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九死一生

他仍在睡夢中,卻被母親給叫醒了,滿屋子爬滿的火焰将他二人包裹住,烤的人面皮發麻。

屋外便是幾千聖上欽點的精兵,派來剿滅這個隐蔽的異瞳人村落的。

他們将整個村落都點了火,一等那屋內的人受不了火跑出,便立刻殺死,即使是強忍不出,也要被燒死在那屋內。

屋外尖叫聲不絕于耳。

母親在這個時刻卻無比鎮定,家裏只有年幼的兒子,眼前的絕境激起了她最強大的保護幼子活下來的本能。

她把被褥打濕,裹在兩人身上,便一把抱起他往廚房走。

廚房那裏有一扇正對村莊後那條河流的窗,如果他們能避過那些精兵,藏入河流中,說不定能夠逃過一劫。

那木質的窗框被人用木條多釘了幾層,便是要防止有人從那地方出來,那窗框正燃燒着,火焰熾熱地要讓人留下淚來。

母親抱着他,裹着那濕被褥奮力地用肩膀去撞那窗框。

每一次撞擊都讓懷裏的曠予感到一陣眩暈。

砰——

一下——

砰——

兩下——

砰——

三下——

Advertisement

........

他聽到母親喉嚨底發出的那種似乎是動物臨死前的嗚咽,他感受到母親那顆快速跳動着的心髒好像下一瞬間就要炸裂,那種拼死一搏的力道震得人頭皮發麻。

終于,那窗框被撞開了,兩人一同摔了出去。混亂中,原本被抱在母親懷裏的曠予連同着那被子,摔了出去。

耳邊盡是整個村落燃燒的聲音,和不絕于耳的慘叫。

本以為是逃出生天,卻沒想到那窗外也是有人把守的。

曠予被摔倒一旁,起身便看到他母親摔在一人腳下。

那人身着一身黑衣,衣擺上印有一個複雜的烏龜和蛇纏繞的複雜圖案,那人也有一雙令他恐懼的黑眼睛。

母親轉過頭,大聲喊着讓他快跑,他卻只是呆坐在原地。

他看到了那人手中的劍從腰間拔出,手起劍落——

不要。

曠予,快跑——

不要。

快跑——

不要!!

那劍毫不遲疑的紮進了母親的心窩裏,好像劍下并不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母親驚慌失措的表情停滞住,眼睛睜得很大,漸漸地,像被人抽取了魂魄一般,軟軟地躺倒在了地面上。

曠予尖叫起來,手腳并用地向他母親撲去,那兇手拔出那把插在母親心窩的劍,便向他走來。

他呆愣在原地,滿臉都是淚水,看着那人手上的劍還滴着他至親的血。

那大概就是他的結局了吧——

那人迫近他三步以內,劍尖直指他的心窩——

那劍尖還沒刺進他的心窩,他卻被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人一腳踹在了肚子上。

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還沒起身,便又被踹上了脊背。

模糊中,他看見這個踹他的人也穿着和那兇手一樣的衣服,長着一雙黑眼睛,但那臉龐看起來卻有些熟悉。

母親說過,那人是爹爹——

爹爹會救母親嗎?現在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的!

他反手便抱住了他的腿,還沒叫出那句爹爹,便又被一腳踹得更遠,到了屋後的河邊。

那人面色很是難看,把他踹入了水中。

曠予嗆了一口水,大聲咳着,不住地往回看他母親,眼裏的淚不停地流下來。

快要來不及了....

再不快一些.....

他看見那個殺死母親的人把母親又從他們逃出的窗框扔了進去。

曠予再次撲到了面前的人的腿上,聲音嘶啞得不行,快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爹爹,母親.....母親快要死了....

而那人終于沒再踢開他了。

那人的黑眼睛閃爍着,好像晃蕩的河水。

他低聲對曠予說着什麽,曠予卻沒聽進去幾句。

只記得他囑咐着要他躲在河裏,千萬不可随意靠近房屋這邊,等他來尋他才能出來。

曠予便麻木地躲在河裏,藏在貼着河邊生長的樹根下,不住地發着抖,晃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他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隔絕開岸上那些尖利的聲音。

刀劍相接的尖銳碰撞、房屋倒塌的聲音、燃燒的聲音....以及讓他最不能夠承受的,那些往日熟識之人垂死的尖叫聲。

那火光刺眼得要命,将天空也映得一片血紅。曠予分明是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卻感覺自己從內至外地都快要燃燒起來了。

他等了整整一晚。

終于,天蒙蒙亮的時候,爹爹來找他了。

爹爹把他藏在巨大的鬥篷裏,帶着他趕了一天的路,把他安置在了自己的住處。

從那開始,他才終于開始明白,原來兩只同樣顏色的眼睛才是尋常,是‘好’的大多數。而他們,這些瞳色異于他人的才是極少數。

并且這些大多數要滅掉他們這些這些少數。

因此他決不能随便出門,讓別人發現自己,不然就會被那大多數殺掉。

為什麽呢?

什麽為什麽?

就因為兩只眼睛不一樣便要被殺死嗎....可是曠予沒有做過錯事...先生不是說只有做錯事的人才會受到懲罰嗎?

這些問題爹爹也沒法回答。

白日裏爹爹很早就得出門,一直到深夜才能回家,每次他都要等到爹爹回家,再和他一起睡下。

夜幕一降臨,他便會變得惶恐不安,一點點的聲響都讓他如驚弓之鳥。

他希望爹爹每日能早些時候回來,最好是趁着天黑之前,或者每日就不要再出門了,多多陪着他,他很害怕。

他把心中所想都告訴爹爹,後者一開始仍是冷着臉不予反應,之後卻慢慢地态度變得溫和起來了,耐心地告訴他,爹爹必須要出門完成自己的事,如果他害怕,便多點一盞燈。還會摸摸他的頭,讓他晚上不必等他,早點休息。

曠予覺得,照這樣下去,爹爹可能也會早點回家。

就有那麽一天,太陽才剛落山,曠予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但那腳步聲卻比平日裏的要急促一些。

房門被推開,曠予便撲進了他的懷抱。

爹爹一把把他抱了起來,焦急地走向屏風後的床榻,一邊向他叮囑說,一會兒有幾個人要到這裏來,無論如何,你要乖乖地藏在床下,不要出來叫人看見,好麽?

才剛把曠予藏到床下,幾個人便到了房間內。

是當天任務提前結束,非要鬧着來他住處喝酒的一行人。

他們圍坐在房內正中央的桌旁,一邊飲酒,一邊商量着明日的行動。

他們隸屬于玄武閣,沒有負責北邊集中的異瞳人剿滅,而是率領了一只幾千人的精兵,負責散居的一些偏僻山村裏的異瞳人的剿滅。

曠予睜着眼睛盯着床板,一句不差地把他們的話聽了進去。

加上爹爹,那桌上共有四個人。

幾人交談之間都是在聊行動中的一些事,一面是抱怨任務安排得太緊湊,一面是玄武閣內最近推行的獎勵制度。

大約半個時辰後,那桌上的人好似都不想再談論關于明天的任務,便都沒說話。

良久,一個沙啞的男聲卻絮絮叨叨地開口,帶着點醉酒後的含糊不清——我昨天殺了一個孕婦,看那肚子大小,怎麽也得有八個月了......她...她跪下來求我放過她.....我沒法刺她,只好割斷了她的喉嚨......後來四隊那矮個的小子過去,竟然剖開了她的肚子.....跟我說那裏面是個女孩兒.....我當時真想....真想一劍刺死他....但是我有什麽資格呢....我手上沾的血,可比他多太多了....

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十分冰冷,你偏要提這個嗎?便是你有千般地不願,明日照常要如此,何必說這些話來使人不快?

那沙啞的男音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你還會不快?我瞧你可快樂得很呢,你有心嗎?動起手來,你比誰都狠。

那低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着某種隐含的怒意,你什麽意思!你以為我想這樣?你下手不狠,便放過那些人了麽?怎麽,要等你親眼看到那神谕應驗再來誇耀你的仁慈?

旁邊一個聽起來似乎較為年少的聲音勸撫着兩人,都是奉命行事,何必如此較真呢?我們不也是為了清越麽?

那個沙啞的聲音似是含着極大地不滿,為了清越?呵呵,若是連這個借口都失去了,我們該怎麽辦?

你醉了。熟悉的爹爹的聲音響起。

那人又呵呵笑了兩聲,反問道,是麽?

那低沉的聲音猛然拔高了幾度,伴随着椅子推開摩擦在地面的聲音,你他媽能不能別沒事找事?

我沒事找事?我告訴你,我才是這屋子裏最清醒的一個!

要打架能不能出去?別在我家中放肆。

怎麽,你是心疼家裏這桌椅板凳,還是心疼別的什麽東西?

那沙啞聲音的主人将矛頭又轉向了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爹爹身上。

你什麽意思?那熟悉的聲音冷冰冰的,好像沒有絲毫的波瀾。

曠予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們知道!

他們知道他在這裏!

那沙啞聲音不急不緩道,我說什麽你曠拟不知道?你以為玄武閣衆人不知道?不過是還未将你壓幹榨盡,便留着那東西,真到哪天....我告訴你,你自己也指不定得搭進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那熟悉的聲音堅持道。

雖然那聲音似乎依舊是曠予覺得爹爹的防線好像正在一點點地瓦解掉。

不知道我說什麽?你不知道,我們可清楚的很——他突然笑了起來,怪異中又有點癫狂——那我今天就得來說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事。

那冷淡地聲音咬牙切齒着——你最好是能說出什麽,讓我在你說完這話之後決定不要撕了你那嘴。

靜默在空氣中停留了一會兒,這段無端的留白卻像是他們最後的可退之路。

那沙啞的聲音的主人清了清嗓,好像有些口幹舌燥、喉嚨發緊。

他猶豫了片刻,再次開口時,卻抛掉了那酒醉之人語速極慢,斷斷續續的說話方式和故意惹惱他人的輕佻,開口道——

你們可知當年先帝被托以神谕的真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