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堯光殿下
結束了晚飯的幾人,出了府邸,在沂南大街上散步。
那街上倒是熱鬧,推着熱騰騰小吃的商販沿街叫賣,賣各式花燈籠的小攤前圍着許多人,賣面具的攤販前有許多小孩子扯着父母的衣角偏就是不走。
金不浣好奇地問道“冥水大人,那丹藥是如何制成的?我替你尋覓的藥材中似乎沒有能夠應對這怪病的吧?”
恍黎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蕭冥一臉平靜道“正應對此症的的确沒有,但那孟槐之毛發可驅走尋常的邪靈,壓制邪術。往常我只是給病人佩戴到荷包中即刻,但此次的怪症實為兇險,那毛發在人體內,又不會被人消化,便可更好地從內而外地發揮作用。”
金不浣一愣,一時沒領會他的意思。
恍黎補充道“那藥衣是我研磨的,浣水大人這下可明白為何這藥千萬不能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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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金不浣發出了一聲從內至外,真情實感的反嘔。
幾人沿着大街也不知走了多久,各種新奇的玩意兒目不暇接。
金不浣拉着恍黎要去玩那套木偶的游戲,蕭冥剛在席間喝了不少酒,頭腦發暈,便尋了一涼亭坐下,不和他們一起,讓他們結束了再來尋他。
那涼亭位于兩條街的交彙處,和那熱鬧的燈火中隔着一段距離,亭內有些看不清。
正是八月,那涼亭旁又恰好有兩株桂花樹,雖是看不分明,可那襲人的香氣卻似乎因為看不清的緣由更是滲入了他人的感官,蕭冥深吸了一口,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他暈乎乎地想起了剛剛席間李将軍提到的那只通體雪白的白鬃犬,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酒醉的胡言亂語“我也曾....也曾認識那麽一只....”
蕭冥躺上那亭中的長椅,擡眼恰好能看到半圓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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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了半晌,又覺得那月光太亮了,便擡手覆在雙眼上,就這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緣故,原本敏銳的感官都變得遲鈍起來,蕭冥竟未發現,那涼亭中一直坐着一個人。
那人眼見蕭冥進來,一直到躺下呼呼大睡,都一言不發,安靜得好像連呼吸也沒有。
他在昏暗不明中靜靜地看着睡着的那人,眼神好像在看那天邊的月亮。
半晌,他起身走到了躺着那人的跟前,借着月光細細打量着他的臉,又輕聲地坐到了他身旁,那雙通透的眼睛仍是片刻不離地緊盯着他的臉。
睡着那人似是感到了些許不适,在那長椅上翻了個身,挪了挪腦袋,恰好壓在了旁邊坐着的人的衣袖上,還不自覺地像小動物似的嗅了嗅,滿意地又閉上了眼睛。
坐着那人依舊是一動不動,月光靜靜地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堆在他的眼角上,如果不是他伸出的了那微微顫抖的指尖,似乎沒有人能讀懂他的心緒。
不遠處傳來恍黎的金不浣的聲音,“冥水大人!冥水大人!走啦!”
亭中無人回應,金不浣幾步踏上臺階,才發現蕭冥在那長椅上睡得正香,頭下枕着一片散落的桂花。
次日,蕭冥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原本以為能就此清閑下來的各家仆,一大早又忙上了。
蕭冥跟随張副将逐一查看了各人的情形,那怪異的病症停歇了一晚,又分毫不減地發作了起來。
蕭冥皺眉道“此種症狀應是為人邪術所致,聽昨夜李将軍所言,施術者想必就是那位喚來白鬃犬的少年。此類邪術大都會有一定的期限,假以時日,也能夠自行解除。但這期限又全憑當時施術者所定,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張副将的眉頭更是擰成了一個小疙瘩“可有他法可解?”
蕭冥似是思慮再三,道“施術者自然可解,殺掉施術者亦可解。”
“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蕭冥颔首。
那張副将的臉上顯出遲疑的神色,那神色忽而轉為憤怒,又轉為無可奈何。
那飛霜城極是兇險,過去就曾有千萬兵馬折損于那,雖那二十餘人都得以活着歸來,但也是生不如死的狀況。此刻縱使帶足兵馬前往,也未必能全身而退,難道真要等到那猴年馬月,等這病症自然消除嗎?誰又知道那施術者所定期限是多久呢?若是一個月,三個月,半年尚且有安歇之日,若是十年、二十年呢?在那之前,衆将士又撐得到那天嗎?
蕭冥看着他神情,道“此事尚有餘地,昨夜聽李将軍所言,那施術的少年也未必歹毒至極,張副将若是真想解決此事,便可與蕭某幾人一同進入那飛霜城,尋得那少年,将事情解決個明白。”
張副将猶豫道:“神醫能做到如此地步,張某感激萬分,可那飛霜當真是兇險無比,張某自身尚不能無法保全,即使身死,本也不足為惜,可要是連累神醫,豈不是害了等待神醫救治千千萬萬的人。”
蕭冥眼神堅定,“千千萬萬人的命是命,那二十多位将士的命便不是麽?便是以多搏少,若是心甘情願,又有何不可?況且這一去,怎就必定失敗呢,張副将必得信我一次。”
張副将一怔,看着眼前這位似乎比自己年輕了快十歲的神醫,莫名地生出了某種安心感。
半晌,他才艱難地欠身,向蕭冥行了個大禮,遲遲沒有擡起頭“無論如何.......張某先謝過神醫.......若有任何能相幫之處,張某萬死不辭。”
如此,進入飛霜的事已大致定下。蕭冥與張副将商量,并不需太多人前往,他們幾人另加兩個侍從便可。
到了夜晚,七皇子府的老管家在府內大設宴席,說是七皇子的意思,要為幾人送行。
張副将問道“殿下現在何處?”
老管家道“城南似乎出了事,殿下趕了過去,臨走囑咐老奴将幾位伺候好,也不知能否來得及為幾位送行。”
“殿下事務繁忙,能安置衆将士已是大恩,無須再勞心挂念......”正說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神情有些古怪請老管家借一步說話。
幾人倒是沒有見外,在席上自顧自地吃喝着。
但總感覺....這氣氛實在是有些古怪.....
蕭冥則被周圍人所傳達出的奇怪氛圍弄得有點無所适從。
他仰頭喝了一杯酒,便看到旁邊的侍女直直盯着他,一臉惋惜,再看看其他人,似乎所有人都以這種神情盯着他們幾人。
?
蕭冥奇怪地問旁邊的人“浣水大人,今日是怎麽了,這些侍女小厮好像都有點怪。”
金不浣掃視了一下周圍伺候他們的人,皺眉道“有麽?我只覺得今日的菜特別豐盛美味。”
恍黎不緊不慢地喝着一碗湯,低聲道“大人這都不明白?他們都覺得我們此行必是送死呢。”
其餘二人均是一愣。
半晌,金不浣才緩緩從擡起頭,嘴裏塞着東西,臉頰鼓起,頗似某種小動物,他一口咽下嘴裏的東西,道:“我怎麽感覺自己好像在吃死囚行刑前最後一餐........”
蕭冥:“浣水大人,恕我冒犯,我感覺你每一餐都吃得很像最後一餐........”
“啊?有麽......”
“沒有麽....”
恍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湊近那二人,低聲道“我聽聞将士若是第二日有殊死搏鬥之戰,戰前一天必有美食美人伺候,唯恐第二日便是死期,定要将人世之歡享盡,方能不抱憾而走。那些美人都是軍隊駐地之處的民女,若是有仰慕之人,便在那人上戰場的前一天進入那人的帳篷中。現在美食已下肚,不知等會兒......”
金不浣一口酒“噗”地噴了出來,驚疑地看向恍黎,旁邊的幾位侍女趕緊都圍了過來,又是清理器具,又是拍肩捶背的。
蕭冥頭疼地扶額,道“等回了善養,我定要把你那些歪門邪道的書尋出來扔掉。”
等吃飽喝足,夜已經深了,各人都回了自己房間歇下。
蕭冥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房間內茶桌旁的人影,頓時心中一緊,一個念頭頓時浮現在腦海。
難道真還有美人?
聽得聲響,那人轉過身子,朝蕭冥笑了笑,那笑容裏倒顯出幾分動人心魄的清麗。
那人和蕭冥看來年紀相仿,身量纖纖,着一身鵝黃,膚如凝脂,雙頰微粉,眉宇間似是有男子的英氣,又着女子之細膩妍麗。
蕭冥一時有點恍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人站起身來,稍欠身施了個禮,倒是沒有半點不适,道“閣下想必便是螢國的蕭神醫了。”
聲音清亮溫潤,但确是男音。
蕭冥一怔,颔首回應稱“是”,心內驚疑不定。
若真如恍黎所說,他趕走美人便是,可如今面前的是位男子,他若是會錯意,豈不是鬧得尴尬。
那人見蕭冥也不過來,便走到了他面前,“小人名曰方秋葉,大人喚我秋葉便可。”
“噢....”蕭冥有點抗拒地往後退了一步,找出自己平日的鎮定自若“公子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那人露出一個了然于心的笑容,便主動上前拉了蕭冥的手臂,“神醫明日便要起程前往那險地,此刻便不再多言語,我先服侍大人更衣,如何?”
蕭冥好似被火舌舐了一般,連忙抽手,驚道“公子到底想怎樣?”
那人見蕭冥雖逃開了兩人的接觸,但還是往房內走,以為只是他的欲拒還迎之舉,好笑地又跟了上來,徑直上前拉住了他的腰帶。
他臉上始終帶着笑,言語輕佻,像是習慣了這種情形,“我想怎樣......不如神醫先說說想怎樣吧。”說着,便一把扯松了手裏的腰帶。
???
蕭冥活了一千年,尚未受過如此對待,脖子以上都染上了一層粉色,平日裏的鎮定淡然全然不見,揪着快到被扯掉的腰帶,像是被逼往絕境的人護住自己最後的武器,跟對方對峙着。
那男子雖看起來身量纖纖,力氣卻不小,蕭冥被鬧得不行,想着結束這場鬧劇,便手上一用力,扯回了自己的腰帶。
誰知,那人卻一點也沒松手,連着被扯回的腰帶一塊,撞到了蕭冥懷裏,順勢“吧唧——”一口親到了他臉上,在那上面留下了一個濕痕。
蕭冥一怔,連耳朵尖都紅透了。
那男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手臂圈上了蕭冥的脖子,湊近他的耳朵,聲音染上了甜膩。
“神醫還想怎麽樣?我們......慢慢來”那最後的尾音無端拖得很長,使人耳根發麻。
這下,蕭冥連腰帶都不想要了,徑直把人從身上推開,逃出了房間。
剛拉開門逃也似的走了兩步,便撞到了一人身上。
蕭冥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那人身上傳來的某種像是瓜果又像是花瓣的清甜味道,甜,又帶着點清冽。
那味道莫名地讓他平靜了下來。
那人眼疾手快地拉了蕭冥一把,沒讓他跌到自己身上。
蕭冥道了句抱歉,擡眼看了看面前的人。
那人着了一身白,面上似是波瀾不驚,像一幅靜止的畫,寥寥幾筆,似是信手拈來,卻是費盡心思又極力克制,極富□□。那對黑色的瞳孔透着淡淡的疏離,卻又不顯得冷酷,嘴唇微微抿着,似是有些不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蕭冥隐約覺得那張臉龐竟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他很快便意識到,那是這人身上發出的帝王之氣。
凡生為帝王之命的人,都會散發出這種隐隐的光芒,不僅如此,若是在天上,雲霧中看那人所在之處,那一整片都是散發着光芒的。只是這光芒,并不是常人所能看見的。
他突然記起,上一次看見比這更耀眼的光芒時,已經是一千多年之前了。
正值蕭冥出神之際,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竟是他房中的那人追了出來。
那人卻沒再靠近。
蕭冥轉過身,看到那人朝這邊欠身,行了個禮,道“堯光殿下”
原來這位就是清越的七皇子。
印象中應是個病恹恹、孱弱的角色,這一看來,卻一點也無病弱的痕跡,反而比蕭冥還要高出一個頭,身姿挺拔。
這位皇子殿下目光掃過那人,又看了看面前衣衫不整的人。
察覺到他目光的蕭冥不自在地攏了攏散開的衣服,想開口解釋,又覺得難以啓齒。
一回到房間,發現這個人對自己意圖不軌,所以奪門而出?
蕭冥正羞愧地快要找個地縫鑽進去,只見那位殿下對站在門口那人揮了揮手,道“你先退下吧,神醫明日還要起身前往飛霜,勿要來打擾。”
那聲音清冷,卻有好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蕭冥一細想,更不是滋味,堂堂清越國皇子的府上,竟有兩男子半夜亂搞,還驚動了家主,也不知這府邸的主人該如何想法。
罷了罷了,本也無甚交集,明日便離開了,還費這心思作甚。
雖是這樣安慰自己,蕭冥還是忍不住擡眼去看他的臉色。
正巧那皇子殿下也正看向他,兩人短暫對視了片刻,倒是對方先移開了目光。
這位皇子微微欠身向他行了個禮:“神醫來清越這些時日可還習慣?堯光冗務纏身,一直未有機會拜會。”
蕭冥急忙還禮“殿下客氣了,清越氣候宜人,吃食也很豐富,沒什麽不慣的。”
堯光的興致好像比起剛才好了一些,本來是極為清冷的嗓音,此刻又好像含着淺笑,讓人感覺親近。
“神醫喚我堯光便可。”
蕭冥不敢應允,發覺對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有點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問道“怎麽了嗎?”
堯光擡手指了指自己左邊的臉頰,“神醫是受傷了?”
蕭冥擡手用力蹭了一下左邊臉頰,看了看自己染上了一點粉色的指尖,突然反應過來,臉上又發起了燒。
那是剛才屋內那人親他時留下的胭脂。
他尴尬地笑了兩聲,卷起自己的衣袖,十分暴力地搓着自己臉頰,想把那羞于啓齒的證據給消滅掉。
堯光靜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卻讓蕭冥感覺更為尴尬,想下一瞬間就逃走。
正巧刮過一陣冷風,蕭冥急中生智地打了個噴嚏,還借口說要走,對方卻先開口了。
“夜來風急,神醫也便回去休息吧。”
蕭冥求之不得,說了句“告辭”便落荒而逃。
堯光卻還是站在原地未動,他看了看那離去的身影,嘴角的淺笑慢慢抽離,那黑色的眸子也變成了極淺的褐色,像是某種野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