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不能死

吳願的右腿被捕獸夾給夾住了。

一看那尺寸,至少是夾猛虎的大小。

兩人置身于山腳下的一片草叢中,身上的衣服都被劃開了許多口,臉上身上盡是血痕。

曠予卻顧不上身上的傷口,雙手捏住那捕獸夾的兩塊鐵片,奮力地想掰開那東西。

可他卻只是一個八歲的小兒,任憑他如何費勁,也無法對那捕獸夾産生丁點作用,反而是讓吳願被夾住的右腿更疼了。

那被夾住的右腿滲出了大量的血,捕獸夾上的鋸齒顆顆入肉。

吳願面色慘白,額頭有冷汗不住地往下滴落着,牙關緊咬。

他很輕的拂開了曠予捏住了捕獸夾的手,艱難地開口——這附近既然布上了捕獸夾,便一定會有獵戶在這附近....保不齊有人不會抓你回去領賞金....我沒法走了.....你自己把包裹帶上....走吧....

曠予臉色一白,尖叫着,第一次表現出一個幾歲孩子的崩潰,他涕泗橫流地哭喊着——

我不!我不!我不!!!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他再也沒辦法抑制住心裏那快要把他淹沒的痛失所愛所帶來的巨大的恐慌和崩潰。

他的眼淚好像已經積蓄了太久,終于在這裏爆發了。

他至親的人都在他眼前一個個地消失了。

他再也不想感受到那種切膚之痛。

如果那些人是想要他的命,那就讓他們拿去!

不過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興許還能從這源源不斷的痛苦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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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拿去吧!拿去!!

曠予不住的哭着,吳願十分艱難地用雙臂環住了面前這個孩子,他的眼角也濕潤了,卻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他輕拍着曠予的背,氣若游絲地在他耳邊說道——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知道那有多簡單...在我活着的前十幾年,每一刻我都認為自己立馬死去也可,直到我遇到了一個真正的知己.....可那時我卻真的死去了......可我不甘心...不甘心讓愛我之人等不及我,多年的相知不得善終......所以我回來了...沒有遺憾....曠予...你一定不能、不能放棄自己的性命.....

吳願推開了曠予一些,把懷裏的一顆核桃大小、透明的水藍色圓珠拿了出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了雜亂的人聲。

兩人朝那處望去,發現是十幾個人擎着火把而來。

吳願道,定是那捕獸夾上定是連有鈴铛,引來了獵戶。

他将手裏的珠子塞給了曠予,像是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氣把他往那黑暗中推了一把,第一次不似個讀書人一般,失态地大吼着——

快走!快!!

曠予踉跄着退後了一步,感到自己的心髒再次被人狠狠地揪了起來。

他臉上淚痕未幹,轉身跑了兩步,又回過頭,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那躺在草叢中的吳願。

黑暗中,他甚至看不太清他的臉,好像他離開的每一個人,都沒來得及好好告別過。

曠予腦子裏一團亂麻,黑暗中也辨不清方向。

他只顧挪動雙腿不停地走着,一直到精疲力盡地癱軟在地.....

吳願的話他聽不明白,此時也不想去明白,他太累了......

他就這麽癱倒在地迷迷糊糊地睡着,意識卻還在腦海中保留着些許。

睡了不多久,他便被十步之內的一陣似是非人的呼吸聲給警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與那道在黑暗中發着亮光的眼睛對視了片刻,背脊上便爬滿了冷汗——

黑暗中他只看得清那野獸隐約的輪廓和皮毛上的花紋。

那是一只虎。

那虎在一旁靜靜地窺視着,也并不動作,似是在估計面前獵物的戰鬥力如何。

曠予跌坐在地上,冷汗爬滿了額頭。

他只在先生給的書上看到、聽說過這東西。

他已是身心俱疲,剛才的一通發洩似乎抽幹了他的所有力氣。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這便是最後的結局吧。

他身體一軟,便又如方才那樣地躺下了....

他似乎已被恐懼和疲倦打敗了,自從那場屠殺開始,他便沒有真正的安心下來過。

而此刻,知道自己即将要走向死亡了,那些不确定都被确定代替——他終于能夠安心了——安心地等待死亡。

事情或許本該這樣結束。

最後一個異瞳人在逃亡中被野獸襲擊而亡,清越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事情或許本該如此的。

若是沒有曠予懷裏滾出來的那顆藍色的珠子,事情走勢可能完全不同。

可就在那一瞬間,曠予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這一路走來,母親、爹爹、還有抛下了自己生活的吳願——他們為何而離開?

他突然憶起在母親懷裏時,那拼死撞擊窗框的力道,那垂死卻不甘的嗚咽,爹爹每一次把他摟在懷裏,說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沒事,還有.........

他來不及細想,眼淚便又湧了出來。

他心驚地察覺到那怪物的呼吸竟已在咫尺之間,他猛地從地上坐起了身,直視着那随時會撲過來一口咬掉他頭的野獸,雙手四處搜索着——抓到了一塊石頭。

他毫不猶豫地便向那野獸頭上砸去,同時爆發出了氣勢如虹的吼叫——

我不!!!!

曠予像是瘋了一般,将随手可抓住的東西都往那怪獸身上扔去,目光牢牢地鎖住面前的野獸,眼裏慢慢是堅定。

他怎麽能死呢?

那麽多人便是為他死了,為他活着而死了。

他絕不要。

決不能夠。

就這麽輕易地死去!

腦海中畫面的最後一幕便是那被激怒的野獸朝着曠予撲去,後面便再也沒有了。

蕭冥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仿佛受到那連環畫中人情緒的影響,胸腔中的心髒快要跳出喉嚨。

他環顧四周,發覺這艘破舊的貨船一如那連環畫中的布置,但從船的大小來講,這兩艘船差別卻十分大。

那白鬃犬已不知去了哪裏,打鬥聲傳進了蕭冥耳朵裏。

蕭冥繞出船艙,看向在那河床中間對峙的五人。

恍黎和金不浣不知去了哪裏。

那被人包圍的少年眉眼間與那連環畫中的八歲小孩一模一樣。

那四人将那看起來有些單薄的身影圍在其中,五人都氣喘籲籲,臉上絲毫也不輕松。

離那少年最近的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手裏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揮動生風,動作中卻絲毫不見用這武器的沉重笨拙,那斧刃正朝着臉去,少年仰頭躲避,毫不留情地擡腳踹上了他的肚子,那風刃堪堪擦過他的颌邊,留下一絲清晰的血痕。

那少年看來雖單薄,但那腳的力度似乎極重,将那看來似乎相當于三個他的壯漢踹開了十步之外。

那腰間挂了個黑色錦囊的人對幾人低喝了了句什麽,片刻之後漫天黃沙便席卷而來,周圍四人都不見了。

蕭冥被那突然而至的風沙吹得眯起了眼睛,他眼見那少年的腳底下無端卷起了一團旋渦,那旋渦頃刻之間便卷作了一陣旋風,裹挾着層層黃沙,将那少年整個包裹了進去,并且越變越大。

蕭冥心下一驚,便毫不猶豫地也撲進了那旋風中。

那風沙撲得他臉生疼,眼睛也睜不開,感覺自己像在被人拉扯着的一張薄紙。

那旋風将他卷上了半空中,拍打在他臉上的泥沙都灌進了他嘴裏。

他凝神控制着體內的神力,在那旋風中生出一股與那風相抗的風力,那兇猛疾速的旋風似有減緩之勢,蕭冥手心一合,那旋風便忽然停滞住,風沙都靜懸于空中——

蕭冥睜開眼的瞬間,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下一秒,失去了那風力支撐的蕭冥便垂直着,從那半空中栽了下去——

“诶?!!!!”

.......

好在他立刻在左手手心形成了一團氣流,托在他身下,減緩了那落下的沖擊。

他被那氣流托着,緩緩落下,朝下一看,發覺那下面并不是方才幾人所立之地,而是一片似乎不着實處的漆黑,可那漆黑中兀自燃着一團小小的火焰,照亮了下面的情景。他瞥向一邊,卻對上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堯光立在那黑暗中,微微仰頭看着他緩緩落下,那目光中含着某種蕭冥不太理解的情緒......好像他已慣于立在黑暗中,承受無邊苦寂,又似有不甘之意,帶着些許期許。

那張俊朗的臉在蕭冥的視線中慢慢放大,兩人的目光莫名地膠着着,也靠得越來越近....

蕭冥心下一動,左手的氣流在他分神之時分散了,他身下一空,猛地栽到了地面上——姿勢十分不雅地摔了個狗啃泥。

.......

堯光一怔,像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栽下來,趕忙去扶他。

蕭冥欲哭無淚,面朝下地趴在原地一動不動。

啊.....為什麽......他總有法子....在這位殿下面前花式丢臉??

“可是摔到了哪裏?”

蕭冥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起身,不敢與堯光有眼神接觸,語氣如常地答了幾句無事。

“可是,這是何處?”他眼角餘光瞥見那方才被卷入了旋風中的少年離那火焰有些遠 ,默默看着他二人。

堯光答道:“想是地界。”

蕭冥心想,你怎知這是地界,還想問你又是如何卷進來的。又轉念一想,自他們進入這飛霜城內,這位殿下的各種舉動都讓人不好琢磨,問了也未必能信他的話,便将滿肚子的疑問壓了下來。

堯光的目光靜靜落在蕭冥臉上,嘴角露出一個很淺的笑,道:“地界終年黑暗,連光也穿透不入,全無人氣,時間在此停滞,滿眼皆是無休止的黑暗,無始無終。”

天地間共三界,神界、人界、地界。神界為神之居所,人間乃人之居所,兇獸妖魔生于地界,三界倒也不相幹擾,可不知是從何時起,許是那邪物也無法忍受漫長無邊的黑暗,上不了神界,競相繼湧入人界混跡人群之中,自此,地界中便鮮少有活物存在。

蕭冥用指尖凝結了一塊冰晶,想以那光反射到那黑暗中,卻也什麽也照不見,漆黑中,只聞見幾人的呼吸聲。

他說得沒錯。

那團火焰想必也是他點燃的。

可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堯光語氣十分溫和地補充道:“我十歲時,便被拉入這地界過,所以對這裏有些了解。”

???

蕭冥突然敏銳地察覺到,這人除了隔空點火、以血驅邪、處變不驚甚至還會讀心術?!

堯光眼底的笑意就快要藏不住,緩緩道“神醫的懷疑都寫在臉上了。”

........

???

那旁邊立着的少年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那我們如何出去?”

蕭冥輕咳了一聲,不自然地轉開臉,道:“這地界中必然有兇獸離開時撕開的裂口,運氣好的話,興許很快便能找到,就從那裂口出去。”

那少年緊接着問道:“若是運氣不好呢?”

“若是運氣不好.......”蕭冥神色一僵,“那便永遠出不去了”

堯光沒有錯過蕭冥那語氣中的僵硬,心中一動。

蕭冥轉向那半隐在黑暗中的少年,猶豫着開口:“......你是曠予嗎”

那少年冷着臉點了點頭,看起來有點難以接近。

蕭冥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了那些有關他的景象,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又覺不妥,把準備好的說辭都咽了下去,專心地找起了可能的裂口。

蕭冥突然想起堯光先前所言曾被拉入地界之事,問道:“堯光殿下當初是如何出來的?”

堯光一時之間沒答上來,似是在認真回憶那時的情形,半晌,才緩緩回答道:“若是真想出去,便是尋上千年也可。”

堯光眼神十分陰郁,擡眼望着四周無盡的黑暗,突然沉默了起來。

蕭冥沒注意到身邊人的異常,只是擡眼去看頭頂那黑漆漆的一片,道“其實也不是那麽難以找到,自從之前地界破了個大口——?這不就有個裂口嗎?”

曠予也擡頭順着蕭冥看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見那漆黑的一片中,居然漏出了一點點的光亮。

半晌後,幾人又重回到了剛剛被卷入旋風那處,那幹涸的河床中。

恍黎和金不浣好像正在追趕什麽,眼見他們幾人憑空出現在了面前。

恍黎叫了一聲“大人”,幾步便走上前,十分刻意地插入了蕭冥和堯光之間,問道:“大人也被拉入了那地界中?”

蕭冥點點頭,“你們也是?”

恍黎點點頭,道:“那些人.....”

話音未落,距他們不遠的船上便傳來了不小的聲響。

曠予第一個沖了過去,直奔那船而去。

剛要踏上船,那船便同那不遠處的茅草屋一樣,卷起了一團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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