”
他不知道怎麽和楊珏溝通,你認為只是一個吻的東西,很可能會破壞人家所珍惜的價值。人和人是不同的。
“我不是拒絕你。”顧斯人想了想,一束紅光打在他臉上,使他看上去即堕落又暧昧,放縱過後,妖豔疲軟地在他身體裏殘喘。
“你不是拒絕我?”楊珏就當他的話是個笑話那樣聽了:“算了,是我傻逼了剛才。對不起。”
“你沒有錯。喜歡一個人當然會這樣。”顧斯人竟然還幫楊珏解釋起來:“其實是我錯了,我因為需要朋友,所以……”
“你不用說了。”楊珏阻止他,自尊心再次發揮作用,問:“你還玩嗎?我到門口去等你。”
“算了吧……”
經過那個差點沒把顧斯人牙齒都撞掉的吻,兩人彼此都有些洩氣,其實顧斯人認識楊珏已經兩年了,他一向是很放心這個朋友的,看來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有魅力?跟在頭也不回的楊珏身後,顧斯人稍嫌消極地玩味着朋友與朋友之間的界限,看來它并不像傳說中那樣難以突破,色相與理智的推杯換盞只在一念之間,顧斯人理所當然地又想到了顧亦言:色相如此偉大!可他卻無法把色相袒露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他不能瘋給他爸爸看,他不能把性魅力建立在一個做兒子的身上。他多想要怎麽樣,就多不能怎麽樣,也許他曾經迷戀的就是這種被綁縛的狀态,他被活生生地捆綁在了比他大許多倍的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