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返程之途
“奇怪.....”蕭冥開口問道,“是有誰給你注入過神力嗎?”
曠予低頭不回答。
蕭冥不在意道:“不想說也沒關系,并不是也不是什麽壞事。”
決定好曠予的去處,蕭冥便起身,走到一邊,随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曠予一怔,看着他已經脫下了外袍,扔在一旁,又開始脫中衣。
???
曠予非禮勿視地挪開自己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該回避一下。
蕭冥卻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曠予,能否過來幫個忙?”
曠予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遲疑地答了一句“哦....哦”
慢吞吞地挪了過去,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哪。
“撕拉——”一聲,蕭冥把自己的中衣撕開來,遞到他面前。
“.......”曠予有點顫顫巍巍地接過那截雪白的中衣,好像手裏捧着的是随時可能會咬他一口的小獸,目光四處轉移着。
“你怎麽啦?”蕭冥看出他的不自在,疑問道。
“沒”
“噢.....你看起來有點害怕”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那上面有一個方才被人刺中的傷口,還在不斷地淌着血。
曠予遲疑地點點頭,把手中的雪白的布條伸展了一下,猶豫着,不知該怎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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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從這邊繞過去,這樣才能不掉下去,從這裏.....”蕭冥仔細地指導着他綁傷口,
而對方卻有點心不在焉,當曠予把那布條繞過蕭冥的背後,像是把他環在懷裏時,他終于忍受不了地丢下了手裏的布條,轉頭便跑了.......
???
他怎麽了?
蕭冥奇怪着,扭着沒受傷的那邊的肩膀,伸手去夠剛裹到一半,垂在他背上的布條,又有些夠不着,奮力地拿手指扒着自己的肩胛骨,摸索那垂下的布條。
不自覺扯到傷口,便猛地吸一口氣。
正要開口叫恍黎過來,背上忽然一癢,那松松垮垮壓根兒沒壓住傷口的布條便被扯緊了。
蕭冥以為是曠予回來了,一轉頭,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甜的味道。
那張精致幹淨的臉微微垂下眼角,睫毛忽閃了一下,似是故意避開了蕭冥的眼睛。
堯光拉着那布條,指尖卻一點沒碰到蕭冥的皮膚,圍着他繞了一圈,神情嚴肅,仿佛圍着一根樹樁。
.......
怎麽好像很嫌棄他的樣子.......
大概是不喜歡和男人接觸?
“嗯.......堯光殿下,我自己來也行。”說着便自然地把手搭到了對方的手背上。
對方卻反射性地躲開了他的手,直接忽略了他的話,拿過一條新的布條開始裹第二層。
.......他是在勉強自己嗎?
明明很讨厭接觸別人,但還是無法置之不理......
堯光小心翼翼地把那布條整理好,在他的肩上打了一個結,始終是一聲不吭,別說是他的指尖一點沒碰到蕭冥,後者甚至沒感覺到他的呼吸。
但如果蕭冥仔細一點,便會發現對方發紅的耳根和刻意屏住的呼吸。
“多謝.....”蕭冥一邊穿好外袍一邊跟他道謝,總覺得對方興致不太高,連跟他道謝都像是得罪了他。
他們最終把那剩下的三人打暈了五花大綁在了船上,等他們的援兵到,或者是他們自己逃出時,蕭冥已經帶着曠予等人回到螢國了,雖然別國也有玄武閣的勢力,但畢竟在千裏之外,于他們也是多有不便,暫可安心下來。
曠予解除了之前施加在那二十幾人身上的邪術,那飛霜境內的白鬃犬再沒有跟着他離開,倒是讓蕭冥略感失落。
張副将執意要送幾人到螢國,苦勸不下,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
讓人意外的是,堯光竟然也要和張副将一同送他們安全回到螢國的國境。
“怎麽連他們的皇子都要送我們?這和那天冥水大人和他衣衫不整地從船上下來有關系嗎?”金不浣騎着馬,問旁邊的蕭冥。
蕭冥頭疼道:“浣水大人,求你不要用這種說法好嗎?什麽衣衫不整,那是剛包紮了傷口。”
恍黎很是不滿地回頭看了一眼隊伍最後一身黑衣的堯光,“這人一直深藏不露,還無事獻殷勤,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蕭冥急道:“那不是看我一個人沒法嗎,好心幫忙,你們可別胡說,讓人家聽到了像什麽?”
恍黎哼了一聲:“他若如此好心,怎沒見他幫別人?偏只幫大人,沒安好心。”
蕭冥被兩人煩得不行,擡起腳便踹了兩人的馬屁股——
頓時,兩人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回去時,路程并未有多趕,雖有些忌憚着玄武閣會有第二只勢力來追,但各人卻沒太放在心上。張副将甚至帶着幾人游覽了清越境內的一些有名的景點,品嘗了一些十分有地方特色的小吃。
一行人走走停停,倒是無意中又了解了許多之前未理解之事。
一日晚間,張副将在酒桌前半醉半醒地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衆人方才知道,原來張副将的母親本來也是一個異瞳人。
當年全國盤查異瞳人,他父親将她藏在了屋內,重金封住了所有家仆之口,但始終怕東窗事發,不得不親手刺瞎了她的一只眼睛。
母親雖茍且得生,但心中的恐懼與陰郁始終無法散去,之後父親戰死在異瞳人手中,終于也在最後幾十個異瞳人被行刑的那天,扯下了床帏,懸梁自盡。
很難想象,張副将、以及他的父親,在那場長達一年的搜剿中都經歷了些什麽。
家國二字,竟有一天完全站在了對立面。本是國之棟梁、一家之主,個體卻被撕裂成了兩半。一面是至親之人,橫遭殃及,卻無法挺身而出為其正名,護其安康,一面是國家社稷,被人操控于下,卻發覺自己的一腔赤子之心帶來的卻是以至親之血換得他人私欲。
那日,張副将和蕭冥一樣,翻開了那本連環畫。
那些無法釋懷卻使人更加迷惘。
恍黎共享了蕭冥有關曠予的記憶,從那後,竟然不再聲讨他将曠予帶走的做法。
那時用過晚飯,三人在街邊散步,曠予還不能平靜自然地和幾人相處,便一個人呆在了房間。
蕭冥忽然想起來清越前,金不浣問他的那個問題,便問他是否還記得。
那時金不浣酒足飯飽地趴在恍黎背上,問他,人之一生不過須數十載,不論生前如何,年歲幾何,終歸化為死後一抹塵灰,既是如此,何須救之?
金不浣說記得。
蕭冥道:“二十幾年前,那時你帶恍黎去了神界最北的若華殿鑄劍,我恰巧到了一僻靜小城,遇見了一個書生,名曰吳願。”
準确來說,那時的他遇到的是已經死去的吳願。
那時正是嚴冬,他經過一處冷落的門戶,想讨一杯熱茶。
可那宅邸門洞大開着,連個應聲的人都未有。
蕭冥一路走進那門庭冷落的宅子,未見有人影,卻有不絕于耳的涕泣聲。
他走入那後院內的,徑直走入門洞大開的房間。
房內燒着炭火,把房間烘得十分溫暖。
床榻上躺着一面目清秀的書生,卻已沒了氣息,屍體已然變得僵硬冰冷。
那床邊不住號泣的,卻是那書生的三魂七魄。
原來人之死生,本是投入不斷地輪回中,但那書生卻因死前胸中憾恨太深,死後仍不得甘心于就此離世,倒是沒有投入輪回。
可魂靈本無屍體,一旦離身,又無法再回到已死的軀殼中,萬般心酸焦急,卻無法再複生,也不忍離去。
蕭冥見他哭得可憐,便問起了緣由。
那書生發覺蕭冥能看見他,便也知道他或許有解決之法,因此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他名叫吳願,本是萬千為了科舉考試寒窗苦讀多年的書生。
文章辭賦皆有神來之筆,然時運不濟,多年都未能榜上有名。
吳願有一同窗,名曰沈薪,文采風骨,無與匹敵。
兩人自小便相識,約定來日若是金榜題名,必要互相提攜,無論誰人高升,另一人必要從之,輔佐其事。
不久,沈薪便中探花,被指派了此地的縣令,二人亦從前所言,吳願随其一同到此,投入其下為其謀事,也頗受當地百姓愛戴。
卻沒想好景不長,沈薪卻開罪了當地的豪紳。豪紳手段十分狠毒,竟誣陷沈薪私吞百姓錢財,将一紙訴狀直送到了一位相熟的巡撫手中。
當下沈薪便被革除其職,收押大牢,不日便要問斬。
那豪紳也未放過吳願,私使人将吳願毒打一頓,又丢入河中,所幸撿回了一條命,但已是奄奄一息,恐撐不過這個冬天。
然沈薪問斬在即,他雖無力回天,卻也想最後見上他一面。
可就這一面,也未能見着。
吳願沒過幾日便死在了自己床上。
肉身已滅,但悵恨永存,令人不忍。
蕭冥當即化出了自己的部分神力,形成了一顆定魂珠,要他将其佩于身上,方可穩住與肉身分離的魂靈。
吳願依言佩之,果然從那身體中蘇醒過來,連聲稱謝後,便奔向了大牢。
“僅僅是與至交于死前見上一面,都能使人悵恨至極,竟無法遁入輪回,再次托生......可見生命雖脆弱不堪,可那情感郁結卻不弱小,也并不徒勞,令人動容。每每想起,總無法再安心地面對衰亡,安可知,每一個生命的消亡,是何人心尖上的震顫與不舍?”
蕭冥的眼睛在黑暗中仍是散發着某種光亮,字字句句,直抵人心。
飛霜中的種種重塑之境,讓曠予沉湎其中,但那最重要的幾人的身影卻從來沒被曠予重塑過。都道近鄉情更怯,骨肉至親亦如此,每一次剖心的再次相會,都是從內至外的痛楚與不甘。
縱使千年,無法釋懷。